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巖集/卷二十五

卷二十四 農巖集
卷二十五
作者:金昌協
1928年
卷二十六

題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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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兪寧叔騎牛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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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莊周有言曰。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余觀甯戚之在齊。其飯牛車下。蓋與百里同矣。而今讀其叩角之歌。乃獨不能忘齊相。何哉。彼觀其意。殆亦不遇於世。憖自託於賤事。而其所樂不在此也。況其旣相萬乘之國。策駟馬騰大車。以游都邑。則豈復念前日飯牛時耶。乃若宋世劉凝之棄官歸隱。騎牛行歌。以終其身。則誠有樂乎此矣。是其志豈爵祿所能移哉。夫士出處去就。各有其義。二子者固未可易以軒輊。而抑凝之之樂則全矣。今兪子此歌。旣盛言騎牛之樂。而乃以甯氏與凝之並稱。則似不倫。是得無近於韓非老子同傳乎。雖然。以辭旨逸宕。脫然有遺外聲利之意。則其所趣舍。亦可見矣。但念兪子早歲通籍。才問炳然。而間者聖明更化。俊髦奮庸。意其將朝夕騫騰。歷金門而上玉堂。必不能久守東岡之陂。況欲如凝之之終身高臥。以全其樂。得乎。然其雅意高尙。發於詠歌如此。使其能常存此心。則雖在市朝鞅掌。固自超然矣。何必山林田野哉。兪子第無忘今日騎牛之樂。可也。

題西京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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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君集仲。取西京封奏之雋者。爲二編。命曰摘言。以眡余。余謂三代以下。治莫過漢氏而文亦然。蓋以去古近而風俗尙醇。其人皆質直渾厚。又秦火之餘。古文畢出。三代六藝之遺。往往可述也。今讀是集。如賈,董,劉向數君子。其言固皆本之經術。奧雅雄深。彬彬質有其文。而其他亦指事情論利害。精覈工篤。絶不爲空言。卽其文而其治可覩矣。余獨怪武侯二表。古人以比伊訓說命者。而柳君是集無之。豈以其言炳若日星。夫人皆誦之而無所事乎選歟。不然而只以其時之後也。則東京劉,陶之言。亦旣在所取矣。此豈不可爲例。而獨遺彼者。何也。試書以問集仲。

柳集仲溟嶽錄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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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謂觀山水。如見聖賢君子。自其未見時。則唯得一面焉幸矣。及旣得見而望其容貌。聽其言論。而眞知其可愛慕。則去而思之。愈久愈不忘。而其欲復見也。乃甚於未見時。蓋余於楓嶽。實然矣。今得集仲此錄讀之。凡余前日之所游歷者森然歷落。俱在目前。此如宿昔所一見愛慕思想之人。而得復聞其聲容起居動作之詳。其爲傾倒何如也。夫以東土之多名山。而楓嶽獨冠焉。則是可謂聖於山水矣。而世之人。乃或老死而不得一見。此何異於身生東魯而不識仲尼面目也。若余與集仲。則亦旣免是矣。然善觀聖賢。古人所難。山水獨異乎。始余之游是山。方少年粗心。徒悅其瑰奇宏麗之爲勝。而唯務凌獵登頓。縱覽博觀以爲快。若乃從容俯仰。紆餘游泳。察之以道妙。會之以精神。用以陶冶性靈而恢廓胸次。則殆無是矣。此何足與於山水之觀哉。余於是實有遺恨焉。今集仲之於是山。其所得淺深。固未可知。而意亦尙有未究者乎。若然則願與余並馬而東。再窺衆香萬瀑之勝。而屬之於瀛海之濱。究觀其妙而深得夫眞樂。如古人所謂前日見其面今日識其心者。則知嚮之未始游。而游於是乎始矣。集仲能無意乎。嗟乎。吾與集仲。非復前日之閒人也。方且束縛簪紳。深坐禁掖。而乃爲此世外寥廓語。得無近於坐談龍肉乎。此又可慨也。歲甲子孟夏下澣。書于玉堂直廬。

題李同甫兄弟海山酬唱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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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甫自斧壤遠來過我。出此卷相示。其伯仲聯袂塤篪。迭唱興致。翩翩可樂也。暮春者。余亦與家弟子益。同舟游龜島。歷觀仙巖雲巖。以及義林諸勝。頗有酬和篇什。今觀此錄。甚矣。其事之相似也。凡錄中海山佳處。皆吾與子益所嘗經行。而同甫之來也。又能以一棹溯丹丘而歸。此又足以相當。獨樂甫於此。不能不輸一籌也。樂甫書來。似有較量彼此之語。故輒以是復焉。於山水也。亦不能無欲上人之心。此又可以一笑也。戊辰夏季。寒碧主人。書于翛然齋中。

腰纏三十萬。騎鶴上揚州。此語絶似癡。然觀同甫此錄。能身佩郡符而出入海嶽。極意縱覽如此。知世間未嘗無揚州鶴也。然天上無不識字神仙。彼但知腰纏之樂。而不識歌詠之適者。雖騎鶴上天。亦不免於俗也。然則此錄百五十篇。其賢於三十萬錢多矣。又書。

雨中坐寒碧樓讀此卷。大是趣事。亦甚著題。然使東華塵土中人。得此一讀。令其九竅生淸風。尤爲快事。同甫幸勿祕惜此卷也。又書。

谷雲九曲圖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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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言好圖畫。必曰逼眞。畫至於逼眞。極矣。雖顧,陸。不容有加。人惟求其眞而不得。然後退而求之於畫。若宗少文之於山水。是也。今不知當時所畫。果逼眞與否。而彼旣曰老病俱至。名山不可徧覩。則雖髣髴形似焉。猶賢乎己也。若吾伯父之於谷雲。則前後十數年間。飮食起居。枕席几杖。率不離九曲之中。凡其山谿之重掩。草樹之蒨鬱。皆吾之肺腑毛髮。煙雲嵐翠。皆吾之氣息呼吸。魚鳥麋鹿。皆吾之朋游伴侶。亦何求不得。而猶且假手丹靑。若少文之爲。何哉。此誠不敢知者。然不曰好之篤而樂之深。則不可也。畫者。乃西都曹世傑。先生實手携而面命。逐曲臨寫。如對鏡取影。故其重岡複峽。奇石激湍。茅茨之位置。園圃之耕鑿。雞鳴犬吠。驢行牛眠。種種備具。纖悉無遺。使人一展卷間。怳然若歷輞川之莊。問桃源之津。而渺然自遠於市朝埃壒之外。先生殆將以此。同其好於人而不私其樂歟。然余聞往有一士人入山中。偶逢先生騎牛過溪上。鬚眉蕭然。冠服淸古。一僮奴負杖隨後。意象甚閒暇。立馬凝望。疑以爲神仙中人。歸而爲人道之如此。此一段光景。絶可畫。惜乎。曹史在遠不可致。略記於此。以當繪事。覽者觀之。亦當爲之灑然也。

昌協旣爲此跋。先生讀之而曰。爾言善也。然余之爲此圖也。亦以吾兩脚不免時時出山。此九曲者。不能常在目中。故用爲爾時觀耳。嗟乎。如先生之言。不曰好之篤而樂之深。信乎其不可也。抑有一說。世言好圖畫。固曰逼眞。而其稱好境界。又必曰如畫。豈不以佳山秀水勝美難該。而其幽深夐絶。又人跡所難到。能於其間。著村莊民物雞犬煙火。以粧點物色。尤不易得。而畫者却能隨意所到。布置攢簇。往往於筆下。幻出一絶好境界故耶。然則先生之在山也。角巾藜杖。相羊九曲之中。便是畫境界。其出山也。閉戶隱几。指點粉墨之間。便是眞九曲。其眞與畫。又何分焉。觀此卷者。宜先了此公案。

松潭集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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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潭集二卷。詩凡四百幾十首。尤齋宋先生爲之序。其稱述事行甚備。而詩則不論也。其意蓋曰詩在集中。觀者當自知之。抑又不若論其人之爲大也。然試論其詩。則聲韻之溜亮。體調之諧暢。雖刻意專業者。未能遠過。而思致乃更淸曠。人或疑公素不以詩人名。而其詩能如此。余謂詩者。性情之物也。惟深於天機者能之。苟以齷齪顚冥之夫。而徒區區於聲病格律。搯擢胃腎。雕鎪見工。而自命以詩人。此豈復有眞詩也哉。序稱公自少游宦四方。輒喜游佳山水。中歲倦而歸鄕。日灑掃雙淸堂。蕭然淸坐若神仙。蓋生歲八九十。未嘗有皺眉之事。此公之爲眞詩人也。遇境觸物。必發於吟詠。佳辰美景。治酌命儔。談讌嬉怡。無非詩者。此公之所以爲眞詩也。以此而言。則序雖無一語論詩。而亦無一語非論詩。讀者亦不待見其詩。而知詩之必佳矣。然世苟有善觀詩。如季札之觀樂者。則其讀是集。又不問誰氏之作。而則必曰是風流澹蕩愷悌人也。若然者。雖無序。可也。況又徵之以序。其不尤信矣乎。公玄孫夏績。以族父參判公命。來謂昌協綴一語序下。輒爲發其餘意如此。參判公。卽序所稱觀察使者也。

訥齋集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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訥齋朴先生。巋然爲己卯完人。其文章。尤奫崛瑰奇絶世。世顧罕覩其全稿。先君子謫朗州。訪於先生六代孫晶而得之。幾佚其半。獨先生弟六峰公祐。嘗就全稿删定爲六編。此尙保完。而板本則皆毀久矣。先君子懼其久益放失也。遂取二本。合以釐之。以六峰所編者置前。而其餘爲續集。旣繕寫。屬湖南伯李公師命。李公濡授剞劂于光山。會値己巳之禍。垂成而廢。今方伯崔公奎瑞。聞而慨然。甫下車。卽董成之。且取先生伯氏生員公禎及六峰公與先生次胤進士公敏中,六峰伯胤煙波公漑詩賦若干篇。附刻於下。用以備一家文獻。亦其後人所嘗講於先君子者也。工旣訖。謂昌協忝爲先君子牛馬走。與聞本末。俾書卷後。昌協不敢辭。因竊惟念。先生始終名德。固焯焯昭著。而其請復愼妃一疏。大義較然。可以俟百世而不惑矣。而當時言者反欲論以大何。何其傎也。然而先生之名。因此益彰。則以天下自有眞是非也。彼螮蝀於一時者。又何足道哉。疏文。成於沖菴之手。而先生與之聯名。蓋東坡於范內翰古事也。故今集中不載云。崇禎紀元後六十七年甲戌九月。安東金昌協。謹書。

泛翁集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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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翁洪公詩稿。若干卷。嗣子萬選士中。屬昌協删定。仍命綴數語其下。余惟公自少爲詩。已爲先輩名公所亟賞。又有尤齋先生所爲序。稱述甚備。何待余言爲重。獨記昔年先君子秉文衡日。每考次諸學士月課詩。公所作輒居高等。昌協時尙少。竊從傍窺觀。則已知公爲能詩人。及後見公於伯氏文懿公第。其容貌無所矜飾。口若不能道辭。沖然而已矣。退而徵於人。益知公平生恬靖自守。不喜交游。朝謁之外。卽簾閣隱几。吟哦終日。亦自樂而已。初不蘄立名作詩人爲不朽計也。余於是。不惟得公爲人。因亦得其所以爲詩者蓋如此。嗚呼。此豈世之馳騖榮利。終身役役。而徒事粉墨塗抹。以詩自名者比哉。逮公晩罹錮籍。益自肆於江海間。跌宕觴詠。以適其志。則凡世之榮辱得喪。益無所入於其心。而詩亦益昌。蓋其句律精工而意度優閒。描寫眞切而興寄沖遠。讀之猶若見其把酒高吟。冥心事物之外。詩可以觀。豈不信哉。公於月沙李公。爲外孫。又少學於鄭畸翁。其淵源浸灌。遠矣。然其深造自得。多出於天機。卽一時詞林三數公聲稱。亦有出公上者矣。至論古人風致。則殆莫能先公。而世顧未能盡知也。豈公善於自晦而然耶。抑以眞知之難。雖詩道。亦然也。古人有言。文章如精金美玉。自有定價。是集之行。必當有具眼者鑑定其品。余故不究論云。

題鄭可叔四游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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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人每恨不得生中國徧觀天下名山。然鴨水東數千里。豈少山哉。而尙未能徧觀。何暇遠慕中國。且以金剛擅名天下。中國人。至有生高麗一見之願。而或至老死而不一見。忽近而慕遠。其亦蔽也已。今觀可叔此錄。於金剛旣再游。而其他如妙香,頭流,五臺。皆與金剛爭勝。而可叔皆次第游焉。又皆有詩文以記其勝。可叔之於游。其可謂博而篤矣。然可叔。非能脫然高蹈縱心獨往。如古者禽,尙之爲。特以宦游所至。取便登覽。往往有不期游而游者。此其福緣之淸勝。又豈人人所可及哉。可叔今又作宰通川。通在東海之上叢石之傍。去金剛不百里而近。是天將使可叔三入金剛。而凡嶺海瑰奇之觀。擧爲其囊橐間物。何其壯也。自是而推之。吾不知此錄之續。將至於幾編而止也。昔胡康侯行部過衡嶽。愛其雄秀。欲一登覽。旣而。曰非職事所在也。遂止。今或有以此病可叔者。則將以朱夫子南康古事。每旬一游廬阜者解焉。其誰曰不可。歲戊寅暮春之小盡日。

題退溪先生致仕箚藁墨蹟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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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陶李文純公。手書致仕箚藁一通。舊藏金君希魯聖得家。下有尤齋宋文正公跋語。聖得間以示余。二先生心畫森然。想見其德性氣象。可敬也已。跋語。謂退陶逡巡卑讓。未嘗以世道自任。故卒以盛德不瑕。其旨深矣。然其引晦翁東湖語。則似若以仲擧況金君先王考者。而他日卒不免身蹈仲擧之禍。何其悲也。二先生同師晦翁。而其出處禍福不同如此。豈其所處時義然耶。朱先生固嘗焚遇遯之章。而及與人論元祐諸公事。則輒自謂必有甚於彼。而陷於范滂陽球之禍。後之君子。其毋以退陶之故。而遂疑於尤翁也哉。歲己卯孟春日。後學安東金昌協。謹書。

先集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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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先府君文集。不肖兄弟所共删定。詩凡一千三十首。文凡四百七十七首。總二十八卷。府君諱壽恒。字久之。安東人。文谷其號也。以崇禎二年己巳生。十八。魁司馬。二十三。魁謁聖文科。際遇孝廟。徧歷淸華。二十八。中重試第二人。陞通政。三十一。嘉善。三十四。典文衡。遂陞宗伯。明年。拜冢宰。後又再典文衡。四十四。入相。顯廟昇遐。受顧命。逮今上乙卯。羣小誣悖東朝。上章極論。竄靈巖。戊午。移鐵原。庚申更化。起謫中。拜領議政。丁卯。釋位遜荒。己巳禍作。受後命。卒于珍島謫所。後六年甲戌。復官賜祭。此府君平生始卒也。府君少學于祖考文正公淸陰先生。文正公每賞其製作。以爲善發題旨。成童時。聞李玄洲昭漢舟游渼湖。爲近體詩以獻。玄洲大驚歎。贈筆墨以奬之。又作嗚呼島詩。質于大學士澤堂李公。澤堂尤稱善。顧謂其客曰。此非近世習科體者所能爲也。又於頖試。取以置冠首。呼前謂曰。觀所爲詩。迥脫時俗科臼。可賞。宜更肆力爲古歌詩。他日又亟稱於人曰。明年司馬試。須得此子爲壯元。可洗科場之陋。已而。竟如其言。及登第。選湖堂。蔡湖洲裕後。實以大學士提衡。而特推府君爲首。每科試諸學士詩。獨賞府君作。稱爲主文手。兪市南棨。亦稱其詩出入唐宋。自然不可及。此又府君文章。所見奬於家庭若詞苑諸名公者然也。然府君雅自視歉然。至禍變日。不肖等試語及文集事。則曰。吾才本凡短。又讀書甚少。所述作曾不滿意。何足存錄。然汝輩如不忍泯棄。則宜自删定。以藏于家。亦不必假之人也。旣又曰。凡文集。宜少不宜多。我東諸家之籍。唯石洲集爲精。此蓋澤堂所删定也。不肖等謹受而識之不敢忘。今於遺集之編。詩删者十之六。文半之。務從簡約。以遵遺旨。然尙懼鑑識不明。去取乖舛。以重不孝之罪。唯此爲兢兢焉爾。編次旣定。患無力剞劂。會不肖昌集。受命居留江都。粗得拮据。取芸館活字。印出若干本。不肖昌協。謹略述府君始終大致與平日所聞先輩緖論一二。識于簡末。後有君子得以考焉。時崇禎紀元之七十二年己卯十二月甲午。泣血謹書。

題權燮妻李氏墓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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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三代之盛。王化之行。必始於閨門。而達乎邦國天下。故當世士大夫。旣皆以禮樂法度治其家。而及其壼政克修。婦德旣美。則又有以左右君子。儆戒無怠而外治成焉。三百篇所歌婦人之賢者。皆由是耳。自世敎衰。雖士君子讀書談道理者。其飭躬爲行。已不若古人。況於婦人乎。權生燮以其亡室李孺人墓誌示余。余讀之。不意今世有此賢婦也。孺人之行。於貞靜仁孝勤儉莊敬。蓋無不備。而其所以大過人者。尤在於燕私儆戒之際。至見生欲委己於學。則又甚喜曰。此吾之日夜所仰望也。從而勖勵不已。嗚呼。此其高識正見。何愧於古淑女哉。誌文則生伯父遂菴公所撰。首引程孝女墓銘。深痛其短命。不得名世礪俗垂光簡策。余謂閨門之行。不著於外。三百篇所歌。亦其一事可見者耳。於其平生言行。固不能詳也。若後世爲墓文者。雖頗備述其事。而大抵得於其親戚之言者爲多。故人未必盡信。況以親戚而自爲之者耶。惟孝女墓銘。傳之千百載。無異辭者。以其出於伊川先生耳。又孰敢曰不若非其父哉。遂菴公賢而有道。固學程先生者也。其言之不私。人皆信之。然則孺人雖不幸短命。而此文之傳。殆將與孝女同其不朽矣。又何憾焉。獨惜生早失此賢配。不得相與以有成也。然其平生儆戒之志。雖死宜尙炯炯。能使生者不忘此意而益篤進修。卒於卓然有立。則亦未必非孺人之助也已。生求余一言題誌後。略書此以歸之。歲在庚辰二月下澣。農巖居士金昌協仲和。書。

題李樂甫西游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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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未有不矜名欲上人者。獨樂甫。此意絶少。平居。每事推人。而自視若無有。以故。於文辭。才實過人。而亦不甚刻意求工。余每規其稍加持擇。亦當名出一時。樂甫輒遜謝不敢當。余旣歎其爲長者。而亦不能無恨。今觀此錄數十百篇。大抵皆率意信筆之作。卽事寫景。語皆眞實。而佳篇秀句。未嘗不錯落其間。詩如是足矣。何必過求工麗。彼矜持太甚。往往對境遇勝。噤不能出一語者。要皆好名之過耳。以視樂甫。其得失何如也。樂甫要余題其後甚勤。豈猶未能無意於人言耶。第書此以歸之。

余少侍外王父之官海州。頗得從長者。觀游邑中勝處。獨不得一至石潭。此如過泗州。不見闕里。後來思之。每深愧恨。往歲尤齋先生。約同志諸公。分詠石潭九曲。用朱先生武夷棹歌爲韻。先生旣首倡。而先君子繼之。余亦猥被見屬。而至今一紀不果作。俯仰幽明。愧恨尤耿耿矣。今樂甫旣徧游九曲。又逐曲用棹歌韻。以詠其勝。何余之所未能。樂甫盡得之也。自念此身老矣。隱屛松崖之間。恐無復可到之日。唯俟病憂少間。勉賡一小詩。庶可以贖其宿逋。而田地又都被樂甫所占。却將使余何所措手。此又可歎也已。庚辰七月日。仲和書于三洲。

先集再刊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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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集。旣印出若干本。行於世矣。尙慮板刻不存。無以爲久遠計。今者安侯世徵。出宰靈光。亟取以入榟。按使韓公聖佑。樂聞而助其役。未及半年。工已告訖。不朽之圖。於是而益無憾矣。安侯於此。初不待屬託。而輒慨然以爲己任。其意旣甚盛。而功役之敏速。又如此。尤可見其致力之勤也。集中詩文。視前本。略有增删。詩。增者五首。删者四首。合一千三十一首。文。增者一首。删者四首。合四百七十四首云。壬午閏月戊申。不肖孤昌協。謹書。

題尤齋所書兪氏事蹟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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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兄世胄遠卿氏。嘗以其曾祖妣兪氏死孝於壬辰倭難而未有旌典爲慨然。往歲謁尤齋宋先生。爲文述其事。旣鑱石置墓側矣。間復謂余。續書其後。余惟夫人孝烈。頗類唐鄭義宗妻盧氏。而獨其生死異焉。鄭氏之在當時。未知有旌典與否。而其至今焯人耳目者。特以晦翁夫子編入小學書耳。夫人雖生後晦翁。未及列於小學。而尤齋一言。亦足爲萬世重。豈烏頭赤角之榮所能易哉。而況於區區續貂之言乎。余蓋屢以是辭焉。而遠卿氏請愈勤。聊書此以塞其意。壬午九月日。安東金昌協。謹書。

書魚判官漢明丙子江都津頭日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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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故運判魚公所記丙子時事。公曾孫有鳳舜瑞以示余。余惟世敎衰。士大夫知利而不知義。一遇變故。各私其身。雖其職事所在。亦且遷延觀望。不肯盡力。甚或棄而去之。如雉兔逃者多矣。況能於職事外。出力效忠。以濟國家之急。如公之爲者。豈不尤難哉。然而事定之日。反以不赴行在獲罪。而忠勞之實。沒世不白。公雖不自怨悔。亦何以勸世之爲忠者哉。竊聞公沒後。孝宗大王嘗臨筵。語及江都事而曰。其時賴一運判。得以利涉矣。不知其姓名爲誰。筵臣皆莫對。他日再問。亦然云。昔唐宣宗問白敏中。憲宗喪。道遇風雨。百官皆散。唯山陵使長而多髥者。攀靈駕不去。不知誰也。敏中以令狐楚對。遂擢其子綯知制誥。公之效忠急難。豈直風雨攀駕之比。而我聖祖垂問於久遠之後者。其意亦豈偶然哉。惜乎。廷臣竟莫有對揚者。使聖祖不忘奬忠之意。閼而不遂。其尤可慨也已。丙戌至月上旬。安東金昌協。謹書。

金慶徵事。見於野史所記多矣。然或得於傳聞。不無溢惡之疑。獨公記其所目覩。最端的可信。未論其他。只爭舟一事。亦見其不忠無狀。罪通於天矣。其視公之傔隷三人。冒危難以奉公。終始不肯背去者。豈直天壤之懸。三人中大立所爲尤奇。是則雖士君子勇於義者。亦或難之矣。余惜其人微而卒無傳於世也。遂剟取其事。錄于簡末。使後來者有考焉。又書。公驅從大立。路逢其妻子。其妻則號泣而隨之。兒女牽衣而挽之。大立以鞭毆其妻子。而牽馬以從云。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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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惡論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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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性。善。荀卿之言性惡也。氣也。非性也。人之生也。氣爲質而理爲性。理者。有善無惡。氣者。有善有不善。人之有不善。氣之爲耳。乃若其性。渾然理也。何不善之有。孔子曰。人之生也直。直也者。善之謂也。若卿之言性惡也。氣也。非性也。邃古之初。人與萬物俱生。茹毛而飮血。巢居而穴處。其異於禽獸也者幾希矣。男女之相暱而未有以別也。父子之相狎而未有其敬也。有君臣也而未能不相犯也。有交友也而未能不相爭也。於是聖人者出。制爲媒妁嫁娶閨門內外之禮。而男女別矣。制爲定省奉養播灑唯諾之禮。而父子敬矣。制爲車服名數朝覲位著之禮。而君臣不相犯矣。制爲往來問遺慶弔飮射之禮。而交友不相爭矣。如是而猶有淫佚怠傲。悖亂而賊害者。則又隨之以刑法而整齊之。夫然後民始遠於禽獸而天下平矣。彼荀卿者。見其向也如彼而今也如是。遂倡爲之說曰。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又曰。聖人以人性惡。爲之起禮義制法度。以矯人之情性而正之。甚矣。其說之悖也。亦不思而已。夫男女之相暱而至於淫佚也。父子之相狎而至於怠傲也。君臣之相犯而至於悖亂也。交友之相爭而至於賊害也。豈人性之本然哉。其亦有蔽於前而蕩於後者矣。氣之不善。其害固如是耳。唯聖人者之生。氣無不善。而性得以全焉。故其爲男女。極其別而毋或暱也。其爲父子。極其敬而毋或狎也。其爲君臣交友。極其禮讓而毋或至於犯且爭也。夫聖人者。非以是爲善而爲之也。性之固然。順而循之耳。其敎人也。非固强世而從己也。亦使之各循其性而去其氣之爲害者耳。誠使人之性惡。而其善也乃聖人矯之也。則上古聖人。首出庶物者。其性固亦惡矣。是又孰敎之而孰强之。顧乃不循其性而矯之。以至於聖哉。夫人性之必善。猶水之必下。堯之時。水嘗逆行矣。其氾濫橫潰於中國也。擧天下之力而莫之能禦。此豈其性然哉。亦有以害之者焉耳。禹惟知其然也。故掘地而導之下。疏其流而注之海。然後江淮河漢。各循故道。而水之害乃去。此禹之所以善治水也。聖人之治人。豈異是哉。亦去其爲害者而已。曾謂非其性而强之乎。卿之言曰。曲木。必將待檃括然後直。鈍金。必將待礱磨然後利。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卿以爲木之曲也。無可直之理。而檃括直之。金之鈍也。無可利之理。而礱磨利之乎。必有其理而後可也。曲木之可以直也。以其性柔也。鈍金之可以利也。以其性剛也。使木而如金。則檃括得以施諸。使金而如木。則礱磨得以措諸。由是觀之。則木有可直之理。而檃括得以直之。金有可利之理。而礱磨得以利之。人有至善之性。而聖人得以善之。若是者。可謂非其性而强之乎。今夫目之能視也。耳之能聽也。人之所同得乎天也。而聾盲不能然者。病也。非耳目之性然也。善醫者治之。則投以湯丸。施以鍼焫。而目煥然明。耳豁然聰。醫雖善也。豈能取其性之所無而與之哉。亦去其爲病者而已。人性之必善。猶耳目之能視聽也。而惡焉者。其聾盲者也。聖人者。其善醫者也。敎化刑法者。其湯丸鍼焫也。今有見人之聾盲者曰。耳目之性然也。而醫者能聰明之。其有不以爲愚者乎。卿之說。正類此。而欲以是。駕軼孟子而易其說。甚矣其惑也。卿謂感而自然者情性。而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後然者僞也。夫孟子不云乎。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惻隱也。見其親之委於溝壑而顙有泚也。是豈非感而自然者乎。其或惻隱而不之拯。顙泚而不之掩。則斯乃私意之害。而謂之僞焉可也。若卿之謂僞也者。非吾所謂僞也。且卿之言曰。塗之人。皆可以爲禹。又曰。塗之人。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夫卿之謂仁義。法正之質與具也。豈謂人所固有者乎。抑謂襲而取也哉。若必襲而取而可。則人未必皆有。苟曰皆有。則其非襲而取也審矣。夫非襲而取也。則固性之本然而無待乎僞矣。此非孟子所謂性善。而人皆可以爲堯舜者乎。以卿之力攻孟子。而於此卒不能異其說。亦見理之自然。非辨說之所能易也。卿之學。博而篤矣。惟未晣於性氣之分。而不究乎善惡之本。故疑性於惡。疑善於僞。疑孟子於不達。而其肆於言也。縱橫繆盭。汗漫支離。而不自覺其相矛盾者多也。惜其不得進而及乎孟子。以下上其論。又惜其不得退。而並乎程張。與聞氣質之說。以撤其蔽也。或曰。子之辨則然矣。古之論性者如揚子韓子。皆異於孟氏。而子何獨荀氏之闢哉。余應之曰。二氏之論。雖各自爲一說。要其混於理氣。則與荀氏一而已矣。荀氏旣闢。則二說者之失。固無待於更辨矣。曰。性氣之辨。審如子之言矣。然則凡在人而屬乎氣者。其不可謂之性哉。曰。不然。人旣得是氣而有生。則何可不謂之性。然而君子有弗性者焉。此則程,張之說。盡之矣。

審敵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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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虜入主中國數十年。我國固先忍恥辱忘大義。爲之僕役。而皇朝遺黎。亦皆被髮左袵。胥而爲夷。彼方儼然處於億兆之上。視天下若固有。而海內之英雄豪傑。汔未有奮起致討者。志士之痛恨。久矣。近者。竊聞故西平王吳三桂據雲貴兩省。起兵討虜。虜亦前後發累萬兵往擊之。勝敗之勢。未有所定。而天下亦已亂矣。余嘗以得之傳聞者。揣摩其勢而妄策之。以爲三桂之成敗。雖未可知。而虜則宜可亡也。夫三桂。以皇朝摠兵。擁兵關外。一朝開門迎敵。挈天下而歸之虜。又因以爲之臣。其忘君負國之罪。無所逃於天地間矣。及至今日。旣已老白首矣。而乃欲以區區一隅之地。起而收桑楡之翼。吁亦晩矣。然三桂嚄唶宿將。老於兵。其計不百全。豈敢發乎。余嘗按輿地圖。雲貴之地。北通川蜀。東接荊楚。南連兩廣。蜀之北則陝。廣之東則閩。今聞三桂之兵。已及楚之辰沅。而川陝。又三桂舊所封地。士民被其恩威。皆有響應之勢。廣西有孫延齡者擁兵衆。與三桂通。而鄭芝龍之孫之舍。亦在福建海島中。數出兵爲虜患計。亦爲三桂聲援矣。是三桂一擧。而川陝荊楚閩廣。皆隨而動也。且聞虜中種人。已多與三桂締結。易以內應。而自關以外。亦皆爲三桂之腹心。聞其起事。日望其軍之北來。其勢可謂盛。而其事宜無不成者矣。雖然。天下之事。其成與否。不在强弱之數。而在於名義之順逆。名義順則人心服。人心服則事易成。不然則反是。夫以陳涉之首事。項羽之力征。只能亡秦而不能有天下。身死國滅。爲後世笑。是其初豈不赫然强盛。而卒若是者。何也。名義不順而人心不服也。彼三桂者。跡其賣國事讎。特一中行衛律之徒耳。名義之何有。而可以服人心乎。余未知彼之始降於虜也。誠能爲天下大計。隱忍不死。欲一得當而報漢。如李陵之降凶奴。而枕戈寢苫。處心積慮。以待今日而發也。豈亦畏死偸生。甘心服事。而及見勢偪形疑。畏禍之及己。不得已而發也。抑亦自知罪大難容。幡然悔悟。出萬死不顧之計。欲爲天下信大義。爲一身贖大罪耶。是三者。皆未可知也。誠使彼出於前後二說者。則宜首求高皇帝子孫。亟建大號。以明其不私己。然後悉滇黔之衆。擧荊楚之地。北連川陝。東取吳越。一以舟師。從山東進泊遼左。一以大兵出山西。直擣北京。傳檄海內。曉以逆順之勢。則名義極順。聲勢克壯。而人心悅服。皆曰彼之不死。果有以也。莫不簞食壺漿。以迎其軍矣。如此則中原之戎虜可逐。皇朝之舊物可復。祖宗之深讎可報。一身之僇辱可洗。而心事暴於天下。功烈垂於後世矣。豈不善哉。不然而出於姦雄亂賊之謀。覬覦神器。妄竊帝號。欲以是號令天下。則民雖積苦於腥羶之中。始若易以響應。而終亦不心服矣。顧何足以成大事乎。余故曰三桂之成敗。未可知也。或謂子旣不能必三桂之成敗。而謂虜可亡者。何也。曰。余謂虜可亡者。非三桂亡之也。謂其自亡也。自亡者。天下共亡之。非必三桂亡之耳。愚請以秦事喩之。昔秦始皇。幷呑六國。威振天下。銷鋒鏑鑄金人。隳名城殺豪俊。以弱黔首。以爲子孫萬世之業。而陳勝吳廣。以甕牖繩樞之子。起於大澤之中。奮臂一呼。而天下響應。豪傑並起。遂以亡秦。夫以秦之强。天下讋服。而卒亡於匹夫之手者。何也。彼誠無德澤之及民。而徒以威力服之也。然則秦之亡也。非勝廣亡之也。天下共亡之也。非天下亡之也。秦自亡也。然秦之有天下也。亦嘗經營攻取。累世勤勞而得之矣。其亡也。猶若是悤焉。況虜本以戎狄小醜。非有經營攻取之勞。而一朝乘中國空虛。闖然入關。遂有天下。此正穿窬小盜。昏夜入人之家。竊其貨而爲己有者耳。夫以天下之大。得之非有尺寸之功。而又以豺狼之暴。肆於人上。使生民盻盻。思亂日甚。若是者。雖禹湯文武之子孫。尙不能以自存。顧彼何恃而能長久乎。今日之勢。正如秦之末運。一夫有呼者。天下將幷起而誅之矣。余故曰虜可亡也。或曰。今之論者。謂虜將請援于我。予之不忍。不予。將加兵於我。勢將予之。子以爲何如。余曰。予之誠不忍則不予之已矣。且吾縱不予。彼烏敢加兵於我。彼之請援于我。必將窮而後來也。彼旣不足以自救而請援于我矣。又安能以其力之所不足。涉千里而攻我乎。且彼方恐恐然畏天下之誅己。而所恃而爲援者。獨有我國耳。而今遽加兵於我。是復生一敵也。失一隣援而得一敵國。彼雖愚。不爲也。假令彼誠怒我。而其勢足以伐我。亦且畏蒙人之議其後。恫疑反顧。不敢有所出矣。請而不予。將以虛喝恐懼我。恐懼而又不聽則止矣。顧何能復有所爲也。夫錦州椵島之役。其事尙有可諉者。而義士猶至今痛之。況今値其必亡之運。不能與天下協力共誅。乃反助之兵而爲之援。是豈可忍也。雖見彼之必伐。我尙不可從。況彼之不能伐我。其勢曉然易見。又何苦而予之乎。或曰。今之論者。有謂彼於我。有百世必報之讎。及是時。擧而伐之。可以得志而信大義焉。子以爲何如。余曰。此固我忠臣志士。日夜所腐心而不忘者也。雖然。國家今日之勢。顧不足以及此。亦不宜不量輕弱。妄自動兵。以取禍也。或曰。昔越王句踐。兵敗於會稽。卑身以事夫差。當是之時。越國之地。廣運僅百里。而卒禽勁吳。遂霸江淮。今國家雖小弱。地方猶爲數千里。勝兵亦可得十數萬。其勢不猶愈於越乎。子乃以爲不可。何也。余應之曰。子但見夫句踐滅吳之易。而未見其所以致之者甚難也。昔句踐反自會稽。勵志發憤。苦心約身。非其人之所耕。不以食也。非夫人之所織。不以衣也。越國之中。疾者問之。死者葬之。老其老幼其幼。敎訓生聚。十年而後用之。民之視君。如子之視父母。報其君之仇。如報父母之仇。故一擧滅吳。如拉枯然。夫其所以致之者。豈不甚難哉。國家自丙丁。至今四十年。無非敎訓生聚之日也。誠能及其間大修政事。厚養民力。使根本旣固。形勢旣成。然後起而圖之。彼雖無間之可乘。尙且易以爲力。況其可亡之勢。較然如彼者乎。今旣不然。始慴於積威。而終狃於姑息。君臣上下。未嘗奮發大志。夙夜刻厲。以報仇雪恥爲心。而惟日修吾之皮幣金帛。以自媚於虎狼之暴。幸其一日無事而苟然以自安也。其於修政養民深根固本之計。忽焉不加之意。及至今日。綱紀廢弛。百度乖亂。衆心判渙。莫有固志。重以饑饉厲疫。民死亡者過半。流離怨苦。盜賊竊發。區區壃場之內。尙有不勝其憂者。況可望興師遠征。以誅滅强虜耶。夫驅死亡餓羸之餘。出十無一全之途。而責之以必死。不惟無以得其力。必且相率而爲盜。吾恐兵未及於彼境。而禍已生於蕭墻也。子乃以越國之事擬之。謬矣。或曰。如子之說。則我將晏如而已乎。曰。我有二可憂者存焉。夫安得晏如而已。今虜有朝夕破敗之形。一朝勢窮力㞃。奔逬東出。則必以瀋陽爲歸。旣歸瀋陽。則其去我益近。而望我必益厚。疑我必益深。地近則勢偪。望厚則難副。疑深則釁易生。過是以往。其操持我。威脇我。劫掠我。將無所不至矣。夫如是。則我安得晏如而已乎。此一憂也。蒙古部落衆盛。士馬精强。其蓄銳伺釁。必欲一發久矣。一朝乘天下有變。長驅入關。據有北京。則我於是時。將俛首屈膝以事之乎。抑將據義斥絶。不與之通乎。事之旣不忍。而絶之禍且及。其將安出乎。且彼不遂有北京關外之地。亦必盡爲其有矣。有關外。則是拊我之背而扼我之咽喉也。其始也。必以隣好要我。及其久而習我之弱而見我之易與。則必將以臣妾要我。要之而不聽。則必隨之以迫脇。脇之而不聽。則必隨之以兵矣。夫如是。則我安得晏如而已乎。此二憂也。夫是二憂者。我必有其一矣。見必有之憂。而不有以備之。終亦滅亡而已矣。豈不可懼哉。國家武備之疎闊。西南北三邊皆然。而就其中兩西爲尤甚。余嘗道兩西。至薩水以南。其所歷雄藩巨鎭城郭溝池。太半頺廢。往往漫爲平地。樵童汲婦。履而出入。若踰門限。一有敵兵以鐵騎馳而乘之。則無以禦之矣。而守臣視爲固然。莫敢加一板而增寸土焉。又聞列邑軍士。至老死不一試。甚或不識行伍之列。不知坐作之方。鼓之而不進。麾之而不退。其弓弩劍戟之在庫中者。率皆積久。朽鈍刓弊不可用。而守臣亦置而不問。是可謂有備矣乎。爲今之計。急宜增築城池。簡鍊士卒。修飭器械。厚爲之備。使邊圍克固。軍實大盛。隱然有不拔之勢。然後閉之關而絶之約。置重兵於鴨綠江上。使大將鎭之。以待彼之變。而乘其奔逬。東出邀而擊之。則雖不能一擧勦滅。而亦可以立威刷恥。使其不敢復動。而吾且有辭於天下後世矣。如是則蒙古之强盛。亦不敢輕我。而關外之地。未必盡爲其有矣。何憚而不爲是哉。或曰。子之說。誠然矣。然念國家自丙丁以來。不敢留意於西事者。特畏彼之何問耳。彼之耳目旣長。而使客之往來者。歲相續於道。近又鰓鰓然有疑我之心。驟見吾邊備增修。益生疑怒。不及我之有爲而出。先發制人之計。則是我以虛名而受實禍也。亦何益於事乎。余曰。不然。昔鄭之火也。子產授兵登陴子。太叔問曰。晉無乃討乎。子產曰。吾聞之。小國忘守則危。況有災乎。國之不可小有備故也。旣晉之邊吏果讓。鄭子產善辭以對。晉亦卒不敢復問。夫以晉鄭之親。猶不可恃而無備。況與强暴之虜爲隣。而徒畏其一時之怒。不有以備之。可乎。設彼有晉之問焉。吾之對之。不患於無辭。而彼亦無以責我矣。就令甚怒而肆其暴。亦不過一時之嘖辱耳。終亦不敢加兵於我矣。孰如束手無爲。而卒不免危亡之禍也。是其利害相去甚遠。而國家過而慮焉。其亦不思之甚矣。或曰。然則今日急務。止於此而已乎。曰。此猶末也。其本則惟在君上。卓然先立大志。無一毫苟且姑息之念。而收召賢才。振擧紀綱。飭勵羣工。趨事赴功。夙夜以思。察民心之所便否。而亟罷行之。使民志固結於我。皆有親上死長之心。然後可也。其他如選將帥明賞罰廣儲蓄改軍籍者。則又在廟堂熟講而行之耳。非草野之所敢論也。

往在甲寅。先君子自使燕還。聞吳三桂起事。虜中大警。私竊爲此篇。藏之篋笥而不以示人也。其後三桂竟敗死。而虜至今無恙。蓋愚臆料。或中或不中。天下事其難隃度如此。然其所謂二可憂者。今尙未艾。而顧念根本之計。不及彼時又遠甚。發篋讀此。不勝慨然。輒錄以存之。以見區區之志云。

洞陰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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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子旣定居于洞陰之山。客有過門而勞之者曰。吾子良苦。吾子少長京輦。家世卿相。雖未嘗涉仕宦之塗。躬紱冕之榮。而固亦飽膏粱襲綺紈。居處有宴安之適。出入有游閒之樂。漸漬富貴。非一日之久矣。乃今一朝窮居。茅茨之室。藜藿之食。妻子憔悴。而僕隷有飢色。亦甚苦矣。是其地又幽遠而無人。虎豹之所咆噑。熊羆之所往來。而吾子是處。吾竊爲子憂焉。雖吾子。亦豈無怨悔於其中哉。吾將見子不能久安於此也。永嘉子漠然。有頃而應之曰。敬謝客見念之勤。雖然。僕不肖。亦嘗側聞君子之道而知命之說矣。夫化萬物者。莫善於天。養萬物者。莫善於地。然天不能常化。有生有殺。地不能均養。有盛有衰。生殺之分。盛衰之倪。蓋有命存焉。而物莫能遺也。夫旣受命於天地。比形於萬物。以爲人矣。而獨可以免此乎。夫人之窮達榮辱。何常之有。世固有編戶而爲侯王。卿相而爲匹夫。或生而食萬鍾之祿。或至死而不厭糟糠。自是以往。雖巧曆。亦不勝計矣。雖然。此豈人力所能與哉。卽天地。亦不能自必其予奪矣。而世之人。乃決性命之情。以饕富貴之利。其求之也。恤然憂其不得。得之也。慄然恐其或失。而失之則又怛然而戚。勃然而不釋也。此皆不知命也。夫惟君子則不然。其視貧富貴賤往來得喪。若晝夜之相代乎前。不置忻戚於其間。是以顏淵處於陋巷而不改其樂。曾氏被縕袍曳弊屨。而歌聲若出金石。是其志浩然。豈貧賤所能隕穫哉。雖然。此其素處然也。若伯夷叔齊。避紂於北海之濱。逃周於西山之上。采薇以食之。彼固孤竹君之二子也。南面之尊。富貴之樂。其所自有。而棄之如脫屣。沒身困約而無所悔也。嚮使二子者。顧慕前日之富貴而不能忘情。則豈能一日而安此哉。雖然。仁人君子之所以處窮約若此者。豈苟黽勉於不得已哉。亦樂天知命。隨時而處順。若夏日之葛。冬日之裘。各自有適也。今以絺絡而比狐貉之厚。則亦有間矣。而人有盛暑而慕重裘者。則未有不以爲大惑者。富貴貧賤。於人固大矣。然亦猶四時寒暑之變耳。其所以處之者。豈不各有適哉。夫太上以義處命。其次以命安義。最下者。乃不知命。今僕雖不足以希太上之道。而卽其次者。亦不敢不勉焉。今吾子乃以最下者期僕。一何相知之淺也。僕雖生長肉食之家。而素性澹泊。顧未嘗習爲富貴之容而矜誇勢能之榮矣。今旣不偶於時。息意進取。謝絶世事。而自屛於深山嵁巖之中矣。窮餓之事。枯槁之處。乃其所自求也。夫旣已求之矣。而又從而怨悔。是何異於浴者之惡濕。而煬者之畏熱哉。僕雖甚駑。亦不爲此也。且僕少而有閒居求道之志。竊嘗慕邵堯夫百源。靜坐而願學焉。久矣。今之來也。固樂其幽深淸曠。可以藏脩游息。旣已築環堵之室。而牣六藝之籍。晨夜吟諷。以求聖人之遺旨。其暇也。輒彈琴賦詩。以歌詠其性情。而及其倦也。則又登高而臨深。覽觀川流之不息。雲煙之變化。禽魚鳥獸之往來。以適其志。是亦足以樂而忘死矣。何不安之有。若乃虎豹猛獸之恐。雖或有之。而世之所可畏者。有甚於此者多矣。以是而爲吾憂。不亦末哉。客唯唯去。

讀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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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經。皆聖人之言。而其言者。皆道也。易之陰陽。詩之性情。書之政事。禮之倫序。樂之和順。春秋之名分。卽所謂道者也。聖人懼夫人之不明此。故言之。言之不足傳遠而垂後。故筆之。其爲言莫辯。而其文炳然若日月星辰。歷數千百載猶新。嗚呼。豈直數千百載而已哉。蓋將與天地終始矣。自孔子沒。聖人之道衰。微言絶而大義乖。子思孟軻生於其後。各爲書以明聖道。其憂患後世。亦至矣。而其文。與六經相表裏。後雖有作者。不可及矣。及余讀揚雄所爲法言。其書類喜稱堯舜孔孟。似欲以明道者。而竊怪其文頗艱深詰曲。與聖人言異者。何也。六經。雖若簡奧未易明。然本其始。固矢口以出。肆筆以成。故讀之而不見其有礙也。味之而不見其可厭也。反復之而無一言之或遺也。此其爲聖人之言。而學者所以沒身也。今雄書。驟若未易窮。而徐而繹之。直淺淺不見其有得焉。而故自爲艱深詰曲。令若簡奧。陋矣其有意於文也。蓋自子思孟軻以來。諸子百家之說。羣起充斥。以汩亂聖人之籍。若莊周列禦寇楊朱墨翟孫吳申韓之屬。其言皆詭異舛逆不經。及漢興。賈誼鼂錯司馬遷之徒。其書亦多不醇。而要皆各述其所欲道者。而未始有意於文。故讀其書。皆沛然自肆。卓犖恢奇可傳。今雄自附託聖人之道。而其文剽擬局澁。反出諸子下。以其無得於道而有意於文。甚也。是豈不可戒也哉。

讀鹽鐵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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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讀鹽鐵論。觀其崇道德抑權術。明義利之端。述奢儉之效。究極治亂興亡之原。論議淵源。辭義弘博。西京以來。蓋少見矣。獨惜其論公孫弘,兒寬。有未盡焉。當武帝之時。內事土木。外征伐四夷。上下淫侈。交騖於利。公孫弘,兒寬。俱以儒術進身。爲丞相御史大夫不能正言匡主。盡輔拂之責。令其君絀去私慾。崇尙節儉。行仁義之政。以安天下。乃反阿諛取容。徇主之意。恣其所欲爲。其本旣不正矣。而顧自爲布被練袍。食奴隷之食。以示儉於人。欲令一世從化。此猶決洪流於上而捧土而擬其後也。若是者。雖有伯夷之廉。墨翟之儉。且無益國家之治。況如二子者。何足道哉。而或者乃欲執此而議奢儉之得失。陋矣。爲此論者。又不能深明二子阿意徇君之罪以曉當世。而顧反稱述其區區細行。指以爲側身行道。至於國家之敗。風俗之壞。悉歸之後人之過。抑何謬也。嗚呼。三代以後。人不知聖人之大道。而小廉曲謹。易投人之耳目。故士或矯情飾行。以收名於當世。而世之君子不察。輒復隨俗稱譽。而不知議其大節者多矣。豈獨此哉。豈獨此哉。

讀陳同甫孔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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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甫之爲此論。直以孔明擬之古王佐。其推重亦至矣。然於知孔明則未也。蓋其言曰。譎詐者。仲達之所長也。使孔明而出於此。則是以智攻智。以勇擊勇。而勝負之數。未可判。孰若以正而攻智。以義而擊勇。此孔明之志也。故仲達以姦。孔明以忠。仲達以私。孔明以公。仲達以殘以詐。孔明以仁以信。信斯言也。孔明之所爲公忠仁信者。初非有見於天理之當然。而特務出於敵人之所不能。以取雋於一時耳。使當世無仲達。而孔明可以獨騁其智術也。則凡仲達之所爲。固將以身爲之而不憚也。余未知孔明之心。果如此否乎。且使孔明而有是心也。則其所謂正與義者。亦譎詐之大者耳。余未知古之王佐如伊尹,太公者。其道固如是而已乎。嗚呼。孔明之才。固足以兼仲達矣。乃其心。尤卓然默契於大道之原。而有志於三代之英。區區智術。豈其所屑爲哉。彼陳壽者。乃謂其長於制戎。短於出奇。亦淺之爲知孔明矣。宜同甫之不取而爲之辨也。然其說又如此。則是又安得爲眞知孔明者哉。蓋壽之論。以不能而不爲者也。同甫之論。知其不可售而不爲者也。二說者雖殊。其未能處孔明於智術之外。則一而已矣。然使孔明而爲計功謀利。假仁義而行者。則非壽而同甫也。故余特論之。

戒愼恐懼通貫動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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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戒愼恐懼。自來說者例多專屬於靜一邊。然此實全體工夫。通貫動靜。竊詳子思之意。本要說無時無處不致其戒懼。故極其互而言之。以爲雖不覩不聞之時。亦不敢忽焉耳。是以其言。雖若偏於不覩不聞。其意實則貫於所覩所聞。朱先生看得此意極分明。故章句必先言常存敬畏。而繼之曰。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或問。亦先言自其平常之處。無所不用其戒懼。而終之曰。極言之。以至於此。其意可見矣。然章句語意簡約。或問又似推說。故人多不察。遂以戒懼工夫。專屬靜一邊。此非子思與朱子之意也。然朱先生亦多以戒懼爲靜時工夫。蓋戒懼之實。雖通貫動靜。而若所謂不覩不聞者。則自是靜底境界。故就此而言戒懼不妨作靜時工夫故耳。苟不識此意。而遂以戒懼者。專屬靜時事則不可。朱先生本意。不獨章句或問可見。其與胡季隨一書。尤分明。其書曰。戒謹乎其所不覩。恐懼乎其所不聞。乃是徹頭徹尾。無時無處不下工夫。欲其無須臾而離乎道也。又自註云。不覩不聞。與獨字不同。乃是言戒懼之至。無適不然。雖是此等耳目所不及無要緊處。亦加照管。如云聽於無聲。視於無形。非謂所聞見處。却可闊略。而特然於此加功也。其下。又論愼獨一節曰謹其獨。乃是上文全體工夫之中。見得此處。是一念起處。萬事根源。又更緊切。故當於此。加意省察。詳此一書語意。無復可疑。其曰非謂所聞見處却可闊略。而特然於此加功者。說出子思立言之意。固已十分明白。而其所謂全體工夫者。又可見其通貫動靜之實矣。此不當只就文義立說。須以實事驗之。可見。蓋所謂戒懼者。卽莊整齊肅。戰兢洞屬。儼然如有所畏不敢怠忽之謂。此箇意思。不但於事物未至。思慮未發時爲然。凡於日用言行起居動作之際。無不當然。朱子以爲全體工夫者此也。至於愼獨之愼。亦只是戒愼恐懼之約言者耳。非有二事也。但獨字境界。是方寸之間。念慮之萌。人所未知而己所獨知者。尤當加意而致愼焉。故子思別作一項說。初不在戒懼之外也。然此處。正是天理人欲分歧處。更須有省察工夫。以審其幾。固與尋常持守意思不同。然此亦戒愼恐懼之開眼處耳。旣已分別公私是非之後。則依舊是戒愼恐懼。以保守此天理而已。更有何事。此戒懼之所以通貫動靜也。朱子嘗論惟精惟一曰。精則察夫二者之間而不雜也。一則守其本心之正而不離也。所謂守而不離。卽子思言道不可須臾離。君子戒愼恐懼之意也。是以朱子於或問。論戒懼之說曰。因其不可離者而持守之也。此卽守而不離之謂也。但舜則專就動以後說。子思則又自動處推極而至於靜。其說益精密矣。其說中字亦然。舜之執中。只言無過不及之中。是已發也。而子思之中庸。兼未發已發言之。亦此意也。要之。守而不離。卽存養持守之事。而舜旣就動以後說。則戒懼之不專於靜。亦可見矣。

曾子受季孫之簀論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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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觀聖賢君子之道者。察乎小大始終之際。而其得失可以言矣。其失也小而所立有大焉。則惟其大之可法而其失不足諱也。其始也過而其終也能改。則惟其改之爲貴而其過不必掩也。世之學者。或以一時之過失。輕議聖賢君子之道。而不察乎始終小大之際。則固妄矣。而不然者。乃欲並其已著之失。旣改之過而掩諱之。是亦世俗常人之情。而非君子之用心也。愚嘗讀禮記檀弓篇。至其記曾子易簀事。竊有以見聖賢改過之勇。正終之義。未嘗不三復感歎。而顧世之論者。往往致疑於其初之受賜。輒有爲之曲說迂辭。而歸之於無過者。愚竊以爲過矣。夫季孫之簀而曾子之受。固非禮也。是豈後人所可得以文飾掩諱者哉。若善觀聖賢者。則惟當論其所立之大。而究其終之善焉。可也。愚請得以詳論之。夫君子之於道也。固無所不謹。而辭受之際。其義尤嚴。故古之聖賢。莫不兢兢於此。夫以曾子之賢。親受敎於仲尼之聖。一貫之旨。獨聞他人所不聞。則其道德之盛。幾已進乎聖域矣。且以曾子問一篇觀之。則其師友之所講究。終身之所服習。尤在乎禮。其於辭受之義。講之固宜熟而處之固宜審矣。今乃苟焉受人之賜。而不覺其非禮。則豈不可疑哉。抑愚竊意曾子之受。固亦有說。蓋季孫。魯國之上大夫。而曾子則一賤士也。以大夫之尊。有賜於士。是必有慕乎其德義。而其接之也亦必以禮矣。曾子之心。亦以爲尊者之賜。却之不恭。而一簀之微。無害於取。故受焉而不辭也。雖然。君子之於辭受也。亦觀吾義之當否耳。如其義。則雖匹夫之餽。可受。而不然則雖天子之賜。亦不可受也。如其義。則雖萬鍾之富。可受。而不然則雖一芥之微。亦不可受也。不義而受之天子。與不義而受之匹夫。無異也。不義而受一芥。與不義而受萬鍾。無異也。蓋其所受者雖異。而卽其傷吾義則同耳。然則大夫雖尊。固非若天子也。一簀雖微。固非若一芥也。是亦何難於却之。而顧可謂無害於取哉。愚以爲曾子之於此。固不免乎一失也。論者以爲仲尼。大聖人也。而陽貨有餽。則受而不辭。夫季氏之惡。豈甚於陽貨。而顧不可受其賜乎。是不察聖賢所爲。其事雖相似。而其義實不同也。夫謂曾子之不當受簀也。亦非以季氏之賜也。特以其大夫之物而非士之所當用也。蓋禮莫大於名。名莫大於物。名與物。不可以毫髮僭差也。大夫之於士也。其名位固相懸。而服御各有物。今以季氏之簀而曾子受之。則是以士而用大夫之物也。此其所以非禮也。是故童子之言。亦曰大夫之簀者再。則其意可知矣。若陽貨之所餽。仲尼之所受。特一蒸豚耳。此果何害於義而不可受乎。是固不可比而同之也。或又謂禮記之書。成於漢儒之手。其所記聖賢言行。往往有誕妄失眞者。且以檀弓一篇言之。如五父之殯也。防墓之崩也。將適楚而先之以二子也。是皆記大聖之事者。而君子以爲不足徵信。則今此易簀一事。安知非記錄者之誤也。是亦有不然者。夫五父之殯。謂聖人終母世而不知父葬也。防墓之崩。謂聖人躬視其親之窆而不能致愼也。適楚而先二子。謂聖人急於求位。而類世俗好利欲速者之爲也。此皆推諸理而必不然。考諸事而不足徵。則其爲記錄之誤。固明甚矣。若曾子之易簀。則其事固非此類之比。而卽其得正而斃數語。味其辭旨。玩其氣象。非幾於大聖者。不能說出。則此豈漢儒之所得僞者哉。欲掩一時之過。而遂廢其至言。其亦謬哉。嗚呼。人非堯舜。不能每事盡善。則自大賢以下。固不免時有過失矣。惟其奮厲明決。當改卽改。若日月之食而更也。白玉之瑕而磨也。終至於無可議者。此其所以爲大。而非人人所可及也。夫曾子之受簀。固亦一時因仍之失。而不可謂無過矣。然其疾病已革。纊息將絶。不可以復變。而一聞童子之言。輒瞿然而驚。醒然而寤。不諱季氏之賜。不聽曾元之諫。而擧而易之。不俟終夜。譬若湍水之流。臨萬仞之壑。要下卽下。無少凝滯。此非見道至明存養至熟。而胸中灑落無一毫私吝。安能若此哉。卽此而觀之。則其平生辭受之際。固皆兢兢致嚴。而無物不謹。無往不審也。又可知矣。推是心也。則雖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亦不爲也。此其所立之大。蓋已幾於聖人。而其正終之義。固宜爲百世師矣。卽彼一時因仍之失。特一太空之纖翳。而固已消融盪滌。不見其跡矣。又何足爲病哉。而後之論者。乃反爲曲說游辭。欲掩其旣往之過失。此豈曾子之心哉。嗚呼。世之學者。一有過失。輒務掩護周遮。以自文飾。而不思所以遷改。故小失而累大德。始過而終爲惡者。滔滔皆是。以是心而論聖賢。宜其爲曲說游辭。而終無所發明也。愚故推本程朱之意。而極論之若此。

周公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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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百世之師也。然其行事。或不免於衆人之疑。而君子之辨之也。又不能深考其實而爲之說。則其理雖明。而其事未核。吾之說雖善。而人之疑。未能盡絶。若周公之誅管蔡。此衆人之所疑也。然而君子辨之則曰。爲宗社不得已也。此若可以解其疑矣。而人又從而咎其始曰。曷爲不審而使之也。君子亦曰。不忍逆探其未然之惡也。此其言也。於周公之心。可謂得之。而人之疑之也。亦可以絶矣。然猶未焉者。何也。其事之實未核也。以余考之。管蔡之封於殷而監武庚也。非周公之事也。武王之事也。武王旣克商有天下。大封諸侯。其同姓之封者。自周公以下數十國。其異姓之封者。自太公以下。亦數十國。管蔡之封於殷而監武庚也。固在此時矣。此固非周公之所得專也。然武王之聖。猶周公之聖也。而周公又爲之相焉。則武王之事。卽周公之事也。苟獨爲周公解也。則將何以爲武王解也。且不能爲武王解也。則又何以獨爲周公解也。夫吾之言也。非是之謂也。謂管蔡之封於殷而監武庚也。在武王有天下之初。則自無疑之可解也。夫管蔡之受誅也。以其見誘於武庚而流言於國也。其流言也。以其不厭於周公之攝而妄生猜疑也。周公之攝也。以武王崩。而成王幼未卽政也。向使武王在位十數年而崩。則成王固儼然長君也。無待於周公之攝矣。周公而不攝。則管蔡雖不令。無自以有猜疑之心矣。管蔡而無猜疑。則武庚雖不忘亂。無自以售惎間之謀矣。流言何自以興哉。夫武王之克商未久而崩也。成王之幼而嗣位也。天也。非人也。彼武王與周公。又安能逆覩而預計哉。當武王之在位也。周召居於內而夾輔王室。管蔡居於外而使監武庚。此皆王室之至親。而其任之不能無輕重。固知管蔡之賢。不及於周召也。雖然。其親則吾弟也。其才則非常人也。其於監殷也。固非他人之比矣。此武王所以使之而不疑也。使武王在位十數年之久。周德益洽。殷民大和。而武庚之鴞音。旣變於桑葚。則管蔡之在外也。其爲王室之屛翰。大矣。又何有於他慮哉。此武王所以使之而不疑也。然則其不疑也。非特不忍於疑也。亦無自以疑也。是尙可曰使之不審乎。而不幸武王遽沒。而遂有流言之變。東征之事。周公不得不自任。而後之疑者。乃從而咎其始曰。曷爲不審而使之也。嗚呼。其亦不深考之過也。曰。然則陳賈之問而孟子之答之也。其不以是解之。而顧亦曰周公之過何也。曰。孟子之言。大抵主於明理而略於考其事。直論其心而不暇辨其他。如萬章之問象謀殺舜而妻二嫂也。桃應之問瞽瞍殺人而皐陶執之也。以其事而言。則舜旣爲帝壻也。而象猶謀殺。瞽瞍之爲天子父也。而遂死於殺人。宜無是矣。而孟子皆不疑論也。直曰象憂亦憂。象喜亦喜。誠信而喜之。奚僞焉。又曰。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訢然樂而忘天下。此皆直就聖人之心。發明天理之極致。以破世俗計較利害之私。非孟子固莫能爲此矣。今其論周公也。亦然。夫不忍以兄弟之親而逆探其未然之惡。此聖人之心。而天理之極。人倫之至也。孟子之所欲明者。無急於此。而於其事之實。固不暇深考而辨之也。彼誠見當時之人。良心溺而理義喪。雖以父子兄弟之親。而利害奪其恩。猜疑賊其誠。大亂日作而不可止也。故常有意於窒其源。是以其言每如此也。況陳賈之問。意在於爲其君文過。則又不可以無警也。其警之也。與其以聖人之必無過。不若以其過而不諱。又能改也。是固不暇爲周公切切然辨其無過。言固各有當焉爾。雖然。其事之未核。則人之疑於聖人也。終未能盡絶。故余爲之考論如此。蓋孟子之言。不忍疑之說也。吾之所云。無自疑之說也。不忍與無自。二說者具。而於聖人之心與事。始無遺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