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頌堂詞繹
作者:劉體仁 

詞與古詩同義 詞有與古詩同義者,〔瀟瀟雨歇〕,易水之歌也。〔同是天涯〕,麥蘄之詩也。〔 又是羊車過也〕,團扇之辭也。〔夜夜岳陽樓中〕,日出當心之志也。〔已失了春 風一半〕,鯢居之諷也。〔瓊樓玉宇〕,天問之遺也。

詞與古詩同妙 詞有與古詩同妙者,如〔問甚時同賦,三十六陂秋色〕,即灞岸之興也。〔關河冷 落,殘照當樓〕,即敕勒之歌也。〔危樓雲雨上,其下水扶天〕,即明月積雪之句 也。〔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即平生少年之篇也。

詞忌復 詞欲婉轉而忌復,不獨〔不恨古人吾不見〕與〔我見青山多嫵媚〕,為岳亦齋所誚 。即白石之工,如〔露濕銅鋪〕與〔候館吟秋〕,總是一法。

詞字字有眼 詞字字有眼,一字輕下不得。如詠美人足,前云〔微褪細跟〕,下云〔不覺微尖點 拍頻〕,二微字殊草草。

詞有初盛中晚 詞亦有初盛中晚,不以代也。牛嶠、和凝、張泌、歐陽炯、韓偓、鹿虔輩,不離 唐絕句,如唐之初未脫隋調也,然皆小令耳。至宋則極盛,周、張、柳、康,蔚然 大家。至姜白石、史邦卿,則如唐之中。而明初比唐晚,蓋非不欲勝前人,而中實 枵然,取給而已,於神味處,全未夢見。

詞起結最難 詞起結最難,而結尤難於起,蓋不欲轉入別調也。〔呼翠袖、為君舞〕、〔倩盈盈 翠袖、搵英雄淚〕,正是一法。然又須結得有〔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之妙乃 得。美成元宵云:〔任舞休歌罷。〕則何以稱焉。

詞忌直說 晏叔原熨帖悅人,如〔為少年濕了,鮫綃帕上,都是相思淚〕,便一直說去,了無 風味,此詞家最忌。

詞中戲語 詞中如〔玉珮丁東〕,如〔一鉤殘月帶三星〕,子瞻所謂恐它姬廝賴,以取娛一時 可也。乃子瞻贈崔廿四,全首如離合詩,才人戲劇,興復不淺。

詞境詩不能至 詞中境界,有非詩之所能至者,體限之也。大約自古詩〔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間床 〕等句來。

杜詩具詞之神理 詩之不得不為詞也,非獨寒夜怨之類,以句之長短擬也。老杜風雨見舟前落花一首 ,詞之神理備具,蓋氣運所至,杜老亦忍俊不禁耳。觀其標題曰新句,曰戲,為其 不敢偭背大雅如是。古人真自喜。

稼軒非本色詞 稼軒〔杯汝前來〕,毛穎傳也。〔誰共我,醉明月〕,恨賦也。皆非詞家本色。

詩詞分疆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叔原則云:〔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此詩與詞之分疆也。

中調長調須一氣呵成 中調長調轉換處,不欲全脫,不欲明黏,如畫家開闔之法,須一氣而成,則神味自 足。以有意求之,不得也。

重字不易 重字良不易,錯錯錯與忡忡忡之類也。然須另出,不是上句意,乃妙。

美成結語佳 美成春恨漁家傲,以〔黃鸝久住如相識〕,〔簾前重露成涓滴〕作結,有離鉤三寸 之妙。

千里和周詞不動宕 千里遍和美成詞,非不甚工,總是堆煉法,不動宕。唯〔鴻影又被戰塵迷〕一闋, 差有氣。

詞不可參一死句 文字總要生動,鏤金錯采,所以為笨伯也。詞尤不可參一死句,辛稼軒非不自立門 戶,但是散仙入聖,非正法眼藏。改之處處吹影,乃博刀圭之譏,宜矣。

詞宜有警句 惟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詞有警句,則全首俱動。若賀方回非不楚楚,總拾 人牙非,何足比數。

詞須不類詩與曲 詞須上脫香簽,下不落元曲,乃稱作手。

古詞聲律佳 古詞佳處,全在聲律見之。止作文字觀,正所謂徐六擔板。

竹枝柳枝非詞 竹枝、柳枝,不可徑律作詞,然亦須不似七言絕句,又不似子夜歌,又不可盡脫本 意。〔盤江門外是儂家〕及〔曾與美人橋上別〕,俱不可及。

長調最難工 長調最難工,蕪累與癡重同忌,襯字不可少,又忌淺熟。

詞中對句難 詞中對句,正是難處,莫認作襯句,至五言對句、七言對句,使觀者不作對疑,尤 妙。

詞詠物比詩難 詠物至詞,更難於詩。即〔昭君不慣風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亦費解。放翁〔 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全首比興,乃更遒逸。

詞人遭遇 酒壁釋褐,韓偓之特遇也。太液波翻,浩然之數奇也。

夏竦詞有勸無諷 〔霞散綺、月沈鉤〕,有勸而無諷。其人去賦清平調者,不知幾里。然是鈞天廣樂 氣象,較之文正公窮塞主不侔矣。

宋祁一鬧字卓絕千古 〔紅杏枝頭春意鬧〕,一鬧字卓絕千古。〔濕紅嬌暮寒〕,亦復移易不得。

周症狀成詞體雅正 周美成不止不能作情語,其體雅正,無旁見側出之妙。

易安詞本色當行 柳七最尖穎,時有俳狎,故子瞻以是呵少游。若山谷亦不免,如我不合太撋就類, 下此則蒜酪體也。惟易安居士〔最難將息,怎一個愁字了得〕,深妙穩雅,不落蒜 酪,亦不落絕句,真此道本色當行第一人也。

陡然一驚為詞中妙境 文長論詩曰:如冷水澆背,陡然一驚,便是興觀群怨,應是為傭言借貌一流人說法 。溫柔敦厚,詩教也。陡然一驚,正是詞中妙境。

福唐獨木橋體 山谷全首用聲字為韻,注云〔效福唐獨木橋體〕,不知何體也,然猶上句不用韻。 至元美道場山,則句句皆用山字,謂之戲作可也。詞中如效醉翁也字、效楚辭些字 、兮字,皆不可無一,不可有二。

隱括體不可作 隱括體不可作也,不獨醉翁如嚼蠟,即子瞻改琴詩,琵琶字不見,畢竟是全首說夢 。

過變言情 古人多於過變乃言情。然其意已全於上段,若另作頭緒,不成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