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六月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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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諸標統縱兵大搜掠 富太守信口說雌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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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富太守和諸標統帶了隊兵,正要往明道女學堂搜捕逆黨,忽聞無數百姓,在前頭攔住去路。富太守連忙過來看時,只見眾百姓紛紛亂嚷道:「青天大老爺救命啊!我們百姓又不犯罪,又不犯法,都是安分守己的。為什麼今夜忽地裡的來搜捕我們起來,要我們錢,又要強姦我們的妻小。我們不從,和他們爭論,他們又拿著傢伙,要我們的性命。小的們聞得大老爺也在這裡,為此特來叩求大老爺替我們伸冤的!」富太守聽了百姓們這番言語,一時也摸不著頭腦,到底是為件什麼事。便胡亂的向百姓說道:「你們且各各回去,待本府慢慢的把他們那伙強盜訪拿到了,自然替你們伸冤理枉,重重的辦他們就是了。今夜本府還有要緊的事情,你們不要誤了本府的事,快快回去罷!」眾百姓聽言,又各嚷道:「大老爺,那些人不是強盜。小的們有識字的,看見他們號衣上寫著什麼親兵,又有什麼一標徵兵,所以小的們曉得他們不是強盜。」富太守一聽此言,便嚇了一身冷汗,回頭向諸標統說道:「諸大人聽見了沒有?這時候叫兄弟怎麼辦?百姓動眾的事,又不是好鬧的!」

  諸標統聽了百姓的一番言語,正在那裡暗暗的吃驚。忽見富太守問起他來,他臉上兩顴,不覺紅了起來,呆呆的半晌不語。富太守的兩隻眼睛,又不住的對他看,看得他發了極了,便把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才對富太守笑了一笑,說道:「富大人,虧你也做了一個知府,見了這樣的小事,就為難起來。兄弟自從帶兵以來,已有十多年了,這麼的事情,經過了不知多少。」說到此間,就附在富太守的耳朵,唧噥了一回。富太守點了點頭,便又向百姓說道:「你們不要胡說!這些強搶強姦的事,豈是兵丁們做的麼?明明是一班強盜,你們不要認錯了,去冤枉好人。或者是那班狗強盜,見新兵嚴緊搜捕他們,和他們結了冤仇,他們想出這條冒名的計策來陷害人家,也未可知。你們今後遇著他們,准你們當場格殺。你們都是些好百姓,本府也是素來知道的。勸你們今夜暫且回去,本府明天自有道理。」那些百姓,見知府和他們和顏悅色的說了這一大篇話,倒也無可奈何他,只得答應著,各自去了。

  富太守見百姓都已散去,方才定心。把滿頭的極汗,揩了一揩,然後和諸標統重新點一點兵,向前行去。這些兵丁們,起先看見百姓叫喊,各人都捏著一把汗,不敢則聲。後來見富太守說出這些話來,便都暗暗的感激富太守和諸標統不住。此刻百姓散了,他們的心也定了,膽也仍舊大了,依然是勇氣百倍,一路上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跟了富太守,直向明道女學堂進發。

  不提路上的兵威浩蕩。且說秋女士自從放了暑假,趁此閒暇無事,想起中國的報紙雖多,獨有女報一門尚然缺著,將來若要開通女界,不得不拿女報來做個先導。又想起我前年雖也曾創辦一報,到底為了經濟缺乏,未能持久。此刻若要重行整頓起來,看來沒有經費是終難辦的。想到這裡,便拿自己前頭做的《女報說》並《敬告姊妹行》兩篇舊作,翻將出來,看了一遍。看到後來,心中便想得一個法兒,道:「把這兩篇舊作,等下學期開校的時候,演說這麼一遍。或有個〔有〕錢的學生,聽了這般演說,一時感化,就肯出力扶持扶持,能夠捐助些經費下來,也未可知。若能因此成立,得使我平日所主張的男女平權、家庭革命的宗旨,不至常常埋沒在肚裡,借此可以發揮出來。且使我二萬萬女同胞,看了我的女報,頓時驚醒,大家爬出了這十八層黑暗沉淪的活地獄。那時我的志願也償了,心也足了。若這個目的不達到,我雖死了,也不安的呢。」

  秋女士正在那裡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富太守的兵丁已到。忽聞得一聲吶喊,正似萬馬奔騰,怒濤激石一般。把個秋女士嚇得四肢都冰了,身上的冷汗,如下雨一般的流個不住。又見一個老婆子,飛也似的一頭奔一頭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忽然來了許多兵丁,把我們學堂圍住了!」秋女士方才雖吃一驚,究竟不過是個虛驚罷了,也不曉得外邊究竟是什麼事。現在聽得這個光景,知道來勢不好,便定了定神,喚住了老婆子說道:「事到臨頭,難分黑白,如今你自去瞧那裡可以藏躲的地方,快先去藏躲起來。」說罷,又催婆子快去。那婆子聽了,嚇得不敢則聲,暗暗的去尋地方藏躲去了。秋女士等那婆子去後,自己也便走到後面去避匿不提。

  且說富太守和諸標統到了明道女學堂,仍命兵丁四邊圍住了,一面打開大門,直往裡頭走將進去。只見燈滅火暗,竟像是沒有人住的一樣,倒暗暗的吃了一驚。諸標統也著急的說道:「都是方才那起混帳的百姓,一陣子亂鬧,就誤了我們的要事。這時候莫不是他們已經得著了風聲,逃走了麼?咳,這還了得!」一面說,一面傳令,命兵丁們把這屋子細細的搜他一搜,好歹找一個人出來才罷。兵丁們答應了一聲,個個如狼似虎的分頭去搜。

  有幾個兵丁搜到了後面空屋子裡,卻見有一個女子拳伏在那邊牆角裡。便都一擁上前,拉的拉,推的推,牽牽扯扯的把那女子拖了出來。可憐那個女子不言不語,只有眼中流淚,隨了幾個兵丁來到前頭。富太守一眼看見秋女士也被他們捉住了,心下倒覺得一呆,好像有些上心事的樣子。沉吟了一回,便教人緊緊的綁了起來。又命人四處搜了一遍,見別無一個人影,只將秋女士的箱籠翻倒了一回,也無別項犯禁的物件。那些兵丁,除卻衣服書籍不要外,其餘洋錢首飾,盡搶個一空。富太守便傳令把大門封了,自己和諸標統帶了兵丁,押著秋女士打道回衙。一路上兵丁們得意揚揚,齊奏軍樂,共唱凱歌。唱的是道:

  其一
  王師蕩蕩,來攻學堂。
  威稜所指,誰敢相當!

  其二
  以百殺一,易如捉雞。
  生居蠻國,死將怨誰。

  其三
  嗟你弱女,厲氣誰鍾。
  鉤黨蜚語,埋碧以終。

  其四
  南風不兢,茲獨逞雄。
  大殲同類,我頂其紅。

  不一時到了衙門。諸標統便命兵丁暫且在前面空地上紮營安住,自己和富太守進入大堂。富太守就升了公座,諸標統也在東首安下坐位,傳令兵丁們將所獲人犯,一一解將上來,當堂釘鐐收禁。各兵丁又將所獲槍彈呈上,共計獲得明道女學堂洋槍數十枝,彈子數千粒,並有手槍兩枝。兵丁們又言手槍係在那個女子的褲襠內搜出的。富太守命役人一一點清入庫。諸事已畢,即行退堂。諸標統就在衙內住宿,一夜無話。次日一早,諸標統別了富太守,領兵進省覆命去了。

  這裡富太守昨夜一夜,已將案情商量好了。此刻送了諸標統起程,回到衙門裡頭吃了飯,便命傳點升堂。三班衙役,帶齊人犯,都站在堂下伺候。只聽得三通鼓罷,富太守從裡邊踱將出來,升了座位,便命將大通學堂學生帶上堂來。下頭一聲吆喝,眾學生走將上來。富太守喝命跪下。眾學生齊聲說道:「太公祖大人在上,生等並未犯法,為什麼太公祖昨晚帶了兵丁,不問情由,將生等殺的殺、打的打、捆的捆,究竟為著件什麼事情?請公祖大人明示,也教生等明白明白。」富太守不等說完,便把驚堂一拍,說道:「好混帳的東西!本府還要問你呢,你們倒先來問起我來了!你們和徐錫麟謀反叛逆,約期起事,幸虧本府奉了撫院的密電,先把你們捉住。此刻你們的死斯已近,還是一味刁狡胡賴,說什麼並未犯法。哼哼!你們既不想謀反叛逆,為什麼昨晚本府來捉你們時,你們敢排了隊伍拒捕起來呢?」眾學生聞言,齊聲答道:「太公祖,這可是錯疑了。生等不過是在徐錫麟開辦的學堂內讀讀書,卻並沒有和徐錫麟同謀造反的事。況徐錫麟造反是在安徽省裡,生等又沒有和徐錫麟同時做過悖逆的事來。太公祖說生等和徐錫麟是約期起事的,這就是捕風捉影的話兒了。若說拒捕,這更是冤殺了人呢。生等手無寸鐵,將什麼來拒?公祖大人明鑒,若在專制時代,或可以任意周內,株連無辜。現在既然是預備立憲的時代,那是外邊公論昭昭,恐怕再不能把隻手掩盡天下的目了!況且太公祖大人是素來熱心新政的人,還求秉公辦理,調查虛實的為是。這不獨生等感激,即公祖大人保全學務、力顧大局的仁心德政,也要格外的口碑載道,頌揚不置呢。」富太守聽了這番言語,不覺毛髮倒豎,火星直透出天門來了。把驚堂一疊連拍了數十下,才連喘帶說的道:「你們這班混帳的東西!說什麼專制時代,預備立憲,都是一派悖逆的話兒!你曉得徐錫麟的造反,也為著專制時代,預備立憲,才鬧出這個亂子來。你們既不是和他同謀的,為什麼你們的嘴裡,也會說出『專制時代,預備立憲』的八個字呢?你們既懂得這『專制時代,預備立憲』的話兒,可知你們也是和徐錫麟一樣的人了。既和徐錫麟是一樣的人,那麼本府說你同謀造反,可不是冤枉你們的呢!就是今日外邊的革命黨,大半都是同你們一樣,口中只曉得痛罵專制。哼哼,為什麼本府也是喜歡創辦學堂,改革新政的人,怎麼就不懂得這『專制時代,預備立憲』的道理呢?你們還不快快的招來!免得本府用刑。」

  眾學生聽了富祿的話,又是好笑,又是氣。想道這般的一個蠢物,也虧他做了堂堂的知府,連個立憲的道理還未曾懂得。我中國的氣運,真真是要絕了。我們今日也算是前世的冤仇,遇著這個蠢物,料來終是說不明白的。咳!罷了,罷了,看這樣子,是沒有活路,只有死路的了!生在這個世界,今日不死,將來也要氣死的,只是死得不明白些。想罷,齊聲答道:「公祖大人,也不必動刑,任憑要殺要剮,生等死是不怕的。若要生等招出什麼來,這可萬萬不能的。」富太守聽了這話,心中一想,也罷,他們不招,難道我就不能夠殺他們了麼?傳命:「帶下去,釘大鐐收禁。著明道學堂的那個女子上來問話。」

  看官:秋女士不是和富太守是認得的麼?為什麼今日像不認得他起來呢?原來他昨夜早已看見捉住的女子,不是別人,就是秋女士。他回來想,這秋女士素日我和他要好,本來是假的。原為著他平常的議論都是荒荒誕誕的,且說什麼家庭革命、男女平權,一派言語令人疑心,所以我就暗暗的探他有無悖逆的實跡。不料今日徐案裡頭,真真有了他。看來我這個官運到了。但是他和我認得是人人曉得的,不要被他反咬一口起來,這可不是玩的呢!他想來想去,惟有裝作不認得秋女士的,他若咬起我來,我便如此如此的辦他個死,這事就不要緊了。富太守把辦秋女士的計策想好了,所以此刻便假意的說:「著那個女子上來問話!」眾衙役一聲吆喝,只見秋女士已站在階下。富太守才問了幾聲,那曉得被秋女士一席話,竟把個富太守嚇得目瞪口呆,身子朝後一仰。幸虧那只椅子背把個富太守托住了,不曾跌下去。

  究竟二人說了些什麼話,且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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