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者曰:信斯占也,人治天行,同為天演矣。夫名學之理,事不相反之消同,功不相毀之謂同。前篇所論,二者相反相毀明矣。以矛陷盾,互相抵牾,是果舛馳而不可合也。如是豈名學之理,有時不足信歟?

  應之曰:以上所明,在在征諸事實,若名學必謂相反相毀,不出同原,人治天行,不得同為天演,則負者將在名學。理征於事,事實如此,不可誣也。夫園林台榭,謂之人力之成可也,謂之天機之動,而誘衷假手於斯人之功力以成之,亦無不可。獨是人力既施之後,是天行者,時時在在,欲毀其成功,務使復還舊觀而後已。倘治園者不能常目存之,則歷久之餘,其成績必歸於烏有,此事所必至,無可如何者也。今如河中鐵橋,沿河石陰,二者皆天材人巧,交資成物者也。然而飄風朝過,則機牙暗損;潮頭暮上,則基阯微搖;且涼熱漲縮,則筍緘不得不松;霧淞潛滋,則銹澀不能不長,更無論開闔動盪之日有損傷者矣。是故橋須歲以勘修,陰須時以培築,夫而後可得利用而久長也。故假人力以成務者天,憑天資以建業者人。而務成業建之後,天人勢不相能,若必使之歸宗返始而後快者。不獨前一二事為然,小之則樹藝牧畜之微,大之則修齊治平之重,無所往而非天人互爭之境。其本固一,其末乃歧。聞者疑吾言乎?則盍觀張弓,張弓者之兩手也,支左而屈右,力同出一人也,而左右相距。然則天行人治之相反也,其原何不可同乎?同原而相反,是所以成其變化者耶。

  復案:於上二篇,斯賓塞、赫胥黎二家言治之殊,可以見矣。斯賓塞氏之言治也,大旨存於任天,而人事為之輔,猶黃老之明白然,而不忘在宥是已。赫胥黎氏他所著錄,亦什九主任天之說者,獨於此書,非之加此。蓋為持前說而過者設也。斯賓塞之言曰:人當食之頃,則自然覺饑思食。今設去饑而思食之自然,有良醫焉,深究飲食之理,為之程度,如學之有課,則雖有至精至當之程,吾知人以忘食死者必相藉也。物莫不慈其子姓,此種之所以傳也。今設去其自然愛子之情,則雖深諭切戒,以保世存宗之重,吾知人之類其滅久矣,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由是而推之,凡人生保身保種,合群進化之事,凡所當為,皆有其自然者,為之陰驅而潛率,其事彌重,其情彌殷。設棄此自然之機,而易之以學問理解,使知然後為之,則日用常行,已極紛紜繁賾,雖有聖者,不能一日行也。於是難者曰:誠如是,則世之任情而過者,又比比焉何也?曰:任情而至於過,其始必為其違情。饑而食,食而飽,飽而猶食;渴而飲,飲而滋,滋而猶飲。至違久而成習,習之既成,日以益痼,斯生害矣。故子之所言,乃任習,非任情也。使其始也,如其情而止,則烏能過乎?學問之事,所以范情,使勿至於成習以害生也。斯賓塞任天之說,模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