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駐春園
第十回
第十一回 

第十回 故劍現巔芒備知劫奪 輸棋尋救著純用推敲

编辑

  詞曰:
  有意盼春春不到,佔魁卻被梅先。無端錯認把書傳,憑空難起妒,結伴轉生憐。
  心事一腔吞未吐,姑為賭謎猜拳。利錐逼緊刺中堅,何從安慧眼,跟腳被窺全。
      右調《臨江子》

  話說綠筠月下得生封函,將帕詩及小草已經細閱。內有一重密封,隨將手輕輕拆開來,疊疊是些詩文。綠筠看去,不是哀輓之詞,即是相思之句。因忖道:「此等篇章,與雲姐何幹也,封來求他賞鑒也?」尋思半晌,方知是雲娥小姐曾經遇難,與他相識。不知周公子何與他如此綢繆,為他傷感。此字呈來,恐是欲明心跡。這等看來,周公子與雲娥小姐情好又是有素,不是此地始相逢知矣。但雲娥小姐遠處嘉興鄉塢,周公子父母在堂,不曾遠涉,何從締好聯交?真不可解。雲娥小姐既是與周公子相識,奚待今日消息始通?定是我家嚴禁出入,即有封函欲達,愛月不得傳來,故逗他作此番伎倆耳。因又怪道:「昨日賞花,愛月力勸移觴閣下,雲娥小姐以多人不便,終日不放愁眉。欲知顛末,必須看他書裏所言,方能明白。」綠筠小姐乃又把書細看,祇見上面寫雲「忝在知心,同鄉黃玠頓首百拜,致書於雲卿小姐妝次」,綠筠既看了,吃然一驚,又想道:「這黃生豈不是黃酉山年伯的公子?我家母親大人祇因此生杳無蹤跡,故此耽誤婚盟,至今未字,身同不繫之舟。不想此生為甚到此,從未聞我家出入之輩談及此人。但看書上所寫同鄉二字,卻非此生而誰?」於是又把書逐一細看,祇見上面寫云:

  昔者芸窗讀史,矢志鵬程,獨寐中從不落深閨脂粉想。不謂絲桐寄興,回首玉樓,於蕉碧桐陰之際,見魚沉雁落之姿。並惠垂青,欣疑交集。雙燕之詩,紅羅之墜,毋亦恍惚有思。臨風錯落,非是則人無司馬之才,安致一盼秋波,鍾情爾爾耶?後欲再晤芳容,流水桃花,渺然天上。一紙書藏,蕭娘腸斷。縱西風緊,北雁高,鏖戰迫人,此時不復顧文章性命矣。猶賴肺腑友人,殷勤解疾,勉強就闈,已不堪於翰墨。況倍念佳人,何怪名落孫山、途窮阮籍?然終不以是介意也。幸也同心見諒,慰藉殊深。正欲修書以致候,又迫知己有省行之招。當日誠萬難獲已,以為雖暫相離,而歸程不遠。詎意影斷仙跡,天涯閑絕?早知若此,即癡死蕉林,不以一日綴卿而去也。爾時聞事奔旋,啼魂弔影,扼腕捶心,血灑三升,詩成萬字。所以存一線如絲者,欲訪真知,然後死不憾耳。是以一葉輕舟,漂流江上。淺洲依泊,隔艇聞聲。嫌疑之際,不敢動言。祇打坐舟頭,自思自喜。不謂縹渺神仙,猶在風塵流落。乃竊聽舟人,潛詢去往,知欲寄跡金陵吳翰府中也。時即尾棹相隨,奔馳京邸,尋思至屢,無路可通。因易措大舊裝,充為鄰周小介。自秋迨春,憑樓悵望,祇見掩重關,客孤千里,憐我者唯有鏡中瘦影。知自相思,冷落到而今。幸際煙景催花,紅梅有意,不惜一枝,為我訴春愁萬種。使愛月梯高扳折,睇遠施情,乃知書生若也奴隸。曾思奴隸而實為阿誰也?爰書昔所見者窗稿,近所制者詞詩,並前所貽者羅墜。卿試思之,是耶,非耶?可謂非當年意中事乎!唯祈花陰月夕,阭跡潛蹤,賜晤嬌顏,得伸片語。即漂泊江山,煙沉賤辱,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如或棄愛略情,分萍斷梗,以貽贈為偶爾,謂要盟之可忘,則必骨化魂消,形青血碧,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存歿之情,言有盡而意還生,筆欲慵而詞不綴。

  臨書嗚咽,和淚封緘。無曰此草草蕪言,甘心棄置也。玠再拜。

  卻說綠筠看畢道:「世間有此奇事奇人,天下有此風流奇士,何得怪我雲娥姐姐一人,不自怪疾情乃爾也!但我為他守貞待字,彼在隔鄰周家如許行徑,全然不知。細玩書中之意,殊不以我為懷。但雲姐襟懷闊達,黃郎才志過人,他倘得聚首一堂,此身諒不落寞矣。如今莫若遂將此事慢慢提起。明日先將別事探彼實心,然後說明心事,諒雲姐自有兩全之法也。」主意已定,夜將半矣。欲睡不能,祇得拈紙舒毫,詠詩一首,以應雲娥之約。詩成,吹燈睡去。

  到次早起來,梳洗已畢,便向涌碧軒緩步行來。忽見雲娥與愛月在那簾前看雙燕翩躚,隨風上下,綠筠乃潛往二人背後行來。雲娥與愛月不知。雲娥因指飛燕向愛月道:「祇為飛燕一詩,不識孽債何時可了,徒令人對景興懷,傷春寄恨。人間世事,如許變遷,實非所料。」愛月未答。綠筠立在後背,便撫雲娥背道:「同心有夢,比翼可期,何恨之有?」雲娥聽了,吃了一驚,無言以對。良久,乃應綠筠道:「愚姐失迎有罪。」綠筠笑道:「小妹不應唐突,亦為有罪。」愛月在旁便道:「論雲姐,該罰失迎上司之罪,論筠姐,該議潛入重闈之罪,一也。」綠筠笑道:「與私遞軍機之罪,又當有別。」雲娥聽了,祇得勉強笑道:「昨夜分韻佳章,可曾賜教與否?」綠筠不便絮叨,因向袖中取出一箋來,因道:「昨宵原亦無暇敲詩,祇恐爽約,乃潦草成篇,不成分韻。」雲娥接來一看,祇見上面寫云:

  冷落春光寂如水,紅妝深鎖綠楊裏。
  十載紛華轉瞬間,朱簾歌舞聲猶邇。
  開我今朝涌碧軒,惟見紅花雜香芷。
  花開花落自年年,花中生長十四紀。
  朱英片片雨敲殘,傷心女子淚如此。
  細腰無力倚畫欄,軟弱東風扶不起。
  為憶移芳上苑中,玉蕊瓊枝稱兩美。
  夢寐天涯總不知,眉尖幽韻效顰始。
  春也何時拂神歸,收拾愁來寄行李。
  回首媚殺看花人,獨盼倚風思爾爾。
  暗拭淚痕心恨誰,畏聽嬌鶯聲入耳。
  林營雖巧學新聲,雙燕雙飛更可喜。
  幾時飛傍舊樓前,還置舊巢忘睇視。
  漫斟竹葉怨無容,醉眼桃花居名士。
  良辰佳話動千秋,妹妹何能讓阿姊!

  雲娥把詩看畢,反復細玩,知他詩裏機鋒,言中有刺,句裏用譏,恐有圭角被摸著,祇得對綠筠道:「妹妹昨宵佳作,依姐姐看來,比往時更進矣。」綠筠道:「近以親炙香奩,自當仿佛,姐姐過褒,休要取笑。姐姐佳篇已就,即取來賜教何如?」雲娥道:「昨宵不覺睡去,今日愚姐豈容無詩相酬?但吾妹佳作曲高和寡,今以塞責,祇得步韻呈政。」雲娥乃執筆沉吟,遂直書下去,良久乃完。綠筠接來一看,見上寫道:

  斷橋家隔西江水,消瘦春光明鏡裏。
  夭浮鬥草競紅妝,陌上歌聲無遠邇。
  歌中字裏學新鶯,彩衣不惜薰蘭芷。
  飛來飛去作嬌姿,雲髹初整二八紀。
  何處遊子不可憐?千古麗華少有此。
  誰憐作客易傷心?水簟沉眠早慵起。
  滿徑胭脂雨自殘,半春花鳥人自美。
  芙蓉損盡舊時顏,閑愁萬種以今始。
  啼盡黃鸝妒殺人,門掩重關深桃李。
  憶昔客樓細雨天,詩事消長春日爾。
  琴中韻譜黃花吟,一彈再彈聲在耳。
  故園春色度江南,吟花句落翻悲喜。
  彈醉簾前琥珀杯,簾卷重頭凝睇視。
  詩情妍媚屬佳人,才色閨中深學士。
  日日邀人筆墨忙,那知流落傷春姊。

  綠筠看畢,因歎道:「阿姊和韻,已駕前魚,非有大福分兒郎,安能消受!」說畢,回頭見一朵黃長春,乃指與雲娥道:「此來卻為何來,偏開向姐姐起來?」愛月在旁應道:「昨晚又到園中,隨手折來。」雲娥道:「雖是黃花,亦覺可愛。」綠筠又道:「黃花自然可愛,但愛黃花者不特姐姐也。」說畢,竟將黃長春一枝拈去。又對雲娥道:「此花分小妹一玩何如?」雲娥不覺,愛月便道:「綠筠小姐何奪人所好?」綠筠道:「本是愚妹故物,借玩何妨!且聞前年葉舅爺樓下,此黃花已為你姐姐飽玩,今即愚妹一賞,何須月妹喫醋?」雲娥聽了道:「姐妹同心,何分爾我?」綠筠道:「非妹遽分爾我,祇為倘不說明,亦不知此中誰主。」二人坐了半晌,卻言言著刺,惱得雲、月踏煙捉霧,直至午後方別,不題。正是:

  五言包得三更早,四句埋將九里山。

 第九回 ↑返回頂部 第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