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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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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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庵先生,年六十,門人欲為壽。以書辭之曰:「今世風俗,凡男婦稍有可資,逢四五十謂之滿十,則多援顯貴禮際以侈大之。為之交遊親友者亦皆曰: 『某將滿十,不可無儀也。』則又醵金以為之壽。至乞言於名家,與名家之以言相假者,又必過為文飾以傳之,而其名益張。凡此皆數十年以來所甚重,數十年以前無有是也。夫滿十而不容無言,交遊親友知之矣。然在人亦有宜不宜者。某今年十月十有四日,幸滿六十,回思先人保抱維持之艱,與夫顧惜教誨之專誠,不意遽至於今。至於今年且六十,不可謂非壽矣。而先人所以望之子,與子所以自待以終其身者,反之絲毫無有也。故凡滿十而悲傷益甚者,惟洪先為最。以悲傷負罪之人,而納賓客之禮際與其言,是非忘哀而為樂乎?自洪先有知以來,以生日未能奉一觴於先人以為報也,故未嘗受妻子之奉以自為樂。平日不敢自為樂,一旦而納賓客之禮際與其言以為樂,非君子所取也。非君子所取者,君子所不行。惟執事亮之。且古者,六七十之養於學校者,尊其行也,故養之以乞言;又其老也,則憲老而不敢乞言,懼其勞也。是安其老者將以乞言,未嘗以言侈大之也。不敢少增其勞,未嘗以飲食煩之也。不肖空生無比數固矣。概以古昔,其不敢又若此,是以先期力疾以辭。不然,將掃跡一樓,是絕其承教於君子也。惟執事亮之。」

念庵之高祖曰慶同,號善庵。以孤子出繼,承家難之後,卓能自立,有奇行厚德。然則念庵取號必本於此。乃小說謂念庵之父為知州,過一庵中,接流屍葬之。生子名洪先,號念庵。考其尊公諱循,字遵善,號□□,弘治己未進士、刑部主事、副使。歸隱不出,未嘗為知州。

遵善公當會試時,身故貧,一日亡其囊中罽褐。同舍唐鵬內不自安,物色其人,紿訪得之。比入座,唐故戲探其囊,出褐示曰:「是不類君家物耶?」羅目逆曰:「汝毋戲言。」唐又持褐相辨,則趨出向其人曰:「唐誶語也。」唐歸,怒曰:「君失褐不取,何也?」曰:「吾失褐,不甚損。彼張惡名,尚得為士人乎?」唐始遜謝不及。嘗如白河泛商,舟泊襄陽。旅舍有來奔者,佯若不諭意,促之出曰:「此非子宜留也。」其人吐實,則忿怒脫走。出棧道郵亭,亭長告曰: 「惡地不可留也。」時已昏黑,不得已居之。夜半戶開,月色中美女婷婷,來坐榻上,意其奔也,不之答,遂熟寢。少頃,從者作魘語。起問之,已為鬼物所侵。返視戶,戶固扃也。明日以告亭長,亭長曰:「此妖殺人多矣,而莫能動公,公福德未可量也。」

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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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川先生出入僅一小航船,蔽甚,不蔽風雨。中僅五尺,傴僂而坐,凡三四年自如。一日泊陳波鋪,家人取路傍碎磚。鋪人出噪曰:「此官牆磚,安得盜之?」糾眾為難。中有識先生者,乃得免。後以病就醫無錫,友人見船敝,以小樓船易之。至耦塘,遇豪僕舟,舟牽掛其尾篷。僕怒甚,抶牽夫,以磚石擊先生舟。先生自出遜謝,以名帖投之,皆不省,痛抶且罵而去。先生因作《知命說》,謂:「航者,吾分也;樓船,非吾分也。據其分,航可免侮;非其分,樓船不免。據其分,三四年可;不則一日固不可。」有味哉此言,可以深思自省矣。

陳後岡束沒,後貧甚。有賻金數百兩,先生收之為經營,而歲歸之息,又以田租時周其乏。其子漸能讀書,言於督學雷古和,進之學宮。噫,只此一節,先生之過人遠矣。

先生以鄉賢事答學中書云:「鄉賢之祀,關閭巷萬口公論,關國家彰癉大典,非勢位可得而幹,非子孫可得而私。若可以勢位幹,則魯國之祭鄉先生於社者,當太牢於三桓,而不當太牢於一棲棲伐樹、削跡之人矣;若子孫可得而私,則三桓之有力皆當奉其祖父,以從祭於社與祭於大烝矣。孔子之作《春秋》以垂不朽,當大書特書叔紇之名於鄭僑、吳劄之上矣。故曰:『稱天以誄之,稱天以諡之。』此臣子事其君親,如事天之心,而不敢以一毫之私與焉者也。此之謂古道也。僕不能自謀,而能為人謀乎?草草亮之。」

鄉賢一說,大率出於有力子孫遮掩門戶及無恥生員餔叕之徒共成之,絕無足以重輕。羅念庵以吉水鄉祠駁雜,所祀非類,恥其父與之同列。一日入城拜宮牆,奉其主以歸。此仁人孝子事親如天之心,亦事死如生之心也。鄉黨自好者,未死時必不肯與鄉里無賴為伍,死而魂氣有知,何獨不然乎?既作答學中書,因漫其說於後。

萬文恭語王文肅云:「吾師唐荊川,刻身練名節,習於世故,實萬倍不敏。乃師用才高,不能無見鋒鍔。而不敏僅僅藏拙自守,嘿而圖寡過已爾。」此語最公道,然為文恭易,為荊川難。

先生以郎中差往蘇州閱視土兵,時總督則思質王司馬也。先生自以學達天人,才兼文武,又前輩也,出山任事,目中已無司馬。司馬自以名位已重,主眷甚隆,又世家也,乘時立業,視先生為下僚老儒。其不相得固宜。及司馬受禍,弇州兄弟以一卒不練之旨,歸怨先生。然世廟實以邊儆懷怒,托此為詞,而司馬亦不欲以練兵二字聞於朝。何者?恐各鎮征兵借口日減,力所不能支也。

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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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諱昂,字德翼,海鹽人。六歲而孤,性端穎,嗜書。聞海寧祝先生萃者,履方篤行,以員外郎予告,家居教授,往從之學。四方學者多從之。公短褐草鞋,從一老蒼頭,負書走數十百里。及其門,就江濱濯足,更儒衣冠以進。謁者以告,祝先生大驚曰:「此非可以常人目也。」既見,拜而請曰:「昂,魯人,竊慕先生,不敢請,願受高足弟子學。」先生曰:「生來晚,書舍盡滿,無所置生。唯室旁一牛棚,幸無牛,生寧得居乎?」公曰:「唯,唯,無不可。」於是祝先生益大奇吳生。令人掃除塗塈,使可居。公遂解衣,雜塗人共作,不日就舍。時祝先生持教最嚴,常映戶以察群弟子。公在群弟子中最苦,外被一敝袍,而衷一敗絮襖,又時時見老蒼頭寒,則解而更相衣。甚或周走於室中,跳踴以敵寒威,而日夜誦不綴。其精悍深造,蓋紈綺群弟子所不及也。歲暮,辭祝先生歸,怏怏有赧色。先生曰:「吳生去不來矣。彼僅謂束脯不備也。小禮不大妨,執是中止,而令業不得成耳。」乃齎米二石、布二匹,遣贈吳生為歲計事,且要明年當復來。公曰:「吾事先生,如此其淺鮮耳。先生為是者,徒心詧昂也,不以此時力學依先生,異日者悔何從乎?」除夕,家庭啐酒爆竹事已,即徒步詣祝先生。比明,祝氏諸族人,少長濟濟,拜元旦慶,而吳生儼然在列。祝先生大駭曰:「而安得至乎?」公曰:「先生所以愛昂者備矣,士感知己,可奈何?」由是憤厲激發,日鏤心鉛槧,學大成。後舉進士,官福建右布政。歸,混跡農漁,意甚適。人或侮之,亦不較。一日駕舴艋入郡城,會郡中兩措大南行,觸其舟。兩措大怒,邀公葺。蓋公素貌侵,又眇其一目,布衣氈帽,局促舟中,舟中又無繁華供具,逆揣其為農莊人,欲道辱之。公曰:「二少年秀士耶?老農誤觸舟,不足辱。藉令舟壞,當代為葺。但老農囊無錢,能攜至西門湯別駕家,當貸以供費。」如其言往。湯別駕一見曰:「呀!公玄遁久矣,何以至此?」因顧兩生曰:「此海鹽吳老先生,君知之乎?」兩生微有慚色。坐定,公具以告。別駕曰:「泛舟於河,兩相觸,即兩不相慎也。偏責公不可。如知公先達,渠又寧敢責乎?」公曰:「兩君子初不勝恚,幸寬之至此,又敢祈宥,請以白金二錢,為榜人油麻之費。」於是兩生忄雙然汗下,惶遽告退。公愈益恭,必欲致其金而去。明日,兩生扶服謝過不已,公慰遣之。祝先生死,吳公奔赴喪次,寢苫枕塊,擗踴號哭,如子於父,人尤多之。

沈鏡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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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雖出鼎族,而清約簡素,無異寒士。官禮部,高中玄為尚書,大作氣勢,以事詰某主事甚厲。先生遣一吏白曰:「沈郎中在外說道,以為不可。」高矍然,立延入謝過。久次丞光祿,告歸。入京俟補,張太嶽在事,見謁刺,曰:「何處有沈光祿?」僅與尚寶。尋晉卿南中,見時態日異,告歸不出。

方在告,予正館其叔氏家。每考試入城,見先生從水次步至鴻禧寺,可二里許。幅巾舊衣履,遇者不知其京卿也。嘗乘小舟過升山,一人挽纖,一人把楫,遇農船纖罣,不能去,自頂席扉揭之。適與予舟相值,拱手一笑而已。

先生父巽州翁,醇誠正直,號稱宿儒。余備館賓,相見必談舊人、舊規、舊事,余間能酬答,則大喜,謂諸子曰:「這先生盡可與談。」比余通籍,見一貴人用此法,亦借此以諷。貴人笑曰:「安用及此。」深悟德之短長在無意口角上見之,可不慎與。

翁既宿儒,試多居首,獨厄於秋闈。嘉靖戊午,宗師以「奚冠冠素」為題,翁舉古制冠名實之(勤學者晚而不遇,每坐此病,蓋胸書卷物而不化也)。鏡宇先生只輕輕點綴。翁閱甚怒,至欲與杖。其館賓進曰:「案發而殿,未晚也。」及得止。比發,則翁居劣等,先生名在第三,意不自得,棄去。時去貢期甚近,亦不顧也。鏡宇即是年中式,次年成進士。是時沈氏闕科第已十年矣。

翁穎敏絕人,幼時父老以曆日授使讀,一覽,暗誦,不差一字。歿時年八十餘,三子三孫,皆貴。又三十年,諸孫梓其時論二十一篇,古質宏雅,兼理學經濟有之。余得為,了一生景仰與其家三代交情心事矣。

許敬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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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非知學者,亦非能講者。惟念許先生同鄉前輩,且僕起功名之會,恬愉得喪之塗,因往見之。和氣藹然,令人心服,遂禮為師。先生密囑曰:「我湖翰林甚多,德業未見光顯。子勉之。」余聞汗下。由今思之,負愧多矣。

師嘗深辟輪回之說。余曰:「刑罰所不加者多矣。即無此事,猶當設出儆戒人,況實有而辟之。辟之,則其說益長矣。」師欣然笑曰:「此等議論盡好,然不可以訓。」

一日與師坐舟中,談升沈事。余率爾問曰:「先生以銓部轉僉事,聞報時,意下如何?」曰:「也有兩日不自在。」徐曰:「若在今日則否。」余曰:「先生前句是真話,即是聖賢話。後句倒多了。」(臣子之於君父,東西南北,惟其所使。余往時自翰林出為郡守,且戎馬之鄉,而心中略無不自在處。此慮頗覺勝人。)同坐者相顧愕然。師顏色自如,曰:「正是學問相長處。」

一日會講峴山寺,請吳養晦先生為主。先生,師之鄉同年也,年老而貧。日午未至,師候之,出入寺門數次,立堤上遠望,見小舟必問其僕曰:「是否?」久之彷徨曰:「吳兄在舟中,冷矣!餓矣!」既至,親下堤扶掖,歡甚,問途中安否,禮置上座,極恭。時列坐者甚眾,或言妖書事,語侵郭宗伯,幾至攘臂相競。師厲聲曰:「不必譚!此等事決非讀書人所為。」語次,一座帖然。因此益服師之才情,蓋精神管攝有在言語機鋒之外者。

李見羅出獄戍閩,道上仍督府威儀。既至福州城外,師出見,勞問垂涕。頃之,正色曰:「蒙聖恩得出,猶是罪人,當貶損思過,奈何一路震耀?此豈待罪之體?」見羅艴然曰:「迂闊!」而師氣色益和。丁敬宇(今曰改亭)先生,令句容,清勤愛民如子。入覲,當留為御史。故張太嶽門生也,謁見朝房。張亦素聞其名,問句容後事如何,對曰:「得復任五年,方可盡行其志。」張厲聲曰:「迂闊!」夫復任一節,誠不可行,然卻是先生真心真話,所當獎重;而許師之言,乃人臣正理正法,皆不免迂闊之誚,何耶?

敬宇在南中,勤於事,與余最相得。每顧而歎曰:「早用十年,幹許多勾當,今老且憊矣。」唐張嘉貞曰:「昔馬周起徒步,謁人主,血氣方壯。太宗用之,能盡其才,甫五十而沒。向使用少晚,則無及。陛下不以臣不肖,必用之,要及其時,後衰無能為也。且百年壽誰為至者?」此言出於人臣為幹進,用人者於此細思,則汲汲引進與愛惜保全之意當油然而生矣。

錢澹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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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剛直孤介,深於理學,尤長經濟。晚年登第,僅以武選郎罷歸。蓋同官某構於大司馬楊虞坡,楊信而逐之也。家居坦然,勤於農事,至親操畚鍤。諸子皆有文章。丙子年,長君負□□時名,三試皆第一,俄暴疾卒。先生年六十八矣,瞠視不能言動,亦不思飲食,如木偶然,惟目睛尚動,氣休休出入而已。幼子士完新入學,應遺才試,往武林,來別亦不能應。比放榜,士完中式報至,先生躍起,焚香拜謝,平復如初。又二十年乃沒。士完即吾友繼修,今為山東制府,縝密清和,蓋世其家學者也。

先生少貧,茅鹿門先生見而奇之,以從女歸焉,生三子。先生過同年陸布政綸,女童杜氏遞茶。歸謂茅曰:「杜女唇紅,生子必貴。」遂請於陸納之,果育繼修,茅愛而乳之,愈於所生。為聘沈巽洲先生之女,先生甚重其婿。女亦賢孝,相敬如賓。可見貴人出世,際遇不凡。茅夫人三子,或夭或貧,繼修極力拯之,不使失所。茅真賢婦人,終亦食報。而兩先生具隻眼,得子得婿,俱非偶然者矣。

先生學問識力,極見推於許敬庵。先生歿,而許先生誌之最詳,末云:「論學確為孔門嫡派,而陶熔變化,力亦有所未全。故或剛而近於激,或大而失於疏,或處家庭鄉黨,有偏蔽不該洽之處。」先輩秉筆公直如此,許先生固不可及,而錢先生之賢益顯。今之諛墓者,豈非無善可稱,故無病可見,一概以遊詞塞責與。

先生試於督學林公,當受餼。同試生邵鈇以廩居劣等,先生正補其缺,抗言於林,謂邵生文劣行優,宜餼如故。林色動,允之。

李臨川沈繼山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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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伉直,不為人所附,僑居湖城。余亦畏之,不敢見。李先生其同年也,一日,與余會慈感寺中,謂余此有意思人,既在湖,不可不見。余即隨往,言次頗合。兩先生有山水燕集,必拉余入會。沈先生莊雅修飾,頗學晉人風流,語雜詼諧。李先生嚴重渾樸,好負手獨行,而於風致亦不減沈。嘗遙指私謂余曰:「這老子,只可管錢穀,做布政。」李回首嘻曰:「莫說你定不能。」又一日,背指曰:「這老者面冷髮張,乃近婦人納妄,妾見此嘴臉,如何喜他?」李回頭厲聲曰: 「他偏肯喜你?」沈拍手大笑。比沈先生七十,共遊麟湖沈氏園亭。席中譚及名妓薛五,李津津色喜,沈愈謔愈喜,竟席極歡。此一段景象,令人追思,何能已已。

己酉十一月,同李先生如嘉禾訪沈先生。舟曉行,將至東門,有馬孝廉船暗中與官舟相觸,食器有碎者。官舟去,馬舟適值李先生舟,李之求償。泊於岸,余舟亦相並。先生呼余同坐,見碎器陳於舟側,亦不為意。俄沈使至,下舟盡踢碎者於水。馬之舟人奉主命擒去捶之,納於鷁首中。孝廉二人,怒目齗齗,若不可解。先生呼曰:「本官舟所觸,我舟無與。我是李某。」以名帖投之,亦不省。俄沈使至者漸多,沈先生亦至,乃出其人還之,默默移舟去。沈先生止自讓其僕,不以為意也。

沈先生赴潘氏毗山之宴,竟日夕不倦。次早過余舟催行,從容問曰:「外間謂我何如?」余曰:「謂公口太狠,好罵人。」先生憮然曰:「信有之,是我本色。我亦自知其非,然不可改也。」余問故。因慷慨曰:「人要做成一片段。若刓方為圓,斂噪而默,人將謂沈繼山要做尚書。尚書寧不做,此片段不可改也。」後入朝,與孫太宰大競。孫一日過之,好言請曰:「願與解開。」正色曰:「公解可,我解決不可。」竟被攻而去。此亦前舟中之意也。余既重其義,又感其情。廉頑立懦,自是有數人物,而議諡猶未之及,毋亦見其貌未得其情,泥於同而未稽於獨與。

李先生初授新塗縣令,蕭公廩方為御史,有名,過之,先生來謁,未即見。先生曰:「柱史至縣界,則令為主,公為客;令來謁,則公為主,我為客,不得遲遲。」蕭頗慍曰:「偏只知縣多口。」既見,色甚厲。後會曾見台談及言狀,曾曰:「此賢令,未可輕議。」蕭後再過,李再見,深引過謝之。前輩風度如此。

李先生有口號云:「朝裏有官做不了,世間有利取不了,架上有書讀不了,閑是閑非爭不了,不如頻頻收拾身心好。」此語極有省悟處。唐子畏《一世歌》云:「世上錢多賺不了,朝裏官多做不了。」即此意也。得李先生而始詳。

沈先生好古書畫珍玩,李先生獨否,頗好吟詠,亦盡有致。家貧,止一敝舟出入,或勸易之,不應。所雇乳母,適其夫至,留宿有娠,大恚曰:「吾何面目見主翁?」縊死舟中。先生憐而葬之,並棄其舟。一日,借它舟過余,頗華壯。余目之良久。先生笑曰:「我已添得此舟矣。」余曰:「未然,必定有說。」坐定吐實,為泫然久之。所云仁心為質者,於李先生見之。

丁石台吳平山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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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先生狷介方正,素師事黃博士晴川。榜登鄉書,下第歸,復延晴川於家,事之如舊。晴川繩趨尺步,動以禮法督諸生,呼必稱名,稍不如意,長跪嗬責,未嘗以孝廉假借。先生尤斤斤率先。博士自南徐歸,貧甚,廩之終身,沒則贍其妻。先生既卒,子元薦緣其志,周給至今,且二十三年不少怠。吳先生敦樸,自孝廉時,出則授徒,歸則力耕,置田百畝,下潦每淹於水。丁先生有祖業頗饒,辛未同第,時相過從,亦最相契,聞吳貧,周之。不肯受,曰:「大丈夫不能自食,乃仰給於人。」丁先生惘然自失曰:「我乃不知吳公。」吳以《春秋》魁其經。時總裁為張江陵,本房則王太倉兩相公也,江陵將引入吏部。會丁丑分試,吳以次得與閱文,最精勤,所取多名士,為主考蒲州相公所稱。江陵疑之,會居平亦自落落,乃止。後竟得脫黨禍。出守江州,改揚州,孤孑行一意,眾嫉之,坐墨罷歸。家去太倉僅二百里,素以文字義氣相知,歲必一往,饋餐十石,棉百兩。太倉亦喜曰:「吳生衣食我也。」既罷復往,拒不見,餉亦不受。吳向門再拜慟哭,棄其米、棉而去。然修歲事不廢,凡數年,吳邑邑抱恨殊甚。後余過太倉譚及,百口明其不然。相公喜,謂其子緱山曰:「平汲非妄言者。」其冬吳復往引見,出不意,跪泣問故,告以實。乃就坐受饋,歡好如初。吳歸,余適遊其園,引入,垂涕曰:「非公,誰為我剖此心者?」

先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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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道厚道,先後一也,而先輩得之最多。一則氣運醇龐,一則學問博洽,或師傳,或庭訓,其淵源又自有素。彼行之以為固然,初非分外稀奇事,有談及稱頌者,面即發赤,且怫然不悅。蓋其意以為窺我淺,待我薄,且原無要名立譽之心故也。有此心,故其神常清,其理常直,其氣常壯,歷平陂夷險,略不為挫折。子孫亦有所承借,得守其家法,衍其餘慶。人徒見子孫富貴,以為才且賢,而不知精神命脈,乃祖宗積而培之,非偶然者。噫,不獨因此見人品,抑可以觀世道矣。

彭澤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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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南皋先生,癸巳五月端陽前一日,至彭澤。母夫人舟泊大江,相去十餘里。先生坐後舟,泊邑城,取夫。會郡丞署篆他之,邑簿尉相次來謁。先生懼母舟野泊,欲亟得夫,辭簿尉不見。渠不無少望去,其夫見而星散,走入山。自卯至午,計無復之,乃持尺牘呼尉至,而厲詞詰之。須臾,夫集舟行。家童喜,謂不厲詞則不懼,不懼則夫不集而舟不行。先生退而深自慚悔,呼尉至,以好言慰勞之,遺《祥刑要覽》一冊,然尤悔不能已。因自訟曰:「惟桑惟梓,必恭敬止。彭澤,吾桑梓地,奈何以尉而遂忘恭敬心乎?生平以理性為主,茲詞暴氣粗,恐不可令知者見。且不過謂尉可欺耳,萬一尉有如陶彭澤其人者,束帶以去,遂為世戮。人怒可輕視哉?或曰:『聖賢處此何居?』曰:『聖賢寧從容以俟,不忍以一事而戾中和。』因之以昭過。」謂不如是,與家童有喜心者何異?

斷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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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塘南先生服闋北上,舟至儀真。時兩岸巨舟林集。日且暮,風忽起,舟人繫維於巨舟之尾。巨舟人斷其維,先生舟飄入風浪中,幾覆,舟人皆號泣,先生危坐不為動。久之,復挽他巨舟得維焉。晨起,舟人欲白有司,究斷維者。先生曰:「舟幸安矣,不必問也。」

槎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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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近溪自盱江赴講學之會,舟觸石敗,溺漩渦中。眾度不能救,呼號而已。俄一槎衝至足下,捧若盂。空中有神語曰:「莫浸殺此。」先生得出,整冠大笑曰:「洗得清清淨淨,更好。」江西講會,莫多於吉安。在郡有青原、白鷺之會,安福有復古、復真、復禮、道東之會,廬陵有宣化、永福、二卿之會,吉水有龍華、玄潭之會,泰和有粹和之會,萬安有雲興之會,永豐有一峰書院之會,又有智度、敬業諸小會,時時舉行。地多溪澗水,學者每揭裳而濟。一生素滑稽,見漁舟方隨流撒網,呼曰:「鬼頭漁父,網如張蓋手如梭。」舟中應聲曰:「獸面書生,口若懸河心若漆。」眾大駭且怒,倏舟將追之。漁父長嘯放舟,倏忽不見,嘯聲徹林木,隱隱數里不絕。或疑為仙也,題曰:「漁父何遷次,孫登事有無。直從煙水去,已絕洞庭湖。」

修民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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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原平,會稽人,以孝義著稱。常於縣南郭鳳埭助人引船,遇有鬥者,為吏所錄。眾皆逃散,惟原平獨住,吏執以送縣。縣令新到,未相諳悉,將加嚴罰,原平解衣就罪,義無一言。左右大小咸稽顙請救,然後得免。由來不謁官長,自此以後,乃修民敬。余之缺敬於官長久矣,遇事安能免罰?故凜凜自防,不得少越。

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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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曹太守新構官衙,欲藻繪,需諸畫史。有侮沈石田先生者,陰入其姓名,出片紙攝之。先生謂攝者曰:「無恐老母。第留其所當畫者。旦夕赴事,不敢後。」或曰:「此賤役,謁貴遊可以免。」先生曰:「義當往役,非辱也。」遂潛往訖工,終亦不見曹而還。無何,曹入覲。銓曹問曰:「亦知沈先生無恙否?」則漫應曰:「無恙。」已而見相國李西涯,復問曰:「君來,沈先生有書乎?」則錯愕對曰:「有而未至,當附諸從事來耳。」時吳少宰匏庵方在詹府,曹倉皇走謁,問:「誰為沈先生者,其人能作何狀?」吳乃具語之故,曰:「此其人,名重朝端,五侯七貴不足齒也。」曹曰:「然則奈何?」吳曰:「僕多其畫,可代之緘而致之。第言沈先生適病,不能為書耳。」曹乃遍謫過吏卒,敕之曰:「歸也,必無至郡齋,而先詣沈先生。」比其詣也,則從容出肅曰:「閭閻渺小,何至辱枉尊重乎?」曹乃折節為禮,索田家餐,飯之而去。先生則至郡闕一投謁為謝,卒亦不蒲伏庭階也。

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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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廣彬,字大宜,號月窗。少聰慧,日萬言,為舉子業甚精。以親老,凡為諸生,遂輟業,治田園雜事。然誦讀自如,經史百家,下及陰陽算術,無不淹貫。貌甚謹樸,若無能者。見人疾言遽色,應之益恭。或有詈者,即走匿帷中,戒家人急閉戶,毋外窺。俟其人去,乃聽出。家大小皆笑其怯,恬然安之。父賈閩,清邑有謝生貸百金,計息當倍。而謝生亡,父憐其孤,悉蠲予之。後次子往征,盡得其數,分半歸公。公曰:「父蠲之,子受之耶?違親獲利,其失多矣。」堅不受。事父母甚孝,妻沒尚未艾,竟不再娶。有鄭士者,嘗貸金不償,更貸其子,復不償。往征有謾語,心不能無少望,欲訟之官,已思曰:「彼貧,故負金。急征,且鬻田宅,是禍之也。」檢券還之。鄭與妻子泣且拜曰:「我無以謝公,聞公未孫,此鄉有九天一炁真人祠,其神靈甚。我夫婦朔望為公禱,以此謝公。」逾年生台山先生。乙巳大歉,貿粟於福安。館人利其金,鎖臥室,招礦夫三人,令殺公。漏初起,忽邑尉至其家,警夜達旦。晨發,鄰人密告曰:「公知夜來危乎?所共飯礦夫,磨刀霍霍者,意在公也。」笑曰:「有命。」晚年結社談詩,自題月窗曰:「天光清淺夜如練,桂影高低月下明。坐向中宵猶白晝,卻疑月窟在靈扃。」又曰:「小構幽窗與月通,清輝瑩徹此心同。仰天不語無人會,坐對明蟾獨省躬。」喜熟寢。一日,其子桂山問曰:「寢安乎?」曰:「安。殆將還造化矣。」又曰:「世人謂將死有鬼物,甚妄。我但覺氣盡,如五穀黃熟自歸。又天堂地獄亦杳茫,縱有之,吾行可質鬼神,非所懼。慎勿效世俗供佛、飯僧、薦福也。」因自誦曰:「八十年來識更真,深知言行切修身。謹言慎行無些過,細數吾鄉有幾人。」已復泣下。子曰:「怛化乎。」曰:「非也。吾今安坐待往,思吾父母沒時病苦,故悲耳。」遂起拜天地祖先,復臥,語音尚琅琅,而耳鼻漸冷。又聞堂上客語,亟索衣,欲起迓,忽曰:「吾逝矣。」遂終,年八十二。居家儉素,課仆力耕,躬自飯牛,至老猶然。一日為牛觸僵仆,子奎謂:「大人何不自愛,作此細事?」公曰:「百里奚飯牛而牛肥,此細事邪?汝試使僕往,牛必饑。牛饑則無以耕,是廢農也,可不慎歟?」

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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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貢士樊天敘,字敦夫,有行誼。其妻背而去之,故有一侍婢,即日遣之。諸子念公起居,跽請再娶。峻拒之曰:「余德非曾、閔,恐貽家累。」由是終身獨居。許敬庵先生時為督學,吊以詩曰:「丈人高行冠鄉閭,閉戶長安只著書。恬處蕭齋同野衲,懶隨塵鞅謝公車。希蹤古道貧逾力,問學吾門老更虛。奄爾少微星殞歿,令人灑淚滿襟裾。」

辭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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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絳人,以賈之上郡。有僧行乞,輟所食食之,再乞再食之,三乞三食之。同人笑以為此細事,寧足博名高。真曰:「吾食有餘,而彼不足。損有餘,補不足,天道也。」僧因附耳語:「極知公長者。嘗掘地得錢如囷窌,不曉所從來,以畀公。」固辭。僧謝曰:「奈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久之,錢主跡盜,多所連染,真獨得免。嘗貸里人楊氏子百金。楊氏子病殆矣,舉子母還之。辭曰:「餘藐焉疇依,持此何為?」不聽,內諸其篋而去。南遊雲間,晨瀉盥水於地,水入壁隙中,如注。發視之,有錢一罌,遽掩之。子與行,舉進士,官重慶太守。

引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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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曜僑居槜李,值島寇,瘞死者以千百計。一日,鄰人避亂相遇,奪其資。解與之,戒速去,毋返顧。則寇逼跬步間矣,投於河,若有人引發緣蘆葦委曲出之。出而鄰人已中三刀死矣。復取資以歸。

不食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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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蘊奇,字子節,西安右護衛人。家貧甚,僦屋而居,妻子織網巾為生。讀書古東嶽廟,嘗並日而食,晏如也。聽講寶慶寺,寒暑不輟。一日,其子因差徭下獄,會天雨,四日不食,氣息奄奄待盡矣。時嶽廟有大戶收糧米者,黃冠憐之,因取其米少許,為粥以食。蘊奇知其故,心計以為此官米,何可竊也?曰:「死即死耳,豈可臨死改節?」竟不食,而亦不明言其故。同舍生素誚蘊奇迂矯,至此始深服其節操,以為不可及,因出其食食之。蘊奇曰:「此可食也。」由是始得不死。而劉孝廉必達聞而義之,因白於衛官,始出其子於獄。當路諸公及士大夫有高其節而周之者,必擇而後受,一毫不肯妄取。先是,嘗之市途,有遺網巾二頂,其子拾之,蘊奇曰:「彼之失,猶我之失也。使我失此二巾,則舉家懸磬矣。」即命其子追而還之。其人感之甚,欲分一為謝,蘊奇竟卻不受。年五十一卒,蓋己酉八月十八日也。今侍御楊鶴令長安,為屋三楹居之,扁曰「高士」。

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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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竹城(元夫),川南太史之子也,以簡傲忤嘉禾節推,坐死。高中玄當國,出太史門,營解得免,召入京。中玄執手示六卿云:「此座主之子,天下奇才也。」趣者輻輳,卻之不應。商人以萬金求請,亦不應。高失位,隨至蘆溝橋,檢囊中僅三十金付之。歸,貧甚。歲暮大雪,坐涯次酌水。給諫李臨川時家居,謂侍兒曰:「此時嵇必大困。」載酒熾炭,棹舟從之,共醉,贈貲而歸。未幾卒。詩集傳於世。

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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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涵,揚州府興化縣人。家貧,嘗言:「吾有真我,而假我者從我以丐衣食,一徇其請,則真我者喪矣。故我於饑寒疾病乃至風水倏至,一以真我禦之。」 時大栗烈,或挾之炙於日中,謝曰:「與吾妻同宅幽陰,而我暴日以自偏,以為不義,而不可為也。」後生卒以饑凍垂斃,友人裹糧候之,至,曰:「噫,涵死矣。」

儒宗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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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孔範,南昌人,倡理學,稱儒宗。聞寧庶人厚招遊士,避入匡廬。庶人反,有客過,言「兵威甚盛,大署賓客官職。」公方飯,怒以箸擊客,折其齒。子儒,方數歲,仰曰:「客欲作賊,何不打殺?」公摩其頂,大叫曰:「可兒,可兒!」儒亦明經,世其家。

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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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逑,字維正,崇仁縣人。好行善,能讓人。鄰有侵其界者,輒自寬曰:「占得地,占不得天。」嘗窒塘為基,鄉人裹糧而赴,日以千計,曾莫詳其姓名,三日而基成。年七十五卒。子孫日蕃,多顯者。

散家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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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季金華倪子貴以世亂悉散家財。里中有王仲和者驟富,子貴自書券,以田賣與之,不取直。所親或以為訝,笑曰:「子貴田有送處,仲和無處送也。」仲和果敗。

陳湖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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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萬三秀之富,得之吳賈人陸氏。陸富甲江左,秀出其門,甚見信用。一日歎曰:「老矣。積而不散,以釀禍也。」盡以與秀。棄為道土,築室陳湖之上,曰開雲觀。居之,竟以壽終。

萬三宅在周莊,所藏有瑪瑙酒壺,其質通明,類水晶。中有葡萄一枝,如墨點,因號月下葡萄。籍沒後,為吳江某甲所得,以贈吏梅元衡。元衡死,其物不知所在。天順間,邑人李銘教童子為業。一夕於市中見溝渠有光,私識之。詰旦往發,獲此壺。有劉姓者曰:「若持此獻鎮守張太監,可得僉嘉興一郡鹽鈔。」李喜諾,遂與之夤緣,果獲所圖,計利三千金,劉分其三之一。李領鈔渡江,舟覆,皆濕毀。太守楊繼宗追捕前鈔,瘐死獄中,劉廢產與償。懷璧其罪,信非虛語。

道化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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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張勰,靖康之亂,家破,航海致富。居婺州,謝故業,為德於鄉。蚤歲經贛吉境上,天大雪,失道。夜投宿人家,棟宇閎麗如王侯第。臥未安,聞牖外嘈嘈語且泣,雜五方之聲。起窺之,則數十女子群處一室,累然若囚係。且私問於鄰。鄰人吐舌曰:「君何從見邪?主人翁歲歲剽掠子女,鬻之遠郡,累資且鉅萬矣。亟閉口勿語,且並禍我。」張上謁請見,徐以利害禍福曉譬之。初愕不答,久乃領解。比復過其門,有指以語張者曰:「是翁去歲遇異人,遂盡舍故業,所掠皆護致付其父母,畏事自守,一鄉以安。」歎吒不休,不知乃張也。張亦不自言而去。

忤子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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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安縣劉周,號良溪,布衣,有淳德。里人陳雪筠之子忤,而避於野,忽心動,就父所邀良溪,泣曰:「吾已不容於天地,理固宜死,奈吾父何?公,仁人也,願以為托。」良溪諾之。明日,子果暴死。治其喪。數年雪筠死,亦如之。人服其義。

竹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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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本,字以道,姑蘇人。籍京師,嘗出入楊文貞公之門,及見諸老,能道前朝掌故。氣棘棘,好面折人過。徐天全兄呼之,本殊不相假,言輒中其肺腑,曰:「吾史筆也。」一時名德如葉水東、岳蒙泉輩皆禮為上賓。素習家禮,士大夫家有事斂殯,請之必往。然非禮致,不輕造訪,訪亦不俟茶而出。獨嗜書,每得一書,手自披對,缺板脫字,則界烏絲欄紙,乞善書者補之。笑謂人曰:「吾猶老鼠搬生薑,勞無用也。」年八十餘,乃卒。其自號曰「竹軒」,所輯有《竹軒詩》一卷。

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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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門縣崔鐄以稅金五百兩付熔工,工欺其無券而負焉,鐄廢產以償。時王端毅公為守,廉其狀,命訟工。對曰:「鐄家已破,若訟熔工,是又破一家也。」公歎賞不已。熔工聞且愧,且德其庇己也,遂償強半。子潤,孫昆,曾孫桐,世貴。桐,解元及第,官編修、少詹事、學士。

全稅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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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倫,字之,號五溪,高平人,好義而饒。縣令使總輸邊賦三千金,盜夜入索金,固不與,曰:「公家財,小民膏血,吾不忍數千戶重累也。」盜怒擬以刃,死拒如初。刺殺之,盡其私藏,而賦金扃深處得全。令丞親臨吊祭。妻李氏尚少,厲誌教二子,家日起。二子,伯積、仲科,俱宮典膳。孫三,次光,進士、給事中。

致寓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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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炫,號介庵,榆林人。其父輸粟塞下得官,疾革時,指囊金相目曰:「此王威寧寓物也,致之,死不恨。」殮甫畢,炫以騎橐載如滑。王駭曰:「今世乃有爾父與爾為子者!」分千金與之,不受。王後起總制,乃檄炫,將以相報,避不就。王終念之,隱己功,署其名,授百戶,炫竟與從子。人兩賢之。已賈於廣陵,為德日益甚,終武略將軍。子城,字叔防,舉嘉靖壬辰進士、庶吉士;堅,舉應天鄉試,皆出呂仲木之門。

免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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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叔良,文懿公曾祖也。洪武初,創造黃冊,時叔良充里長。縣簿陳,管冊遲誤,被逮赴京。冊局裏書各逃竄,叔良獨攜十金,追至三河舟中贐之。陳曰: 「汝同事相周患難,可無補報乎?」叔良悄然曰:「此一都裏書意也。」因得免。其以黃冊遲誤坐永軍者,三十六家。又國初令邑各裏造軍衣,既畢,叔良計令以余布縫各衣襟,仍書管造姓名。同事詫之。及解至京,高皇帝驗視余布,獨叔良者,一挈領而見,得免侵欺之罪,且賞以鈔。今縣中各都皆有永軍籍,獨本都無者,叔良之先見也。

陸應期,大同人。正德初,賈齊魯間。同舟者四三輩,不知舟人皆盜也,數因事嫚罵之,應期獨否,又時時推飲食勞苦焉。一日,舟人遲遲不肯進,若有所待。同舟者誶欲加鞭。頃之盜發,會天大暑,舟人擁應期坐樹下,剖瓜啖之,且相誡曰:「公長者,願毋犯。」執同舟者,榜撻甚楚,劫其貲一空。比去,應期橐緘識如故。居平好行德,人皆義之。

與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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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人馮景茂嘗下鄉督農,中途遇驟雨,有一婦哀求附傘。馮曰:「吾雖不忍爾沾濕,然嫌疑當遠。」委傘與之,而自跳入民舍。後乃於其地割田一方,立石亭,使行旅雨暍有所休蔭,題曰「休休亭」。夜夢神語之曰:「爾有陰德,與爾三銀帶。」後生子彰,武昌同知;孫安,江都知縣;曾孫震,御史。亭在縣東五里之八都。

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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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士良,中都人,有友相與甚密。友之子流客忘歸,垂死,捐橐付士良曰:「與吾子無益,且重之禍也。」語畢即暝。哭而收之,人無知者。他日子歸,即舉以付。子復散盡,又數數周之,不倦。士良不善持籌,生計蕭索。一子鈍甚,忽能讀書,入國學,謁選,得縣丞。為上官所知,委差,贏得千金。父尚在,資以老。忽道士入門語曰:「某托致謝,已有以報。」則友之姓名也。長興沈姓者,資數千金,為縣守庫。生一子,將婚,族弟代為之守,竟啟櫃竊官帑八百餘金去。覺而罪及守者,易產代償。其竊資者,越一二年事寢,才出盜金,置田百餘畝。晚亦得一子,愛之甚,托於縣之豪家。並所置產,因而寄籍焉。子即婚於豪,有違言,挈妻以逃,而其產竟為豪家所得。

有蔣姓者欺其寡嫂,一日廣所居,佔半焉。方擇日安梁,嫂額手呼天,忽大風,龍挾雲霧入其門,蔣親遇見,仆地。龍爪柱掀出,墜田中,節節皆斷。余方館溫氏,聞而往視,咸奇駭,以為有天。

醬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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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某者,順天人,本楊姓,粥醬為業,人呼為「醬楊」。天順初迎鑾之役,武官胄士爭乘勢納賂,以冒官賞,至累千數百。人或以語某,某搖手謝曰:「我粗人,無肉食相。財帛非所惜,恐反蹈禍機耳。」不越歲,冒官者事敗,盡革職任,或遭貶竄,人始曰:「趙某不若也。」某尤好意氣。其女夫刑部朱主事鐸,貧而有守,某每遺錢穀以助其廉。朱病卒,子又死,某膳其女,俾不失節。暨某壽終,其子敏,又贍其女弟以居。

步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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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通,府軍衛籍,既老而代。每步行匝皇城,見其磚石垝壞,默數之,自某門至某門,凡損幾千幾百有幾。傭善書人具奏疏,赴通政司上之,請命工修葺。事下工部,寢弗行。越數年復然,又寢之。又數年欲復奏,其子諫之不可,其妻嗬止之。索傭書錢不得,乃潛脫銀簪具疏,竟上之。項郎中文泰惡其瀆也,送法司訊治。既贖罪,費家貲數兩。其妻若子交怨不置。通已老病,遂鬱悒以死。當具疏時,通素不識字,習讀其章,對客口誦,累數百言,尺寸一二,無少遺失。及遭沮抑,輒歎曰:「朝廷養士,歲糜官祿數十萬,孰肯計及此者?」或以為此細事惡足計,則應曰:「自某年至某年,已加損若干數矣。久而不治,必大壞極弊,所費何可勝計哉!」嗚呼!通所見誠小,譬之以管窺天,天雖小,乃真見也。以庶人計此。亦不為細。彼所謂有官祿者,不能觸類而長,計直而事,而顧笑且抑之,至於參送,獨何心哉!

清計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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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昌,字鼎盛,樂清人,性孝友。潘公潢時為令,察而重之,躬禮其廬。因請昌清計簿,條飛詭以千數,民大悅。而豪右皆怒,中以危法,久之始釋。以壽終。潘公聞而谘嗟,為文吊之。

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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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湖州出一吳甘泉珫,富而躬處士之行,學問淵源,氣魄甚大。近日蘇州出一徐聲遠應雷,貧而固處士之節,學問清徹,力量不小。卓哉兩人,千古廑見,皆非遊大人以成名者。次則王子幻,遊必擇人,皆有終始,有一人背而疏之,終不出口,亦一妙人,可敬。

山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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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黃勉之省曾,風流儒雅,卓越罕群。嘉靖十七年,當試春官,適田汝成過吳門,與談西湖之勝,便輟裝不果北上,來遊西湖,盤桓累月。勉之自號「五嶽山人」,其自稱於人,亦曰「山人」。田嘗戲之曰:「子誠山人也:癖耽山水,不顧功名,可謂山興;瘦骨輕軀,乘危涉險,不煩筇策,上下如飛,可謂山足;目擊清輝,便覺醉飽,飯才一溢,飲可曠旬,可謂山腹;談說形勝,窮狀奧妙,含腴咀雋,歌詠隨之,若易牙調味,口欲流涎,可謂山舌;解意蒼頭,追隨不倦,搜奇剔隱,以報主人,可謂山僕。備此五者,而謂之山人,不亦宜乎?」坐客為之大笑。此雖戲言,然人於五者無一庶幾焉,而漫曰遊山,必非真賞。

截頭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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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人多酒過罵人,輒自命曰「浮雲富貴」。余曰:「且與汝細講聖人言語,切不可截了頭尾輕用。只如此句,上有『不義』二字,故他是浮雲;下有『於我』二字,故我可浮雲。他若富貴而義,則彼是卿雲,又對我者是我。我者,孔夫子也。不是孔夫子,亦何可浮雲?」其人嘿然,第曰「道學先生」。

酒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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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多設酒禁,即太祖初年有之。並禁種糯,以絕其源。胡大海方用兵處州,其子犯禁,眾皆請赦,曰:「寧大海反,吾號令不可違。」遂手刃之。其嚴如此。蓋深慮軍食,不得不禁,禁又不得不嚴。今承平日久,酒日多日佳,糯米之直貴於粳米。而世家子弟,向號醇謹有法度者,多事豪飲,以夜為晝,種秫亦倍往時。余恐數十年後必復有嚴此禁者,似亦循環之理也。

頭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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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冬月客到,以肉及雜味寘大碗中,注熱酒遞客,名曰「頭腦酒」,蓋以避寒風也。考舊制,自冬至後至立春,殿前將軍甲士皆賜頭腦酒,祖宗之體恤人情如此。想宮中進膳後出視朝,遍用之近侍,推己及人,無內外貴賤一也。景泰初年,以大官不充,罷之。而百官及民間用之不改。

瑞州敖宗伯銑與吳宗伯山姻,家相近。敖豪飲大嚼,吳方初度,具冠服過,觴之,及門已苦饑矣。吳戲出句,欲敖對就,方具酒,句云:「暖日且看胸背花。」敖應聲曰:「寒朝最愛頭腦酒。」一笑,共飲,極歡。

醉龍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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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定國飲至數石不亂,尚矣。此後謝玄飲至一石,人指之曰「醉虎」;蔡邕飲至一石,人名之曰「醉龍」;今之子弟有飲至一石者當何名?曰醉狗耳。

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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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日用銅缽煮粥,為二食具。遇發火,則再拜曰:「非有是火,何以充腹?」得太守送酒,多以春秫水雜投之,曰「少延清歡」。

醉後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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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州王興宗,字友開。斤弛不羈,豪於詩酒,詩文必醉乃能為之。愈酒,言愈奇,無酒不能作尋常語。得濮州學正,懷檄飲市中,醉而遺之。將行,親友相送,始言其故。眾咸咋愕。王曰:「命焉爾。」毫不為動。至元二十九年,突謁御史中丞張養浩。哆吻奮髯,狀似武人。張素聞其名,奇之,握手如平生,辟為掾。無何,暴卒。王初謁選時,有權臣擅政,乘醉突入省,攘袂叫呼,或旋庭中,或箕踞。當路聞者,掩耳閉目走,目為狂子。

趣擊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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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庚戌,虜十萬騎入雲中。總兵張達、副總兵林椿皆驍勇善戰。御史胡宗憲夜飲醉,趣二將擊賊。達謂有伏兵,夜出不利,請待旦乃發。胡大怒,將劾之。達不得已,以二百騎夜出,至紅寺堡,大虜圍之數重,與椿皆力戰死,敗所去制府二百里。胡上書為二將請恤典,而匿其發縱狀。給事中唐禹遂劾總督郭宗皋、巡撫陳耀,俱逮問。陳死杖下,郭戌陝西靖虜衛。

新掛教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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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桐,字茂材,海外人。有襟度,然遇酒即狂肆。大醉後,或著蓑效古牛、鱉、鼻、囚諸飲,或舞蝦蟆、鸛鷺,漁唱巫歌,歡座不休。一日,乘醉造王處士瓚宅,見所頓壽具,大罵曰:「此惡物,吾仇也,平生恨見之,何為置此?」怒呼斧破之。瓚急移置以避。後以上舍生除章貢司訓。生徒方群謁,見其醉,懸木杪,皆卻退。桐以手招曰:「休避,休避,請看新掛教範。」士皆驚訝。後值不飲時,斂襟危坐,議論英發,且持廉仗義,始知重之。丘深庵嘗譬之為水,秋則漫山平穀,折木崩岸;入冬則成川為淵,供飲利溉。

繪圖私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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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桂芳,歙人,以教官家居,扁其居曰「三峰精舍」。有當道若舊交來見,酒酣,必大噱起舞。太守李公訥喜之,繪為圖。嘗私諡淵明為「酒聖陶先生」,王無功為「酒賢」,自稱「酒狂」。凡歲時令節,以圖像祭享,設酒漿,陳俎豆,舉觴浮之,不至沉醉不止。或披衣哭泣,歌笑自放。識者謂有托而逃,蓋佯狂云。

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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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中之趣,高人輒逃以自名,曰酒聖、酒仙、醉鄉侯,尚矣。唐汝陽王璡自稱釀王兼曲部尚書,甚佳。近日廢遼府載陽王孫豪俊能詩,自稱曲部尚書,因以名集,尤佳。余量僅中下,而嗜甚,妄得此名。今年老,減且十七八,詩不能工,頗好典籍,又遁居農莊,稱曰「秫子監學正」,可乎?

大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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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萬里,字廣陵,閩人。嗜酒,輒罵其坐人。醉吐街市中,且行且吐,群犬輒隨之。張目叱曰:「勿爭,吾且盡吐所有。」市人大噱。萬里敏於文,久不第,得官經歷,致仕。

八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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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廷用,字子賢,華容人。飲酒終日不醉,放口論人淺深,略不旁顧。才稟超拔,文筆爛然。所著有《八崖集》。八崖,其地山名,臨江有奇石。

酒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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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楷春,漳浦人。以翰林編修出為副使,督學浙中,於補考拔陶石匱祭酒,人稱其精鑒。升參政,罷歸。能飲酒,所至命觴登覽,飄然格外。同年顧公養謙開府遼東,致書以酒德為言,戲報曰:「昔人以酒為兵。兵可千日不用,不可一日不備;酒可千日不飲,不可一飲不醉。美哉此言,可與論酒矣。弟落落無成,正可歸醉鄉耳,而脾氣虛弱,溏泄為災,欲效鄭公一飲三百杯,竟不可得,安得使酒乎?乃知器自有限,此祿亦不易也。」顧飲中友故相往復如此。歸家,日與同好痛飲。老無子。後舉子,數歲而殤,悲吒成血疾。疾時令人奏管弦,倚而欹枕聽之。迨亟,問以後事,皆不言,獨引聲歌劉長卿《上陽宮》詩,聲若金石,兩手交舞。其達生如此。

浹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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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俊,深州人。在官終日閉門,不通一謁。有善客至,時或對飲,惟蔬菜湯餅而已,必求盡醉,指大樽曰:「吾興在是,非浹洽不可。」獎善疾惡,皆越常格,率意而行,卓詭絕眾。以致仕終於家。

飲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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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遵岩云:「親戚常人之會,俱已辭絕,惟士夫之會,不得不應,恐其以為立異相拒而起怨謗也。」然細思之,身不惜而將好性命陪伴人,口語可笑。余自通籍後,即辭絕士夫會,而好與親戚常人飲,欲免怨謗,其可得乎?

貴人持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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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貴人奉六齋,嫌味薄,怒捶廚人。乃以腥汁合作清澹色素品和之,貴人甘甚,詫曰:「奉齋何不佳,而人乃嗜葷!」貴人之侄,余主其家。一日飯素,亦怒甚嚇,廚人凡易十餘品皆不稱。余笑曰:「何不開齋?」其人一笑而止。

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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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修齋誦經者每每有「佛口蛇心」之說,余初以為疑,後試之,良驗。蓋世之矯誣者多矣,天且勿畏,而況於人?乃知其言有味,卻均一蛇心也。有托之佛者,有托之儒者,有托之玄者,總之以善門為標,行其惡機、殺機,逞誌而縱欲。要之善門原大,作惡藏機者到底賴之,存此根核,故愈見其大。人能為蛇,蛇亦復能為人。仁人心也,此天地生生之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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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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