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 小倉山房文集
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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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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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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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硯如連鎖,欲維婁我,惟汝可。

斧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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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事也,而武其制,取殺墨如鋒之義。

筆可為刀,硯宜作斧。膏以蚗糜,英雄用武。

樸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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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祈子,樸而婉,交墨子,不受染。墨子遇之,日形其短。

師恩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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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師乎!以此為田,授之於吾,而荒其莊,嗚呼!

鍾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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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扁斯石,鳧氏為鍾。不窕不質,搏身而鴻。旋蟲為幹,龍賓作宮。適用副墨,摹形考工。扣而鳴之,儒名翁翁。

鏡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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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與之形,金與之貌。如玉如瑩,亦玄亦妙。十二龍賓,藉君作照。

方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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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如田,長陌而方阡。潤如泉,細理而靡顏。居萬石之間,惟汝稱賢。得之偶然,不名一錢。使主人兮生愛憐。居吾語汝,假我數年。露滴朱研,染盡湘東八萬箋。慎勿隨無墨者,而與之周旋。

汊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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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有汊,密密不罅,墨可永夜。

貨布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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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貨如布,數硯以對,惟士之富。

井田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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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於田,夜得息;耕於硯,夜兀兀。問胡不休,曰期所收。千萬年後,乃始有秋。

竹節杖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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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寸節,毋乃太。杖者出,人盡怪。顛而能扶,始知其可愛。

方竹杖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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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狀迂,其節拘。有欲規而圓之者,先生曰:吁!

都盛盤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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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叟製器負重名,其漆欲測膠欲堅。朱色而昔粹而清,梡嶡巟匡棜禁檠,飾雕所到罔勿精。曹王髹器五觚平,周君畫筴龍蛇形,公然神妙能追爭。我制為盤名都盛,邕支以載量克勝,其大不質欹不傾。陰花細纈珊瑚明,赬霞隱隱東方生。佩阿耀采龍賓馨,鱗羅布列瓊瑤英。文房靜對娛心靈,星回於天器始成,傳之子孫價連城。紀何年作歲在庚。

策秀才文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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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孔子刪《詩》、《書》,定《禮》、《樂》,修《春秋》,此說相傳久矣。然考之《論語》,惟從先進似定《禮》,正《雅》、《頌》似定《樂》,其餘俱無明文。夫子自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曰「多聞闕疑」,曰「吾猶及見史之闕文。」《詩》、《書》,古也,孔子所信,所好,所雅言者也。就有所疑,闕之可也。毅然刪之,而不學史之闕文,何也?《春秋》之「夏五」、「郭公」,至無謂者也。《逸書》之「升絧」、「亳姑」,《逸詩》之「棠棣」、「素以為絢」,皆有意義者也。不刪無謂之《春秋》,而刪有意義之《詩》、《書》,又何也?今治《春秋》者,從經乎,從傳乎?必曰從經。然從經者,果束「三傳」於高閣?試問《春秋》第一篇「鄭伯克段於鄢」,鄭為何伯?段為何人?克為何事?鄢為何地?開卷茫然,雖鬼不知也。必曰不得不考於傳矣。然則傳所載桓公、隱公皆被弑,而經皆書「公薨」。隱弑者之冤,滅逆臣之跡。豈非作《春秋》而亂臣賊子喜歟?若曰為國諱,小惡書,大惡不書,毋乃戒人為小惡,而勸人為大惡歟?當孔子修《春秋》時,豈逆知將來有公羊、偲梁之徒為之疏解歟?抑豈與作「三傳」之人同時發凡起例而為之歟?《左氏》:韓宣子適魯見《易》象與《魯春秋》,以為周禮在魯。似《春秋》為魯史無疑。然《楚語》:莊王傅太子,申叔時教之以《春秋》。《晉語》稱羊舌筭習於《春秋》。其時孔子未修,而《春秋》一書,楚、晉二國已傳誦之者,又何也?

問:「若稽古帝堯。」此追序之詞也。不千百年,何遽稱古?然則《堯典》者,夏書耶?商、周書耶?康成訓「古」為天,「稽」為同。堯、舜同天,可也;皋陶同天,亦可歟?孔安國疏「稽古」為順考古道而行。夫置閏,古無有也;治水,古無有也。然則堯之以所順考而行者,何古也?不能先覺而試巉九載,民何辜歟?不明試以功,而試以二女,有此試人法歟?納於大麓,果即捐階焚廩意歟?抑是大錄天下之政歟?歲二月東巡,至十月而五嶽已畢。天子之車,吉行三十里,其周流得及歟?朱子注《詩》,不取傳、箋,頗為昔人所訾。然毛、鄭以《召南》「平王」為平正之王,《周頌》「成康」為成安祖考之義,改前王之諡法,以張其私說。《楚茨》諸篇,皆田功祭祀之事,而以為刺幽王。采蘭、贈芍,不無男女之思,而以為刺國政。「履帝武敏」,明似高辛之從,而必以為感人道。「曾孫來止」,是成王勸農,而必以為與王後同行。朱子廓清之功,安可少歟?然朱子所謂「寡婦見鰥夫而欲嫁之」,及「淫婦為人所棄」云云,亦卒無考。而《黍離》一詩,或以作者為箕子,為衛?,為伯奇;《關雎》一詩,或以作者為畢公,為后妃,為應門失守,其將誰信歟?

問:《論語》古注訓「學」字為「誦習」。《朱注》:「學之為言效也」。因《說文》「學」字中有「爻」字,《易》云爻者,效此者也。以「效」訓「學」,義蓋本此。然人情誦而習之,悅也;效人之所為而習之,何所悅歟?子曰:「敏而好學。」曰:「則以學文。」曰:「博學於文。」曰:「思而不學。」曰:「學《詩》。」曰:「學《易》。」學似主誦習說。而子路曰:「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則直指讀書為學,尤彰明矣。宋儒乃以多讀書為玩物喪志,何歟?使解「學」字過高,則聖人「十有五而志學」之詩,已足包括「不惑」、「知天命」,而又何必再加數十年之閱歷歟?然孔子稱顏淵「不遷怒,不貳過」為學,似又與讀書有間。豈古之讀書,非今之讀書歟?且今之三尺童子,誰非誦《周南》、《召南》者?而卒之正牆面而立者,白首猶然,又何也?

問:「正統」之名,始於北宋;「道統」之名,始於南宋。夫所謂「正統」者,不過曰有天下云爾。其有天下也,天與之;其正與否,則人加之也。所謂「道統」者,不過曰為聖賢云爾。其為聖賢也,共為之;其統與非統,則又私加之也。夫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或曰正,或曰不正,或曰統,或曰非統。果有定歟,無定歟?唐以前作史者,時而三國則《三國》之;時而南、北則《南》、《北》之。某聖人也,從而聖之;某賢人也,從而賢之。其說簡,其義公,論者亦無異詞。自正統、道統之說生,而人不能無惑。試問:以篡弑得國者為不正,是開闢以來,惟唐、虞為正統,而其他皆非也。以誅無道者為正,則三代以下,又惟漢高為正統,而其他皆非也。此說之必窮者也。然論正統者,猶有山河疆宇之可考,而道者乃空虛無形之物,曰某傳統,某受統,誰見其荷於肩而擔於背歟?堯、舜、禹、皋並時而生,是一時有四統也。統不太密歟?孔、孟後直接程、朱,是千年無一統也。統不太疏歟?甚有繪旁行斜上之譜,以序道統之宗支者。倘有隱居求志之人,遁世不見知而不悔者,何以處之?或曰:以有所著述者為統也。倘有躬行君子,不肯托諸空言者,又何以處之?毋亦廢正統之說而後作史之義明,廢道統之說而後聖人之教大歟!

問:格物致知,考古書「格」字雖有十八解,而朱子以讀書窮理當之,自是不刊之論。惜其所補本傳,不無語病。曰:「窮致事物之理,以造乎其極。天下物無窮,則格亦無窮。」曰:「一旦豁然貫通,學者格無窮,則通亦無日。」未免啟人之疑。按先儒有以「知止」一節,至「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為格致本傳者。此正合乎朱子之說,而其理較精。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此非治國平天下者所當格歟?《易》曰:「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非修身齊家者所當格歟?「多學而識」,是非夫子之格物歟?「一以貫之」,是非夫子之致知歟?然則《大學》所謂物,豈一蟲一鳥之物?所謂知,豈一寸一節之知歟?子靜、陽明求其解而不得,乃創為「尊德性」、「致良知」之說,以為萬物備於我,不必求於物。審是,則「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尊其德性,而不必學夫《詩》也。「子入太廟」,「子所雅言」,致其良知,而不必《詩》、《書》執禮,每事問也。以孔子之良知,當不在子靜、陽明下,而何以「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者,何耶?又何以必至齊而後能聞《韶》,必返衛而後能正《樂》,必問於郯子、老子而後能知官知禮耶?袒陽明者動云「良知」」二字,本於孟子。不知孟子之語,業已可疑。夫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非愛其親也,愛其乳也。早離其親,而使他人乳之,則雖中上之資,亦未必不以他人為母而終身不知其親矣。今將致其索乳之良知而擴充之,則徒近乎告子食色為性之說,而與聖道愈遠。盍亦廣谘博訪,必如孔子問荈曼父之母而後知父墓之所存歟?及其長也,纚兄之臂者,亦頗不少,是亦足為良知而擴充之歟?或孟子、陸、王皆中人以上之語,不可以語下,而論格致者,終當以朱子為正歟?

《論語》解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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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百家冒孔子之言者多矣。雖《論語》,吾不能無疑焉。

夫子之所最重者仁也。以顏子之資,僅許以三月,其他令尹子文、陳文子皆不許也。何至於管仲而曰「如其仁,如其仁」?管仲果仁矣,天下有仁人而器小不儉,且不知禮者乎?天下之知禮能儉,且器不小者,或未必仁也。騰口說而持之過堅,使前後不合,後世之慎言語少許可者且不然,而謂聖人然乎?

然則何以有此?曰:《論語》有《齊論》、《魯論》之分。齊人最尊管仲,所謂「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以管仲為仁者,齊之弟子記之也。故上篇「齊桓公正而不譎」,下篇「陳成子弑簡公」,非《齊論》而何?魯人素薄管仲,所謂「五尺之童,羞稱五霸」,以管仲為無一可者,魯之弟子記之也。故上文哀公問社,下文子語魯太師以樂,非《魯論》而何?均有偽托,未足為信。

然則聖人之言如何?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焉。善善從長,譽而不過。此聖人之論管仲也。

《論語》一書,須知命名之義。論,議論也;語,語人也。自《學而》起,以至卒章,皆與人議論之語,而非夫子之咄咄書空也。記者記其言,而不記其所以言,致注疏家往往窒礙。其答弟子問者,則詳於師說,而略於問辭。記言之體應爾也。

孟武伯、孟懿子及遊、夏問孝,聖人答之不同。仲弓、顏回、樊遲、司馬牛問仁,聖人答之不同。子貢、子路、仲弓問政,聖人答之不同。宋儒以為就人所不足者教之,非也。當時問者各有其人之議論,而夫子為之折衷。記言者不詳載問詞,而統括大義,則曰「問仁」、「問孝」、「問政」云爾。人非木偶,豈有言無枝葉,突然舉一字以相問者?況仁、孝、政,一問可也,何必重復問耶?一人問可也,何必各人問耶?

顏淵問為邦,夫子合三代言之。當時周德雖衰,天命未改,夫子從周之意,惓惓不忘。一旦生今反古,斟酌百王,豈以顏淵為五百年之王者哉?當時顏子非問為邦也,論時、論輅、論冕、論樂,如今之論史者然。記者不欲舉其辭,則統括之曰「問為邦」云爾。夫子如其問而定之,時則夏,輅則殷,冕則周,樂則《韶》,亦如今之論史者然。其他為邦之兵農刑政,不問則不答也。不然,豈有南面為君,僅頒一曆,乘一車,戴一冠,奏一部樂,而竟謂治國平天下之道已盡於此乎?疑孔、顏論為邦,必不簡略至此。

然則何以證其各人之問不相同歟?曰: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此則兩人之問相同也,而夫子答異。其時公西華惑且問矣。若孟懿子、孟武伯、遊、夏、仲弓、樊遲、司馬牛數人,果問同而答異,則在旁側耳者,豈無公西華其人,起而一問其所以不同之故耶?倘諸人於相見時,各述其先生之說,又安能「不違如愚」,而不互相質難耶?蓋公西華之所以疑者,問同而答不同故也。公西華之所以不疑者,答異問亦異故也。「犁牛之子」云云,或與仲弓論人才,或與仲弓論郊祀,俱不可知。而仲弓之言不載,從所略也。不明記言之體,而強解焉,於是史遷謂仲弓父賤,何晏謂仲弓父不善,朱子謂司馬牛多言而躁,樊遲粗鄙近利。皆以意為之,不可為典要。

「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問酬知也。曾點之對,絕不相蒙,而夫子何以與之?王充以「舞雩」為祭名,「童子」為歌童,未免附會。吾以為非與曾點也,與三子也。明與而何以實不與?曰:沂水春風,即「乘桴浮於海」也;從我之由,即「吾與之點」也。「子路聞之喜」,即點之從而後也。「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層層駁斥,即由也好勇,無所取材之責也。

聖人無一日忘天下,而門下子路能兵,冉有能足民,公西華能禮樂。三子之才,雖不言,夫子已素知之。第問之,試其自信否。既自信矣,倘明王復作,天下宗予,與三子各行其志,則東周之復,期月而已可也。無如轍環天下,終於吾道之不行。不如沂水春風,一歌一浴,較浮海居夷,其樂殊勝。蓋三子之言畢,而夫子之心傷矣。適曾點曠達之言,泠然入耳,遂不覺歎而與之,非果與聖心契合也。如果與聖心契合,在夫子當莞爾而笑,不當喟然而歎。在曾點當聲入心通,不違如愚,不當愈問而愈遠,且受嗔斥也。蓋歎者有悲憤慷慨之意,無相視莫逆之心。

夫子之好學也至矣。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曰:「賜也賢乎,夫我則不暇。」樊遲從遊於舞雩,問「崇德、修慝、辨惑」,曰:「善哉問!」遊不忘學為善,而顧乃不學而遊乎?

夫子之欲仕也至矣。為委吏,為乘田,公山、佛筭召,皆欲往。其喜人仕也,又至矣。仲弓為季氏宰,季路、冉有為季氏宰。漆雕開不仕,則使之仕,曰:「吾斯之未能信。」子悅。悅者,悅其待能信而仕,非悅其不仕也。三月無君則皇皇然,而顧能與點遊乎?宋儒非曠達者,震於夫子之與點,而不得其故,則遂誇因物付物,堯、舜氣象,「上下與天地同流」,過矣。然則巢、由、沮、溺,後世嵇、阮一流,皆聖人耶?「子見南子,子路不悅。」漢、宋儒注疏以子路為南子淫亂,夫子不當見,故不悅。亦有訓南子為南蒯者,是以公山弗狃、佛筭兩章例之,非本旨也。王充訓「否」字作《否》卦之否,「天厭」作厭勝解,亦屬支離。夫內言不出於閫,南子之淫,陰事也。中才之人,不道人曖昧,而況聖賢乎,而況國後乎?夫子何人,而子路以劉楨平視之意測之,太鄙。朱子注:「大夫入國有見其小君之禮。」此語雖不見經傳,然《聘禮》載:同姓之國,夫人使下大夫勞使臣以二竹簋。魯、衛兄弟也,君夫人與外臣通問,禮也。原不計夫人之賢否也。孔子不引禮以折子路,而乃急而援天以自明,更鄙。

予以為子路,仕孔文子者也。孔文子,出公黨也。子路,賢人也,且勇者也。賢而勇,但知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而不暇總全局以審其大。聖人固不然。衛君待子為政之問,意欲夫子之助出公也。不料夫子之忽答以「正名」也,玩「必也」二字之神,夫子亦早知子路之意,而故鄭重其詞曰:必如是,則我為政;不如是,則我不為政也。予不仕於無父之國也云爾。於是拂子路意而以為大迂。其墨墨然不悅也久矣。冉有者,子路黨也,不得已再托子貢探之。子貢又不得已,假伯夷、叔齊以探之。其不得已何也?兩賢皆知夫子未必為衛君,而誠慮道破轉無味故也。乃夫子復有「求仁得仁」之語,而不為之意,昭然若揭。則子路聞之,又必墨墨然不悅也久矣。一旦子見南子,子路以為:出公,南子所立也;子既不為出公,又何必見南子?言與行違,其所以不悅者一也。南子,專政者也。又能敬蘧伯玉,而知賢者也。倘敬夫子,而夫子告以正名之迂說,又告以求仁得仁之故事,未必不動其母子之天性,召蒯瞆黜出公。而孔文子且有旦夕之禍,其所以不悅者二也。公山、佛筭章所稱子欲往者,將往未往之詞。「子見南子」,明是已見之詞。已見則夫子必有與南子問答之語,記者雖不載,而子路當時必知之。其所以不悅者三也。

然則夫子何以矢之?曰:此夫子之怒詞也。怒野哉之由,屢說不明,故不得不以中人以下之語教之也。言予之正名,乃天經地義也,使予見南子而不告以正名為急,則將獲罪於天,而天且厭之矣。天之所助者,信也;人之所助者,順也。名不正,則不信不順,而天將厭之。曰:「由也不得其死然。」曰:「柴也其來,由也死矣。」皆「天厭之」之明證也。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意非不善,而夫子亦呼天而斥之,何也?按《儀禮·喪服》章,家臣為大夫斬衰三年。以大夫而上同天子,僭也,此後進之禮樂也。夫子平日惡之久矣,然而不言者,居是國,不非其大夫故耳。一旦疾甚,而幾自陷於大不韙,則病間而安得不呼天以怒耶?子路賢人也,且勇者也,但知忠君耳,但知尊師耳,不暇總全局以審其大。嗚呼!此聖人、賢人之辨也。

「正名」者,何晏注:正百物之名。鄭康成以「名」為「字」義。余獨取朱子「不父其父而禰其祖」之說,語氣較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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