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三岡識略
卷七
卷八 

龍陣 编辑

  甲寅三月十四日,長淮衛運船三十四隻,泊京口。傍晚,大風起,雷雨交作。至十五辰刻,始息,僅存八艘,十四艘被風浪打碎,人米悉漂沒,其十二艘寂無下落。又潤州木排一帶,失去無蹤。據焦山僧云,俱被陣龍攝入海中矣。

眾謀築舍 编辑

  自癸丑滇黔兵起,處處告變,兵食兩絀。舉朝急欲謀足食足兵之策,奸人窺伺意旨,競為誣妄。於是有以開礦之說進者,如河南民張吉庚等是也。有以窖藏之說進者,如河南民傅興隆等是也。有以地不愛寶之說進者,如山左民稱銀礦累累,可取以助軍餉是也。有言以詭言奇計可以攻敵者,如江寧妄人獻兵策陣圖是也。有欲設計誘敵者,如旗下知縣劉國翰是也。有進足兵之策者,如給事黃運啟欲將商賈、農民盡編為兵是也。有以丈量之說進者,如御史劉安國是也。究之囈語紛紛,有同兒戲,幸廟算優長,出奇制勝,不然,天下從此多事矣。可歎也。

繪圖御史 编辑

  蔣御史伊,慷慨負直節,假滿還朝,以民生當恤、士氣當伸,繪十二圖以獻:一為難民妻女圖,二刑獄圖,三寒窗讀書圖,四春耕夏耘圖,五催科圖,六鬻兒圖,七水災圖,八旱荒圖,九觀榜圖,十廢書圖,十一暴關圖,十二疲驛圖。皆切中時事,真今日之朝陽鳴鳳也。

哭友 编辑

  沈浩然,字雪峰,少號高才生,後薙髮從浮屠氏。性情恬淡,工書善詩文,風流儒雅,古道照人。以久歷險阻,故年未艾而衰病侵尋,寓郡北之善應庵,未幾卒。良友雲亡,知音邈絕,口占二詩以哭之云:「廿載江湖欲避名,破巢遺卵可憐生。閒來重覓高人跡,惟見群烏繞寺鳴。」「多病憐君帶孔移,麥光新寄藥奩詩。鍾期死後琴聲絕,白首交情更屬誰。」庶幾歌以當哭矣。

口舌報 编辑

  吳中袁於令,字籜庵,以音律自負,遨遊公卿間。所著《西樓記傳奇》,優伶盛傳之,然詞品卑下,殊乏雅馴,與康、王諸公作輿儓,猶未首肯。其為人貪污無恥,年逾七旬,強作少年態,喜縱談閨閣事,每對客淫詞穢語,衝口而發,令人掩耳。予屢謂人曰:「此君必當受口舌之報。」未幾,寓會稽,冒暑干謁,忽染異疾,覺口中奇癢,因自嚼其舌,片片而墮。不食二十餘日,竟不能出一語,舌根俱盡而死。

松釀 编辑

  嘗見宋人小說,載雲間酒最淡,有小詞云:「浙右華亭,物價廉平,十文錢買得三升。打開瓶後,滑辣光馨,教君霎時飲,霎時醉,霎時醒。聽得淵明,說與劉伶:這一瓶約迭三斤,君還不信,把秤來稱,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彼時華亭尚屬里,想宋時如此。邇來居民取泖水為之,清洌無比。又有名「劉酒」者,凡燕會及享上官皆用之,不減惠泉醇醪、虎邱三白,可以一刷此誚矣。

死作閻羅 编辑

  錢氏《獪園雜說》:萬曆丙午三月十六日,陳中丞用賓開府黔中,時因夫人病劇,醫禱罔效,設壇召乩仙。仙自稱金碧山神。問:「病可癒乎?」答曰:「本欲為夫人請命,奈冥王新即位,法甚嚴峻,無路可救矣。」問新王為誰?曰:「江南常熟人,即春官侍郎趙公用賢也,今為第五殿閻王,十五日蒞任,按察人間善惡,公尚未之知耶?」書畢寂然。中丞驚愕,心念侍郎係同年,請告歸里,聞尚強壯,安得有此事?俄而夫人卒。越三月,閱邸報,知侍郎果以三月十五日捐館,始信山神之言非誣矣。謝氏《雜記》,亦載此事。侍郎立朝,矯矯風節,死為地下主者,固宜爾也。公為予妻曾祖,彼族雖共傳此說,而實未詳顛末,故識之。

弒逆 编辑

  乙卯。馬公紹曾,平湖人,官少司空。子肯堂,幼不率教,及長,貪橫無忌。邑令倪君,適為予言:除夜,有良家女經其門,色頗豔,逼入行淫。不從,以刀劃其乳,立死。又奸一僕婦,微不順,即執兩足倒擲下樓,顱骨俱折。每歲數人,吏不敢問。其祖封翁曾臥病肯堂齋,遣兩奴挾之出,曰:「毋死我室也。」翁憤恚,一慟而卒。公因此宦興索然,告假歸。肯堂悖逆彌甚,田產宦橐,悉為所奪,鬱鬱不得志。一日他適,以白金數十兩授愛妾王氏曰:「我有急需,汝可藏以待用。」肯堂偵知往索,不與,怒詈曰:「吾父尚不敢違我命,汝何為者?」呼僕去袒服,痛捶之,攫金去。王氏自縊,未死,適公歸,憤甚,獨步書齋,踟躕半日,飲鹵汁半升,腸裂而卒。縣令陝人陳孚宸者,欲寢其事,公之弟及妾鳴鼓訟冤,合邑嘩然不平,欲截去鼓樓一角。上司聞之大駭,提至省城,論如律。肯堂於獄自殺。竊怪弒逆大變,代不恒有,乃出自世祿之家,殊不可解。相傳公貧時,與一尼結歡,於神前密誓,苟富貴,以側室處之。後懼物議,竟負前約。尼畜恨服鹵而死。逾年,公生一子,即肯堂也。時薄暮,見一少尼踉蹌向內,隨覓無所睹,而婢報已舉子。公憂疑不決,欲溺之,夫人力爭之而止。及長,事母少盡子道,而獨逞逆於父,實冤報也。

炎雪 编辑

  六月十三日,海寧縣下微雪,色赤。朱司禮嘉徵作《炎雪篇》以記之。

畫虎 编辑

  吳孝廉康侯,字鐵庵,城人,善古文詞。性任俠,負氣節,里中有不平事,不惜奮身以直之。嘗閉戶學畫龍虎,遂臻其妙,四方爭求之。後為武康令,山中多虎,欲審其形狀,親自往射,幾為所傷。曾寫扇面貽余,並題曰:「咄乎白頭何雄視,寫出霜亳掣電紫。雙瞳夾鏡光透紙,寒木葉下紛紛。醉中驚起李將軍,一矢射落西山雲。」筆墨晻曖,辭句歷落,余至今珍藏之。

胥主政 编辑

  建業有胥主政庭清者,好為大言,作詩每自詡曰:「吾落筆煙雲,堪與少陵媲美千古,余子輩安足數哉!」因名其詩曰《胥工部集》,欲與杜為敵,鏤版贈人。閱未終篇,不覺失笑,乃知「李赤杜荀鴨」,古今未嘗無對也。四方士大夫爭取其集,藏貯篋笥,以為笑資。

繡江集 编辑

  范樹□,名彤弧,上海人。為諸生,以博雅自負,喜游貴人之門。瀋陽有同姓為顯官者,致政歸,策蹇從之,每對人稱家袞不絕口。嘗著《繡江集》一卷,網羅見聞,纂集軼事,秘甚不輕示人。然中所載多有未確,顧乃誣證舊事,詆毀昔賢,求其立心,大傷鍥薄。即如王新建之道學、徐文定之相業、顧正心之義俠,皆不能免,然則善真不可為乎?斯直《碧雲》之流亞也。又曾記先祖少宰公力致高道素之死,此時思陵甚怒,高自取死法,與他人何與?且先人天性不飲酒,官京邸二十餘年,寓中惟攜一婢及僕從數人,歌舞之說,毫無影響,即此一事,已足見此集不足據矣。余不可以不辨。

神女辨 编辑

  明張應登《巫山神女廟碑》曰:巫山神女,宋玉為襄王賦之,謂其能入懷王之夢。蓋玉以王溺於細腰,神其說以中之,無是事也。然則山果無神女乎?於傳有之。禹繼父治水,東造絕跡,西延積石,南逾赤崖,北過寒谷。有所滯,必召神問之。鑿岷江,立瞿峽,千岩萬壑,聯絡千里,乃仰天嘯歎,俄見神人,狀肖美女,自空而下,授玉篆靈符,且命其臣任章、童律等六人,為禹翼助。及奠分山川,告厥成功,還至巫峽,思神女助力,詢於童律。律對曰:神乃帝女瑤姬,雲華夫人也,瑤姬,西王母之女。雲華夫人,助禹治水者,見范成大《吳船錄》。封於巫山之麓,或為輕雲,或為霏雨,或為游龍,或為翔鶴,既化為石,復化為人,千變萬化,不可殫述。廟在縣東三十里許,十二峰南、飛鳳峰之麓。階下斷碑,有「地平天成,權輿於此,功被我民」之句,舊字如南嶽禹碑,漢晉人以今文書之者。是禹以成功而始祀神女,其來已遠。宋治平中,詔葺廟宇。元豐中,敕號游真。土人疾病則禱,天旱則禱,禱則應。嘉靖十九年,中丞李公毀之,毀玉言之神女也。後制憲王公喬齡復之,復禹祀之神女也。一神女耳,知玉不知禹則毀,信禹不信玉則復。嗟乎,宋玉則說懷王之夢,襄王則想宋玉所說之夢,吾儕可復說宋玉所說之夢乎?

附十二峰: 编辑

  一望霞,二翠屏,三朝雲,四松巒,五集仙,六聚鶴,七淨日,八上升,九疑雲,十棲鳳,十一登龍,十二聚泉。

異形 编辑

  平生所見異形:山左一販棗客,長丈餘,首幾及屋樑,每出,兒童噪而隨之。吾郡一僧,年可四十許,身不滿二尺,一人承之以盤,沿街乞食。燕市一叟,眼毛長數寸,蓬鬆圍繞,掩覆其目。江寧見一人,足背反,向後而行,步如常人。乃知古所稱「三耳秀才」,抑或有之。

鐘自鳴 编辑

  寧波府新建慶雲樓,中懸巨鐘。五月初四夜,不叩自鳴。百姓嘩言寇至,郡守設醮以禳之。按,明隆慶時,燕河營真武廟鐘自鳴。又平陰縣門內有鐘,不叩自鳴。後亦無他異。

梅菊夏開 编辑

  仲夏積雨天氣,乍寒乍暖。我鄉黃菊遍開,又予老蒼頭家臘梅亦放數朵。里人盧元昌以詩記之曰:「灼灼榴花賽火垂,綠荷如蓋挺新池。那知群卉趨炎日,冷眼偷看各一枝。」

甘露 编辑

  予書齋前芭蕉,五月結蕊,大如升,花開類荷,瓣作黃白色,莖長二尺,上綴青子百枝。每放一簇,瓣中花心二十餘囊,末貯清露,其甘如飴。開至八月,每旦採數十囊。所結子不及成實,旋就萎落。蕉生甘露,處處有之,而江南絕少,予十許歲曾子舊宅見之,今復再睹焉。

鱉中兒 编辑

  總戎梁公進鱉羹,庖人剖之,中有一小兒,長三寸,肢體俱全,亟棄去。松人聞之,競絕此味。或云,鱉中往往有之。又言,鱉交水面,窺見過往舟中人形,感而肖其像。恐亦未確。

止谿 编辑

  朱推官嘉徵,字岷左,海寧人,授蜀中理官,罷歸,築圃止溪,人稱為止谿先生,夙負才名。予偶赴湖山之約,得交於先生。時年老矣,談吐如湧泉,性傲兀,目中無當意者,獨傾倒於予,若以為可與言者。吾何以得此於先生哉!其平昔所結撰,皆艱深幽峭,古致佶屈。嘗匯晚年著述,問序於予,予踟躕良久,而先生已歿。吾負諾矣。一門父子姑媳皆能文,俱有詩集行世,亦一奇也。

神醫 编辑

  予年甫十一,患腹痛,百藥罔效,四十餘日粒米不能進。適秦景明昌運自遠歸,驚曰:「若遲半日,則不可為矣。」一劑立愈。其方用人參一錢,石菖蒲二錢,煨薑二片。諸醫力爭痛無補法,乃藥甫脫口而痛止。

瀨中集 编辑

  毛大可甡,負奇才,避仇走四方,自言當以客游老。所著《瀨中集》,詞采豔發,一時紙貴。嘗緘詩寄予云:「自別雲間去,三年渡汝溪。蔣亭方二月,吾憶董膠西。蕙草春前寄,風醉後題。雙緘思不盡,長使角巾低。」後改名奇齡,舉博學宏詞,入翰林。

鬼譴 编辑

  海鹽張維志,居言路時,軍餉告匱,上言地丁一兩加徵三錢,可多增餉數百萬。其客武林陳生具草,由是漕米白糧,一例加徵。張積金如山,自顧無大損,而清修自好者皆倉皇無措,於是怨聲載道,即輦下諸公,多有以此咎之者,心頗慚悔。一日晨起,忽發狂披髮,以首擊柱,血肉狼籍,家人競持不能止。良久呼曰:「鬼卒至矣!」匍匐入牀下,扶起,已嘔出心肺而死。陳生年老,止一子,亦同日暴死。識者以為有天道。

宅祟 编辑

  張孝廉誥宅,一日晨起,覓履不得。既而家人履俱失去。啟戶索之,庭有銀杏一株,高數丈,履悉倒懸其上。張懼,亟徙去。

鷓鴣天 编辑

  孝廉張硯銘淵懿,性不與物競,工填詞,所居近西郭,一水環繞,種花養魚,蕭然世外。善飲酒,能終夕不醉。予時常過從,恍如桃源中人。生日,作《鷓鴣天》云:「負郭田園五畝餘,數株高柳映清渠。腰鐮薙草魚支俸,手鍤栽花鳥僦居。齋字拙,谷名愚,盡教魂夢到華胥。日長自有消閒訣,三尺綸竿一卷書。」其曠達之致如此。

長夏十友 编辑

  節屆三伏,溽暑特盛,苦無避炎之地,幸有十友為伴,稍破寂寞,因各賦一絕:

「巧匠琢青玉,瘦骨涵冰霜。客來聊坐隱,雙臂生秋涼。」【石几】
「此君綠玉姿,瀟灑抱勁節。高枕北窗風,夢踏峨嵋雪。」【竹榻】
「斗室謝塵鞅,賣身充佛奴。妙香裊石鼎,日夕盤雙趺。」【蒲團】
「玉槃供怪石,搜奇剔穢滓。照影光參差,恍映瀟湘水。」【怪石】
「玲瓏戛寒玉,長夜共反側。藉汝伴孤眠,肥婢無顏色。」【竹奴】
「薤葉紋如水,欹斜面面寒。將身化蝴蝶,無夢到邯鄲。」【方枕】
「無錢買纓笠,筍籜裁作帽。茫茫細雨中,盡日持竿釣。」【箬笠】
「山翁贈新□,蟹眼翻幽泉。久抱盧仝癖,支壚手自煎。」【瓷甌】
「芭蕉剪作扇,弄影何團團。那許纖塵染,虛窗六月寒。」【蕉扇】
「孤根托岩岫,攜手度炎夏。蕭散宜幽人,無勞比王謝。」【棕拂】。

鳥船 编辑

  八月。敕下江南造鳥船一百號赴洞庭,狀如飛鳥,長十一丈五尺,闊二丈四尺,深一丈七尺,桅高九丈五尺。宜興山中九真廟,祀女仙九人,傍有古樹,其葉每年一易,大數十圍。方巡道國棟議取之,夜夢九女入室,素衣冶容,若有所訴。方不為止,督工往伐。忽一白虎突出,欲攫方,方驚仆。一典史跪曰:「大王為山君,必有靈爽。方公奉朝命而來,事非得已。幸勿加害。」虎徘徊回顧,咆哮而去。方歸即病,日遣人詣山致禱,竟不起。又虞山妙清寺有古榆,枝幹凌雲,夜有光怪,縣官遣丞往砍。斧始下,噴血如注。眾牽置舟內,樹忽自動,俄躍入水,舟遂覆,匠役同日死者數人。眾以鉅索挽之,轉入泥底,重不可出。楚中諸帥,托言進剿,欲以此支吾歲月,徒費金錢,可惜也。

再舉鄉試 编辑

  九月,再舉鄉試。時秦、閩諸例納貲者,許列名太學,及補入各省紅案,特行鄉試以酬之。五十二年癸巳歲,恭遇皇上六十萬壽,特旨開科。是年二月鄉試,以五十一年歲者作科舉入場,會闈殿對,皆在秋。又五十三年正科,上又諭,武生能文者,一體入文場考試,文生有武事者,亦應武闈。此皆皇上優士之特典也。

除妖 编辑

  十一月二十七日,有妖人於海子口建土城一座,分八門,上列旗號。十二月初四,攻破之,獲草人五十餘,皆持弓挾矢,又得活馬數匹,不見一人。見邸報。

魏公直節 编辑

  魏公象樞,山西蔚州人,立朝抗節,守正不阿,慷慨敢言,不避嫌怨。官都憲時,極言天下事。時有廉令陸隴其,任嘉定縣,潔己愛民,為巡撫參革去,貪吏劉某、曾某,反入薦剡。公大不平,上章爭之,言「朝廷鼓勵人才,澄清吏治,惟恃賞罰耳。乃廉官貪官,參處同例;盡職溺職,保薦無分,何以昭勸懲、示儆戒乎?若下官可以欺上官,則上官可以欺君上,上下相蒙,使廉吏灰心,貪風日熾,臣不得不鰓鰓然慮之也。」又言:「考校一官,風教攸繫。天下最為不平者,孤寒無進步之路;天下牢不可破者,科場多昧心之人。乞嚴加申飭,大破積習,於以肅官方而勵人心,士風民命,庶其有瘳乎?」撫今之事,讀公之文,可為歎息流涕者也。

醜令 编辑

  華亭尹南公夢斑,松民俱稱「南駝子」。長不滿四尺,胸高一尺,背突肩聳,見者無不匿笑,而為人廉明正直,所謂聖賢聰明之心者耶?

吳太守 编辑

  吳太守綺,字園次,廣陵人。出守吳興,性瀟灑,喜交遊,酷嗜詩酒,不善居官,亦不善治生產。被放歸,家貧,頗事干謁。夏日,偕諸名流過予小集,分韻賦詩,成一律云:「黃雀風清夏屋渠,董幃初啟勸投壺。主人自為開三徑,詞客從來在五湖。銀管分題傳野鶴,玉盤行饌斲江鱸。披襟此日如秋爽,不信招涼別有珠。」坐客為之擱筆。

氣感 编辑

  婁縣民何璧,女許朱氏子為室,年俱十九,雖兩相慕,尚未配偶。一日,朱子來候,適值女以手撫其腹,遂有娠。二家俱小姓,不以為意。及產,有聲蓬蓬,自腹中出。少頃腹平,惟虛氣而已,蓋氣感也。嘗閱《耳談》載,吳聘君母居江右,父官京邸,同夜夢相姤而孕,聘君相傳以神交而生。不覺發笑。後與弟爭產,指為非兄,交訟於官。按《洗冤錄》,亦有氣感,無神交之說。古人云,思女不夫而孕。然乎否乎?

彭祖橫死 编辑

  上海張主政宸,年垂耳順,自矜工容成之術。有僕婦美而蕩,聞之不信,於是刻期相嬲。一接未久,張精溢而卒。昔彭祖七百七十九歲,猶懼不壽,日講秘方,晚娶鄭氏,以妖淫敗道而卒。彭尚橫死,何況餘子?記之以博一笑。

勢利 编辑

  海昌楊中丞雍建,初權亞相,邑令某趨謁,屏輿從步行至門,禮數極恭。未幾,轉黔撫,令復往賀,鳴鑼清道以過之。有為詩黏於縣壁以誚之云:「勢利官情勢利交,掂斤簸兩也徒勞。內臺外撫俱天眷,一樣銅鑼兩樣敲。」令見之,愧汗而已。

葬友 编辑

  詩人殳丹生,字山夫,垂老落魄,往來吳越間。晚寓楓橋,受知於錫山令吳公興祚。後以貧死,公時開府七閩,聞之惻然,遣人葬之寒山寺側。予偶過其居,題詩壁間云:「老死寒山古寺東,詩人飄泊歎途窮。故交萬里收遺骨,薄俗猶存掛劍風。」

以數為名 编辑

  近閱邸報,見有均房總兵四十六者,以數命名,莫解其意。及覽元、明諸史,有元將軍五十八、六十八,監察御史五十九,參政七十九,尚令卿七十六,與此事同。

古書難據 编辑

  《空同子.化理篇》曰:「松檜不棲蟬,江南不產荊棘。」我鄉荊棘,隨處皆是;余庭前有古松一株,亭亭獨峙,已五十餘年,每至秋初,蟬聲聒耳。不知李夢陽何以有此說。

長短大小不侔 编辑

  春秋長狄僑如,身橫九畝,斷其首而載,眉見於軾。以九畝之身而首不及數尺,何身之大、頭之小乎?衛靈公臣公孫侶,面長三尺,廣僅三寸,何其長而狹乎?秦襄王時,宕渠郡獻長人二十五丈六尺,得毋太長?漢武帝時東郡送一短人,止七尺,無乃太短?此皆形容之過,理所必無,不足信也。


補遺

澤州寄詩 编辑

  余蒙澤州夫子總憲陳公賞拔,自傷賦命窮薄,暌違以來,久未獲親承絳帳。曾以小詩上獻,有「蛇雀尚知酬主德,國恩師誼兩茫茫」之句,公為之愴然,隨有詩題便面見懷云:「九峰問訊近何如?數子飄零十載餘。萬事黃金輸負販,幾人白首老樵漁。君今海上求仙藥,我欲山中葺敝廬。何限塞鴻淒斷處,江流西上憶雙魚。」每臨風展讀,殆不禁淚下沾襟矣。

暴雨 编辑

  八月初四日,暴雨自午至酉,溝渠皆溢。時適縣試士,俄頃衢巷堂皇,俱成巨浸,生童泅水出,有幾至溺死者。民家或坐几上,或伏屋角,竟夕一炊。翌日水方退。

怪鳥 编辑

  乙卯三月,郡城每夕聞鬼哭聲,甚淒切。或云此名城嚎。或又云彷彿見怪鳥,遇夜即啼。於是西關居民競鳴鑼炮竹以逐之。

瓜異 编辑

  閏五月,東關民家李生黃瓜,三十保黃瓜生茄。

石碑 编辑

  十五日,衢州雞鳴山忽暴風驟雨,雷電交作,山□然劈作一穴,現石碑一座,上有五字,曰「□□□□□」,人莫能辨。

山礬生菌 编辑

  陳仁玉《菌譜》,遍錄松菌、竹菌諸名。厥產不一,余庭前山礬一株,枯半載矣,根間忽藂生菌,旋摘旋生,烹之香甘鬆軟,美不勝言。

乖龍 编辑

  丙辰元旦,有龍見於東南,黑雲,逾時而沒。余記以詩云:「丙辰春王之一日,有物蠕蠕霾霧坼。赤光坱圠鱗爪張,倒吸江湖幾千尺。兒童奔叫瞪半空,一龍夭嬌隨群龍。此時陰寒蟄海底,早出毋乃欺天公。揚髯簸□驅列缺,水怪旜牌紛布列。馬銜騰踏天吳驚,忍使窮黎盡魚鱉。春來雨腳歷亂吹,入夏不止愁瘡痍。豢龍自是吾家事,便欲乘雲一問之。」

京師異風 编辑

  五月朔,欽天監爭日食未決,登觀象臺看驗。忽天氣晦黑,有大風從西山來,勢極猛厲,飛沙拔木,震動天地。前門、厚載門一帶,房屋六畜,俱被攝去,居人死傷無數。有男婦數人,捲入半空,掀翻撞擊。□極巨者,從空移去數丈。蘆溝橋民,吸墮前門內。遠近奔駭,日食竟未及驗而罷,自來風變所希有也。或謂龍鬥而然。又云,隱隱見天半有金甲神二,手執紅旗,搖空中,風隨之而起。好事者因刊圖以紀其異。

星隕為石 编辑

  初九日,青浦縣瓢湖地方,大星隕,墮地有聲。居人爭掘之,見一石色黑,手按尚熱,秤之重十九斤。擊碎以刀摩之,火光四射。

瀋陽水發 编辑

  六月二十九日,遼陽、瀋陽河水發,沿河一帶,悉被沖沒,居民有淹死者。

儒釋合旨 编辑

  《楞嚴》七處徵心,謂身內,身外,潛根見,內外隨合,中間無著,此七者,世尊與阿難反覆指示。求諸真際,旨極微妙,然不過欲破其妄心,妄除而真者自見。《中庸》「誠則明矣」四字,足以盡之。何者?誠則塵緣不雜,明則返清淨體,而光明洞照,一切皆空矣。至下文云,凡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以及五陰、六入、七大諸說,種種開示,又即「不誠無物」之義,與吾儒未嘗不合也。

沁園春 编辑

  余年五十,始見白髭,偶閱宋玉叔琬《沁園春》,似諧似訕,不覺撫掌。其詞曰:「歎息吾衰,兩兩三三,霜雪盈頦。怪素絲若練,偷描病態。銀莖如戟,硬作愁媒。面目生疏,主人訝客,何所聞而不速來。還防汝,入宮見嫉,朋輩嫌猜。況逢貝錦蚊雷,更顛倒雌黃蛇與虺。歎黑雲突起,九閽難叫;青蠅欲弔,隻影堪哀。不自我先,不自我後,汝乃乘危利我災。炎涼態,笑星星髯也,果小人哉。」語氣似辛稼軒,而滑稽過之。

長爪 编辑

  松陵董翰林□,字方南,姿度恬雅,品質清粹,少年登科,謙下如寒士,對之鄙吝俱消。其兩手指爪,俱長數寸,計偕時往反驅蹇衛,從無損折,飲食起居,較他人更便。涵養之醇,不言可知。昔人稱李昌谷長爪通眉,方南氣識,殆過之遠矣。

元旦雷 编辑

  丁巳元旦,四鼓震雷,達旦方止。既而雨雪大作,路絕行人。

星隕有文 编辑

  十月初七日,更餘,京師人見大星自東南流入西北,大如斗,白氣環繞,從上屬下,墮順天府懷柔縣內,狀類人首,上有星斗篆籀之文,人莫能辨。

地震 编辑

  戊午四月初五日,未刻地震,窗戶動搖,頭目俱眩。

獅子 编辑

  五月,西洋國貢獅子,厚賜其使本多白拉等,遣歸。

刑戒書 编辑

  我郡一宦家子,杖殺一婢,二婢懼而自縊。身受奇辱,其鬼現形,晝夜號冤,敲窗捶壁,變怪百出。止一子,數歲,白日為鬼所殺。因思呂叔簡有《刑戒書》數則,真千古格言,為人上者不可不錄一通於座右。特識於此:

五不打:老不打,幼不打,病不打,衣食不繼不打,人打我不打。
五勿就打:人急勿就打,人忿勿就打,人醉勿就打,人隨行遠路勿就打,人奔走喘息勿就打。
五且緩打:我怒且緩打,我醉且緩打,我病且緩打,我見不真且緩打,我不能處分且緩打。
三莫輕打:生員莫輕打,上司差人莫輕打,婦人莫輕打。
三莫又打:已拶莫又打,已夾莫又打,要枷莫又打。
三憐不打:盛寒酷暑憐不打,佳辰令節憐不打,人方傷心憐不打。
三應打不打:尊長應打,為與卑幼訟不打;百姓應打,為與衙役訟不打;工役鋪行應打,為修私衙,或買辦自用物不打。
三禁打:禁重杖打,禁從下打,禁佐貳捕快非刑打。

  呂君此書,真仁人之言,可補律法所不逮也。

夏雪 编辑

  七月初四日,滬瀆地方,忽下微雪,行人以箑承之,頗有積者。

天鳴 编辑

  八月初八日,東南天有聲如湯沸,或云如海嘯聲,自戌初至亥末始息。《五行傳》曰:「天鳴有聲,百姓勞形。」《觀象玩占》記晉大興二年、陳大建十三年、隋開皇二十年,俱有此異。

禾變蔥 编辑

  福州府閩清縣田中禾稻,間變為蔥,見邸報。時吾鄉亦霖雨傷稼,予作《秋雨謠》曰:「夏旱何久,有禾不得出。秋雨何多,有穀不得入。瓶欹仄甑已空,哀吟無計箋天公。望庚聊慰愁,看丙莫浪喜。陰風來從東,復見日北珥。西城豪客金滿牀,東村富翁粟滿倉,祝天願天雨不止,一石幸增十石價,便可拖金紆紫揚輝光。有客對我笑,勸我勿怨天。有田尚無米,何況君無田。吾聞嶺嶠之間方格戰,百姓無多戎馬遍。悲哉一死終難逃,種稻成蔥事尤變。君不見,福州府,閩清縣。」

河豚宜戒食 编辑

  滬瀆包明經爾昌,將赴廷試,親黨相聚餞送,因設席以款之。日午客未至,爾昌餒甚,適廚間烹河豚,先進一臠,隨具衣冠出揖客。初覺一手麻木,既而遍體皆麻,急入內,脫一靴未竟,腹脹腸裂而卒。河豚遇毒,往往聞之,若包氏則目擊者。宛邱張耒云:「橄欖至寶丹,俱解河豚毒。吳人悉不論,直云用不潔。」今吳人未有不用橄欖者,張不知妄說,可發一笑。

麒麟 编辑

  江西袁州府,山村牛產麒麟,有紅霧覆罩,遍體生鱗。村民不識,鋤殺之。

食犬報 编辑

  吳門定光寺僧某,性淫毒,不修戒行,靡惡不作。平生喜食犬,所殺無算。一日,忽得疾,口作犬吠聲不絕,數日死。嘗讀《楞嚴經》,言菩薩元制食三淨肉,謂不見為我殺,不聞為我殺,不疑為我殺。今復益之以二:自死、鳥殘,令比丘得食五淨肉,此肉神力化生,本無命根。又曰:淨肉除人、蛇、象、馬、驢、狗、獅子、狐、豬、獼猴十種,餘俱可食。然則於世間味,竟無所不食矣。使後之緇流得以藉口,皆菩薩為之作俑也。

黏詩相誚 编辑

  海昌楊中丞雍建初擢亞相,邑令某趨謁,屏輿從步行至門,禮數極恭。未幾,轉黔撫,令復往賀,鳴鑼清道以過之。有為詩黏於縣壁以誚之云:「勢利官情勢利交,掂斤簸兩也徒勞。內臺外撫俱天眷,一樣銅鑼兩樣敲。」令見之,愧汗而已。陸翼王元輔說。

古語 编辑

  古語云:奔競者不願黜而黜至,賭博者不願貧而貧至,庸醫治疾不願死而死至,醉飽房勞不願病而病至。余以為,貴者不願危而危至,富者不願辱而辱至,高亢者不願謗而謗至,籌算者不願愁而愁至,有子不教不願覆亡而覆亡至,多畜俊僕不願淫亂而淫亂至,此又事勢之必然者也。

晝夜變易 编辑

  《南唐書》曰:「盧文進陷契丹,出獵,當午,晦如夜,星皆見。土人曰,此名笪日,不足異。」是晝變為夜也。《齊地記》曰:「東萊有日夜出,因名不夜城。」是夜變為晝也。日行有度,恐無夜出之理,若非齊諧,則亦齊東野人之語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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