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新石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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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寶玉拿了那張字紙兒,只管發怔,暗想道:我離了家到底有多少日子了呢?據這張字紙兒看來,一定是同那「京報」一般的東西。不過不是尃載閣抄,把外頭的時事也載上的,自然也是按天出一張的了。看他這年月,竟然是自我離家之後,國號也改了。只恨我在那裡混修之時,糊裡糊塗,不曾記著日子。看他那年月底下,還有什麼一千九百一年,這更不可解了。正在這裡想著,只見焙茗笑嘻嘻進道:「爺請看!」是黃紙糊的小匣小,上面橫寫著「燮昌」兩個字,反面是面的細細緻致的一幅小畫兒。要待打開他看時。卻是沒有蓋子的。四面翻轉看了一遍,原來是個套。把他推閏一看。裡面裝著好些小枝兒,一頭還有一京紅紅兒的東西。便還了焙茗道:「這不過是小孩子頑的罷了。」焙茗接過來,取出一根細細的去看,口內自言自語道:「怎麼個頑法呢?」說罷,拿起來把那紅點子對著頭上去燒。誰知才對到火上去。便豁的一聲著了,倒把二人嚇了一跳。寶玉道:「別弄了!管是個惹火的。」焙茗那裡肯聽,便道:「這一點點的小頭兒,燃著了那火就那麼大。我們把他一根根的都取下來,湊在一處,拿到院子裡,放個火球兒頑。」面說,一面找了個釘兒,蹲在地下把那小枝都倒了出來,去刮那紅點子。刮下了兩個,再刮第三個時。不知怎的,拍的一聲,那紅點子自己著了。焙茗又驚又喜,寶玉也歪在旁邊看見,說道:「快別弄,拿來我看!焙茗把小枝兒遞上。」寶玉道:「匣子呢?」焙茗遞了來。寶玉再看一遍,對焙茗道:「你看這套匣邊上,這一面粗得狠,像是沙子做的。」那上面有幾路紅印子,不定這東西在這上面一擦,卻把枝兒擦斷了。寶玉道:「蠢才,輕點子呢!」焙茗再拿了一根,往上輕輕的划。划了兩下,沒有動靜,再划重時,又怕斷了。焙茗大喜道:「二爺真是聖明,叫奴才一輩子也不知道這麼一來,就會著了呢。」寶玉道:「快收起來罷,這是取火的東西。可輕著點,別碰了他。你看剛才把釘子刮了他,也刮出火來呢!」焙茗一面收,拾面道:「這個取火。比著火鐮包兒,靈便多了。這回有了這個,不要那個了。」寶玉拾起一根著過的,仔細看了一看,只見那紅京子燒成了炭,取起那套匣來,劃了一下,便斷了。想道:「二爺請睡罷。明兒家去,我還要趕回京去報喜信呢。」寶玉道:「我就在這牀上胡亂睡了。你呢?」焙茗道:「爺別費心,我有睡地方。」寶玉便和衣躺下。焙茗道:「好歹脫了睡,小心著冷呀。」寶玉道:「此刻我比前頭,不拘什,麼都可以將就得。身體也好,不至於著涼的。」焙茗將門閉上,取了幾把椅子,拼擺在門口,便躺下去寶玉道:「怎麼這等睡法?」焙茗道:「怕爺再跑了,奴才可擔不起呢!」寶玉笑道:「你放心,我再不跑了。」一宿無話。

  次日黎明,寶玉醒了,叫起焙茗,到爐子上去燒了京熱水,胡亂洗過臉,主僕兩個,便出門上路,仍人小門出去。外面原來是三間正殿,卻是剝落一堪。兩郎多已倒了,兩旁神像,也七歪八倒。出得山門,回頭看時,那敕玉霄宮的匾,還歪歪的在上面末掉下來。焙茗此時只覺得心神恍惚,想著:我投宿的玉霄宮,明明是一所雕樑畫棟的,怎八一覺睡醒,卻換了這個模樣。一路上疑惑不定。寶玉是因為看了那張字紙兒的年月,心下十分疑惑,又不知此處是什麼地方,只得信步行走。

  走了四五里路,走到一個小小村莊,見一個老兒,正攜了農具行來,焙茗便向前問道:「請教老丈,我們到金陵城裡去,從那裡走?這裡是什麼地方?」那老兒道:「這裡叫做『無為村』也是金陵管。你們要進城,只往東去,不上十里,就到了。」焙茗謝過老兒,同著寶玉向東而去。慢慢的有了人家起來。一時進了城,寶玉道:「城是進了,那裡是咱們家呢?」焙茗道:「爺放心,咱們家是赫赫侯門,一問就知道了。」說罷,便拉著一個走路的人,問他:「榮國府在那裡?」那人回說:「不知道。」寶玉道:「這些走路的人,那裡知道。你倒是到店舖裡去問問罷。」焙茗依,言問了幾家店舖,也昃不知道。寶玉不覺納悶,暗想道:「裡莫非不是金陵,是我們走錯了路麼?焙茗道:「走了半天也乏了,爺看見那茶館麼?多少人在那裡吃茶呢。爺何不也進去喝碗茶,歇歇再走。」寶玉點頭應允。

  揀了一家潔淨茶館進去,揀了個座,焙茗另在一邊也揀座兒坐了,茶博士泡上茶來,寶玉慢慢的品茶。因想:焙茗問了半天,沒有一個人知道,總是他口齒不令俐之故。自己在街上,又不好逢人去問,此時正好借吃茶為名,得便時,親自問人。坐了一會,只見隔上又來了一位茶客,舉止斯文,暗想:這個人,或可以知道,不妨試問一聲。因立起來,對那人拱拱手,問道:「失路之人,請問一聲,不知老兄可肯指教?」那人也連忙起來招呼,一面說道:「這問路的事,是知道的,無有不說,何消多禮。」寶玉道:「我要到榮國府,不知從那條街上去?」那人聽說,把寶玉上下打量一番,說道:「此話怎講?」那人道:「我只知有一個寧國府,卻不知有榮國府。」寶玉喜道:「老兄不知道,我們本是一家,找到寧國府,先趁子輪船到蕪湖,然後或僱民船,或僱牲口,自然可以走到。怎麼在這裡南京地方,就問起來呢?須知道寧國府,我問的是寧國公,榮國公的府第。」那人搖頭道:「不知道,不知道。」玉還未答言,焙茗在旁插嘴道:「爺別理他。咱們賈家的門第,南京、北京,那個不知道的?他既然不知道一定是個村漢子,再問也沒用。」那人聽了,也不做理會。焙茗大自言自語的道:「像劉老老,他還是個女人,也會找到咱們家去。咱們南邊的府第,自然也不輸給別人,就沒有人知道,可也是一樁怪事。」那人聽了,怔怔的看了玉一眼,又看看焙茗,回頭向寶玉道:「沒甚什麼說,你老兄既然不知道,使罷了,我回問別人。」那人道:「剛才聽你們說的,莫不是要問那《紅樓夢》上賈寶玉他家麼?」寶玉歎喜道:「正是,正是!但是什麼《紅樓夢》,我可不懂。」那人道:「你可就是看小說看呆了。」又笑道:「你要問他家,還是要看賈玉呢?還是要看林黛玉呢?」寶玉道:「只我便是賈寶玉。」焙茗在旁插嘴道:「我們二爺現在當面,你為甚提名叫姓的起來,好沒道理!」那人怔了一怔,指著焙茗問寶玉道:「他又是誰?」寶玉道:「他昃我身邊的小焙茗。」那人擡頭看了看天,又揉了揉眼睛,道:「不好了!我今日不是見了鬼,便是遇了瘋子了。」正說著,郼邊又來了一個少年,那人見了,便招呼入座,說道:「我常說你們年輕人,不要只管看小說,果然有看小看出笑話來了。前頭我看見一什麼筆記上載著一條,說是有了《西廂記》思慕雙文顏色,致成相思病的。我還他不過設言勸世的罷了,誰知……」說到這裡,用手指著玉道:「這個人,竟自稱是賈寶玉起來,口口聲聲,只問什麼榮國府,你道不是看《紅樓夢》看瘋了的麼?」那人只管高談闊論,引的旁邊吃茶的人,一個個都圍過來,對著寶玉觀看。看得寶玉沒意思,赸赸的起來,叫焙茗開了茶錢,走出了茶館。

  因對焙茗說道:「我本來就有點惚,聽了那人的話,越發恍惚的加了一倍。看來,我們家是一時找不著的了。不如先找個下處,再商量罷。」說著,二人找了一家客寓,揀了個潔淨房間住下,還要張置備行。李焙茗先到裡間,鋪好了寶玉的臥榻,然後自家把外面半間收拾起來。寶玉叫焙茗出去買點紙、筆、墨之類,回來應用,焙茗答應了出去。

  一會兒買了些文房四寶回來,又順帶買了些茗碗茶鐺之屬。寶玉在家時,享盡了膏粱文繡、粉膩脂香之福,出家時,非但與木石居,與鹿豕游,並且是耳無聞、目無見的。不知過了幾世,歷了幾劫。此時自見外面粗使的東西,卻也小巧玲瓏,不覺把玩了一番。忽又想起在茶館裡,遇見人,說什麼「紅樓夢」,想是一部小說。他又說我看《紅樓夢》看瘋了,以自稱賈寶玉。我明明是賈寶玉,我何嘗知道什麼《紅樓夢》!想當年,我和甄寶玉同了名字,同了相貌,已是奇事,難道那《紅樓夢》上,竟有和我同姓、同名的麼?倒不可不看看他內中是個什麼情形。想罷。便提筆寫了「紅樓夢」三個字,叫焙茗到書坊裡去買。不多一會,買了回來。寶玉見有一尺來高的一部書。也不及細看全文,先取了第一本,要看個回目。誰知卻是一本略畫。見了那些人名。先就暗暗稱奇。胡亂翻了一遍,翻到末後,才是回目。便逐回的細看,心中又是驚疑,又納悶。逐回看過了,才看正文。一心只想看賈寶玉的事,郼不相干的閑文,便胡亂看過,只揀要緊的去看。越看越是心神不定。看了書上事跡,印證我今日境遇,還似做夢。不覺越想,越想越看,那心神越覺惝恍。忽見焙茗笑嘻嘻的進來道:「爺猜這東西值得多少錢呢?」

  不知焙茗拿來的是什麼東西?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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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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