卷一百八十九 三朝北盟會編
卷一百九十 炎興下帙九十
卷一百九十一 

起紹興八年十二月一日癸丑盡其日

太府寺丞某人再上書。

書曰:「臣去年十月嘗上書,陳狂瞽之說,冒干聖聽,繼䝉睿恩,召臣賜對,擢臣太府,今已一年,臣之說曰:『臣聞天下事,成敗得失,在理不在形,形者眾人共爭之地,理者眾所不見之處。共爭之地,舉世皆足以知之,不見之處,非髙智逺識者不能辨,願陛下游心於所不爭之地,以求治安之理,勿貪功於須㬰,勿喪志於少屈,陛下得治安之理而行之,則足以知彼敗亡之理矣!夫椒之㑹,越人行成於吳,吳王從之,吳有亡之理也,當時惟伍子胥、范蠡識之;鴻門之㑹,項羽縱沛公使去,楚有亡之理也,當時惟范増、張良識之。方夫椒、鴻門之舉,乃夫差、項羽盛時,如四子言其亡,形於數年之前者,以理知之也,何則?以兵雄天下,雖盛時,尤當懼禍,而敢以厭亂繼之乎?楚靈王克陳,民從亂如歸,智伯好勝不已,忽斃於肘腋之變;虜亂中國,且一紀矣,天之假祐不善,非助之也,厚其凶惡而降之罰,虜猶不悟耳!晉髙祖欺天叛主,倚虜為主,不能再世,叛亡無餘;趙徳鈞爲耶徳光謀,徳光乃以其子延夀爲罪首,其後滅無餘類 —— 彼劉豫者,助虜爲虐,敬塘、徳鈞之禍,豫必不免,陛下姑俟之。』臣之爲是說,蓋亦揆於理,知其有然者也,是時朝廷先遣王倫,奉使虜庭,既復命而劉豫已爲虜所逐,臣之說似一驗矣。未㡬王倫再使,舉國紛紛,各出異論,陛下慨然乃主和議,非陛下游心於人所不爭之地,以求治安之理,而能獨見照明如此耶?既得治安之理,則知彼敗亡之理,安知臣之說不終驗乎?今年虜使烏陵思謀來議事已遂,今又遣張通古、蕭哲來聘,且許交割河南地界、還梓宮、歸東朝、淵聖、皇族,議者雜然,盡以爲詐已而,見行人過索禮儀,又肆臆度之說,何眾人之難曉,一至是乎?臣夙夜以思,陛下之所以奉天,天之所以仁佑陛下,無過此舉,深慮或者臆度之說,少眩聖慈,陛下惜一日之屈而墮其初心,薄物細故輒廣前說,以固聖意之所得,臣聞柔能制剛,弱能制强,柔者徳也,剛者賊也,弱者人之所助,强者人之所攻,故《三畧》曰:『莫不貪强,鮮能守㣲,聖人存之,動應事機,蔵之胸臆,而敵國服。』又曰:『敵强下之,敵陵待之,敵暴綏之,敵悖義之,以俟須臾,使氣疲於人,一戰爲勇。』陛下推徳用柔,守㣲觀變,以應今日之事機,用是説矣。太公告文王曰:『爭勝不鬬,大兵不創,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聖人將動,必有愚色。』尉繚子曰:『機在於應事,政在於意表,愼在於畏,小智在於治大。』陛下從虜人之和,而遂忘父兄之深讐、宗社之大恥乎?蓋將以有爲也,如是則沈機制勝,畏小治大,應是説矣。孫武曰:『利而誘之,卑而驕之。』吳起曰:『兵有五:曰義、曰强、曰剛、曰暴、曰逆。義必以禮服,强必以謙服,剛必以辭服,暴必以詐服,逆必以權服。』今與之和,乃所以誘之也,自卑乃所以驕之也,彼以强,我以謙,彼以逆,我以權,合孫吳制敵之道,灼然無可疑者。又《十二伐》亦曰:『因其所喜,彼將生驕,茍能因之,必能走之。』又曰:『卑辭委聴,順命而合,彼將不爭,堅節乃定。』又曰:『厚其賄而錮其心,致其大尊,以偷其志,示之必信,以得其情,足其富貴,以塞其國。』又曰:『養其亂,進其惑,誘之以大勢,上察而與天下圖之。』凡古人所以自屈而就事者,於十二伐而有七說合,陛下今日之所爲,使古人言皆不足信則已,使一可信焉,陛下豈不遂得志也哉?昔之論兵法之要者曰:『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商。』故明君賢相,能以二智爲閒者,必成大功,凡用兵之道,莫過二者,又黃帝之書曰:『一者潜於道一作「二者階於道」,幾於神,用之在於機,顯之在於勢,成之在於君。』臣固知紛紛者不解此也,然此皆陛下求冶安之理,游心於眾所不爭之地而得之者,固紛紜之所不解,至於今日之事,殆有異焉,不可不議和者,臣不得不縷悉陳之,陛下已得其妙而㣲者矣,是豈不經聖慮?而屢陳之者,庶㡬警曉紛紛之人,而息其說也。魏武侯與吳起論六國之俗,至於燕則曰:『燕陣守而不走,擊之之道,當陵而逺之,馳而後之,謹我車騎,必避之路。至於三晉,則入中國也,來則拒,去則追,以倦其師。』燕近於夷,自古中國之於夷狄,無能盡滅亡,蓋以其兵爲生也。夷狄亂華,無盛於晉,方十六國之雄長於中原,其相吞滅者,皆夷狄耳,劉淵則石勒滅之,石勒則冉閔滅之,冉閔則慕容垂滅之,西秦則赫連定滅之,西凉則沮渠䝉遜滅之,南凉則乞伏熾磐滅之,後燕則元魏滅之,元魏所滅者三,劉裕所滅者二,晉桓温所滅者,蜀李勢而已。苻堅一舉而敗於合肥,李靖謂非謝玄之善,乃苻堅之不善,蓋時爲慕容垂所陷也。由是言之,紛紛者之論,以謂養吾兵,一舉而足以滅虜者,亦不通乎古今之說也。兵法曰:『害天下者,天下閉之;殺天下者,天下賊之;窮天下者,天下仇之;危天下者,天下災之。』虜人行殺害危,窮於天下久矣,天下懷閉賊仇災之心,淪於腥羶,辱於剃削,其怨薰天也。殺人之父兄,利人之貨財,臣妾人之子女,皆盜也,天於大盜,終祐之乎?是二者,天必有以處之,又況天下戰國,五勝者禍,四勝者弊,三勝者伯,二勝者王,一勝者帝,虜之勝豈止五哉?其禍可立待也,以此知陛下行吾治安之理,以待虜之敗亡,眞通乎古今之說,畏天命而奉天道也。孟子曰:『太王事獯鬻,勾踐事吳,畏天者也。』太王避地,天相其心,勾踐事仇,天相其策。相其心,故肇基王迹,而周之卜世至于三十,卜年至于八百;相其䇿,亦足以雪恥而伯。今陛下以太王之心行勾踐之策,顧不可乎?陛下達孝於父母,至恭於兄弟,親睦於九族,一舉而悉如吾志,此又天相陛下之明驗也,天相陛下,則相天下之人可也,相天下之人,則所以處夷虜者又可知也。臣聞興師十萬,則不得操事七十萬家,古人以用兵喻囚人,情曰:『小圄不下十數人,中圄不下百數人,大圄不下千數人,十人聨百人之事,百人聫千人之事,千人聨萬人之事,使良民百萬聫于囹圄上,不能省此,危道也。』今日之議成,雖未可以去兵,而亦可以少休兵矣!不得操事七十萬家,與聫於囹圄者,千萬人獲息肩之樂,顧不可乎?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乏食,國之貧於師者逺輸,故運糧百里,無一年之食,二百里,無二年之食,三百里,無三年之食,國虛則民貧,民貧則上下不親,敵攻其外,民盜其内,是謂必潰,此今日四川之事,大可慮也!民流者親之,地不任者任之,主勝之道,故兵法以城稱地,以地稱人,以人稱粟,爲可以固守,可以戰勝,今四方之民,流者不得親,四方之田,荒者不得耕,今日之議成,則兵之戍於外者,可以移於近,兵之冗於食者,可以汰而減,興農桑而省餉運,俾四方萬里,舉無科抑怵惕之勞,天下雖未能去兵,而三稱之說已行矣,顧不可乎?出不足戰,入不足守者,古人治之以市,市者百貨之官,所以給戰守也,萬乘無千乘之助,必有百乘之市,故曰:『提天下之節制而無百貨之官,無謂其能戰守也。』今闗市重斂,賈商不通,財貨彫虗,錢寳空乏,公私埽地,亦立匱之際也,今日之議成,費可漸積,商可漸通,錢可漸増,變警擾之習爲阜民,歸遷徙之勞爲永業,俾城郭郊野舉有還定之安,出足以戰,入足以守,顧不可乎?是四事者,至易曉也,而紛紛之說,猶不解焉,蓋亦未之思耳!或者又曰:『無約而請和者,謀也;辭卑而益備者,進也。』臣應之曰:『陛下遣使以和請,虜以和應,非無約而請也。使人之來,徜徉境上,舉止甚髙,言辭頗倨,非辭卑也。』虜以和應出於實矣,然曰無約則不可,曰益備而進亦不可,在我所以自治而待之者何如也。夫聖人御世,觀盛衰得失而為之制,非計策無以決疑,非譎奇無以息寇,非隂謀無以成功,此陛下大有爲之日也,臣於此多有說焉,儻得丹墀咫尺之地,使臣獲奉清閒之燕,以畢其說,非特臣之幸,實天下之幸!」此書傳來元本多訛,姑存之,疑以傳疑

胡銓簽書武威軍節度判官聽公事。

胡銓以上書乞斬秦檜、孫近、王倫,遂罷樞密院編修官,歸鄉里,舟行至池州貴池口岸下,以書報提舉常平方滋,滋嘗爲樞宻院計議官,與銓同舍,乃出城至貴池口,見銓於稅亭中,銓曰:「曾有近報否?」滋曰云云,又問曰:「銓負罪之日,别有指揮否?」滋曰:「近報令與合入差遣。」銓曰:「上書君父,又何差遣?」滋曰:「樞密院屬官陞擢,則無不可者。若合入差遣,不在諸州簽判之下。」銓黙然。

樞密副使王庶罷爲資政殿學士、知潭州、兼湖南安撫制置大使。

王庶累奏劄乞治兵戎,不講和,不省,遂以疾乞解機政,五上章而後獲請,以資政殿學士,出知潭州,及陛辭,力請曰:「以臣異議罔功,必致人言,乞改除一宮觀差遣。」不允,復温言諭遣之。

王庶辭潭州。

「臣今月二十二日,準尚書省劄子,䝉恩除臣資政殿學士、知潭州者,聞命震驚,莫知所措。伏念臣材術疎陋,疾病侵陵,屢控悃誠,乞避機密,覬逃曠弛,免負使令,敢謂徳意優隆,徽數腆縟,俾出通班機殿,假守大藩,臣雖至愚,曷可妄受?設長沙之巨鎮,爲江表之上流,是宜愼擇老成,用寛優渥。臣本以識昩,置之閒散,獲少遂於夙心,而乃冒寵叨榮,必有乖於清議,矧以無能薄植,懇辭宥密之司,豈可更加崇資重任,濫膺藩宣之寄,決致敗事,仰誤聖知。伏望大慈,特垂矜察,收囘渙號,久穆師言,所有前件恩命,臣不敢祗受,欲乞一在外宮觀差遣,粗安㣲分,以養衰殘,異時溝壑未塡,筋力稍復,誓殫犬馬之勞,仰答乾坤之施,臣無任懇祈激切之至。」

劉錡囘軍行在。

劉錡自鎭江府撤戍囘,歸行在所也。

知平江府向子諲致仕。

初張通古持金人詔來,經過平江府,向子諲不拜而請致仕,許之。

劉大中、王庶並落職。

《遺史》曰:劉大中已得宮祠,王庶除知潭州,蕭振言大中不孝,庶沮撓講和事,大中落職,依舊宮祠,劉一止行大中詞【舊校云:兩制,見劉一止《苕溪集》】曰:「含齒之類,並知篤於愛親,垂髫之童,亦羞稱于不孝,豈有居儀型之重任,爲名教之罪人!」又曰:「亡所生之天屬,視厥父如路人,㸑烟不同,寢疾弗問,事皆有狀,聞者寒心。」庶詞曰:「大言惑眾,小智飾奸,既陳立異之辭,旋有壊成之意,儻謂和戎之非策,則雖執義以何慚?乃因知己之莫留,始欲脫身而邀譽,第務死黨,不知有君。」

是月,金人改天眷元年。

詔威武軍遣王忠民至行在。

王忠民,字子道,河南潁陽人也,世業醫,忠民通經史,尤明於刑名,杜門却埽,人罕見其面。宣和六年,童貫爲招討,取燕山,忠民聞之,曰:「祖宗與遼人有唇齒之好,今信奸臣之計,而輕棄之,禍至無日矣!」既而金人渝盟,復取燕山,徽宗方悔悟,亟下詔曰:「豈無四方忠義之人,來徇國家一日之急」,忠民讀詔,泣下曰:「其果然矣!」淵聖傳位,金人爲城下之盟而還,淵聖詔曰:「應朝廷之闕失,政令之僻違,保邦御眾之方,安邉禦戎之策,自今中外臣僚民庶,皆許直言,實封以聞,雖有過差,弗加譴責。」忠民乃著《安邉休征書》,又畫圖,遣人詣北軍,達金人二主及執政大臣,又著《保圖長慶書》十一䇿、《經民守業書》四策、《通利養民書》三策、《去冗裁俗書》十一䇿,經河南府投進。靖康元年冬,詔忠民赴闕,辭以病,十二月,金人犯洛陽,留守王襄南竄,忠民募得張義齎書開諭二元帥,又以策干永興帥范致虗,范喜之而不能致也。建炎元年,金人板榜,有弔民伐罪之語,忠民作六論以辨,密遣諜者,散於敵境,且以副本獻於朝。二年,有詔京西制置使翟興敦遣,而道阻不通。三年,同解制置使李彦先欲致忠民,亦辭以疾,翟興徙治藥川,忠民避地南下,遇商虢鎭撫使董先於内鄉,因留之軍中,事以師禮。紹興元年,虜立劉豫爲帝,忠民作《九思圖》及《定亂四策》,遣人達之金酋,又鏤板印圖,散於遼境及僞齊,以斷天下之疑,宣撫張浚、制置王庶皆欲補以官,不受,遂薦之朝。三年,至行在,見宰相吕頤浩、樞宻徐俯,皆拜舍于政府,翼日,補宣義郎,忠民乃以誥納木匣中,題其上云:「本心報國,非求名禄。」蔵匣于七寳山下,既見所奏留中,力懇去,是時董先軍豫章,往依焉,次年,撰《三國和議》,復鏤板廣傳,乃遣使臣岳知常販之敵境,俄而知常為堠人所執,以擅越外界,編置忠民於福建,未㡬得釋。八年三月,詔威武軍,津遣忠民造朝,力辭恩命,罷歸。十年,挈家過臨安,卒,時年七十五。子正卿節。二十六年,葬於鄂武昌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