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三寶太監西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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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曰:

  雲英英兮出山阜,倏為白衣忽蒼狗。
  月皎皎兮照清澄,波光亂擊驚蛇走。
  浮雲飛盡或無蹤,明月西沉還自有。
  雲來月去本無心,下有真人胡釘鈕。
  不生不滅不人間,且與天地共長久。
  為送寶船下西洋,鐵錨廠裡先下手。

  卻說三位總督老爺各歸本衙歇息。明日五鼓,萬歲爺升殿,文武班齊。三寶太監出班奏道:「奴婢奉萬歲爺的旨意,前往鐵錨廠監造鐵錨,怎奈所造之錨異樣長大,一時人力難成。昨有山東萊州府蓬萊縣人氏姓胡名釘角,自稱造錨有法,指日可成。奴婢未敢擅便,奏過萬歲爺,乞賜他欽敕一道,寶劍一口,令其便宜從事,俟功成之後,另行請旨定奪。」奉聖旨是寫敕與他,著劍與他。三寶老爺得了聖旨,領了敕、劍,即時搭橋,逕往鐵錨廠來。

  原來兩個尚書已自先到了廠裡,三位老爺彼此相見,敘序坐下,即時吩咐左右的築起臺來。臺成,吩咐備辦金花一對,綵緞四端,渾豬二口,鮮羊二隻,饅首二百,美酒二壇,即時請出胡釘角來,請他登臺。三位老爺拜他為師,送上欽敕一道,寶劍一口,各色禮物。胡釘角受下敕、劍,把個花紅禮物盡行散與眾匠人。眾匠人說道:「釘碗的也行這一步時。」卻說三位老爺進城去了,吩咐委官仔細答應。吩咐已周,胡釘角捧了敕,提了劍,坐在臺上,叫聲:「眾匠人過來。」眾匠人看見他有了敕、劍,不敢不來。胡釘角說道:「眾匠人跪著。」眾匠人不敢不跪,只得跪下。胡釘角說道:「兵隨印轉,將逐符行。今日三位總督老爺築了這個臺,拜了我一拜;朝廷賜我一道敕,一口劍,我今日忝有一日之長了,你們眾人俱要聽吾調遣。」眾匠人道:「惟命。」胡釘角說道:「我也不是甚麼難事調遣,但只是我叫行,你眾人就要行;我叫止,你眾人就要止。我叫往東,你眾人就要往東;我叫往西,你眾人就要往西;我叫往南,你眾人就要往南;我叫往北,你眾人就要往北。如違,軍法從事,此劍為證。」眾人見沒有甚麼疑難處,齊齊答應一聲:「是!」好聲「是」,奉承得胡釘角滿心歡喜,走下臺來,竟往廠門外跑,把個四圍的山,把個四圍的水,把個四圍的地場,細細的看了一遍,轉來要酒吃,要肉吃,要鏝首吃。委官一一的答應他。歇息了一夜,明日早上起來,也不洗臉,也不梳頭,也不要吃,吩咐眾匠人要蘆席五百領,對面洲上使用。即時蘆席俱到。又步了一個丈尺,搭起篷來,四圍俱不用門。即時搭起篷來。將完之時,他坐在裡面,安了敕,按了劍,吩咐眾匠人在外面封起來,席上又加席,一層又一層。他在裡面坐著,百步之內並不許外人囉唣,又不許外人走動,也不許外人叫他,亦不許外人聽他。如違,軍令施行。眾匠人因他有敕、有劍,誰敢執拗他,只得一一的依他吩咐。竟不知他在裡面幹的甚麼勾當。就是三位總督老爺出來看見他的作用,也自由他。眾匠人打的打,鑄的鑄,工夫各自忙。日月如梭,不覺的就是一七;光陰似箭,不覺的又是一七去了。二七之久,眾匠人俱有些疑惑他,也有說道:「他在裡面生法的。」也有說道:「他騙了三位老爺,金蟬脫殼的。」也有說道:「他長睡著在裡面的。」只有三位老爺料他是個有作用的,吩咐眾匠人再不許近前驚動他。到了二七,只見他一拳一腳,把個蘆席篷兒掀翻了,叫一聲:「眾匠人們!」眾匠人忙忙的走近前來,他吩咐:「拆了篷罷。」眾匠人人多手多,即時把個篷拆了。只是篷中間有一領蘆席蓋在地上,他指定了說道:「這個中間,是我的敕、劍,都不許動我的。」眾人依他吩咐,不敢動他的。他就把那一領蘆席做個磨盤心,四周圍端了七七四十九個圓圈兒,就像個磨盤的模樣,吩咐眾匠人一個圈兒上安一座爐。這一座爐卻不是小可的,爐周圍約有九丈九尺,爐高約有二丈四尺,每座爐上按乾、坎、艮、震、巽、離、坤、兌方位上留下一個小小的風門兒,卻於兌位上築起一個小小的臺基兒,設了一個公座,擇取次日午時舉火起工。即時吩咐各鋪行運鐵,各匠人運炭,實於各爐之中,以滿為度,也不論他千百擔斗。到了次日午時,運鐵的工完,運炭的炭畢。胡釘角請到三位老爺,獻了豬羊,奠了茶酒,燒了紙馬,舉火動工。三位老爺回馬,他便走到臺基兒上去坐著,按住個八卦方位,口兒裡囁囁嚅嚅,手兒裡撮撮弄弄。只見那爐上的小門兒風兒又宣,火兒又緊,火趁著風威,風隨著火力,無分晝夜,都是這等通明。本然只是一個蘆洲子,安了這七七四十九座無大不大的爐,卻就是火燄山也不過如此。

  不覺的過了一七,不覺的又過了一七,到了二七之上,把那一個蘆洲子方圓有三五十里,莫說是草枯石爛,就是土也通紅的;莫說走路的下不得腳,就是鳥雀也是不敢飛的。胡釘角曉得裡面的工程完備了,卻下了臺基兒,來見三位老爺。三寶老爺連聲問道:「錨造得何如了?」胡釘角道:「已經完了。」老爺道:「完在哪裡?」胡釘角道:「都在土裡。」老爺道:「既在土裡,快遣人去取來看著。」胡釘角道:「正在火性頭上,還不好取哩!」老爺道:「幾時才取得?」胡釘角道:「今夜亥時有雨,明日丑時才晴,辰時就有錨來復命。」說得個三寶老爺心裡就是錨抓,等不得下雨,等不得天晴;又等不得今日天晚,又等不得來日天明。果真的亥時大雨,丑時放晴。辰牌時分,胡釘角請三位老爺看錨,走到洲上,那地土還是燒腳的。胡釘角走到磨盤心裡,掀開那一領蘆席來,只見一道敕,一口劍,還是好好的在那裡,嚇得三位老爺只是把個頭搖。

  卻說胡釘角叫聲:「人夫們看鍬鋤來!」一聲「鍬鋤」,只見挖的挖,畚的畚,撇開土來,裡面就是個鐵錨的窖。三位老爺見之,一天歡喜。胡釘角說道:「稟上三位老爺,收回敕、劍去罷!這個鐵錨夠用了,盡你是多少號數船,每船上盡你放上幾根,放到了,取到了,只是不可算數。」三寶老爺道:「怎麼不可算數?」還不曾問得了,早已不見了胡釘角。

  三位老爺吃了一驚。只見廠裡把門報道:「張天師來拜。」三位老爺正在吃驚之處,聽見個張天師來拜,即時轉身迎候,依次相見。相見已畢,依次坐定。天師道:「連日造錨何如?」三寶老爺就開口,把個胡釘角的始末緣由,細細的說了一遍。天師道:「原來是他!」老爺道:「天師認得這個人麼?」天師道:『訛不是個凡人,是上界左金童胡定教真人。」王尚書道:「怪得他背了葫蘆,原來隱了一個『胡』字。他又說道『會鉗各色雜扇的釘角兒』,原來藏得是個『定教』兩個字兒。」馬尚書道:「他坐在篷裡,二七一十四日,這是甚麼勾當?」天師道:「他不是坐在篷裡,他是學得穿山甲,著地裡劃成錨樣兒。」三寶老爺說道:「多承天師指教了。」王尚書道:「他臨行時說道:『錨夠用了,只是不宜算數。』快吩咐取錨的任意取去,每船上憑他任意要多少只,不許算數,如有違令,先斬後奏。」因是「先斬後奏」四個字,故此取錨的不曾敢算數,錨卻用得有剩。

  卻說天師先別了三位,三位老爺進朝奏道:「鐵錨已經造完,請旨定奪。」奉聖旨敘功,頒賞有差。一面宴賞百官,一面宣請國師下河看錨。碧峰長老曉得是胡定教真人造完鐵錨,奉了聖旨,逕往寶船上來看錨。只見他頭角崢嶸,爪牙張大,真好錨也。有一闋《鐵錨歌》為證:歌曰:

  渾沌兮一丸未剖,陰陽老少無何有。
  鵝毛兮點波紅爐,亞父鴻門撞玉斗。
  煅煉功成九轉丹,爐錘萬物為芻狗。
  開成千丈黃金蓮,結就如船白玉藕。
  更誰兮頭角崢嶸,嗟餘兮身材窈窕。
  艨艟巨艦兮江頭,蒼隼飛廬兮海口。
  撼天關兮風浪掀,沉地府兮蛟龍走。
  豈捕鼠之玳瑁兮,賈餘勇而獅子吼。
  噫嫩乎!
  寶船兮百千萬艘,征西兮功成唾手。
  三寶兮卮酒為壽,我大明兮天地長久!

  卻說金碧峰長老看了鐵錨,回到朝堂裡面,奏知萬歲爺,鐵錨工程浩大,賞賜不可輕微。奉聖旨:「知道了。」萬歲爺即時升殿,文武百官班齊。萬歲爺對著長老道:「寶船、鐵錨俱已齊備,不知國師幾時下洋?」此時已是永樂五年正月十四日。長老道:「明日上元日,就取上元吉兆,燒神福紙馬開船。」萬歲爺得了長老的日期,即時傳下一道旨意,著文武百官散班。天師歸朝天宮,長老歸長乾寺。

  萬歲爺坐在金殿上,即時傳下幾道旨意,一宣營繕局掌印太監,一宣織染局掌印太監,一宣印綬濫掌印太監,一宣尚衣監掌印太監,一宣針工局掌印太監。即時五個太監一齊叩頭,奏道:「奉聖旨宣奴婢們不知有何使用?」萬歲爺道:「宣進你們不為別事,明日征進西洋,各官俱有各官的行頭,各官俱有各官的服飾,就是天師有天師的行頭,有天師的服飾;只是國師全然不曾打疊。我今日要八寶鑲成的毗盧帽一頂,要魚肚白的直身一件,要鵝黃色的偏衫一件,要四圍龍錦綢的袈裟一件,要五指闊的玲瓏玉帶一條,要龍鳳雙環的暑襪一雙,要二龍戲珠的僧鞋一雙,要四條蛟龍盤旋的金牌一面。」又傳下幾道旨意:著光祿寺備辦素齋筵宴,務在潔淨,款待國師。另辦筵宴,大宴征西官將。著尚寶寺備辦金銀花朵,紅綠綵緞,聽候征西官將簪花表裡。傳宣已畢,萬歲爺不曾進宮,坐以待旦。及至金雞三唱,曙色朦朧,早已坐在殿上。百官進朝,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萬歲爺傳下一道旨意,朝天宮宣天師;傳下一道旨意,長乾寺宣國師。天師、國師俱已進朝。萬歲爺道:「今日征進西洋,文武百官俱是峨大冠,拖長紳,前呼後擁,受朕爵祿,享朕富貴,料想他勞而不怨。只是有勞國師遠涉,於朕心卻是不安,卻又無物可表恭敬。」叫聲:「內使們何在?」只見五監太監們慌忙的走近前來。奏道:「萬歲爺有何旨意?」萬歲爺道:「昨日吩咐的禮物,可曾齊備麼?」五監太監道:「已經齊備在這裡。」又問光祿寺:「筵宴可曾齊備?」光祿寺奏道:「葷素筵宴,俱已齊備。」又問尚寶寺:「花紅可曾齊備麼?」尚寶寺奏道:「花紅已經齊備。」即時吩咐當值官,就在九間金殿上擺開筵宴。中一席素食筵宴,吃一看十,款待國師。左側一席大葷筵宴,吃一看十,款待天師。右側兩席,俱是吃一看八,一席款待征西大元帥鄭太監,一席款待征西副元帥王尚書。文華殿大開筵宴,款待征西官將;武英殿大開筵宴,款待在朝文武百官。這一日筵宴不是小可的,正是:

  韶光開令序,淑氣動芳年。
  駐輦華林側,高宴柏梁前。
  紫庭文樹滿,丹墀袞紱連。
  九夷簉瑤席,五服列瓊筵。
  娛賓歌湛露,廣樂奏鈞天。
  清尊浮綠醑,雅曲韻朱弦。
  大明君萬國,書文混八埏。
  金甌保鞏固,神聖厲求賢。

  卻說筵宴已畢,取過八寶裝成的毗盧帽,魚肚白的直身,鵝黃色的偏衫,龍錦綢的袈裟,五指闊的玉帶,龍鳳雙環的暑襪,二龍戲珠的僧鞋,用盤龍盒兒盛了,欽命閣老皇親,雙手遞與長老。又取過四條蛟龍盤的金牌一面,萬歲爺御筆寫著「大明國師金碧峰」七個大字於其上,又用閣老皇親,雙手遞與長老,三番兩次,欽賜欽依,長老只是把個嘴兒一挑,吩咐徒孫雲谷收下,把個手兒略節的舉一舉。文武百官站在兩傍,都說道:「好大意的和尚,全不像個捧缽盂化齋吃的。」萬歲爺又取過金花銀花各二十對,紅綠綵緞各二十表裡,用皇親遞與大元帥鄭太監。又取過金花銀花各二十對,紅綠綵緞各二十表裡,用皇親遞與副元帥王尚書。仍各御酒三杯,空頭敕三百道,許先斬後奏,體朕親行。大元帥、副元帥叩頭謝恩,歷階而下。萬歲爺又取過金花銀花各十五對,紅綠綵緞各十五表裡,用尚寶寺遞與左先鋒張計。又取過金花銀花各十五對,紅綠綵緞各十五表裡,用尚寶寺遞與右先鋒劉蔭。仍各御酒三杯,簪花掛綵。左、右先鋒叩頭謝恩,歷階而下。萬歲爺又取過金花銀花各十對,紅綠綵緞各十表裡,用尚寶寺遞與五營正總兵官。又取金花銀花各十對,紅綠綵緞各十表裡,用尚寶寺遞與四哨副總兵官。仍各御酒三杯,簪花掛綵。五營四哨叩頭謝恩,歷階而下。萬歲爺又傳出幾道旨意來,一應指揮官,各金花銀花四對,綵緞四表裡;一應千戶官,各金花銀花二對,綵緞二表裡;一應百戶官,各金花銀花一對,綵緞一表裡;一應管糧戶部官,各金花銀花二對,綵緞二表裡;一應陰陽官、醫官、通事、醫士,各銀花一對,綵緞一端。分賞已畢,各官叩頭謝恩而下。萬歲爺又傳出一道旨意,著兵部官點齊十萬雄兵,每名給賞夏絹四匹,冬布八匹,花銀十兩;舍人餘丁,每名給賞夏絹八匹,冬布十二匹,花銀十兩;寶船水手,每名給賞紅綠布十匹,花銀八兩。萬歲爺又傳出一道旨意,禮部官點齊神樂觀道士、樂舞生,朝天宮道官道士,每名給賞夏青布四匹,冬青布四匹,花銀五兩。一切征西人役無不沾恩,一切沾恩人役無不忻喜。歡聲動地,四路謳吟。真個是縹緲天門,曉日射黃金之殿;霏微春晝,聲歌徹赤羽之旗。

  卻說九重金殿傳出一道旨意,著征西大元帥統領將官,點齊軍馬,護送國師、天師先上寶船,聖駕即時親送。聖旨已到,誰敢違延。三寶老爺即時會同王尚書,關會左右先鋒、五營四哨一切將官,前往大教場裡點齊軍馬。將臺上扯起一面二十丈長的「帥」字旗來。殺豬宰羊,千張甲馬,如儀祭賽。二位元帥領頭,其餘將官各挨班次五拜三叩頭。禮生開讀祭文,文曰:

    維旗風翻鳥隼之文,日薄蛟龍之影。八陣兮婆婆,七星兮炳炳。花明兮越水春,楓落兮吳江冷。蠢彼西洋,師煩東井。跨龍門兮寧賒,吸鯨波兮誓靖。萬國兮朝宗,百蠻兮繫頸。凱歌兮食封,歸了第兮朝請。

  祭畢,三聲炮響,萬馬齊奔,旗列五方,兵分九隊,竟上寶船而去。人歸隊,馬到營,二位元帥上了帥府寶船,國師上了碧峰禪寺的寶船,天師上了天師府的寶船。坐猶未定,藍旗官報道:「遠遠望見鑾駕來也。」只見:

    王排御駕,帝整鑾旌。王排御駕離金闕,帝整鑾旌出鳳城。逐隊的千軍萬馬,排班的三公九卿。作對成雙的金瓜鉞斧,行歌互答的玉笛鸞笙。金聲錯落,玉響琮琤。雪消千障巧,日出萬山明。花徑穿雙飛之粉蝶,柳堤藏百囀之黃鶯。旗閃處山搖地動,刀響處鬼哭神驚!頭搭兮露挹好花潘岳裡;眼前兮風搓細柳亞夫營。

  聖駕已到三汊河,倒豎虎鬚,圓睜龍眼,只見千百號寶船擺列如星。每一號寶船上扯起一桿三丈長的鵝黃旗號,每一桿旗上寫著「上國天兵,撫夷取寶」八個大字。萬歲爺龍眼細觀,只見另有四號寶船與眾不同。第一號是個帥府,扯著一桿十丈長的「帥」字旗,船面前掛了幾面粉牌,中間牌上寫著「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左邊牌上寫著「迴避」,右邊牌上寫著「肅靜」。第二號也是個帥府,也扯著一桿十丈長的「帥」字旗。船面前掛了幾面粉牌,中間牌上寫著「大明國統兵招討副元帥」,左邊牌上寫著「迴避」,右邊牌上寫著「肅靜」。第三號是個碧峰禪寺,也扯著十丈長的慧日旗,船面前掛了幾面粉牌,中間牌上寫著「大明國國師行臺」,左邊牌上寫著「南無阿彌陀佛」,右邊牌上寫著「九天應元天尊」。第四號是個天師府,也扯著十丈長的七星旗,船面前掛了幾面粉牌,中間牌上寫著「大明國天師行臺」,左邊牌上寫著「天下鬼神免見」,右邊牌上寫著「四海龍王免朝」。鑾駕逕排上帥府寶船之上,天師、國師出迎,大元帥、副元帥侍立兩邊,左右先鋒、五營四哨,還有一切將官,挨班次站著。天師俯伏御前,稽首頓道,奏道:「江口開船,須是萬歲爺親自祭江才為穩便。」奉聖旨:「是。」即時擺下祭禮,翰院撰下祭文,就於帥府船上設壇祭賽。萬歲爺親自行禮,文武百官依次叩頭。禮部官展讀祭文,文曰:

  維江之瀆,維忠之族。
  惟忠有君,惟朕為肅。
  用殄鯨鯢,誓清海屋。
  旌旗蔽空,舳艫相逐。
  爍彼忠精,所在我福。

  祭畢,文武百官保駕回朝。

  三寶老爺請過王尚書來,同時坐在帥府廳上,各將官依次參見,聽候將令。三寶老爺道:「咱們今日揚旌旆於轅門,捧九重之命令,洗甲兵於海嶠,張萬里之神威。任屬巨肩,事非小可。你眾將官聽咱傳示:每戰船一隻,捕盜十名,舵工十名,嘹手二十名,扳招十名,上斗十名,碇手二十名,甲長五十名,每甲長一名,管兵十名。每五船為一哨,每二哨為一營,每四營設一指揮官,統領指揮以上舊有職掌。座船、馬船、糧船,執事照同。每戰船器械,大發貢十門,大佛狼機四十座,碗口銃五十個,噴筒六百個,鳥嘴銃一百把,煙罐一千個,灰罐一千個,弩箭五千枝,藥弩一百張,粗火藥四千斤,鳥銃火藥一千斤,弩藥十瓶,大小鉛彈三千斤,火箭五千枝,火磚五千塊,火炮三百個,鉤鐮一百把,砍刀一百張,過船釘槍二百根,標槍一千枝,藤牌二百面,鐵箭三千枝,大座旗一面,號帶一條,大桅旗十頂,正五方旗五十頂,大銅鑼四十面,小鑼一百面,大更鼓十面,小鼓四十面,燈籠一百盞,火繩六千根,鐵蒺藜五千個。什物器用各船同。每日行船,以四「帥」字號船為中軍帳,以寶船三十二隻為中官營,環繞帳外。以坐船三百號分前、後、左、右四營,環繞中軍營外。以戰船四十五號為前哨,出前營之前。以馬船一百號實其後。以戰船四十五號為左哨,列於左,人字一撇,撇開去如鳥舒左翼。以糧船六十號從前哨尾起,斜曳開到左哨頭止。又以馬船一百二十號副於中。以戰船四十五號為右哨,列於右,人字一捺,捺開去如鳥舒右翼。以糧船六十號從前哨尾起,斜曳開到右哨頭止。又以馬船一百二十號實於中。以戰船四十五號為後哨留後,分為二隊如燕尾形。馬船一百號當其前,以糧船六十號從左哨頭起,斜曳收到後哨頭止,如人有左肋。又以馬船一百二十號實於中。以糧船六十號從右哨頭起,斜曳收到後哨頭止,如人有右肋。又以馬船一百二十號實於中。晝行認旗幟,夜行認燈籠。務在前後相維,左右相挽,不致疏虞。敢有故縱違誤軍情,因而僨事者,即時梟首示眾。」

  傳示已畢,三寶老爺差下馬公公,過到國師船上,請問國師哪個時辰開船。國師道:「船已開了。」馬公回報道:「船已開了。」老爺即時叫過親隨的少監來,問道:「寶船還是幾時開了?」少監道:「適才老爺吩咐齊幫的時候,船就開了。」老爺道:「怎麼不來稟我?」少監道:「開船之時,因為掉了一根棕纜,左撈右撈撈不上來,故此忙迫,不曾來稟。」老爺道猶未了,只見小內監使兒報道:「張天師過船相拜。」老爺迎著就問道:「今日開船,怎麼咱們也不曾知道?」天師道:「老公公休怪,這是貧道撮弄的小術法兒。」老爺道:「怎麼是個撮弄的術法哩?」天師道:「為因貧道船上有神樂觀裡的二百五十名道士、樂舞生,有朝天宮裡的二百五十名道士、道童,他們都是怕下海的,故此貧道弄了一個手法,把船開了,令其不知,免得他們啼哭。」老爺道:「適才開船掉了一根棕纜,這個主何禍福?」天師道:「這個沒有甚麼禍福,不過是他有些氣候,日後成精作怪而已。」道猶未了,外面的小內使兒又來報道:「王老爺過船相拜。」天師看見王尚書過來,即時告辭而去。王尚書和三寶老爺坐了一會,談了一會,正在綢繆之處,只聽得藍旗官跪在門外稟道:「江上狂風驟起,白浪翻天,前船不動,左右兩哨不行,寶船後船顛顛倒倒,甚在危急之處。」這把兩位元帥老爺唬得魂不附體,魄已離身。王尚書道:「快去請教國師,看是甚麼緣故。」老爺道:「且先去問聲天師來。」王尚書道:「學生去問罷。」老爺道:「老先兒請回船,待咱們親自過去。」

  老爺逕過天師寶船之上。天師正在玉皇閣上書寫飛符,只見樂舞生報道:「元帥老爺過船相拜。」天師聞之,即迎到玉皇閣上,分賓主坐下。天師道:「大元帥不在中軍驅兵調將,下顧貧道,有何見教?」老爺道:「無事不敢擅造,只因這如今風狂浪大,寶船不行,故此特來相拜。」天師道:「江上風波,此乃常事。」老爺道:「寶船不行,怎麼說得個常事?」天師道:「貧道有處。」即時取了一條兒紙,寫了兩個字,叫聲樂舞生來,吩咐他拿這個「免朝」二字,丟在船頭之下,看是何如。東舞生拿著「免朝」二字,丟下水。只見水裡走出一個老者來,有頭沒耳,有眼沒鼻,有口沒鬚,一尺長的手,二寸長的指頭兒,接著個「免朝」二字,輕輕的扯破了。樂舞生問他姓甚麼,他說是姓江,問他的名字,不答而去。樂舞生回覆道:「丟得『免朝』二字下水去,只見一個姓江的老者接著,就扯破了。」天師道:「我還有個處。」即時取了一葉兒紙,又寫了兩個字,叫聲樂舞生來,吩咐他拿這個「天將」二字丟在船頭之下,看是何如。樂舞生拿著「天將」二字,丟下水。只見水裡又走出一個老者來,頭上不見肉,眼睛不見皮,鬚長三五尺,背在彈弓西,接著「天將」二字,也輕輕的撕碎了。樂舞生問他姓甚麼,他說是姓夏,問他是甚麼名字,不答而去。樂舞生回覆道:「丟將『天將』二字下水,只見一姓夏的老者接著,又撕碎了。」天師道:「我還有個處。」又取了一葉兒紙,寫了兩個字,另叫一個樂舞生來,吩咐他拿這個「天兵」二字,丟在船頭之下,看是何如。樂舞生拿著「天兵」二字,丟下水。水裡又走出一伙娃子來,背兒烏,肚兒白,眼兒光,嘴兒窄,手兒過於膝,屁眼上一把剪刀淬淬黑,他接著「天兵」二字,也輕輕的搓做個紙條兒。樂舞生問他姓甚麼,他說是姓鄢,問他甚麼名字,不答而去。名舞生回覆道:「丟將『天兵』二字下水,只見一伙姓鄢的娃娃接著,搓做紙條兒。」天師道:「是個甚麼波神水怪,敢這等無禮?」叫聲:「徒弟皎修,拿過符章、寶劍來。」

  卻不知張天師取了符,取了劍,怎麼樣的設施,又不知那些精怪見了符,見了劍,怎麼樣的藏躲,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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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寶太監西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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