匏翁家藏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十八

卷第五十七 匏翁家藏集 卷第五十八
明 吳寬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正德刊本
卷第五十九

匏翁家藏集卷第五十八

 行狀述四首

   四川等處提刑按察司僉事陳君行狀

    曾祖均錫贈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妣某氏贈

     正一品夫人

    祖孟玉贈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妣高氏繼翁

     氏皆贈正一品夫人

    父鑄封河南道監察御史母顧氏封孺人

    貫蘇州府吳縣鳳凰鄕集祥里陳僎年四十五狀

君諱僎字汝翼其先汴人後徙家于吳自太保而上代有隱德

入 國朝有建昌丞者君之叔祖天瑞也天瑞仕猶未顯至君

之伯父少保僖敏公鎰始極貴僖敏方握臺印時門戸赫奕爲

吳中仕宦家第一其子姓尤盛君生長貴族居諸子中獨以問

學爲事從里師鄭鏐受周易晝夜講誦弗怠學旣就緖郡邑將

援例薦于上適監察御史廬陵孫先生以提學至聞之曰是子

秀異當自取科第以世其家奈何慿藉氣力去作官耶寢其事

而從㬰之學君感激𡚒勵益探索於經史諸書景泰元年應應

天府鄕試以第十四人薦司文衡者且錄其程文一通以傳四

方二年中禮部試遂登進士第觀政禮部五年拜南京河南道

監察御史階文林郎天順四年遷四川按察司僉事爲御史時

數斷疑獄嘗有墜馬死者家人指爲一人所殺其人被掠不勝

將自誣服君覆訊之察其有𡨚色廉得死者故與之有怨其家

緣此欲中傷之閱其尸果得墜死狀即日罷其獄行殿火民有

盗其一木者吏比例禁中物以法當斬君曰此固行殿也豈禁

中乎況所盗者煨燼之餘耳竟以減死論蓋君治獄必使人法

竝行故屈抑者多所平反然至于怙終者則亦未嘗少貸也南

京龍江設提舉司掌䀋課官守商賈往往𧷢賄上官幸縱其姦

𡚁不問君實廵䀋一商從他人得君家書一𥿄轉致之冀識君

君曰吾家書顧令汝輩持來耶笞其人投書火中因痛繩其下

以法無幾姦人歛手不敢犯他日謁都御史軒公公曰君非焚

家書御史乎爲之稱歎四川僻在西南地雜蠻僚溪藏峒伏爲

患無時朝廷亦旣設僃歲乆人懈僃地賊日肆虐㓂鈔城郭

殺縣長吏君至成都聞有警率民兵二千直抵長寧戎縣勦滅

而因以鎭撫之至則賊方聚衆數萬據嶮阻𫝑熾甚殆不可當

君曰賊𫝑如此而吾提孤軍入不測之地非計之得也乞師于

朝 上命同知都督府許貴將兵五萬擊之旣破其寨君獨

挺身入巢穴追擒餘黨百人𫉬其馬牛器械無筭被虜男女悉

出之貴將移師君爲前驅列營大埧不解甲者兩月復破其寨

四十餘俘𫉬益衆賊旣平君建言蜀多小邑 國家止立令典

然二人或以事去職一旦緩急顧使他官攝之誰與致力哉其

内江南溪以下二十二縣宜置丞簿一人撫民而烏𫎇烏撒東

川𦬆部緣邊郡縣去京師尤逺吏至稍習夷情毎三載輒考績

去往返萬里動至累歲夷人得以乘間竊發宜通九載考之便

又長寧戎珙與蠻寨鄰境而攻守缺人宜免宜賔南溪江安納

溪民兵松潘征戍及緣邊漢夷民夫䀋井逺運使專攻守可也

他如欲補軍伍設關堡置器械諸事皆處之有法而爲慮逺事

未及施行明年夾江之花溪賊再發右僉都御史陳公以君練

習遣行君至激勵士卒號令嚴明賞罰必信人人爲用命遂大

破其衆旣而漢州德陽彰明以次平所至降者君釋不殺一以

恩撫循之御史上其功未報蜀旣無事君書守僃䇿㑹議貴州

還至叙南背岸峯江水惴悍舟觸石破遂及溺焉成化二年

月十三日也年四十五娶周氏鄭府右長史𤩰之女封孺人子

男四人曰浙曰汴曰沆曰沂女二人長許嫁朱穆次尚㓜君爲

人孝友慈愛伯兄蚤喪趣令其孤漢就學而常資給之𥘉無子

子仲兄之子浙旣得三子而遇浙益厚其居官斤斤謹守尤以

廉潔稱其行郡雖筆硯亦自持廪(“㐭”換為“面”)米稍餘遇郵驛衢路摧壊輙

斥以善修之嘗督馬政江北歲滿瀕囘同官或遺以墨三笏辭

不受曰墨幸自足無煩相遺也其人媿歎君本貴富家子位旣

通顯以身許國其廵行邊徼出入行陳躍馬被甲毅然一介胃

士功業著矣謂宜向大用而接武僖敏而卒至于此惜哉然君

之死不可謂非正命也當王事鞅掌時見絲𩬊小害縮首萎腇

不肎出一指力者皆是君獨不顧前後𡚒力爲之雖至于死死

而盡其道者也夫惟盡其道而死謂之正命豈不然哉卜是年

八月二十七日葬于吳山先墓之次將謁當代文章鉅公以圖

其不朽寛其里人也謹爲之狀如此

   天全先生徐公行狀

    曾祖文貞祖子復考孟聲竝前贈推誠宣力守正文

     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武功伯

    曾祖妣某氏祖妣某氏妣丁氏竝前贈武功伯夫人

    貫直𨽾蘇州府吳縣鳳凰鄕集祥里徐有貞年六十

     六狀

公諱珵更諱有貞字元玉徐之先出伯翳爲嬴姓國于夏殷周

世周穆王時⿲亻丨匽 -- 偃王誕當國以仁義得諸侯心後死彭城傳徐子

章禹章禹被執於吳子孫散處徐揚間歷秦漢三國𣈆唐而下

代有聞人公之先皆樹德遭時沉晦連世不仕至孟聲甫生三

子以其仲有異質始敎從名師學即公也公年十二三入小學

巳能古文詞頴敏殊甚卓然出諸生上少長再學于都憲思菴

吳先生學益進文益奇公時巳有用世意慨然欲經濟天下其

議論所發往往出人意表思菴曰子欲求仕乎乃率之見國子

祭酒頥菴胡先生請授進士業時頥菴以事稱病不出坐臥一

土牀雖親故至皆伏枕與語初見公頗以㓜小易之旣而使面

賦一詩公援筆立就皆老成句頥菴爲之蹶然起而循牀行極

加稱賞遂以其業授之公學未幾月即了其義宣德七年年二

十三中順天府鄕試明年登進士第有 詔簡進士績學翰林

爲庻吉士數視列宿公與其列所以作養而期待之者甚至乆

之一日  宣宗御便殿召所簡二十八人者親命之題試之

上覽公文粲然成章擢居第一即日授翰林編修公之入翰林

也一時前輩(⿱艹石)楊文貞文敏諸公皆雅知公名而器重之而公

不屑以文名也益欲爲有用之學凡軍旅刑獄水利之類無不

講求其法而一欲通之或曰公軄業在文字事此奚爲公曰此

孰非儒者事使 朝廷一日有事用我輩吾恐學之巳無及矣

聞者以公有逺大志  宣宗崩預修實錄纂述之際多所補

益尋簡命修玉牒再遷侍講  英宗之世公思天下承平日

乆宜先時爲外攘計上疏言武僃事凡數于言所以制禦北虜

者殆無遺䇿 上嘉納之及已已之變京師戒嚴 朝議以

文臣分守要害地錫之璽書使行監察御史事而公得河南

公視 詔㫖言于執政者必得便宜行事卒易書而行至則作

鎭彰德民時聞變相率竄匿山谷間公馳騎往招之而以郡縣

吏素所得民者從行旬日還其家就業者數萬人遂紏義旅爲

京師聲援至者多太行群盗公日親閱之敎以坐作進退擊刺

之法然使自相團結不籍其名以故其人雖難制皆踴躍願爲

之用旣而胡㓂遁京師解嚴而公亦召還矣景泰二年充經

筵講官明年遷右春坊右諭德仍兼侍講㑹河決山東之沙灣

前此遣治者率築其決水大至築輒壞更七年績用弗成饟道

旣阻而役卒疲甚朝廷不知所爲議舉可以治之者大臣乃

以公應 詔遂擢公左僉都御史以行于時運河水涸舟楫不

通公始至適冬月水忽⿳𣅽大氺 -- 𣊻發舟人皆歡呼以爲神水公乃謂其

屬曰是役甚大且難非積歲不能成功彼數萬疲卒吾不能用

也宜散遣以休息之吾與之期使來然又虞其遣於一日衆且

生亂因量其地之逺近而日遣之道路寂然(⿱艹石)無知者卒旣去

公乃乘小舟以究河之源流遂踰濟汶沿衛及沚循大河道濮

范還始度地行水而前所遣卒亦依期而來矣公因上疏言治

水之䇿大意謂凡平水土其要在知天時地利人事而巳天時

旣經地利旣緯而人事於是乎盡且水之爲性可順焉以導不

可逆焉以堙禹之行水行所無事用此道也今或反是治所以

難葢河自雍而豫出險固而之夷斥其水之𫝑旣肆又由豫而

兖土益䟽水益肆而沙灣之東所謂大洪之口者適當其衝於

是決焉以奪濟汶入海之路而去諸水從之而洩隄以潰渠以

淤澇則益旱則涸此漕運所爲阻者然欲驟而堙焉則不可故

潰者益潰淤者益淤而莫之救也今欲救之請先疏其水水𫝑

平乃治其決決止乃濬其淤因爲之方以時節宣俾無溢涸之

患必如是而後有成 制可之公因作制水之牐疏水之渠渠

起金隄張秋之首凡百餘里而至于大瀦之潭踰范曁濮又上

數百里經澶淵以接河沚用平水𫝑旣平命其渠曰廣濟牐曰

通源渠有分合而牐有上下凡河流之㫄出而不順者則堰有

九長袤皆至萬丈其水旣不東衝沙灣及更北出以濟漕渠之

涸治旣有緖乃作大堰其上捷以水門繚以虹隄堰之崇三十

有六尺其厚什之長伯之門之廣三十有六丈厚倍之隄之厚

如門崇如堰而長倍之用平水性旣平乃濬漕渠至數百里復

作牐于東昌之龍灣魏灣者八積水過丈則放而洩之皆通古

河以入于海葢及三年而功成先是有發京軍疏河之議公又

奏蠲瀕河州縣之民牧馬庸役而專事河防以省軍費紓民力

水患旣治 國家至于今頼之歸奏朝廷嘉其功陞左副都

御史及  英宗之復位也以公有迎復功擢兵部尚書兼翰

林院學士與典内閣事未幾封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

大夫柱國武功伯食祿一千一百石兼華葢殿大學士典内

閣事如故追封三代如公子孫世襲錦衣衛指揮使公旣感

上知遇即以身任天下之事每奏對多至數百言 上亦才

公數開納一時 寵遇旣𨺚而曹石輩舊所與同功者始忌而

疾之矣㑹監察御史楊瑄紏曹石侵奪民田事  上旣曲宥

之而曹石以爲公所使也遂以事中傷公下之獄頼  上之

明出公參政廣東公去數日而曹石恨不釋必欲置之死地復

以事誣公致之京獄苦訊三日竟無狀適 承天門災

上感悟竟宥公爲民金齒公至其地闢一室日惟玩易而巳時

有奏守臣胡姓者事詞連及公  上察其誣不問居三年

上益念公特使還其家公旣還杜門却掃人罕見其面及曹石

相繼敗死始出游湖山間以自樂買地林屋洞天將爲終焉之

圖因自號天全居士  今上即位覃 恩海内 詔賜公章

服閒居又九年以病不起實成化八年七月十五日也年六十

六公爲人精悍短小目光炯然其論古今事纚纚終旦不倦而

慨激烈音吐淸亮𦗟者竦然其奉命所至多所建白鎭彰

德時問諸父老得岳武穆父祖之墓于湯隂因具牲醴祭之以

作義旅之氣復奏請于朝即其地建廟以祀武穆治水之餘

行視鄒魯間奏復前元賜顔孟二氏田六十頃之沒于官者且

增置二十頃悉𢌿其嗣人以供祀事及旣遭遇  先帝大見

於用方將盡展所蘊以行其志未及半載而遭䜛被逐矣公之

學自經傳子史百家小說以至天文地理醫⺊釋老之說無所

不通其爲文古雅雄奇有唐宋大家風致晚歲文筆益老所著

有史斷(⿱艹石)干卷文集(⿱艹石)干卷公娶蔡氏宋忠惠公襄之裔孫有

賢行前封武功伯夫人子男一曰世良儒學生側室蘇氏出也

女六人長適祝瓛次適王𤩗次適鄕貢進士蔣廷貴次適朱琇

次二未行葬⺊卒之明年某月某日墓在吳縣玉遮山之原寛

與公居同里而生後於事行有未盡知間得之學士大夫與公

之故舊者數事謹爲之狀以僃執筆者采而書焉成化九年

正月戊申翰林院修撰承務郎里生吳寛謹狀

   賀復菴行述

賀復菴先生諱承字宗振復菴其自號也其先世次邑里譜亾

不可考祖季昭始來自蜀居吳城之采蓮里遂爲吳人季昭生

公宣有學行洪武中任常之江隂儒學訓導卒官大理評事娶

錢氏里儒文則之女賢而知書生先生初大理官江隂時樂其

風土因占籍焉旣列官于朝以没未幾舉家相繼病死時先

生生八年矣纍然無所歸官以土籠SKchar歸江隂依孫氏女兄女

兄之姑素悍少恩數奴㒒之先生年雖㓜即自知𡚒厲乃復來

吳中適舅氏鄞縣敎諭孟書開講里中因畱受業迨年稍長有

司以力役𧼈還江隂至則裸身無一金之資其困苦有人所不

能堪者邑有薛伯潤氏獨愛之因妻以女而授以田廬先生雖

日伍農夫而學業不廢宣德初朝廷方急軍伍同知蘇州府

張徽率以重法逼平民從軍先生有怨家以某嫌名於大理公

者諷里胥誣之先生不勝搒掠卒誣服旣而盡鬻其田廬兩詣

京師陳𡨚狀事卒白猶𨽾蘇州衛終其身用是貧益甚時翰林

檢討陳怡菴先生方致政家居今參政祝公尚未仕兩家以親

故相與衣食之稍𫉬濟而衛有撫軍黃姓者知先生闢館請敎

諸子及里之後生乆之弟子行束脩以從游者日衆自奉旣有

餘而先生之子甫亦漸長乃悉以家事付之而專意於敎授如

是者餘三十年成化三年八月謂家人曰吾嘗以術推巳生辰

歲在亥當死今其時矣至是疾作其子煑藥以進輙揮去越兩

月竟卒十二月二十七日也先生爲人誠心不欺亦不疑人欺

巳嘗理田事所入不問多寡或爲家奴竊去亦不竆訊性介特

寡交游雖婚姻家累歲不一至以嘗遭困阨故家且𥙿猶以儉

約自持平生喜吟詠屬句對偶精切作字雖率然亦不苟配薛

氏先七年卒子男二長即甫娶處士王用充氏之女次庸娶祭

酒劉文恭公之女女一嫁諸煥孫男六慈恩息愈意應恩補郡

庠生女六曾孫男二牧收葬以明年戊子三月二十二日墓在

吳縣胥臺鄕黃山之原惟先生少則孤貧壯尤顚躓而能淸修

疆學以立其身亦可謂善處變者矣至其晚節雖𫉬康適而卒

老死行伍則其善行亦何以自見於世於是有頼於世之大賢

君子銘之表之誄之以發其濳而永其傳焉寛不文謹因甫之

屬筆述其槩以請

   亾兄原本行述

亾兄諱宗字原本姓吳氏世爲蘇之長洲人先修撰府君長子

也府君初娶同里居氏生吾兄居氏方免身而没頼祖母韓氏

保護僃至而繼母張安人更鞠之如巳生迄長以大吾兄生而

謹畏未嘗出門與里中兒嬉戲旣入小學誦習顓勤不以風雨

寒暑廢業年十七八先府君以少兄弟而家事方殷使分掌之

吾兄於事輙能治其治事左右簿籍雖一錢尺帛必謹記注乆

之出入歲月莫有能欺之者人以克家子稱之素寡交游倦酬

應故或終歲不出里門里人至有不識其面者性復儉約室無

妾媵之奉衣履敝必更浣濯補綴以服之尤好潔所居汛掃拂

拭日數次不厭而至于𢇮置器物亦必有常處葢其爲人如此

寛旣竊科第仕於朝鄕黨以爲貴顯矣然吾兄自處如前日

絕無驕侈氣人益賢之成化乙未之秋寛得歸省而先府君不

幸巳棄諸孤兄弟相見抱持慟哭孰意明年而吾兄亦以病不

起嗚呼哀哉葢吾兄待人極和易終其身未嘗以惡聲加人故

卒之日自繼母王安人而下哭之皆盡哀而傭奴輩亦有泣下

者其生以永樂庚子八月五日卒以成化丙申八月二十八日

享年五十有七娶陸氏子男二曰奎曰奫奫習進士業女曰淑

眞適夏靖先卒孫女一將以卒之明年十二月四日葬于吳縣

五都太平鄕花園山先塋謹述其事行請銘于仁人君子幸終

哀而𢌿之

 傳七首

   牧野子傳

牧野子名觀字賔用姓閭丘氏所居在吳城西少好文吟詠不

以事廢家有田數頃牛數角奉二親暇輒牧于野或於牛背得

詩則折竹竅而度之而叩角以自樂往來田畞間人見其所牧

牛肥不與他牧者𩔖也因問之法曰吾牧牛無他能也渇則飮

之飢則飼之勞則體之寒作宮以禦之燥鑿池以浮之飼之飮

之體之禦之浮之而不飢不渇不勞不寒不燥也故欲左左欲

右右唯吾是指而鞭箠不足用驅之耕則深而功倍輟耕則或

飮或食或臥或立或奔或馴或鳴或䑛而各適其適自不知其

肥也吾牧牛以此聞者曰此善牧也因以牧野子稱之更以自

號云或曰牧野子負才具少出即有𫉬其肎辭公卿大夫之榮

名而甘受牧野子稱邪殆有說也葢牧野子生四十年尚無子

而古有牧犢子者七十無妻無子與無妻等耳牧野子者自傷

與之同歟或曰牧野子與牧犢子不同也牧犢子無妻是自棄

其子牧野子固有妻而年又不與之(⿱艹石)安知其終不有子其不

然也審矣殆將出而相君成業如古百里奚者牧野所以擬之

歟牧野子皆不聽方驅牛於野作歌曰朝登於崗兮夕降于阿

我牧我牛兮靡知其他載歌曰牛止吾居兮牛行吾隨我牧我

牛兮餘非所知歌竟而去贊曰

牧野子之爲人不足疑也觀其作歌之意葢安於牧而無外慕

者也又其言足爲爲民牧者法使民牧者得(⿱艹石)人而用之則民

庻幾其理豈不誠然良民牧哉顧今之牧民者反以厲民曾牧

野子之不如此牧野子傳所由立也

  周義士傳

義士諱縉字伯紳湖廣武昌人也曾祖壽元翰林直學士祖福

五餘杭縣尹父仲彰不仕義士生五歲喪母葉氏頼繼母翟氏

撫教稍長游縣學累試于鄕不偶以歲貢入胄監初試事巳有

廉謹名時戶部委勘天下錢榖所遣幾千輩歸報多失實坐𧷢

罪者什八九義士獨免初授永清縣典史居官廉謹益甚歲餘

攝縣事方境内多盗捕治有法不濫及平民一縣皆安是歲旱

蝗不爲災俄而兵起 藩府一時守令相率迎降永淸地尤比

近義士極力爲拒守計顧其民寡弱相率𨓱散則自度不能有

爲佩印南奔將他圖焉道聞繼母之喪還家以禮葬畢乃紏義

旅爲勤王舉戰纜戎器數日畧具則聞南師熸而天命去矣遂

去匿編氓間巳而事露有司即其家械赴京師義士自分必死

慨就行至則朝廷終義其志特下之獄乆之謫戍興州葢

從輕典也居數年以其子代還屛蹟田園怡然自得後年八十

而終孫源以監察御史擢知揚州賢而有惠政著循吏稱葢義

士之澤云論曰史家有言臣冬爲其主用漢高所以不殺李布

仁義之道葢兩得之觀周義士事其殆𩔖此夫王原采周是修

輩頼名公述作其事昭然在人有如義士誰知之者於是揚州

以其平生授予則其大節在此乃取以爲傳旣以表義士之志

且愧世之爲丁公而幸免者

   莫處士傳

處士諱轅字遜仲號順菴其先爲湖州莫氏後徙吳江之綺川

宋有諱子文者登寶慶二年王㑹龍𤗒進士知廣德軍生(⿱艹石)𪔂

嘉興錄事參軍又五世諱湜號芝翁嘗以𦒿德召見

高皇帝參大臣議事生三子長禧次禮累官至戸部侍郎次祺

處士禧之仲子也生當 國初適 朝廷方用重典御世俄逮

其父子竝繫詔獄處士時年十一耳日夜悲痛願以身代父死

理官試加脅誘語無反覆遂釋其父而獨繫之父更稱𡨚闕下

竟致瘐死事始已時莫氏以貲産甲邑中所與通婚姻皆極一

時富家處士竊獨憂之每指同姓𨽾洱海衛者一人曰是吾族

也人莫測其意後黨禍起芝翁與其子侍郎公相繼死于法餘

謫戍幽閉一家無能免者而處士卒以嘗附尺籍免人始謂其

智其兄完伯與其妻亦前以家禍病死矣有遺孤二皆在襁褓

間所以保護者甚至乃復變姓名濳入都下竊其父祖遺骸歸

葬于鄕葢冒法禁幾死者數矣迨巳卯改元家人竝𫎇恩宥

歸而故居蕩然無遺處士身任勞苦再造其家字孤䘏寡恩意

僃至痛念先世輒潸然淚下仍却酒肉不御者數年處士爲人

沉重寡言笑中有謀畧而寛厚能容不見涯涘里有葛琬者勇

而酗酒嘗疻處士臂諸子執之將送于官處士曰此其人何足

與較者釋其縛遣去琬惡益甚鄕人患之爭陳其殺人狀于郡

郡守況公下里中使證其事處士語人曰所言琬殺一家三人

葢偶溺水死耳奚足罪琬聞之于獄中仰天號哭曰吾負莫長

者矣後琬竟論死則聞諸子有力焉者爲憮然不樂者累日富

人沈文度莫之姻家也有女許嫁陜右劉氏巳而文度坐事死

家謫戍邊處士爲収養其女于家或以劉道逺不復娶更來聘

之不許卒僃資裝適之劉視(⿱艹石)巳女然馬華者與莫爲鄰舉家

死疫遺一子𦆵數歲人畏其疾弗之顧處士亦収養之至壯大

毎遇節序更給酒肉與之使祭其先其厚德多此𩔖不能盡錄

也處士少時嘗語芝翁曰昔范文正公置義田以贍族歲入租

僅八百斛耳今吾家數倍于此獨不能爲之乎翁深然之而遭

家故願弗之遂平生以爲恨其治家嚴而有法事必于古禮而

行凡世俗淫祀一切屛絕其尤所惡者釋道巫祝尼媼之𩔖少

從鄕先生張子宜易九成游故聞見甚博而尤好讀史能歷論

古今事雖老見格言大訓猶手自抄錄平生動息起居悉有筆

記歲乆積成大册下筆爲詞章語多可誦其年七十七而卒前

卒精爽不亂口占三詩平生履歷亦畧可見於是親友追思其

賢援古易名例私謚曰貞孝而配以先生稱之處士娶沈氏袁

州太守昌三之女有賢行子男曰震登進士第由嘉魚海䀋二

縣令陞建寧通判延平同知廉介端方不能與時俯仰凡秩滿

始一遷官今復歸老矣女二人長適雲南參議趙忠次適士人

沈滋孫男二旦由鄕貢進士授新昌訓導有文學次昊曾孫男

女各一史官吳寛曰吳自唐以來號稱繁雄延及五代錢氏跨

有浙東西之地國俗奢靡用度不足則益賦于民不勝其困宋

興錢氏納土頼其臣湛其籍于水更定賦法休養生息至于有

元極矣民旣習見故俗而元政更弛賦更簿得以其利自私服

食宮室僭擬踰制卒之徒足以資㓂兵而巳  皇明受命政

令一新豪民巨族剗削殆盡葢所以鑒往𡚁而矯之也然聞之

長老言莫氏在當時尚謹禮法而槩及之幸而得處士者用智

全身以保有子孫繼取科第登仕宦孰非處士一人啓之追數

當時同被黨禍者其終何如然則(⿱艹石)處士者子孫雖百世祀之

可也

   徐南溪傳

南溪徐公諱訥字敏叔南溪其自號也世爲蘇之常熟人高祖

珵元海道萬戶佩金虎符曾祖恢祖豪邁不仕至正間傾貲集

鄕兵禦亂居民頼之祖伯臯父孟明皆有隱操母鄒氏徐之先

居邑之邵舎墅至恢祖始遷漁梁後復避亂干外及孟明之世

還而田廬蕩然矣於是公生亦壯不自安逸率其僮奴服勞農

事家用再起以治家非禮衣食雖足祗益爭爾(⿱艹石)江隂嚴志道

同邑計𫎇正皆閑於禮者相與爲友事多講而行之閨門之内

嚴而有法凡釋道巫覡一切屛絕特采江州陳氏臨川陸氏浦

江鄭氏家範之可行者合百七十餘條爲一編又取古之同居

者爲集都御史思菴吳公修撰止菴張公序其首以示子孫俾

世守之又作堂曰崇禮毎且夫婦同坐堂上子孫及諸婦序立

堂下拜訖公大聲曰母聽婦言皆應曰諾復令少者讀孝弟事

實數章而後退如是者葢四十餘年子孫受教無敢違者公以

儉德聞于鄕服止絁布毎曰一錦綺之費至米數石省之可濟

十餘家之飢奈何弗惜今都御史恪其季子也㓜嘗服綾亦怒

之良乆乃巳婦有歸寧者或服織金曰服是勿入吾門入則當

火其衣于庭如范文正公家也其儉如此客至無不延欵然行

酒有節人信其儉不爲異或迂議之者故薦公長鄕賦以困之

民更服其公正而事率集時大理少卿熊公槩廵察江南一時

豪民翦除殆盡獨識公稠人中詢以民事公應對合宜甚見稱

奬平生義舉視力所及即爲之當歲飢鄰里告于公顧所藏不

足遣人糴麥江北得六百石悉就舟次散給他如發廪(“㐭”換為“面”)假貸不

収其息者時有之不足紀至于貧家婚喪及生産急難所以周

給之者不可悉數量尤有容豪猾或誣以重法者事雖竟白然

人以爲深讎公當不能㤀也思菴吳公特書唐婁文貞公贊遺

以諷之公即刻諸齋壁終身不復校自少好學迨老猶喜讀史

上下數千年事與人評論如指諸掌正統已巳享年七十四而

終初以恪仕贈徴仕郎工科給事中後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右

副都御史配周氏及側室張氏俱贈淑人子男八愼愷悌懷恜

懌悛恪愼愷懷俱義官恜由鄕貢歷古田長寧知縣恪登進士

第歷工科給事中湖廣左參議河南右參政左右布政使至右

副都御史孫二十一人曾孫四十二人玄孫■人

論曰世謂吳俗侈靡觀于徐公之爲人豈信然哉葢其持身以

勤儉實有魏唐遺民之流風治家以禮義又(⿱艹石)齊魯諸儒之質

行其意葢欲舉三代而還之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況壯

哉海虞將百倍于此宜其有人如公也惟其隱處不仕其法止

傳於子孫其惠止及於鄕里不能盡酬其志是以君子惜之然

公有子奉 命廵撫政澤所被何啻千里竟以直道自信不容

於時頼  天子保全之而功名益顯葢公之教云

   許孝子傳

孝子名坪字時正姓許氏婺之東陽名家也孝子生則知孝稍

長其父光令從師逺方習舉子業以母時方病癎靜曰母病兒

可去左右耶即去方寸巳亂學果能成耶父嘉其意乃巳凡母

病發孝子輙抱持流涕見醫藥弗效則籲天願以身代母疾竟

減及以壽終居喪哀毀骨立以父在恐傷生爲強進食飮俄而

其父一夕以中風卒痛恨不及醫禱號哭擗踊絕而復蘇爲不

食者累日及食悉却滋味旣葬廬于墓墓林木茂宻周匝數里

多猛獸穴其中孝子攀木悲號入夜不絕聲親知勸之曰子固

孝其如遺體何始日一往哭之至遇父母忌日猶哀如初喪故

郡中皆稱孝子孝子平生不獨爲孝其義事尚多不及載云史

官吳寛曰東陽許氏予嘗知其家世在𣈆有孜旣以孝稱至宋

有瓊復以節著元則有大有業儒而隱今復得孝子何許氏之

世有人也孝子從弟故鄕貢進士塤予昔識之獨未識孝子其

友太學生馬逢原特爲予談其孝行乃筆而爲傳葢予之職業

在此至于他日行旌表之令則有司之事非予所能及也

   僅齋居士傳

僅齋居士長洲人姓吳氏名瑄字元璧僅齋其自號也大父曰

文質永樂間爲浙之樂清令循良篤厚人稱古君子居士少禀

高資超軼不群從師講業未畢其說而意巳解爲文初習塲屋

體及讀漢唐人制作曰文當如是落筆語即不俗游郡學有聲

視前輩瞠(⿱艹石)不顧提學使者較藝必居上第顧數舉于鄕不偶

歎曰此非有司之過也吾業高而不熟耳郡中歲當貢一人于

禮部居士強就例曰吾乃爲貢士耶入太學名益起成化初順

天府行鄕舉竟中選再從禮部試復不偶乆之謁曹得黃州

通判今南京工部侍郎海虞徐公參議湖廣知其名索其文數

篇置行囊中遇好文者輒出示之於是藩臬官皆待之加等初

授通判人謂其職治田賦非跅弛士所宜至則益事事民見其

不苛刻更感之賦入率以時居三年言於上司曰某不願仕矣

飄然東歸買宅閶門西市中即其後築別業日爲溪園之樂客

至或不冠帶曰吾巳棄官矣幸恕我蓄古器物數種時出以娛

客或扁舟出訪故舊歲不一輕造郡縣門人以是高之居士爲

人簡易直率言無隱情與人辨論必大呌見拘拘剪剪者不欲

與語曰吾性不耐是也或有過面斥之衆知其無他亦不怒也

在黃州時遣人拾江中石子百枚遺予予曰此蘇長公故事也

作長句謝之往歲予還吳中居士與信陽守施君煥伯同過予

相見道舊事皆皤然以老居士曰君知我者能爲我傳其平生

乎予曰(⿱艹石)能以古銅卣潤筆當如命曰吾寧無身後名卣不可

無葢居士素惜此物予故調之耳及是其子建亦取鄕舉就試

春闈道其父意噫此吾故人也安忍負

贊曰孔子思魯之狂士而謂鄕原爲德之賊所謂狂士孟子以

琴張曾晢牧皮當之三子葢孔子之所思(⿱艹石)鄕原則原壤之流

乃所惡者也居士其爲琴張曾晢牧皮歟其原壤歟必有能辯

之者夫年未六十輕棄其官如棄幣帚焉即此賢於今之人逺

甚此固不待辯者他尚何論哉

   蕭節婦傳

蕭節婦者諱靜專越之㑹稽人也其父曰胡季舟先生母曰董

氏節婦生而端重婉嬺敬共女事父母愛之嘗曰生子何必男

有如靜專者可使去左右耶乃爲擇贅壻得里士蕭貴貴字用

和故蘇之長洲人先世以仕宦居越爲人賢而志學與節婦處

甚宜居歲餘季舟先生方分敎松江以公事如京師未至百里

有盗掠其衣裝用和適侍行遘病未愈加之驚悸遂卒節婦旣

得凶問慟哭連日夜意不欲生其父母曰汝不識吾不汝逺行

意耶今汝縱爲良人死獨不爲父母計耶節婦感其言而止當

是時節婦年甫十八生子𦆵六月耳即誓曰吾當上奉父母下

爲蕭氏守此兒遂屛膏沐躳布素泊然閨中人莫見其面後季

舟移教蘇學滿任謂蘇爲蕭氏故土也携節婦與其子居之及

子旣長節婦日督之學以成父志遣入鄕校爲弟子員葢乆而

成名即今𦕅城教諭綬也綬先爲靈寶訓導節婦享其祿養者

巳十年今年七十康彊無恙人以爲天道之報其節云史官

曰節婦之失其夫年則少矣而其一節至于五十餘年之乆志

則堅矣然而 朝廷屢下旌門之令獨於節婦遺之此豈非有

司者之過耶以是推之吾知竆鄕僻壊如節婦之爲人而遺之

者多矣雖然旌門所以勸于一時而傳其事可以垂之後世吾

恐人以有司者之責責史氏也故特書之







匏翁家藏集卷第五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