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於于集
卷五
作者:柳夢寅
1832年
卷六

應製文 编辑

平安道赴戰人父母妻子書甲午年,文學時作。 编辑

王若曰:惟爾西土赴戰人等老爺老孃越厥弱妻稚子,悉聽予寡人辭。嗚呼!自我邦罹喪亂,訖三載于今,死寇假息,尙狺然居南疆,不問八道大小邑,執殳負羽者,孰不出力棄疾于彼,能斫賊營摧賊壘?我邦之忠勤精勇甲諸軍,使得保朝夕者,皆乃子乃夫乃父力也。

嗚呼!孰非我土也,孰非我民也?睠顧之懷,尤不捨於爾曹也。當上年搶攘之初,君臣播越,靡四方可安,而苟非爾一方之民,予恐其無今日也。昔女不忘蓍簪,王不棄踦屨,念其故也。矧予之回鑾故都,莫非發軔乎爾地,念爾家勤勞王事,益用若癏于躬。玆者搜剔壯弱,極于遐陬,自西征南,殆數千里,贏其糧齎其衣貰其馬,傾資罄家,以供行役之需,行者別離,居者怨曠,雖有田有土,將誰與共力而易之?加以天兵繹騷,爾地爲要路,則其供億其徵求,不問於老寡幼少。是雖國計軍資所不獲已,然猶蠲免之命,今日下明日下,未知主爾地者果能施之否乎?嗚呼!安一寢則思原野暴露之勞,得一飯則思樵蘇後爨之苦,衣一裘則思裂膚墮指之患,其眷眷戀戀之情,何嘗一晷已也?而黃雲南海,白雪西山,音容兩隔,自不覺淚下沾襟。爾其各田爾田,各事爾事,各安爾心,以待乃子乃夫乃父旋歸之日也。

今予命御史勞爾,又命優給食物,且有軍功及雖無軍功,終始赴戰者,特命破格陞職,一一別賞褒奬之。翹翹草蟲,趯趯阜螽,莫歎征夫之遲暮;依依楊柳,霏霏雨雪,會見遠人之來歸。故玆敎示,想宜知悉。

王妃冊封敎文 编辑

王若曰:陽資陰日配月,兩儀合萬品成,聖王以之擇配,古也。是故,《乾》、《坤》首《易》,《關雎》始詩,姜嫄塗山,皆此道也。咨爾金氏,系蟬聯服壼則,德懋柔巽,心秉塞淵,自中義方,無煩姆敎,玆遴良媲,允合承家。寔用徽以褘褕,章以璽綬,夐溯曠典,庸秩成文,冊封爲王妃。

蓋念禮重婚姻,天定匹偶,五倫之本,萬福是源。夫惟好逑,方責正始,矧在助宗禋幹內敎?化根㡩帷,澤覃黎庶,維齊出治,繄御繇刑,三代替隆,率職是也。爾其虔四德奉一人,法妊思齊,體姒閑靜,撫育元子,仁慈單心,恩罔終渝,愛踰己出。又至以《雞》進警,以簪獻規,以史管寓箴,以女圖諷戒,以《葛覃》躬勤儉,以《樛木》逮媵嬙,蔭之哉。

於戲!正位深闈,造端洪祚,致交泰於二氣,天地式至淸寧;擴雍和於萬民,夫婦庶無愁歎。故玆敎示,想宜知悉。

京畿左道觀察使 编辑

王若曰:嗚呼!予惟人臣事厥君,孰不曰我爲忠,能報君;我爲義,能死國?然在平世,咸願效臣責,曁一遭喪亂,其克振忠義,劼毖王事者,厥惟艱哉!古人云「世亂識忠臣」,予得諸史策亦罕,乃今親觀之。咨我卿,明聽予辭。

嗚呼!不弔昊天,降割于我邦,蕞爾小醜,躙轢我疆域越我二百年宗社,爲丘爲墟。由予不德,致此喪敗塗地,尙誰咎哉?第念之,我祖宗培養士氣,式至今十三世,必有忠臣義士,敵愾而赴難,矧惟若士事事,矧惟若大夫供職,矧惟若宰臣昔左右予躬者哉?越其沈淪播越,投竄山谷之不給,予甚痛焉!

惟卿儒臣也,厥事俎豆,厥習詩書,出入臺侍,多歷年所。自有生目不見兵革,一朝唾手奮起,衝冒矢石,收散亡餘民,持竿斬木者,一呼而齊應,無不沫血飮泣,慨然爭死敵,挫强寇勁鋒,猶拉朽摧枯。

驪江之津,絶達溪之路,扼關中之喉,控畿輔之臂,凡所措置策應,雖古名將,罔或尙玆。肆予命卿牧驪州兼廵察江原道,用賚卿金緋之秩,顧功膚賞薄,不足酬厥勞,允予忸怩于顔。厥後羽書相望,獻䤋傳首者,今日至明日至,東土人恃而無恐。畿甸左道爲賊藪,殆且半歲,賴卿力人得而聊生,厥民咸安。卿走行朝,號訴願用卿爲監司,惟予在廷臣合辭言曰:「畿之道有左右,在平時,一方伯莅之有裕,目今干戈阻絶,路梗不得通,勢不可統左右治之。」宜拜卿爲京畿左道監司,從民望也。卿其欽哉!

嗚呼!予惟畿甸,寔一國心腹,自淪喪來,民不知有朝廷,大賊據心腹,四出鏖燹,靡一日或寧。在今戢難排患,惟卿諧,若大水,用卿爲隄防;若家室,用卿爲藩屛;若人一身,用卿爲手足心膂,卿其殫乃忠悃。若人不用命,卿卽誅之;若人有功勞,卿卽賞之;若人有飢寒,卿卽衣食之;若牧守令監若諸將敢有厲生民失軍律,卿卽刑之殺之,不待朝廷命令。卿其欽哉!尙克有濟。

矧今控于上國,帝用憐之,使天下大都督征大將軍李如松浙江保定等地十萬兵,今日渡鴨綠江,將直擣大賊京城之巢窟。卿其曁右監司李廷馨一乃心力,約日偕進,以助聲勢,趁寒節未邁,用殲龜縮蠅癡之賊,則恢復舊物,在卿一擧手間。卿其欽哉!

嗚呼!地維已盡,王業一髮。跬步之外,非吾土,予將安歸?其克抗忠義,以報君國,淸塵故都,奠居生民,非我卿而誰?勖哉卿!故玆敎示,想宜知悉。

成川府使善政加賞書 编辑

王若曰:予觀今之世,世已末,人心不古。貪官汚吏,黷貨刻民以私己者,雖觸邦憲罹嚴譴,猶未艾也,矧有以淸操自勵乎?其能氷淸蘗苦,不自惹一點滓,與古人同科者,予於卿得之。予用卿畀股肱郡非一再,治信川,邑人歌之,曁其歸,兩手如濯淸風,後治星州信川,治中和星州。乃今治成川,又如中和。自卿如成川,予使人廉之,律己淸,蒞下嚴,威吏懷民,一境晏如。予知卿能寡欲,常伸於人上,故其治易,豈止有吏能能駕人數倍?前旣擢通政,陞嘉善於任子,官非不崇,顧卿不以宦成故怠,其謹殆至於循墻。如欲勵今世人以古之道,宜自卿始,玆授卿資以資憲。

於乎!咽李哇鵝,懸魚留犢,雖近於末節,比之張袂受金,不翅萬萬加,則無論畏人知畏人不知,皆非今世士也,况卿之淸操,無有表與中端與窾,不以聲音笑貌飾哉?卿宜勉之,克有終。卿非今世士也,故玆敎示,想宜知悉。

黃海監司慶涵 编辑

王若曰:責喉舌於初服,盛我銀臺;重藩屛于一方,授爾金節。毋憚原隰,暫輟夙宵。予念邇日所虞,惟以觀風爲最。黃海廿邑,是我國之西藩;靑丘八區,猶此身有右臂。地隣圻輔,需索汰輈;邦經燹鏖,財賦懸磬。使价之輜項背,蹄脫踵穿;公私之運繹騷,海柁山軸。年來屢興鉅役,科外幾多橫侵?

之呼邪,起象魏之岌嶪。茸裘蓬髮,盡歐仙寢之營;盎粟機絲,將歸鳳詔之候。矧多海寇之遘迕,運楫如飛;比致戍卒之摧戕,延頸承刃。當此之際,尤難其人。仍思蘇枯起跛之方,莫如綏民足食爲務。孶財鹽鹵,五湖寧肩;鏟貨銅山,三吳可將。苟使黔蒼如歸市,庶見刀幣之流泉。古人之課勣已明,俗吏之因循可戒。

惟卿天資醇懿,國器淵弘。稔螢雪于明經,元元本本;襲箕裘於治吏,見見聞聞。士也可接於金鑾,長者見擢於玉筍。先王昔垂藻鑑,近列屢峩豸冠。東宮啓筵,見之何晩;南陽剖竹,時乎不辰。豹直少淹於彤闈,熊軾復遵於蒼海。千門種桃李,河縣之政雖閒;半夜問鬼神,宣室之席何曠?

天之告墜,復妹土之多嚚。玉汝內垣,出納惟允;金吾淸問,逆亂斯除。欲酬膚功,盍庸優典?玆命卿爲嘉善大夫黃海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往懋乃職,無替予辭。嚴考績而簡訟爭,乃其末事;鍊兵革而防寇盜,幾乎後言。官通政,任卿所裁;罪大辟,稟予而斷。

嗚呼!同憂相戚,積勞微償。雲海秋風,想星駕之漸遠;金門曉月,聽珂馬而長懷。故玆敎示,想宜知悉。

疏箚 编辑

政院請上尊號啓 编辑

自古人君有大功烈在宗廟社稷,則臣下上尊號以發揚徽懿,當時人君,其孰曰我有某功烈,我自晏然當之?顧以群下之情,不可遏,宗廟社稷之望,不可私,故雖以巍蕩炳煥之美加之躬,而悶默順受,有不得辭也。今我聖上逢罔極之變,成不世之功,使域內幾喪而復寧,宗社幾危而復安。一國臣民咸荷盛烈大勳,願上徽號,以慰神人之心,誠有不得已者,何者?

自古喪亂之來,或有所自召者,苟或因自我之孽,以致寇盜內關,則雖有區區底定之功,臣子何敢自私其君,以美號冒加之乎?今則不然,聖上以英明冠古之主,致國家寧謐之化,而彼海外逆酋,卽天下之賊,非小邦之寇,敢逞假道犯順之計,以哄刦我邦。故聖上抗大義,折之甚峻,奉表以聞天子,其顚喪淪隮之禍,自分其必至,而猶且甘心受之,不以不義而苟免,不以勢弱而自撓,向上之誠,末嘗少衰於顚沛。故天地降監,鬼神陰隲,天下之兵,九州之糧,陸續於十年之間,而天朝拯濟之仁,實萬世所未有之盛,卒致逆酋鬼誅,餘醜潮退,八路淸平之慶,復覩於今日也。然則其艱關播越,益彰聖上之忠,三京淪沒,益著聖上之義,聞之萬國,足以有辭,傳之萬世,亦有其光,况聖上經營策應,周旋於天將,奏達於天子,皆斷自聖衷,出常慮萬萬,訏謨規劃之臣,有寸籌尺筭,能出睿斷之外哉?

當其大賊在境,天兵滿國,自義州定州,自定州永柔江西,自永柔江西海州,以至回鑾故都,其間櫛沐風雨,跋涉河山,責有於無,應實以虛,焦思劬身,曾不言勞。臣等追思至今,不覺感極而淚下。自古中興大業,雖不可容易而成,未有若聖上之終始辛勤若斯極也。若然則以國爲扞蔽,不以賊遺君父,聖上之功,天子所知也。迎候天將,不失其歡心,卒使成就其績,聖上之功,天將所稱也。國,祖宗之國也;民,祖宗之民也。聖上能奠於喪亡,能濟於魚肉,聖上之功,祖宗所嘉也。大賊方張,八路風靡,而兵力雖瑣,民心不叛,以致復安其生,聖上之功,臣民所戴也,聖上之大功大烈,磊磊軒天地。上焉而天子,遠焉而天將,幽焉而祖宗之靈,下焉而一國之臣民,無不允洽於聽聞,不窾於名實,光膺顯號,以答衆望,雖聖上,亦不得自已。聖上雖秉撝謙之德,日以冲讓爲事,輿情之所在,衆美之所歸。雖日呵月禁,而無以異乎防大川而放諸陸,有不可終遏也明矣。

嗚呼!天地之道,能致四時行萬物遂,而不自以爲功;聖人之德,能使九法叙百度貞,而不自以爲伐。雖其不自功不自伐,而其爲化中之物者,咸戴而尊奉之,於天地曰高也厚也淸也寧也健而順也,其名也不一;於聖人曰聰也明也睿也知也大而化也,其名也不一。然則天地與聖人,夫豈與知之?顧名之者人也。今者臣下之感戴聖功,無以異於名天地名聖人,其加名不加名,雖無損益於聖德大業,而區區臣庶貢忠之誠,不于此,無以白三韓再造之績;不于此,無以慰群庶顒望之情。此在庭之臣所以連章累牘,彌日月而不知止者也。

不特此也,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古之道也。當今奔走效力之臣,雖有圭撮之勞,而職分當然,有何可記?然猶銘勳彛器,繢像凌煙,茅土之榮,遠逮於雲仍,聖上之待臣僚,可謂勤且厚,豈非償功酬勞,遵祖宗遺典而然也?

至於聖躬,宗社之功,卓絶百王,而數字之號,尙稽時日,臣僚愛君之誠,不逮於聖上待下之仁,罪固不辭。玆者聖上之謙謙,雖得於自牧,而獨不念祖宗之靈無以慰,臣民之望無以答乎?臣等俱以𧪈薄,職叨近密,何敢飾爲謾辭,以欺誣我聖上哉?當此玉候靜攝之日,臣等亦知仰瀆之未安,而第以廷臣之議如此,庶民之望如此,一國之民無貴賤所願如此,故公共之論,不敢不達,伏願聖明亟允諸臣之請,不勝幸甚。

政院請上尊號啓再啓 编辑

「群臣以請上尊號,抗章叩天閤者,大臣率二品章十六上,率百僚章四十三上,宗親府章四上,司憲府、司諫院章二十上,弘文館章七上,藝文館章一上,本院亦上五章。每章一上,聖旨一下,前後未安之辭日愈嚴,群臣莫不以面揜地,汗流至踵,而然猶群議益拂欝,群章益蝟毛而起者垂一月,夫豈循例應文具而已?蓋皆由中出者然也。

臣聞盡忠者不別內外,擧義者不計勝敗,抗節者不言强弱。苟因忠、義、節致其禍,則榮莫榮於其禍。故禍之大者忠益大、義益大、節益大,禍之小者次之。若所樹立能自卓爾,而以罹大禍爲之尤,則是萇弘肔體,子胥流屍,不足名萬古,張廵許遠折骸食妾,不足稱後世。攷之簡策,烈女、忠臣自樹硜硜,所樹立幾何?而不爲沈宗喪家滅軀者希矣。其能抵危亂而完福祿,以彰其聲者,有幾人哉?

今聖上之大忠、大義、大節,臨大艱而壁立宇宙,設令甚至於失國,亦且甘心,况暫時播越,豈足爲日月之蝕乎?今有人於此,河之决也,父母之室,將被其災,墊家産溺妻子以防之,使父母免沈竈懸釜之禍;火之燎也,父母之居,將延其爇,焦毛髮爛肌膚以撲之,使父母免黔廬赭垣之患。其將以墊溺焦爛爲尤,而不謂之孝可乎?聖意若曰「吾君爲重,吾社稷爲輕」,乃身當焚溺以防之撲之,雖孝子事父母,其果有尙玆者乎?

嗚呼!內外一也,勝敗勢也,强弱形也。所立如此卓爾,則盛功何歸焉?盛功有所歸,則大號何辭焉?聖上雖欲辭,其如群情何?群情雖欲已,其如天下後世何?昔者大禹導水刊山,除洪水之害,天乃錫之玄圭。當時手畚鍤輦土石,泥塗沾體者,九州之民咸力焉,而天之錫圭也,獨受之不辭。今者聖上撥亂之功,無異於導刊,而不肯受天之錫,欲讓於畚鍤土石之民,群臣竊惑焉,故所以章百上而不憚煩也。伏願聖明察群臣之情皆出於由中,而快賜一兪焉。」

批答曰:「爾雖奮如椽之筆,奈予不從何?」

再辭吏曹參判疏 编辑

伏以銓曹者,要津也,臣之忝據此已四年矣。今夫涉要津者,獨占津船,防涉人之路,至於四年之久,則人之厭之者必詬之,不去則必驅之,不去則必鞭之,不去則必大杖之,而終不去則必擠之不測之淵而後已。

臣旣被宋永緖之詬之,而閔𦸂之驅之,而金昶之鞭之,而金允謙之大杖之,而皆不去,此後必有人擠臣於不測之淵而後已。伏願聖慈毋使臣獨占要津,濟臣於淪胥之域,不勝幸甚。臣非不知三度告病,三日而替,只以政牌日催,未敢言病,故連章至再而不知止也。請命亟罷臣本職及兼帶,以安拙分。臣不勝屛營主臣之至,謹昧死以聞。

辭藝文提學疏 编辑

無狀小臣早荷鴻恩,竊祿倖位二十七年,投閑致散,無災沒齒,於分卽宜。日者謬命,拜臣以諫長,又拜臣以玉堂之長,又拜臣以銓曹亞長,曾不旬日,復兼臣以藝文提學,一月之內,恩數沓臻,皆一時極選。臣自忖老拙,有何碩望加人,而冒淸朝華宦若是濫乎?臣本空同,百無一能,從事雕篆,蹈襲古人,生平自期,雖在於立言不朽,而素以懦性謭材,又不藉師友提撕之益,年來所著述積案過首者,率是俳優之言,不適於實用,其於當世之好,未免爲門之瑟。

方其年少氣銳,猶且反顧忸怩,况今犬馬之齒,已濱於溝壑,聰明日謝,惛耗乘之者乎?不特此也,臣自少攻文,與時尙背馳,所讀經傳之外,又讀世所共棄者。故其爲文澁而不暢,其爲詩朴而無華,至於妃靑配白,尤非所長,四六諸作,多所乖剌。若是者,雖於偃伏窓牗,娛老自遣,猶恐爲世笑,况此一國文衡,是何如職乎?臣自知甚明,决難負乘,强而行之,非徒內愧,必有物議隨之。伏願聖慈亟遞臣藝文之任,毋使災生於過福,謗來於無實,千萬幸甚。

玉堂箚子 编辑

伏以殿下戒勤春氷,念惕秋馭,衣宵未裭,食旰靡御,愼獨之功,蠖濩罔懈;閑邪之思,波蕩彌勵。儼淸穆而飭慮,對越于帝;蒞蔀剝而癏懷,顧畏于民。淸廟薦牲,藹肹蠁於誠衷;齋宮食玉,接神明於警欬。宜夫家敦孝恭,人服禮讓,五福沓臻,百祥並應。而邇年來,乾道失淸,坤靈不寧,休徵息兆,妖戾作孽。馮相之告祲,恬爲故常;太史之書災,課以日月。在前夏享,禁旅之斃,乃於齋宿之日;爰及冬嘗,震雷之威,復於受戒之辰。蘋蘩旣馨,旋興不祭之嘆;霜露其零,空紆追慕之感。在臣旅之心,驚惕猶深;矧聖明之衷,憂懼可言?

臣等竊念璿璣上齊,玉衡高懸,理至微而孔鮮,道於穆而不忒。上雖杳邈,非鑑而燭;下雖卑微,如響斯答。天人不間於累黍,感應實捷於傳郵;聖德不爽,雖似無瑕之玉,天譴非虛,豈異空窔之風?臣等請直言而無隱,殿下幸霽威而垂聽。以一人之尊,處萬民之上。雷霆左震,鈇鉞右摐。惟威所加,不火而熱。雖諄諄然使之言,猶恐不盡其懷;矧訑訑而見於色,誰敢冒貢其衷?是故諫諍設皷,誹謗有木。聖哲之德,曾非不足,蒭蕘之言,豈皆有補?由其有容受之量,所以致煕皡之治。

臣等竊觀近者,搢紳之間,諛佞成風;軒墀之下,謇諤無聞。三緘旣固,一鳴誰先?臺省所言,政治粃糠;封章所進,時務邊幅。其未聞不諱之言,由莫開虛受之路。伏願殿下加省焉。臣等竊聞居養移人,富貴生驕,欲其盈而不溢,莫如用之以禮。故觸讋幾諫,長安爲質;陳翠婉辭,弟促行。惟其長慮,所以永禎。頃者臨海殺人,刑官治獄。搜其屍而無得,匿之也;求其親而不至,逐之也。世無彊項之郞,誰憐沈首之魂?非但一夫之不辜,抑恐三尺之無章。伏願殿下更思焉。

臣等又聞人心淑慝之所分,世道汚隆之攸關。而近年民風日薄,變亂相仍。綠林之徒,嘯聚山藪,潢池之兵,鬼謀昏黑。跡似涉於竊鼠,罪或延於射天。楊惲憑玆而受爵,鄭衆乘此而得官。於是地主倖功淫刑,不止乎箠朴;奸人渴賞烈焰,無分於玉石。甚至爛灼耒鐵,慘加炮烙;致有自籲逆賊,圖生晷刻。溫陽塤唱,沔川箎應。僵屍如麻,寃聲徹漢。有若尹景祐者,抵暮年齡,立功何期?無他技能,圖爵難緣。百計窺覦,告變以發身;一朝構捏,陷人而希功。嫁禍于他,自逭其罪。載在王憲,元無兩全之文;垂諸後葉,必媒多口之患。輿情共欝,寶典孔昭。伏願殿下下申鞫之命,嚴反坐之律,用爲後式,永垂來戒。

臣等又念鯨波十載,草木無餘;天兵八路,雞狗靡寧。赬肩甫息,血拇纔乾。收召劍鋩之餘魂,民不萬一;鉏墾蓬茅之舊土,畒無東西。奢華之風復萌,供億之費仍繁。歲入不能圭撮乎平時,古規獨先中興於亂後。頭會箕斂,奚獨令?髓椎膚剝,靡孑餘。哀我斯民,亦獨何辜?伏願殿下安民務本,以紓物力爲先;抑奢崇儉,以尙平日爲後。

臣等又觀喪亂以後,貪風尤甚,內以朝著,外而方伯,苞苴繦屬,賄賂雲委。拆姓署之緘,千匹文絹;啓脯醢之瓿,萬顆瓜金。醝艦雲翔於碧海,隴木鬼輸於朱門。需妻妾之奉,辦子孫之資,民生之毛髮無餘,邦家之根柢自搖。若此不已,其何能國?伏願殿下嚴貪贓之法而一切勿宥,奬廉素之風而萬世爲憲。

嗚呼!方今疵政,蜜房多窠。玆臣片言,牛體一毛。今日之天災荐現,異時之大禍潛兆。而苟苟朝暮,不加藥石,則浸浸日月,終抵顚隮。毋謂漠漠,可不兢兢?雖然,徒政何以爲治,虛文不能應天。天地父母也,玆示鞠子之哀;心迹影響爾,寧飾假外之文?我苟盡蔭天之實,天豈靳恤我之仁?其理罔差,奈何不蔭?

伏願殿下靈承帝事,蔭忌天威。無貳無虞,曰上帝之臨汝;有嚴有翼,如鬼神之在傍。深宮靜密,近習在前,儼乎若大庭之蒞朝;閑居燕息,紛華滿目,肅然如太廟之將事。杜諂諛之門,恢諫諍之路。擴大中至公之道,推如傷一視之仁,培封廉恥之節,掊擊貪婪之習。則朝夕夢寐,;軒墀揖讓,。衆孽自消,諸福畢至。天成地平,翌日之效;海晏河淸,千載之慶。懋哉殿下,勖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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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沙 编辑

昨大諫送書來稱月沙發論備局,太學士將缺,柳某以提學在散中,宜及時處之。夢寅得書竊笑之,是閤下愍當時文墜,欲振之,且憐夢寅久滯,擬籍此起其廢也,感激感激。夢寅罪人也,而帶職名猶昔,啓、箚、疏請免,三者俱非席藁者事,悶默已四載矣。况太學士於夢寅何哉?今人亦古人也,自古文人有人與骨不朽而遇知己者乎?不意今世有我揚子雲也。

雖然,去歲年饑,群兒爭餠而歸,察之鼻液糊矣。夢寅處江湖,閑無事,前年讀《左氏》,今年誦杜詩。此眞臨年者伴也,以此餞餘生足矣,如與群兒爭鼻液之餠,非所願也。玆者備局諸老,皆夢寅年相若而先後生者,幸閤下以此辭焉,夢寅再拜。

贈吏判月沙 编辑

疇昔之夜,夢見有一人攀高樹,乍登乍蹉。余乃顚倒趨之,推而上之樹顚,諦其人,乃吾友成進士汝學也。覺而診其夢,樹者樹立也,樹立人,莫如官也。乍登乍蹉,登無階而高難攀也,推而上之者,薦之之象也,得無薦之者余乎?顧余落拓散地,將謝簪笏歸菟裘,吾身之不能恤,若之何能逮人乎?但念年年都目政,掌銓衡筮初仕者,能得幾箇孟浩然乎?今之才,閤下所詳知,其不待余言也審矣。

其詩曰:「草露蟲聲濕,林風鳥夢危。」閤下甞見其詩而哀其窮。又其詩曰:「面惟其友識,食爲丈夫哀。」之才,惟其友知之,獨閤下不以丈夫哀之乎?第未知閤下之樹高幾丈哉?能許僕推而上之樹顚乎?今僕適憂採薪,使淵叔顚倒趨之。願閤下垂察焉,無使前夢爲春夢焉。夢寅再拜。

鄭秀才澤雷 编辑

鄭生足下日忝考試未洎,生之南也而叙別,能不惘惘?今來奉訊,良慰良慰。僕於生,戚與交情兩深,每祝盛歲登榮,猶親昆季切也。尙今才未售於世,常心惜且恠。然豈無其故?

曩生辱處連山書室,大策能驚時輩,謂頷髭弱冠而摘。到今陵夷,抵韓愈擢春官之年,棲遑若此,豈非坐不深其工,浪隨流俗之爲乎?所謂指南,無異道,惟在多讀多製。昔陳堯佐稱賣油翁手熟,夫瀉油錢孔,不濡錢文,爲其專攻不放手,年而月而,日而夜而,恒着心也。今之士,朝,春賦夏策,前功未成,而改他業而新之,白帝之猿聲未了,孤舟已過於江陵,其間萬重雲物,徒在瞥眼中,豈屠牛剝皮刳肚,批窾截軱,解湊理决筋骸之若哉?

决科雖小事,非專業不就,破一書五百讀,策五六十首,表一二百,逐日子罔間其功,人雖不才,鬼自知功。其或春科讀數十製數十,秋場亦如之而止焉,則所以徒勞無效,應每年之科也。苟有濟河焚舟之擧,其一戰而雪羞,在反手間,勉之哉。

柳正字 编辑

無恙,良慰。曩汝省余,索《秋濤瑞錦》一篇,余俾言之甥所取去。旣去,余心一怪一喜曰:「今之人解讀書者,其志以書注科第,旣遂,輒抛諸塵蠧,猶欲兔者,旣得而忘蹄。今已成科,愈不懈,不于官而于書,異哉!是可敎。」居無何,汝如淸州,馳書余質其文,余手書再三,復甚訝焉。昔韓退之有侄曰,爲文詞驟長,不類舊常。退之曰:「爾得無假之人耶?」今以汝書觀之,不類决科者爲,得無假之然乎?然今之爲文者,無復作古人狀若此,雖欲假,無其人。

近聞南州俗離之山多方士,能役鬼還魂,汝得無得其人招魂,役爲是書者乎?不然者,何別余不浹旬,驟能奪柳州胎乎?但書中稱余文甚浮實,又歎余世不用以投閑置散,是不然。夫文與官,二事也,二事大不相涉,猶犬馬然。昔者孔子作《春秋》繫《羲易》,卒老于窮,其他又何煩輔頰?

汝獨不聞之鼠虱之事乎?鼠與蝨皆自大,各較其勝負,兩不决。虱謂鼠曰:「爾不能勝吾大而强自大,吾與爾聽公論於路上人可乎?」於是乎鼠陽死仆于逵,蝨亦從焉。路人過者咸曰:「大哉!鼠如革履,大哉!虱如麥甕。」虱乃謂鼠曰:「履與甕孰大?」鼠卒不能勝虱。吁!鼠虱之勝負,路人之公論,吾已掩耳焉久矣,汝休矣。且余聞之,見之則蔑,聞之則怵,其生也狎,其死也㥘,蓋人情自古多其類,余請復爲汝譬可乎?

昔群兒聚山趾,有虎攬一兒,踞而不囓。群兒不知虎也,提巨梃摏其喉,虎斃,推曳而來。路見長者,曰:「小子!汝安得虎而來?」群兒始知其虎也,皆大怖,棄而趨。向也搏之,今也趨之,是何也?則昧於實而㥘於名也。今汝以柳州已死,賞其文,欲千萬讀,甚矣,汝之貴耳而賤目也,安知今世不復有未死之,其文不讓於《秋濤瑞錦》也耶?若使後世讀余文至千萬,其必有識余者矣。悲夫!余之劍,自在之劍也,旣不埋,夫誰掘之?汝欲拂拭之,當爲汝發諸匣,其餘釋疑,前書已盡之,不復一一。

呈朝中諸大夫求《節孝編》詩書 编辑

去年冬,鄭樞密文孚子虛公新自聖節使朝迴,贈夢寅一卷書云:「子前年朝天賀聖節乎?」曰:「然。」曰:「子題詩永平府萬柳莊乎?」曰:「然。」曰:「莊之主多君詩詠萬柳,鐫之板,釘屋樑上。聞余與子爲戚,遇之頗欵,寄玆書俾轉遺。」余受以卒業。

光祿寺監事李思齋者,陝西平凉知府光濁之孫,貴州布政之子。致官歸,仍先人別業,營池臺園亭而樹萬柳,日哦詩其下。旣卒,妻孺人韓氏廬于墓之側,暴霧露竟三年,構祠宇,像夫及夫之翁、祖並三塑,俎豆之,其節若孝,聞遠邇。盧龍縣儒學生員陳大謨等呈之縣,縣申于府以㫌閭,給事中白瑜勒石記其事,按察副使徐公樹其表,使煥耀鄕閭,波及靑汗黃嬭中。

於是乎南京經歷詹廷、太學生蕭被遠等十七人裒李氏一家事蹟,翰林侍讀盛訥、御史大夫韓應庚、知縣事葉世英、府學敎授倪承敎、逸史氏余國柱、永平訓導胡夢鶴、盧龍學諭表師舜、貢士韓師范從孫李鎬、太學生張德政張道弘、庠生李承福白珩李發光廖汝欽白瑾白讓呂登瀛閻九成、鄕貢進士薛三桂等所諷詠若而篇,曁韓孺人自著文、孫婦韓氏所著文若而篇並序、記、傳、誌、銘、祭文、移文、詩,成一通,書號《節孝編》,曲陽王思謹弁其首,龍池劉沛然跋其尾。

竊觀李氏以遙遙華胄,振家聲,世有其人。媲賢耦韓氏令門淑媛也,能詩史,繩己事夫君盡四德,在興亡得婦道甚,非但中朝聞人交口稱譽之,至外藩如我邦人經過者悉歎服。今其載編中者班班見實跡如此,豈不韙哉?向也夢寅三經其莊,深歎夫風煙滿目,物是人非,偶構荒蕪之詞,猥塵于粉粧,其免主人提白棒詆詬之亦幸矣,乃反揭諸樑楣間,不以遐裔人少之也,豈但中國人愛才無外人爾?竊喜吾家弊帚享中國之千金也。今其編只一部,不可悉經諸大人先生眼,玆略記其顚末,以布諸大人先生,伏願各賦詩文以褒嘉之。弊邑已鐫許多木字,計印成一帙,付表使轉徹莊,則豈但彼家茂行芳聲,震耀於東方?諸大人先生之語亦壽於中國,豈不兩得之乎?

鄭進士夢說 编辑

曩者累蒙嘉貺,次四韻詩,往復十餘什,掛諸壁,珍玩數月。厥後遘寒疾,無意吟詩,不能繼其事,不自料他日瑣瑣之文,流入几席,謬塵淸覽,仍復辱惠書以褒之,不敢當。僕自幼時,學爲文章,小者欲以華諸國,大者欲以立言垂後。始也雖用文立模範,其卒也盡讀之所學者,目不接以下書,中間雖捷魁科,亦將未已也。第念東方不重文翰,自古名公著述,多泯沒不傳,間有賴孝子慈孫竭力以鋟榟,率不百年蔑蔑焉,况僕以薄才求進,以此見祟於時數矣,其何必矻矻自劬,只疲有限之神魂哉?用是抛書投筆已十餘年矣。

前日因鄕人求薄業,構一舍于白馬之下流,初非爲江山也,其意固有在也,不敢一二言。蓋古聖人於山水,只取其重於道,而不尙乎景物也。孔子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其所樂不在山水而在仁智。又曰:「逝者如斯。」又曰:「美哉!水洋洋。」皆意有所寓,非直愛其物稱之也。至後世詩人墨客,類多玩物以喪志過矣。矧僕之居斯,適冬之候,長江大野,氷雪以亘之,蕭蕭一茅舍,有壁而無紙,今若冒而居之,必至玩物以喪身,宜乎尊公之謂我畏寒而去也。然當繁華富麗也去之,及凛凛洌洌也始就焉,當初寒也,若畏而去之;及嚴寒也,復就而若不畏焉,當去此也,有若畏寒也;及就彼也,其室亦如此,其寒亦如此,宜乎尊公之莫測吾去就也。

尊公獨不見夫江上之白鷗乎?翩翩焉起於南江,翩翩焉入於北江,其行止無繫,其去來無心,觀者從而笑之曰:「奚以之南江爲,奚以之北江爲?」彼豈有心於物乎哉?今僕之去就,或者其類是歟。雖然,君子之用心行事,使人容易而測之,則孔子之去,爲肉也;曾子之出妻,爲蒸梨也;孟子之不見君,爲寒疾也。

僕之在野,其去就非有深意,而尙有所不相曉者,况僕之在朝,其去就異乎時人,如尊公在野者,又何以推其端哉?朝廷自有朋黨來,擧世逐逐,竟相遆交,自公卿下至吏胥,無不自分一隊。余甚痛之,以爲人臣苟立私黨,是無君也。聖君在上,撫群下如子,而群下不肯父聖君,各自私其身,結爲黨,以眩其是非,是可忍乎?是以其在朝也,進之則進,退之則退,東西南北,無可無不可,而未嘗落于一邊。彼之進之也,有望於己而進之,則卒不應,聽其退之而後已,吾於得失,何哉?惟不負一人而已。

昔者孔子不可於,去之,不可於,去之,其意欲行其道,而不得焉則去之,然其大義,未甞不在於宗也。今僕於彼此,未嘗一行其道,世皆知僕之寡合也,僕亦自知不合於世也。故有今日之去就,與白鷗同之也。世之昧昧者,若以僕去就爲疑,其不幾於疑僕之畏寒而思暖耶?

噫!僕之寒極矣。氷天雪幕,不足以方其凜洌,若使人近之者,亦將手戰股栗膚裂肉皴,僵仆而凍死矣。雖鄒子之律,其何能以煖之哉?宜夫人之畏之也。詩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僕亦有以忖之矣。今尊公深藏暖房,聞吾之寒而尙且畏之,則是學藏六如龜黿,而以寒暖爲向背,反有甚於鴻鴈之去來也。徒知百濟王千年古臺,曰是我之地,仍冒虛號曰「寒江獨釣翁」,不亦贅乎?其必忌僕主江山專風煙,謀欲奪其勝,而不知僕之深意在此而不在彼,其可笑也歟。

成察訪以敏 编辑

日左顧出仳㒧十年後,感幸不容爲禮。顧寒家無酒肴以作眷,只拓兩窓,玩翠微,未足娛佳賓。第生所儲異諸人,自享千金,人視之則弊帚,何敢塵畜眼者所側睨?每有一得,思以郢斤去其堊,非但世無其人,又恐對介胄論詩禮,不聽瑩,只矉眉耳。

伏聞尊一生攻文章,有血誠,得功深,竊冀一賜雌黃,指摘其疵纇。不意稱引太過,雖使當之,猶踧踖循墻,然尊豈誕辭誑人者?必心誠好之故也。昔人有疏美妾而愛醜女者,或者譏之。其人曰:「人之西施,吾之無鹽;吾之南威,人之宿瘤也。」今尊之所好者,得無類是乎?

但生自幼齡,無他能,惟事翰墨,抵白首不懈,有何過於人者?惟其謬妄自以爲學古人,不及古人,世道坐是日降。,不逮,不逮。今之學取壯元者如吾友金壽賢,雖不及,溯其源,實出之去,不亦遠乎?中國之小我東,職此然也。生之志,直欲學所學者而已,學所學而不逮,則猶爲,其不愈於學不逮而爲東文如壽賢者乎?

如蒙僑寓隣,並日月賜,對討古文,生雖無似,當飾無鹽宿瘤,作西施南威之樣,以悅左右。尊雖無裨,於生得矣,不勝區區之望。小錄當如敎,但大政皆實職,轉陞窠甚尠,似無餘地,然敢不奉以周旋?夢寅謹再拜。

答年兄林公直 编辑

僕不自料僭越,裒成一帙書,將以牗蒙學,不可無一語以尾之,欲以記事之顚末,兼暴余素志,於是焉構跋文。顧其抛筆於簿領間殆半歲,於造語命意,頗有不慊于心者,荒陬中無士人可與質,抑欝而藏諸篋者有日,幸賴吾兄不鄙其蕪辭,賜之珍言以嘉賞之,且曉以指南,幸甚。然似有不相曉者,不得不復焉。

夫文者,言之精也,古人不蘄一時,必蘄千萬世,故雖名言格語,苟涉古人之陳,猶不屑,况乎今之文哉?試觀今之文,以之、而、其、於、乎、也、以屬辭,一句三用語助,使人讀之也,其句讀流於唇吻,用是捷巍科華一國者何限?雖然,其施於一時則得矣,其如傳世壽後何?

今僕坐廳事受辭訟也,滿庭魚貫而入者,皆持簡牘,乃令吏胥讀之,其文章亦流於唇吻,將以是傳世壽後可乎?若使左氏爲詞,司馬氏爲章,以入吾之庭,則吏胥必大笑之曰:「是瞞世之文也。」是豈左氏司馬氏之罪哉?今者有馬於此,其名曰白羲也山子也,牽之而巿諸肆,韉以席勒以綯,其步踡跼於一塲,巿之人皆顧曰此駑也。今夫爲文者,樸陋其辭,藏華於內,有類白羲、山子之席韉綯勒,則將以巿諸今之世,吾知其不售也審矣。以是觀之,焉知曲逕之不爲莊嶽,黑夜之不爲白晝,又焉知師曠之不爲矇瞍也哉?然觀兄之書,可以語文,不久必捷巍科,勉之勉之,勤讀吾所裒書,他日當與細論文。

南都憲季獻 编辑

六月十六日,某謹再拜復書大司憲閤下。自公歸來,伏見華札在案,展讀彌數月,日覺文章高古,非但措語、命意、叙頓俱有法,其體格不凡,如張錦裹銕,又如襮襆藏雕,而句句節節,皆各得其位。僕自少抵老,未曾見今之人能有此作,信乎老於文也。僕與閤下相得於稠人中已積三十年,閤下以年則長僕八歲,以進取則進士及第,皆先僕三四榜,閤下於僕,實先輩長者。僕又性懶守拙,雖隣里,罕相參尋,况相住郭南郭北之遠哉?宜夫蹤跡兩相疏也。

然因儕友,慣聞閤下自幼年嗜古文,與時尙大懸,不事口耳訓詁,就古文中諷誦,最熟韓昌黎柳柳州莊南華等書,至當世文,不肯苟有許可。意閤下必以僕爲流俗人,而僕亦只守分寸地以自信,不求衒于先達具眼。是以深閟聲光,自珍禿帚猶和璧耳。曩者閤下一有所求,輒不自鄿,畢陳所蘊于前者,誠知閤下把玩斯文,着工已多年記,必貽端的之論故也。不意稱引太過,謬加以不敢當之美,若果爾,僕之所造,已出古人右耶?不然,是豈季世人所堪?可喜還可惜也。

僕始者竊觀我國家貴道德,不上文章,雖間有文章士,人多藐視之,不與中國人齒。僕嘗永慨于斯,不欲以末藝辱盛世君子,坐俟死之日,屬是非于後之人,若知知己在今世如閤下,僕豈不早褰裳詣門,以求揚其光乎?僕學古詩古文,又好古人書法,皆從十五歲始。文自三代兩漢止,目不窺以下之作,拘拘法制,如律令,慘刻峻急,頗不自滿於意。詩自先以上止於,下及於,橫驅別騖,如泛駕脫馽之馬,不避深峭,然後快於心,自以爲詩勝於文。書自中國及東方,學崔致遠楷字,又博取張弼崔興孝金絿黃耆老草書,避子昂安平,若將凂,屈伸盤縮,皆遵古畫,恣睢狂逸之氣,老而不衰。三者之中,謬許草書爲優,何者?藝之所長,出於近性,而學古人難成,效東人易功也。益信今世之文去難取易,能適用於當世,而僕與閤下之任非笑於今之世者也。

吁!閤下與僕俱不生於中國,故人多易之。使處之中國,豈若是寥寥乎哉?今僕平生所秘之述作,旣披露於閤下,不知復有何許人,能撥僕筆跡耶?昔聞洛下有幽閒處子,六十嫁於人,雖得歡情,奈近墓門何?僕之遇閤下,或者近於是乎?良可捧腹。

重答南都憲 编辑

辱惠書奉讀旬日,愈讀愈佳,文字簡雅,意趣深長,片辭隻字,無髣髴時人之尙者。諒閤下好古篤而用功深,僕何幸忝此知遇?旬月之間,得傾都兼城之珍至再三,獨恨中間乍示僕數百言,不日旋取去。僕意謂必有點化之語,或改寫以惠及,得此書,終篇無一言相襲,雖兩存之無不可,而故爲奪彼與此,使僕白璧無雙,古劍無偶,何耶?良可悒悒。

來書中說僕文章處太過,僕有志於古,雖欲免於卑鄙,何敢當閤下之所道者?僕九歲失所怙,幸賴慈氏嚴正,飭諸兄訓誨,僕大姊博通書史,一家所聞見,皆世人所未能者。是以十一歲能作詩、賦、論,爲長者稱譽,或有先達之士屈高駕而問之。十五歲,始遇申校理從事于古文,學古非不早也,而作輟靡常,不能一其做工。

詩自十七歲,便束之高閣,過三十登第,復其業,而搰搰於公家事,沮厥功者多矣。惟其薄才稍長於斯,間有得意之作,如哭車五山律二百韻、遊頭流律一百韻,其餘惟政東嶽廟長短句、《山木行》等篇,則自謂稍勝於文,設令爲文盡一生力,似不能駭人視聽依俙於詩。至於書,初非有意於古也,自幼年未承先覺之誨,只愛草書豪遒縱逸,不擇古今而臨之。蓋先大人書法絶世,外王父申判書公濟氏宗匠於書,愛先人書最奇,盡傳一家古帖古屛,故吾家多蓄古書。

僕亦慕先世舊業,稍善於模擬,不學而能,惟是家貧,無緣供紙筆以肄其業,以僕好古之心,自愧不能於,而取叔季人之迹。用是不循於世,時時興至,展大紙濡長毫,雙鉤運臂,恣意揮洒,胸襟快爽,可以開悶而却老。其蚓其蛇不須論,而但多識字體,雖臨紙電掃,似不違於古,其樂豈比於詩文哉?雖然,凡大小事,必須專於靜,然後造其竗。如僕貧者也,不能起書樓以專其業,亂離以後,所處蝸室,書籍充棟宇,姬妾列左右,或以脂粉間硏墨,或以刀尺亂芸帙,或以朱翠加几案,魄然嘻笑,暄聒于一室,雖呵以驅之,不終朝而復然。

自少喜山水,平生所鍊業,多在名山蕭寺之間,而今者除紛華波蕩外,又在倥偬簿領中,若之何有所進哉?加以比年內,霜雪籠頭,牙齒辭輔,仍之以眼疾,又肯作少年事,兀兀然辛苦,復傷耗謝之魂哉?第私自恠者,老慵日甚,業疏才退,而所著舊藁,逐年覺其疵病,古書之前年觝滯者,今年頓覺口順,將智與年而長耶?才欲老而成耶?抑將構思之初,私意勝而不知病,經歲而后公心生而疵自現耶?但篋中所儲,年年加帙,或者因玆而有所益耶?

今僕與閤下,兩老翁也,論文往復,書札聯翩,必爲當世少年輩怪笑。近聞聖上不少東邦文,命重刊《東文選》,朝夕當訖功,訖功頒賜之後,其書必布於中國,繼此而添其選者,非閤下之文而誰?伏願閤下收聚平生私藁,勿令浪擲於虛牝,以圖中國之不朽也,不勝幸甚,言不盡意,勉之勉之。草書數張,聊備一笑,不猶愈於詩文乎?所惠書,幸須還璧。

海州牧使宋德甫 编辑

屬者令兄之辭朝出於,謂余奚童之舊,而阻闊之餘而又將有三年之別,取鵝溪金色之牋,邀余以送遠之章。是日也,余有玉潤之兒,寢疾于家,仍抵不諱,渾含遑遑乎有壞墻爵踊之痛,又奚親舊間仳㒧之問哉?逮窀穸事已,念及海上之故人,以求其牋,而不知所復,何意諷詠之爲哉?

昔余與令兄髮未結而頂未冠,波奔魚戲於松街之間,日三會。是時於世事,混沌未鑿,豈知有悲歡苦樂?及此末路,從食于風埃,一黎面而一蓬鬢。居世已久,憂患荐仍,兩家之靑年孀女,抱孤嬰而呼天,其酸哀痛楚之狀,殆至于六月飛霜。人間何樂?百歲無悰。自今已往,雖日月具太牢奏九韶以享之,伸眉開口之有幾時哉?

然而六十而舞彩,一世所希有,而惟令兄滑甘滫瀡之養,擧大府專城而有裕,余雖羡之,曷可及乎?若余者,衰拙日甚,息意於名宦,去年解紱歸來,誓將老死於瀛海梅橘之鄕。不自料江湖山林反爲仕宦之捷逕,一歲中再超崇秩而勳策加之,天寵如山,顔忸怩而足逡廵,有似孤雌見羈,左右啄雕籠。而又見歲年之新矣,昨者榮問鄭重,兼以華蟲騈首。長安多門,冷家之見此物稀矣,故意良謝。惟祝新春,大夫人享壽萬歲,令兄侍況萬福。

全承旨有亨 编辑

不佞忝吏部,冒非笑洽三歲。自揣不似,顧無以上答鴻私,下副諸君子盛望,蹙蹙揜疏櫳潛幽室。仍以宿疴嬰身,遇劇務用事,雖尊客臨門,或不得屣履以迎,殊不覺門外訾謗山積。伏惟令公從平素不遐疏慵,又不以榮落異觀。故昔令公卷雀羅叩山扃,未嘗不懽然披腎腸。念令公博通經籍,旁達百氏,閎深演肆,無幽不探賾,非但古先儒未曾兼涉如醫藥、卜筮、天文、地志,莫不洞燭而畢究,豈今世口耳訓誥,决科第謀絲糓者,所可克耶?

用是不佞思逮叨銓之日,殫瑣力以援之,謂拯焚溺濟溝壑,手足所不洎,可以長綆引之。及其排門塡巷,皆有望於不肖,而高賢崇宰,各擧所私,不得則狠然而怒之。處斯世受斯職,一斷以古道,又恐招累於吾身,未免從俗俯仰,有負平生所學,竊自顧初心忸怩也。始者不揆世情,不硏磨時事,謂陞沈進退,在本柄者可擅,及其見聞稍博,聰明猶不逮,則雖書冊子置囊篋,尙不能盡記也。傾心愛慕,或下於積薪;而新交淺分,或儲於藥籠,而交口爭薦以得占,又過半焉。其幸者一注而便得焉,其不幸者雖十擬十不得焉,及其布列內外,人皆言出自不佞,而察其面目,則皆不佞昧昧平生,以此益信官爵在天、陞沈由命,非本柄者所可擅也。

比者每思令公羇旅中茹蓼儤直,閱累旬不替,是豈衰邁者可堪?尢慻慻不舍于懷也。如得寸巇可抵,便奮然自當排衆議抑僉擧而先之。第銓衡地重,伺缺者相望,非一夫可以久占,而坐席已穿,遲回猶昔,自顧厚顔,思欲决决而往。卽者芳草抽靑,三三在明朝,郊原景色漸佳,尤欲釋重負,自放於寬閑,如此計未易遂,當爲令公更從事於斯政。

尹進士 编辑

某白尹生足下,曾見足下與豚兒書,知足下讀《馬史》以千遍期,始則壯之,中則憂之,終乃欲爲書已之而旋止也。及今因儒應擧來者,聞足下决意牢計,不滿讀《史記》千遍,誓不赴擧也,足下之志則壯矣。然竊悲足下謬執己見,浪費無益之功也,不得不爲一書以曉之。

自夫書契代結繩之後,三墳、五典、九丘、八索尙矣,已不可尋。降至夫子刪書,其文最古,似非後學可倣象,而自古文章之源,專出於此。至左邱明著《春秋傳》曁《國語》,其文簡雅,亦非後學可易及,而爲其專於一體,學之者多祖焉。至於馬遷,以汪洋宏肆之才,自少時先長其氣,遊天下名山大川,以壯其心目,而後約而之學。宗六經述左氏,間取三代篆籀之所傳者,發之以己所自得者,絶千古橫百代而爲之文。其措語下字,縱橫錯雜,千變萬化,學者莫究其涯渚,又因草創未就而遭禍,故古人多稱以未成文。

是以自古文章之學,雖以此爲宗匠,而僅得其一端,未幻其全體,師其簡者遺其肆,體其峻者略其法,其長短闔捭,合散消息之態,則百不能得其一二焉。彼蘇東坡峻拔百家之豪才,猶曰「《馬史》不可學」,矧其餘乎?獨退之頗有脫胎處,亦一語一段而止,善偸爲模樣,而雜以百氏緣餙之。歐陽爲文,亦多出於此,非專於而能之者也,然特牛體一毛,曷足多稱也哉?至大明王世貞,喜用其文字,而麄厲險僻,只逐逐句讀間耳。

屈指歷代文章碩儒,其得《馬史》體格者有幾人哉?中間讀百千遍者,豈無其人?而卒不能髣髴其影響,何耶?其才其氣卓絶而不可扳也。古人尙然,而况於今人乎?而况於東人乎?今者月汀尹府院君根壽喜讀此書,頗著一生之力,彼特少年登科,其文早就,而及其晚年而始攻之。然其所專力,皆就中朝近世之文,學《史記》枝葉如空同弇州等若干文而止耳。其他治《史記》者,李潭陽安訥讀其選千遍云,然其致功者在詩,至於文,吾未之聞也。也亦非凡才,而不得其門者無他,不審他文而先費力於此書也。

若僕雖魯,亦嘗從事於此者,始年十九時,讀《列傳》三十許,讀之未久,下筆沛然,不瞬息而滿紙數千言,信乎其壯也。然其文龍蛇蚯蚓,雜亂而無章,不數月而其效茫如。其時僕已讀文百遍,文亦五十遍,《漢書》亦數十讀,製詩已數百,賦亦百有奇,論、策數十篇,其見小效,非專出於此書也。僕雖不才,自少及今凡所讀,雖一二遍卽收效,雖所謂「畫肉不畫骨」,而亦善能依樣畫葫蘆者也。至於《史記》,卒未見大效,只一段數句而止耳,其餘率依、《莊》、《孟》、《尙書》諸篇而已。

以近世所已驗論之,難後僕家無他書,只蓄《史記》一部。悶豚兒年二十失學,誨三十列傳,其讀之也,使數亦不尠,至今文未識逕蹊,如狂豨突棘藩,已踰三十而尙無成。鄭澤雷幼年先學此,以如彼之才之文,弛而不約,至今無成。今有洪春壽者,博學文章士也,讀《史記》數百遍,獨拈出《伯夷傳》,開筭過千,而茫不得其顚委,嘗自竊悔焉。

以往時所聞見論之,洪監司春卿誨二子天民逸民以玆書。天民坐此落拓,改式而後登科,逸民終身讀之,不知其幾遍,每於塲屋午皷之前,能就萬言,其文滂沛煒燁,而不繹其統記,白首而後補任子,得縣監而終。天民用家訓訓其弟聖民亦以此書,不成,去學古今文,誦經傳訓詁,卒占魁科而典文衡。以此觀之,《馬史》之難見其效明矣。

大抵文章之就,徒博則無效,徒約則不周,必須遍讀群書,專功一帙,功積而後有就。然不先其易而先其難,未有食其效者。故傳曰:「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足下不見夫飮者哉?雖能飮一石乎,自一鍾二鍾,間以肴若膳,終至盡一石,未見一吸而呑一石者也。且不見夫陟泰山者乎?自一步二步,緣巖㟼歷林藪,終躋於絶頂,未有一蹴而能至者。今足下不用小鍾而先一石,不由近步而先絶頂,不亦謬乎?

往間篤學之士,或廢擧業而專功於文者,其卒必有成。如具鳳齡與同志約十年讀書而應擧,其所與約者或二年或三年,遠不過四五年而止。鳳齡獨九年而後赴試,捷科第二名,其文閎放譎狂,不專出一書。李春英亦廢擧業四五年,宣言此時非志士赴擧之秋,入山寺讀《史》、《漢》、及《太平廣記》、《文選》等書,出而捷會試第一名,其所讀亦先卑而後高,卒能有小就。

且近世人期讀書千遍者不乏,尹潔讀《孟子》千遍,從曉至盥頮誦盡七篇,其效發於詩。金馹孫文一部盡千遍,其作文,磨墨滿硯,沈吟久之,一揮而終其篇,投之篋笥中,踰月而開視之,仍其仍改其改曰:「新作者有私心,旣月而後公心生焉。」故正申熟文百首數百讀,約之爲五十讀八百,爲文腹藁,一筆立就,其文從首至尾通一脈無餒。李鵝溪山海期讀《孟子》千遍,至五百登第已,李左相恒福期千讀《孟子》,至二百亦登第已。

余亦期讀千《孟子》,至二百登第已,俗稱期讀《孟子》千遍,未有滿其數而登第者。獨鄭仙柳浪讀《孟》過千,而卒不解書簡,鄭賢卿千讀文,而平生名不列榜目。是或才力不堪而枉從事於古文,或徒充虛筭而心每馳於鴻鵠,或知讀其文而不事製述故也。夫不事製述之害亦大,何者?

曾聞崔岦之言,以柳永吉之才,讀八百文全帙,而不能成一句文,專作詩而不作文故也。若然則讀與製,不可不兼之,故歐陽子曰:「多讀多作文,疵病自現。」不其信矣乎?是以爲文豈異於食飮哉?龍炰、鳳煮、熊蹯、豹胎與夫韮葅、藿羹、糲飯、脫粟,其味雖殊,同歸於飽,設令只食一龍炰而却稻粱,非徒不飽,終乃病焉。

是以攻文之上,博於末而專於本,猶食者貴珍羞而糓爲本也。是以爲文有次第有程式,讀書作文,不可一厚一薄,必須兩濟其功,磨以歲月,然後有進步。往者先進訓子弟,課日製,製且讀,製多於讀者以此也。沈思順張玉同業,思順一夜誦東賦四百,一夜誦東賦三百。思順逐日製其文,雖泥醉必日受一篇。校理申濩氏歲十四,讀《文章軌範》四百遍,平生讀天下書殆盡,所讀佛經二千卷,其他書可知,而其應擧也,恒誦東策百首。李璋善賦,每見儕友讀東文者,毁裂而投諸溷,其儕友夜卽其家,耳屬壁而聽所讀,皆東賦也。於是衆突閤而入,奮拳大驅之,悉分其冊,得東賦五百首。大噱曰:「爾屬不解文,寧有不讀東文而能捷科者乎?」自古應擧之士,其志雖卑,而其做工亦苦矣。

僕幼時學文、《漢書》于申濩氏,每勸誦東人賦策百許首。當時僕志氣衝斗牛,竊伏而笑之,平生只讀古文,不肯掛眼乎以下之文,矧東賦乎,東策乎?是以文雖早成,過三十始登第,雖占魁科,而文不由程式。當時典文衡者皆稱百年來未有之奇文,而沈守慶鄭文孚則非笑之。所以不由時文而得之者,自十一歲已能賦詩文,著述無慮千百篇故也,不然,其殆哉。今者豚奚等不讀東文如余,而所著述不能十一於余,雖間有驚世之作,流傳於搢紳間,而其於擧子業疏矣。雖然,擧子業不足多論,如欲學古之所謂立言者,有妙理存焉。

余觀人學三代者,不能三代而人耳;人學退之者,不能退之人耳。余則以爲欲學古人,先學古人所學者,欲爲西京,先學西京所學六經及《左》、《國》、諸子焉;欲學退之,先學退之所學三代、兩漢諸書焉,亦不可先高而後卑。故曰:「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大山之高百仞而跛䍧牧其上。」峭漸之勢異也。今足下知由峭而犯,不知由漸而高,舍跛䍧之所易,而爲樓季之難能,竊懼路絶而難攀也。

抑又聞之,《孟子》、《尙書》順理也,故雖高於《馬史》,而其功易成;《漢書》朴實也,故下於《馬史》,而學者不病;《國語》贍而奇也,故語繁而不覺其支離;《左氏》簡而詳也,故語約而不遺纖微;《莊子》善新其語而善更其端也,故談鋒層現,愈出而愈新;文竊古意削支辭,拔其粹促其節也,故不善於學之則流於文之無味;文命意明立語精也,故語雖澁,而趣則暢,文章之捷徑也,此學者不可以不察也。雖然,不歸諸義理,則語野而不法,必於六經焉嚌其胾,先儒子書焉决其肯綮,然後所見透而立言正。苟能廢擧子業,期十年先讀前所陳之書各數百遍,而後下逮明朝大家,可以登作者之壇,與古人齊肩矣。

雖然,窮鄕僻村,無碩師良友,而自得其竗者,未之嘗聞,雖自曰得其妙,而識者竊嗤之。往者湖南海西有畫師工於畫者,富貴家多取爲屛障,湖南畫師有畫蘇仙赤壁圖,畫垂泉緣斷崖而落,問之則曰:「《赤壁賦》不曰『水落石出』乎?」海西畫師畫李白廬山瀑布,而有童子捧香爐而焚香者,問之則曰:「李白詩不曰『日照香爐生紫煙』乎?」聞之者皆捧腹而笑曰:「水落者秋高而水縮也,非垂泉也;香爐者廬山峯名也,非焚香之爐也。」其畫雖工,而卒爲棄紙,今者窮鄕僻村,不資於碩師良友,欲傳文章之妙於一世者,奚以異於斯乎?

抑有一說焉,事有及時而成者,或有後時而悔者。故先時而預圖則順,後時而驟辦則勞,流年易逝,貧賤良苦,傳不云乎?「枯魚含索,幾何不蠧,二親之年,忽如過隙。」當今悅親之事,無過於科擧,使曾參生今之世,亦必以科擧爲養志,莊子稱三釜三千鍾,如雀蚊蝱過乎前者,是誕也,非情也。末世豪傑之士,豈無遠大其趣?而無不汲汲於科第者,誠以親年不待,而懼榮養之後時也。今世拙陋之士,才不逮於科,或疚父母之懷者有之。

若足下文思英發,才氣軼衆,至於科第之文,不多費時月而就也,豈宜專廢悅親之業,虛勞於鏤氷之功,以貽後時之悔乎哉?雖然,此則區區目前之末事也,非士君子處心行己之方。楊子曰:「雕蟲篆刻,丈夫不爲也。」杜子曰:「文章一小技,於道未爲尊。」程子曰:「一月之中,十日爲擧業,餘日可爲學,然科擧之事,不患妨功,惟患奪志。」朱子曰:「擧業壞了多小人。」又曰:「科擧累人不淺,人多爲此所奪,但其父母在,仰事俯育,不得不資於此,故不可不勉爾,其實奪人之志。」又曰:「擧業亦不害爲學,前輩何嘗不應擧?只緣人之把心不定,所以有害。」

夫士生斯世,抱負甚大,經綸天地,參贊化育,自修身齊家,至於國治而天下平,不其重矣乎?百年有限,義理無窮,欲至之域,其可雜以末事,兼擧業而爲之乎?諸儒之說亦少矣。末世士君子之學有三,曰心學也、禮學也、數學也,不以心則騖於外而不實,不以禮則近乎面墻而無以遵聖賢之準繩,不以數則無以牢籠天地,把握萬物,而至於神化之域。古之聖人統三者而明之,至末世岐而分之,其亦少哉?曩者蒙學之士曰師曰弟子,稍從事攻學,雖或病其虛僞,而比佚邪酒色之流,語不可同日,而貿貿者多譏以小學之徒,士習之薄坐此甚矣。

今則閭巷小子,未見手奉扄而行,跟着尻而坐者,矧問高大之義理乎?嗚呼!今之士無識極矣。願足下留心之學,毋竊竊於拘儒之末技,幸甚。惟足下亮之,某白。

滄洲道士車萬里雲輅 编辑

伏奉惠借家藏一卷並尊先稿,蔭讀再三,信天上奎星華,專耀於尊一家,奇哉奇哉!《唐宋律髓》,少年時所曾見者,不覺揩眼。其中第二名之表,在今爲魁無疑,古之多人才可想,至如尊之詩,儘奇矣。其文尤益奇,蓋出於《莊子》外篇,其博辯瓌偉,雖古亦罕倫,以如此之手,何所作不滿十耶?惜也。

其中貫三才通衆理,從何得之?聞尊讀《易》與《書》章句,皆五百筭,其他經傳亦類之,若是則深於義理固也。生雖老,請學焉。但六經非註難解,自少所學,止於章句,至如註,吾未嘗下眼。古者以明經取士,用六經章句,而箋註在外,皆舊說古文也。今者六經章句下,並列諸家註,明經者俱誦,而諸家註皆出於儒。若生者,避文如避火避箭,何也?

韓退之奮起於八代文衰之後,突變彀率,人皆祖之,如宗匠亦依樣模畫,其時應擧者皆由此發身,雖朱子百代之儒宗,亦讀之至千,况其他乎?生故曰:「之文,韓退之誤之。」儒之註解諸經,只欲發揮微旨,以牗後學耳,非欲後學讀之如本經也。昔董仲舒揚雄王文仲周濂溪諸傳,何嘗從事於訓詁?只據四書、六經,自悟自得而已,今之學者謝此先彼,斯文所以日卑也。

東方之文牧隱爲最,牧隱中朝科擧之士也。其大小諸作皆歸之義理,其辭雖甚實,多所根據,而皆出於科程之式,生竊笑之。凡文章貴不沿襲前作,吾胸中所儲,自得於道原,則區區沿襲不足多也,話言之多少,又何論哉?雖然,今之人作詩常多,作文甚罕,東方之文,到今尤生疏,生十五學古文,而述作無多,不能成編帙,自壬寅以後,凡友人別章及與人往復及人有求之者,皆以文應之,自此已成數十卷。

今尊文氣如許,邃見如許,皆從六經中出來,豈比應擧者汲汲訓詁中哉?若依《易》、《書》、《左》、《國》、,刻峻其文律,觸事著文,日添其編牘,則流傳不朽,天下無敵,不出於半歲之功,而其爲後學楷範何如耶?深有望於左右也。萬曆己未四月十一日,夢寅再拜。

楡岾寺靈運 编辑

某白靈運上人。師卽楡岾寺名僧也,頗敏慧善楷書,余於表訓寺事蹟,多其筆迹,欲一識面者久矣,乃今爲住持。時四月維夏,涉鴈門數丈雪來問曰:「聞夫子一國文宗,此山諸僧,無不得寶唾者,獨貧道未也,專來乞言。以海蔬、芒鞋、白楮獻微忱者,贐行也,非敢爲潤筆資也。」

余笑曰:「余有一言,欲鳴不平,盍因子奮筆乎?余平生喜讀古人書,粗識義理之重於榮祿,明哲保身之貴於不見是圖。故立朝三十年,持論務緩,不喜高論以要權。蓋朝廷執論,剛者其論緩,柔者其論高,剛柔反性,而禍福隨之,何也?執事者欲緩論免禍,當塗者挑高論,強其所不欲,柔者唯唯如流,聽彼指使,強者頏頏自執,不失所守。

余性剛自守己見,不曾枉己而從人,剛其心柔其言,一以直其事,一以自免於禍,故平生尙友古人,恥與恒人爲朋比,東西南北,無一私黨,榮宦之來,任彼不自力,蹤跡之孤,莫我若者也。當戊申新王卽祚,適余忝都承旨進圭,自朝宗朝進圭承旨陞階例也。余於其時,祗受大妃殿敎,蓋先王遺敎于七大臣及先王臨終亂筆大君事及大妃諺書先王行狀事及山陵事也。以此被劾於言官,祗受國母之傳旨及先王之遺敎,是何等大罪,而鄭之成崔之源輩乃敢攘臂肆言而劾之。是無他,蔑視國母,廢黜之兆自此萌也。余甚痛之,非爲私也。

自此守牗私第,又轉而流落高興。五年之後,因先王朝有微勞陞一階,尋又因扈從南中加一資。居散職四五年。萬曆丁巳、戊午間,余忝金吾推官。時李顯門許國救大妃有獄,余議其獄曰:「顯門抗疏,不足深責。」鼎吉大非之曰:「以凶疏稱抗疏,是褒顯門也。」其議許國曰:「許國愚騃,鄕里不齒,渠安知國是?」承宗曰:「異哉!文章善,救於不救之中。」

鄭文翼推戴之獄曰:「民雖駑,豈曰無人,而推戴愚夫?」爾瞻聞之,怒曰:「刮席之君,尙猶推戴,君之愚,姦人之福也。」論尹庭稷崔有石曰:「庭稷更無可問,宜放送,有石其父死而不服,宜不施連坐之典。」許國文翼庭稷皆因此免死,而獨有石則卒不聽吾救,顯門死於三年之後,余已去職矣。此皆詳載推案,非敢誣也。

當其時,時議譁然,咎我以護逆。故李慶涵柳澗韓纘男尹銑皆蒙酬勞之賞,各加一級,而余獨否也,蓋因緩獄而然也。且余忝銓也,時論欲起廢黜事,郞官請以擬大憲,其草空一望,不肯書。余强折之,擬以他人。及正書,復空一望,強之曰:「都憲是一國重望,旣書而墨之,是杜人望也,决不可也。」終不聽,時輩以此銜之,嗾宋永緖論竄殛我,嗾閔𦸂論竄黜我,嗾金昶疏之亦如之,嗾金允謙疏之亦如之,及其終也,嗾李時亮疏之,請鞫於金吾,前後五六人,皆廢黜之疏軍也,時許筠首倡其論。而安處仁誣告之獄起,余方春遊南麓,聽《栢舟》、《鹿鳴》之唱,而自公召之急。余於途中醉占一絶,於公廳上索紙筆書之。其詩曰:「滿城花柳擁春遊,玉手停杯詠《栢舟》。壯士忽持長劍起,醉中當斫老奸頭。」

時當局者怨之,自知指己以老奸,爾瞻推之於承宗承宗讓之於爾瞻,權奸皆怒,爲惡言上聞。嗾從兄李時亮乘釁上章,將成詩案之獄,會蒙天神所扶護,幸而免。至今落拓山海,甘心也,尙誰咎哉?大抵余之廢斥,自取也,世人孰知之?當廢黜收議之際,不苟從國論,不問於時輩,不謀於僚友,思欲無害於義,免攖於禍而止也。則其獻議曰:「古人有言曰『朝廷有三,一曰大臣,二曰臺諫,三曰侍從』,論思大事,自有三者,非庶官所可輕議。」以此致憑雷之怒,順受而不辭。昔者文王聖人也,太顚賢臣也,猶以海珍解羑里之厄。今余內聯椒掖之親,非一權昭儀,外家切戚趙漢昌姻婭近習,而終不以邪徑求救,坐忍六年之飢。

蓋余粗有所受,恐負平生所讀之書也,矧乎言出性情邪正之攸分,豈忍方心圓口以自欺耶?故凡所述作,恣其筆端,略不畏忌也。故爾瞻儐詔使,求別詞於余,其序曰:「自主上臨御以來十四載,于今沈淪散地,不得陪外庭末議者七年,身嬰罪罟,閉戶於終南弊廬,放浪於西湖漁釣之徒者,已積四年。其間荷公汲引,軒騰於玉堂、銓局,只三年,草而止,雖欲與公曰是曰非於朝堂,余雲泥路隔,視朝政風馬牛何哉?」又曰:「性不喜持論過爲,悻悻自直,排胡家不持父服之儒,爲賊妖疏所中云。胡致堂生不爲父所擧,伯父安國育之,及長不持父服,且言唐朝不殺武后爲非,故論廢黜者皆以胡氏之論爲口實故也。又其別詩曰:「緣何正彛紀?無計蘇疲癃。孔神生死錢,多臭官僚銅。文風日凋喪,士學歸瘖聾。」

李大燁水鏡堂記,其文曰:「酒酣興闌,惝然如夢,見崖之側,有礎砌向上,瓦縫在下,扁題左書,壁間書畫,皆仆而左。」又曰:「微風興長吹作,向之森羅眼底者,漫漶而有亡焉。但見江山定位,雲物得所,未知向之所覩夢耶眞耶。」柳希發月波亭記曰:「觀月之闕於朒朓而冲於朏魄,君子以,知物欲之可淨也。至若分淸光於白屋,及餘瀾於四荒,使天下同得之物,毋作我一家之私,則斯亭之月也波也,皆在吾方寸中,以是而貢之吾君,豈不爲萬世淸明之治乎?」趙國弼恩波亭記曰:「今觀上隣斯亭者,東曰水月,駙馬之所度土,南曰押鷗,宰相之所胥宇。水月不係於椒掖,鷗鳥豈伴於權貴?俱不稱其實允矣。公之名亭也,玩物而不忘君,其忠矣哉!」

其送宣時麟序曰「今者欲由科擧乎,不由文字之工拙,論議之枉直,干謁於有司以自衒,是可爲乎?設令得中,欲爲臺諫乎,所論非所志,枉己以從人,是可爲乎?欲爲論思乎,同列無可唯諾,論難無所曉解,苟合時議以取容,是可爲乎?欲爲守令乎,順上司命令,以應無藝之求,以毒我無告之民,守令不可爲也。欲爲監司乎,順朝廷橫科,急征督列邑,暴殄生靈,監司安可爲也?欲下以爲褊裨,以助軍旅乎,則不可疾視中國之顚隮,不奮橫草之義也。欲上而爲元帥乎,則不可領不戰之民,甘心於弘立景瑞之爲也。於此於彼,都不可爲,則求所以進取,適足以貽害於身」云。如此等作,務直其言,恣觸時諱,不媚於權貴,不怵於威勢,可知也,不幾於君子之言乎?

庚申、辛酉年間,余退在西湖,有詩曰:「滄水連年聞欸乃,金宮何處怨呼耶?」又曰:「交際肯聯椒掖裏,文章羞集鳳池中。」希奮聞之大慍。其題白雲書院曰:「丹碧玲瓏林外高,齋房肅穆逆英豪。」自註曰「逆,迎也」。又曰:「危言林下出,高蹟卷中稀。山人元朴直,後學敢因依?」自註曰:「曺南溟疏曰:『慈殿雖塞淵,不過深宮之一寡婦。』其時處士成守琛曰:「向國母何敢發此嫚語?」其後廢黜之論,果出於其門生也。」沈宗直見而歎曰:「所見甚高,能見人所未覩。」

其在松泉精舍,有詩曰:「尸寢日高罷,晴窓終夕開。溪雲穿樹過,山雉入庭來。糲飯不盈鉢,草書時撥灰。誰從魯三氏,低首作家陪?」三氏三昌也。松泉懷古曰:「燕山昔浩蕩,當宁萬機抛。謳歸懋德,卜襲凶爻。遺蹤釋子弔,古事野人嘲。」是余不言而似有先見,詩友成汝學盡次其作,而此獨不次,亦似避嫌也。如此等詩,信手所題,夫豈怯怯然畏首畏尾,徵羹而吹薤哉?然則權韠之死,曺友仁之刑,邊應垣之謫,曷可以威而惕人乎哉?最可畏者,言出性情,動有後驗,詩讖之應,初出於不自覺。

昔余有詩曰:「峯入斗牛雲半腹,壑無今古雪千層。」宋英耇仰天三諷曰:「子其貴也壽也夫!」曰:「子何以云爾耶?」曰:「後日驗之而後知吾言不誣也,子其識之。」余在京師,題僧卷曰:「剺頭方猾夏,皆骨欲過冬。病絶齎盂粒,形如卧壑松。」吾甥洪瑞鳳曰:「舅氏文章與天通也,始作此詩,豈知過冬皆骨,大病如此哉?」且送奏請使柳澗路往也,贈詩曰:「漱水猶堪漂穴螘,東歸須赴白鷗盟。」及其歸,涉海渰死不還,始覺其詩爲語讖也。

至於《水鏡堂記》「江山定位」等語,《南麓聽歌栢舟》「壯士長劍斫老奸」等語,當初醉吟,豈料今日有此符驗哉?良可寒心,雖欲捫舌,得乎?以此觀之,六七年之間,懸命刀鉅,一家惴惴,而漫浪湖山,自娛於煙霞水月,狂言悖句,噂不顧忌,人命在天,不在人,此可知也。所可喜者,余於庚申年,寒食掃墳,往西山,過高陽途中,遇幼時友李貴,作一絶曰:「天下皆如李貴愚,淳風猶可挽。囊中尙有金蜩帽,好作田園老丈夫。」時柳塗見此詩笑曰:「子以李貴爲愚乎?天下黠者也。渠何以挽之淳風乎?」今以思之,所謂淳風挽者,可占吉語也,或者新王將有復古之治乎?師其徵諸異日哉!今余辭山向洛,豈久於塵中?姑將琴書衣帒,付諸寺僧而去,後日之來,當卜地於外山,日與師源源,師其候之哉!師善寫者也,我有私藁數十卷,可因師以圖壽後也乎?深有望於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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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宴禮部再度呈文 编辑

朝鮮國陪臣聖節兼謝恩使、刑曹參判某等謹呈,爲小邦遭恤,方喪在身,懇乞照管近例,以免宴禮事。陪臣等以免宴事,各披悃赤,老爺閤下終不垂察,欝悒歸館,終夜不能寢。竊伏自惟陪臣等文不達意,不能動淸鑑,舌人㥘於霜威,不能竟拙話,宜夫閤下不我頷也。海外偏邦蟣虱臣,得蒙聖天子鴻恩,敞蠖濩之堂,陳綺麗之筵,排琅玕之器,薦芍藥之羞,挹醞酎之爵,揷金銀之葩,簫韶、象武、昧任、倡優之樂,迭奏而並進,南宮大宗伯對床而侑酌,是固陋賤平生所榮幸,豈有欲辭之理乎?

第以小邦動遵天朝之制,而獨於喪制一事,不無異同。國恤三年內張樂宴樂者,以不行君父喪科罪,擧一國士大夫皆遏音服素,不敢逾越其規,與中華二十七日之制不同。是以上年遭恤後陪臣四輩來此,呈單本部,許免其宴,皆班班可考。目今喪制未終,與上年無異,而獨陪臣等偏受吉嘉之宴,冠其花聽其樂,安而爲之曰「是遵二十七日之制」,則小邦君臣必曰:「先王於上年二月薨逝,其年告訃使李好閔四月朝,八月歸,亦過二十七日遠矣,而不受上下馬宴。其後請封使李德馨亦不受宴如李好閔,其後聖節使尹暉免宴如李德馨,其後冬至使申渫尹暘等亦如尹暉免宴,皆不言二十七日之制,而爾獨不遵邦制,壞了二百年舊制,是可忍乎?」必論以不終君喪之律,終身不齒諸士類。

閤下不揣下情,強其所當免,使萬里之人歸被重罪於其國,獨不可以垂恕乎?設使免宴無舊制,到今日不得不已,矧本部爲前後陪臣連歲奏免,有舊制可據者乎?往在壬辰歲,君臣播越,陪臣申點始請免宴,寇退之後,至壬寅年,陪臣金玏始受宴禮。一國被寇,猶且奏免,至於十年之久,况遭君父之喪,獨不免於三年之內乎?陪臣之來上國,專爲萬壽聖節也,當其演禮于天宮,素帛之巾,已自裭之,烏紗之帽,亦已戴之,白錦之衣,亦已解之,黑絹之服,亦已穿之,雲鴈之章,亦已傅之,鶴頂之金,亦已帶之,手之亦已舞之,足之亦已蹈之,以其所重在萬壽,安敢以小邦私喪辭?

至於天朝之賜宴于今日,只爲兩三陪臣也,其受也何重於萬壽,其免也何輕於萬壽耶?陪臣等不祿,適遭私喪在身,欲免莫大之盛賜,是則有損於其身,而無損於天朝也。閤下宜一笑而免之,不必強其所不安也。且舌人傳言,閤下以爲新王已冊命,爾不可辭宴,陪臣等竊疑焉。陪臣之服,爲先王也,不可爲新王有所低仰,矧乎新王衰麻被身,在疚猶初,先以身導群下,臣子何心獨享華盛之饗乎?

大抵同文共軌,四海太平,霜露所被,孰不感化?而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區區習尙,不必強而同之也。今玆萬壽之日,萬國咸會,其俗之與中國異制者何限?傖,各殊其音,躧,亦異其風。琉球之文身不可洗也,剌麻之剃髮不可長也,西域之緇衣不可脫也,北虜之辮髮不可解也,况乎箕子之遺風,先王之經制,自有朝鮮之舊俗,人臣爲君喪盡禮,有何所傷於義乎?此尤可恕者也。任其國俗,不使遠人議罪於其國,豈非閤下之盛賜乎?伏願老爺閤下垂仁焉。須至呈者。

請鹽焇、弓角兵部呈文 编辑

謹呈爲許貿鹽焇、弓角,以周屬國禦侮之資事。竊念上國自以前,蓄新羅高麗以外國。蓋今廣寧爲古獯鬻而限隔其貢路,陸地與上國絶,惟水道之通,由渺漫不測之海,故三年一朝貢,與海外諸國齒。今我朝鮮則異是,聖朝剗胡,辟地拓邊,東至鴨綠江,陸地三千里,車馳人走,無太行孟門之限。故上國不以外國視小邦,恒蓄以東藩內服,脫令小邦無警,非小邦無警,是上國東藩無警也。宜夫上國一家我小邦,而小邦父母我上國也,用是上國待小邦,非特嘉乃禮義爾也,其實視同一邊地,不可內外形跡爲也。

頃者有東征,上國已得小邦情事,未甞置表襮者卽此也。目今小邦賴上國,雖國爲國民爲民,猶大疴纔痊,榮衛未實者,風邪之旁侵易爲祟也。寇以貿販爲辭,偵覘南徼,舳艫交海中,其意蓋有在,不知朝暮有某警也。北虜有許多種,窺闖我北邊非一日,而今又老賊忽賊連昏結和,盡驅豆滿江歸附之胡萬有餘家,連營于江外跬步地,紛不記其幾千萬落,彼常翹足引領,要乘我之便,是固門闌之憂也。

小邦自壬辰之後,君臣遑遑朝夕所講究,除防邊固圉外無策。惟所患者,無鹽焇,未得製火器,無牛角,未得製弓弧。所以禦戎,惟倚此兩技,而械具俱闕,邊兵袖手,勢不得不煩于上國也。何者?鹽焇則海國之土醎淡不適,雖依法煑出,靡日夜搰搰,亦不能有成,試之戰塲,不雨而火滅,穿不能一札。兵興之際,上國出敎師鍊火器,殆無虛邑,雖勤敎土匠盡其巧,終不克就者八九年而止,非工拙異也,土性不中而然也。弓角則豈曰無牛兩角?觳觫則一也,而柔脆短薄,湊理縷解,雖鼷鼠之食,牴羊之觸,亦不足比其劣。凡尋常器用,亦無以成狀,矧一石之重,兩斛之力,有以射疏透遠者哉?

是兩物者,如用土産可成,則何必欲貿於數千里之外,不慮交易轉輸之費哉?或者曰:「焇黃弓面,皆係上國軍需,令甲所載,有曰禁外國之貿,不可許也。」是大不然。昔小邦遘亂,大國火器盡輸於等地,不待貨貿,而焇車結軌於海上,當此之時,軍機密務,雖辟左右,嚴忌諱,出吾口入爾耳,如盟詛極秘之事,無不與小邦君臣共之。及其回軍之後,凡火器諸具,盡棄之小邦,使備善後之策。今於貿焇角一細事,獨欲秘之者,不亦末乎?

或者曰:「冬至之貿,已至略干斤略干對,一年再許不可,亦不可爲年例。」是又大不然。小邦爲上國藩邑,沿邊碁布凡幾許州郡幾許城堡耶?冬至略干斤之焇,略干對之角,一以藏京庫,一以分列鎭,其分未半,而不日月用之而已竭,矧望歷春經夏,以及于秋冬之久哉?雖使邊烽無警,玩習而已,猶不能補萬一,况乎十萬之寇風雨驟至,以應諸圉不貲之需乎?

夫十口之家,一年之農,其飢可易救,而五月而麥,七月而粟,八九月而稻,以繼其匱乏,不然則有阻飢之患。匹夫之身,一年之衣,其寒暑可易救,而春而裌,夏而單,秋冬而裘,以周其脫着,不然則有陰陽之患。今者小邦雖隘,猶以三百六十爲州縣,物非土宜,取貿他域,將不可以些少周一年之用。今者只因一番冬至之貿,以延周朞之用,用之如南金,用之如玉,用之如藥石,欲以此應難當之敵,揆其情,豈非可矜之甚乎?向者東警,上國出焇角救小邦,不資小邦一錢,其費不知其幾萬金。當是時,雖許自貿,顧其力亦不及。今者所以喋喋者,只欲自貿於力可給之日,使上國不費其一錢,及其力不能給,上國雖欲救之以天下,尙安及哉?

陪臣等竊念上國福建雲南隴蜀之間,遠中國殆將萬里,而防禦之備,不憚萬里之遠者,誠以地入邊境,不可以絶遠忽之也。今者小邦,實上國之一雲南也、一福建也、一隴蜀也。名雖外藩,其實不能三千里,而奴之警則迫在戶庭,猶惜一年兩費,不許其自貿,則獨不念上年十萬之費,復慮於後日乎?是慳小費而忘大費也。如令上國今年聖節,許貿略干焇角,大之則永爲年式,小之則限事定爲例,是上國蓄焇角者坐受其贏,而上國藩屛,日就繕完,庸有何傷而獨不快頷也乎?聖天子大度天覆,深仁海涵,天下之物,爲小邦未曾小惜,以爲二百年盡忠之國,猶一家之情,父子之義,百萬兵糧,猶且不惜,矧今連年自貿,以衛上國之藩屛,以禦上國之外寇,豈但有裨於小邦乎?

伏願老爺閤下不以小邦視小邦,以上國邊境視小邦,不以內外形迹爲也。若今年許貿而明年廢之,不以年例爲繼,則是猶奉漏瓮、沃焦釜,將何以救其急乎?是以陪臣等以此意瀆籲禮部。郞中曰「可」,侍郞曰「可」,所以傳咨本部也,然而竊聞道路言,禮部欲依冬至例,以焇三千斤、角三千對,分給千秋、聖節兩陪臣。若然則厥數零星,大非陪臣等所望。夫以天下之大,土産之繁,爲父子之國,有何所惜,而必以零少之數分之哉?伏願老爺閤下覆題之際,特請各依冬至例,以三千斤、三千對,許千秋陪臣;以三千斤、三千對,許聖節陪臣,以副兩陪臣區區之望,不勝幸甚,無任戰汗之至。

壽春鄕校重修上樑文 编辑

生民莫聖於夫子,方殷三百州之享儀;大道不墜而在人,盍賁二千石之治敎?妥靈文廟,增彩粉袍。竊以摸大畫明,非愚則妄。益州贊德,王子安豈知聖人;句龍配稱,韓昌黎亦云僭說。六籍旣載其道,群儒咸述斯文。中原之黼黻百王,姑請舍是;東國之經綸萬姓,吾誰與歸?嚴上都之敎胄,泮宮崇崇;飭列邑以作人,多士濟濟。一區環海,文明普覃;百里聞雷,聲敎奚間?

玆壽春名府,關東鉅藩。主開州,建首若而標號;王置使,屬安邊而莅治。敦禮讓之醇風,前牒攸載;滌濊貊之陋俗,舊邦維新。錯繡西關,染箕王八疇之化;通波左輔,服聖朝一王之章。山氓性朴而易馴,土習羞奢而安儉。嶽勢則連寒溪皆骨,川流則控母津新淵龍峀雲煙,護地靈而作衛;牛山巘嶂,望州治而來朝。昭陽江白水明沙,依俙上界銀漢;史吞縣丹崖翠壁,髣髴天台赤城

於是乎有素王一廟焉,在靑門五里所。日晷水臬,階庭孔夷;倍陰向陽,面勢如截。齋廊依舊,蓋瓦級甎之隤零;棟宇雖存,松扉栢板之缺落。春秋釋菜,軒架之陳莫周;韋布橫經,拜跽之位多仄。諸生慚惜,故老咨嗟。于時使君,有奕世簪纓,傳家孝友。十載丹禁,蟬貂絢煥。璜珮琅璆,一麾黃堂。朱墨紛綸,牒訴倥傯。却庶務而殿後,責崇文爲率先;拔虹樑而諦視,見墨字之昭晣。曰正德十五年庚辰歲八月之日,府使李萬孫、敎授文景熙建。屈指于今,百換寒暑,造物之會,一回成虧。豈但事須其人?方知時亦有待。毋侈廢前人後觀,重修聿遵舊址;執刀鉅左趨右走,百役俱僝諸工。欂櫨、侏儒得其宜,塗洎丹艧無不具。

庶民子來而恐後,孰不欲經之營之;吾宣父瞻之在前,庶幾乎悠也久也。佇見嶪嶪雕甍之彌谷,咸仰于于縫掖之升堂。講於斯讀於斯絃歌於斯,闕里何遠;翼如也襜如也踧踖如也,杏壇在玆。篚筐多儀,假神於喤喤之樂;籩豆有踐,陳禮於肆肆之筵。尊先師莫過吾公,降純嘏其無彼昊。聽我兒郞之偉,少停爾匠氏之斤。

兒郞偉抛樑東,神嶽穹窿號大龍

或躍或潛隱復見,雲靁夕日九天中。

兒郞偉抛樑西,香爐一朶奉前階。

薰蒿肹蠁神明降,景福千秋道不迷。

兒郞偉抛樑南,箭防鞍化送靑嵐。

兩山外內排牢案,章甫充堂翠挹衫。

兒郞偉抛樑北,鳳儀山岐山色。

行歌堪笑接輿狂,應聖嘉祥坐上得。

兒郞偉抛樑上,奎光宵徹文昌朗。

心胸森列貫堂中,庶士分之吾道亮。

兒郞偉抛樑下,儒冠長牣渠渠廈。

談經討傳析毫芒,本本元元游曁夏。

伏願上樑之後,席珍恒聚,道籙鼎新。霧隱詞林,摠文章之豹變;波澄學海,抃羽翮而鵬鶱。家戶,燦人才之星列;沿洄,賁治道而玉成。朝端之論道經邦,皆由左右齋學士;土着之依仁據德,擧作東西班贒相。式配聖哲而享祀,終延社稷之靈長。大成之道濯江而曝陽,近取諸方寸;無疆之休峙嶽而涵海,永賴于萬年。問孰使之然哉?曰夫公之爲也。

伽倻山八萬大藏經殿上樑文 编辑

二百年泰平禪風應時而作,八萬大藏經寶殿不日以成。僧俗齊懽,山河動色。竊以七祖布敎,兩宗承流。玉牒瑤編,演金仙之至論;琅函芝匣,翻雪山之神方。眞如之秘訣孔彰,般若之善根畢露。十方諸佛妙道咸陳,千刦恒河嘉言罔伏。塵塵刹刹蒐軟語而括囊,寂寂空空會歸旨而挈領。豈徒儒道釋之三淵所匯?抑亦始衷終之衆理斯涵。赤縣間三十六名山列王,壯石室之蓄,靑丘中千百億多士闕關,玄金匙之開。

仍念峻玆伽倻,鎭于荒徼。南維一裔,窮白頭之扶輿;東嶠千峯,挹滄溟之渤潏。崔仙子曾留鶴馭,曺處士寔所菟裘。碧嶂丹崖,隱約天台之煙月;垂泉深沼,依俙廬嶽之洞天。紅流卽鍊砂之仙源,素琴替靈川之寶筏。摩尼珠交映佛頂,窣堵波列樹禪龕。吟風瀨泚筆巖,往事已去;雞林黃、鵠嶺靑,異說誰證?顧勝致不足多,而鴻寶實在玆。

蓋聞大藏之經,創麗朝之盛葉,寄海印之伽藍。鳩四方之工,斤鉅如沐;赭千山之榟,鐫繡彌齡。原善本出自中州,集群書非止西梵。曼辭汎博,童壽不曾偏知;奧語瓌奇,黃香曷窺遺記?載酒而子雲難識,繙說而老聃倦聽。雕題戢戈,截林洞而息警;漆簡流汗,先亂離而示災。印松楮之可窮,屢勤蠻价;貨金璧而莫貰,浪愁胡僧。上覆壓以藻樑,天日晝晦;傍衡架爲蘭椅,鐵軸霞排。結構之渠渠百間,壞漏之苒苒幾載?誰令闟闟之摧霤,化作隆隆之畫堂?玆由運會河淸,時丁海妥。金甌鏡淨,浩壽域之茫茫;黎首春融,藹衢謳之洩洩。爰有佛弟子,誕吿衆優婆。無量慈悲,戶誘家道;多般勸戒,身後生前。民財已豐,人人僧寶海珍之施;國計斯阜,陳陳敖倉水衡之擅。

恭惟章烈貞聖明淑王妃殿下,媲德慈仁,貳體宸極。問詩女史,躬周母之玄紞;傳業儒文,斥后之黃老。誰云夫子之禱已久?亦知封人之祝難辭。進脫簪之規,植本莫如廣嗣;闕含飴之樂,渴望惟在承家。聞道不滅之優曇,能降無彊之洪祉。稽之往牒,世廟重新於成化之年;捐其帑儲,貞熹助功於敎宗之請。豈但述聖祖神后百年之遺風?實乃祚大殿東宮萬福之亨運。

彼徒杠也與梁也,尙見陰隲之來;矧翬飛如鳥革如,可無靈祐之應?宜令百間朱栱,日煦風疏;復使大廈長檐,陽開陰闔。則重重複複如山如陵,而字字行行不蟫不朽。可牗爾環區萬生之閉,庶貽我聖人多子之禎。不勞金篦,刮盡蓄眼之瞙;開祥震索,快覩重明之離。行致苽瓞之綿綿,佇俟螽羽之戢戢。旣圭臬之定位,競剞劂之加功。擧雄樑而齊聲,效兒郞之唱偉。

兒郞偉抛樑東,陰壑深深萬竅風。

坐送紅溪流出洞,莫邀舟子入花叢。

兒郞偉抛樑西,碧嶺參雲反照低。

植杖晩林杉檜影,綠苔迷徑咽幽溪。

兒郞偉抛樑南,屛擁層巒織翠嵐。

俗客洗纓山鬼嚇,一溪流水淨潭潭。

兒郞偉抛樑北,伽倻大嶽攢天色。

斲開山足蔚蘭房,呵護神經玄武力。

兒郞偉抛樑上,空翠夜鶱星月朗。

南極老人渡海來,金樓銅輦天齊享。

兒郞偉抛樑下,嶺外山河皆野馬。

須彌原地作邦基,元氣蒼茫坐可藉。

伏願上樑之後,山祗供瑞,海靈效祥。祈禠禳災,陋淸凉爽塏之太壹;卹胤錫行,笑淵蜎蠖濩於甘泉商后多苗,不億厥麗;周王四乳,有百其支。雲孫仍孫不知何人,目見福田之溢地;三千大千無窮世界,手撫壽嶽之後天。群生皷舞於春臺,率土陶甄於華胥。雲敷列殿,那由他視若崇朝;天敞參宮,盤古氏來問故事。

虎穽文 编辑

蓋自天開子,地闢丑,人生寅,而三才者立,人於其中,參天地,爲萬物靈,則天之生是人,必異觀于物,不以物害于人,是天之心也。然而殘心暴性,以害生人,莫虎之甚,而受天之降,承地之育,終古爲人患,是果天之心乎非耶?夫天地至大,無物不容,包荒之量,不分善惡,使各賦其性遂其生,咸囿於化育之內,是則天之心也。惟在人自謀其身而自違其害耳,何者?

邃古之初,人民少而草木多,四海九州莽莽榛榛,人與衆獸戲嬉林藪間。乃至剽而猗之,狎而擾之,漸至爲禽獸之害,衆獸乃作,角者觸,爪者攫,牙者咬,以貽害於人。人相與穴土巢木,以違其害,而又不得免焉。構室屋圍藩垣,以遠其害,而又不得免焉。甚至運智設巧,爲矛爲戟,爲劍爲弩,爲網罟爲陷穽,防患之具權輿焉。

於是天欲祛其害,特降洪水于之時,使草木茂而禽獸橫,乃命烈山澤而禽獸匿,命平水土而生民粒。其後聖王不作,闢園囿廣汚澤,荒田畒蕪草樹而禽獸復至。周公作焉,驅而出之四海之外,令鳥跡獸蹄,不復交於中國之路。自是民各業其業室其室,山林川澤,可得以入,而深山幽藪,盡爲樵牧之塲焉。

我東方僻在海隅,處中國九州外,方數千里,隱隱然皆高山峻嶽。當之焚之,周公之驅之,禽獸之歸四裔者,至斯而止,民之居斯地避斯患,蓋亦難矣。然自箕子受封而東,東之土已中國之矣,禮制法度,政敎器械,一如中國,環四域而耕鑿室廬之,以迄我聖朝,民自民物自物,各安其生,二百年于玆。惟之爲邑,在兩湖之交,東與俗離爲隣,北與雞龍爲界,逈連智異,邇接大芚,皆名山巨嶽,林密而谷深,虎之巢窟産育于斯,固其所也。是故國家爲民除患,盡厥規畫,春而蒐,秋而狩,網以打圍,牢以設機,又命馮婦之徒擉刃于負隅之猛,毛皮齒革,以充庭實節目之貢、上國之幣、方伯、連帥之獻、守令公私之需,無時或已,而佃獵之役,包山而絡野,虎之畏人,有甚於人之畏虎,其日久矣。

及至海寇作孽,兵燹禍慘,八路蕭然,化成蓬荻。十里一家,百里一村,原隰莽蒼,人迹夐絶。陽道消沮,陰沴自旺,虎之爲災,比今姑酷。彼民之流離轉徙者,披荊棘掃灰燼,以自庇風雨,繩樞棬牗,柴援不固。虎乃伺其鼾睡,偵其起居,搏而挐之,電騖風邁,雖中黃,未暇措手足,嗚呼慘矣!而况自非上古登巢啄蠡之時,營營人事,憧憧往來,自不可已也。商旅負且載,不知日暮路遠,遑遑蹊隧之間而遇害者有之,村童野竪窮樵遠牧於幽蔚之處而遇害者有之,輸租應役以夙夜而遇害者有之,採於山釣於水,以需朝夕而遇害者有之。遇害於耕,遇害於耘,遇害於汲,以捐性命於窮山草萊,而血肉狼藉,寃鬼夜哭者,不知其幾許,則苟有一毫惻怛之心,寧不有泚于其顙?

於是武人洪公義夫也,遂奮然唾手,斫山木以爲穽,長一丈廣五尺,攢柵爲四壁,開一面爲戶板,引繩擧板,着牙于穽中,係狗于奧,以爲陷虎之機,功訖手戟以伺,疲極而睡。夢一倀鬼騎大虎,且嘯且哭而前,揖而言曰:「吾將軍何辜,而子讎之甚耶?子謂將軍殘心暴性,而不知殘心暴性者,莫人之甚。凡物之寓於兩間,皆天之所生殖也,而人必害之。夫石有何辜,而必椎之磨之磋之琢之,碎而爲礫而百之,麋而爲沙而萬之?木有何辜,而必鉅之斧之斲之削之,爨于竈而灰之,斷于溝而腐之?魚何辜,筌而罩,網而緡,割其鬐脫其鱗而鱠之?鳥何辜,矰而弋羅而黏,拔其羽折其翼而炙之?獸何辜,取以罟嬰以鏃,又䧟以穽,刲腸割肚,盡其毛皮而鼎俎之?非特此也,人是同類,抑何負之有,而心以中焉,舌以傷焉,兵以剋焉,劓焉刖焉絞焉斬焉,甚至族滅焉?凡人之暴,倍將軍百千之,子徒知設機以陷將軍,而不知人間平地一步百千穽也。」

曰:「不然。天於人爲天,非人不成天,汝違天宜死。」言訖,夢覺,驚起視之,大虎已落於穽中矣。遂作文以畀山之靈,其辭曰:

之山兮欝岪,偃蹇連卷兮樹蓊葧。

雲靉兮霧暗靄,葛藟森森兮榛棘糾結。

惚兮怳曲兮骯人上慄,虎豹耽耽兮聲咆哱。

目瞋睒兮舌䑙舕,磨牙兮吮血。

山之靈兮皇皇,驅猛虎兮如群羊。

構余穽兮山之阿,虎之來兮何蹌蹌?

松關兮栢板,葺之以藤葛,挐攫騰超兮不可拔。

皮可寢兮頭可枕,靈之貺兮不可忘。

平地咫尺兮千虎穽,燦燦其文兮身之殃。

南原赴任禮狀呈監司 编辑

覃恩方面,佇希攬轡之澄;疏霈專城,詎副製錦之望?自慚褦襶,幸庇幈幪。伏惟坐上春風,胸中霽月。承宣千里,已憇召伯之棠陰;岧嶢九天,將把太乙之藜杖。軺車莫挽,湖海無光。伏念孤負煙簑,濫紆墨綬。雷封擧被仁人化,固所願焉;山色不如歸興濃,吾其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