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國史館總裁提調總纂書

上國史館總裁提調總纂書
作者:龔自珍 
本作品收錄於《定庵文集

內閣中書、本館校對官龔自珍上書各中堂各大人各先生閣下:本館現在續修《大清一統誌》,自乾隆三十九年書成後,伏遇今日重修,欣賀無量。續者纂其所未載,修者訂其所已成。自珍與校對之役,職校讎耳。書之詳略得失,非所聞,亦非所職。雖然,竊觀古今之列言者矣,有士言於大夫,後進言於先進之言,有僚屬言於長官之言。僚屬言於長官,則自珍職校讎而陳續修事宜,言之為僭、為召毀,士言於大夫也,後進言於先進也,則雖其言之舛,先進固猶辱誨之。自珍於西北兩塞外部落,世係風俗形勢,原流合分,曾少役心力,不敢自秘,願以供纂修協修之采納,而仍不敢臆決其是否,恃中堂以下之必辱誨之也。不得以官牘請,為書一通,如幹條,如後方:

一、欽定《西域圖誌》,及《皇朝文獻通考四裔考》,皆於西邊新疆外臚屬國一卷;西邊有布魯特、哈薩克、愛烏罕、納木幹、安集延、痕都斯坦諸類,舊誌約略開載。竊謂西有西屬國,北有北屬國,北屬國之情形,與西國尤不同。北屬往往錯處喀爾喀、伊犁之間,東北則錯蒙古、黑龍江之間。天朝亦往往用其兵力,如烏梁海,則聖祖平漠北用之,高宗平準噶爾用之;巴爾虎,則聖祖平羅刹用之。科布多七旗,則以貿市至,無虛月。皆見忠悃,非安集延等孤懸蔥嶺者可比。是故欽定《蒙古王公表傳》,則嚐取科布多之紥哈沁一旗,考其世係,書其功績,以壯盟府之藏。而烏梁海一國,三支分處,自討噶爾丹招降後,和羅爾邁遣使貢貂,至今年班不絕。在唐努山者,則有和羅爾邁,見檔冊;在阿勒坦淖爾者,則有特勒伯克、劄爾納克,皆見檔冊;於功不為鮮矣,於恩不為殺矣。舊《一統誌》於新舊藩服外,一字不及之,疑於無此屬部者然。今開館續修誌,似宜行文理藩院,徵檔冊,將三處烏梁海頭目宰桑各部落界送館,以便增補。

一、本館現存貯聖祖聖訓及《平定羅刹方略》一書。《方略》為文淵閣未著錄之書,內各有巴彥虎事跡數條,各官書於巴彥虎皆不及之,但稱巴彥虎現有借牧呼倫貝爾一事。按巴爾虎舊牧,當在尼布楚、雅克薩城之間,與內藩之烏珠穆秦地勢正相直,宜檄理藩院行文黑龍江將軍,將其頭目遷徙年月部落界,移送到館,本館以聖訓、《方略》核對之,即可纂補。

一、紥哈沁族類雖細,已蒙欽定表傳臚入,宜將祃木特一旗,現在牧科布多之何所,補入北屬國,如補烏梁海巴爾虎之例。

一、北之有科布多,猶西之有青海也。青海為部五,而科布多為部七。考現在檔案,其不與商民通市者二部,曰土爾扈特,曰和碩特;其與商民交易者五部,曰杜爾伯特,曰額魯特,曰明阿特,曰劄哈沁,曰烏梁海。此七者,惟劄哈沁得上見於表傳,六部無聞。表傳原為紀功績而作,無功者不書。《一統誌》,地書也,焉得而削之?考科布多地界,在喀爾喀之西北,伊犁東路之東南,宜行文參讚大臣,將劄哈沁及六旗土界旗分,一一移覆本館開載。又此處烏梁海之與唐努山、三烏梁海同異合分之故,遷徙之年月,可一並移覆,藉略見焉(按此在科布多與哈薩克接壤之處,距唐努山三支太遠,故疑非同類)。

一、北厄魯特者,本準噶爾、綽羅斯同族,阿逆未叛時,首先來歸,詔隸三音諾顏部。據理藩院檔冊稱:現在附盟於齊齊爾裏克地方,見旗二,爵二,貝子二人。一稱厄魯特旗,一稱厄魯特前旗者是,與《皇朝文獻通考》合。舊《會典》稱:一旗先駐達拉爾河,一旗先駐喀爾喀河,《文獻通考》襲是語。按《欽定王公傳》,稱阿喇布坦一族,先牧喀爾喀河,後牧推河,後乃徙牧烏蘭烏蘇。丹濟蘭一族,先牧喀爾喀河,後牧西舍穆棱,後又牧推河,後乃徙牧烏蘭烏蘇。年月皆在,始皆當稱推河厄魯特也,繼皆當稱烏蘭烏蘇厄魯特也,何有曾牧達拉爾河之文?舊典一歧矣。於烏蘭烏蘇外,別出推河厄魯特之號,似乎以阿喇布坦族為烏蘭烏蘇,以丹濟蘭為推河者然,兩歧矣。細繹《王公傳》,推河始立六旗,一旗是輝特,一旗是賀蘭山之分支,與此無涉,此共四旗;茂海一旗,叛亡亦弗數,阿喇布坦之兩旗,後並兩劄薩克為一,兄終弟及,兄無嗣,故其一旗則丹濟蘭子也。舊《會典》係乾隆二十六年所修,此並旗年月,亦難臆斷,大約與典不甚相先後。典乃稱烏蘭烏蘇為兩旗,而不連所謂推河者數,若曰從其朔,則朔當是五旗,何但二乎?三歧矣。舊典外,餘所藏戊戌內版《搢紳》書與典同。又《王公傳》、《王公表》皆稱丹濟蘭先封貝子,其子先封公,後封貝子,並無先封台吉語,舊典及戊戌內板《搢紳》,皆於烏蘭、烏蘇則注曰兩旗,貝子二人,於推河則注曰一旗,台吉一人,四歧矣。官書處處不合。再四考訂,惟有敬遵《欽定王公表傳》為的,餘書盤戾糾紾,而舊《一統誌》遂一字弗及之,無可考。

一、所貴乎重修者,謂將糾舊誤,補舊闕,亮非抄襲沿承而已。舊《一統誌》於兩牧地,既不道及矣,而於西套賀蘭山厄魯特之下,忽注雲一旗係阿喇布坦裔,一旗係丹濟拉裔。賀蘭山在青海之東,烏蘭、烏蘇在沙磧之北,相去將六千裏。一係綽羅斯族,一係和碩特族,今置和羅理名氏於不問,以北人之祖先,移贈於西,亦豈舛之細者矣?糾而正之,諸公豈有意乎?

一、舊《誌》於青海下,奮書云:青海為四衛拉特之一,於西套下又注云:四衛拉特中,北厄魯特居其一。考四衛拉特皆在天山北路準噶爾地,一綽羅斯,二杜爾伯特,三和碩特,四土爾扈特,後土爾扈特逃往俄羅斯,乃補入輝特,見於高宗皇帝禦製文,及種種官書,種種檔冊,無弗合。青海是地名,非部落名,非種族名,其地則和碩特族居之,後輝特有居者,後土爾扈特種有居者,後綽羅斯種有居者,後北方之喀爾喀種有居者,又番僧察罕諾們漢之屬僧,亦編旗而處之,將合此六者,而指為四之一乎?北厄魯特乃綽羅斯之一支,以北為四之一,將置其全部於何稱?今之修官書者閱至此,其謂之何?

一、西套厄魯特兩支,一和碩特,一土爾扈特,皆與青海近。戊戌內板《搢紳》,臚序青海之後,不誤。舊《會典》乃於兩支中,夾敘一烏蘭烏蘇,失之矣。舊《一統誌》僅開載賀蘭山之厄魯特,而不載額濟內河之土爾扈特,應補。

一、地名半以種族而得名,人皆知之。至地有以人徙者,無城郭之民類然,如明時兀良哈三衛,福餘衛是嫡酋所居,出口即是,泰甯衛出關即是,始則地因人得名,繼且挾地名而徙,今之烏梁海,遂為皇朝極北境矣。和碩特有借牧科布多者,嚐見科布多大臣章奏,遂稱其一區為和碩特矣。劄哈沁本西域汛卒之稱,自安放科布多後,北方遂增一部落稱呼矣。舊地名,新地名,類此者極多,考沿革者,宜略知此。

一、修書宜略知鉤稽法,如四衛拉特,三有姓,獨土爾扈特無姓。由後言之,雖謂土爾扈特即是姓可也,謂和碩特即姓和碩特,無不可也。由前言之,固皆以地名為姓,敢據《撤辰薩囊書》,稱其出恭博地方,定土爾扈特為恭博姓。

一、衛拉特是五族公共之稱,各種官書,獨於綽羅斯一族則單稱厄魯特,不知始於何例。然如西套賀蘭山及青海之厄魯特廿有一旗者,細考實非綽羅斯,乃和碩特也,與它處又不畫一。今宜定一例,連姓稱綽羅斯厄魯特,而西套青海皆改書和碩特。

一、青海四部,為旗二十有九,此外實尚有綽羅斯遺民一類,於乾隆二十九年前移徙,而無編旗明文,曆來隻數四大部而遺其一,舊誌因仍。宜一麵行文貴德循化辦事大臣查覆,一麵恭檢欽定《平定準噶爾方略續編》開載。

一、各處裏差經緯度數,舊典頗多舛,如阿霸垓、阿霸哈納爾,皆左翼有之,右翼無之,左右翼裏差,斷乎弗同。又如科爾沁六旗,隻詳一旗;鄂爾多斯七旗,隻詳一旗;宜行谘欽天監考補。

一、引書用舊說,宜加排比,各具體裁,官書中如《三通》,大抵沿舊文,少所發揮。如撰《七音略》,取之欽定《同文韻統》;撰《六書略》,取之欽定《西域同文誌》。夫《西域同文誌》,專為譯西而作,故於國書下,先注明西域書,乃次各種書,而所臚僅西域地名、人名、山川名,若以皇朝全代全輿論,西域亦一隅之一隅,自宜分類博徵,備詳訓詁,以《清文鑒》為主,以滿、漢官名、地名舉例,不得以西域山川舉例,是撰皇朝《六書略》,而獨以西域為主矣。《三通》為本館朝夕編摩取材之書,故特發其凡,以勸慎重。

一、舊誌驛站下云:自獨石口至蒿齊忒九百餘裏為一路,置驛九。考理藩院檔冊稱,實六百裏,置郵六。又誌於古北口、喜峰口外,載乾隆三十六年之新郵,而張家口外,亦有新郵,自穆哈哩喀遜為新站起處,哈拉尼敦為住處,凡十六站,何以失載?又喀爾喀汗自備之郵站,亦宜略誌一二,俾往來天使,知厥隘略。

一、回部風俗,亦佛教之支流,其人祖曰阿旦,其教祖曰默赫爾默特,其師曰阿渾,其同種曰穆哩斯瑪奈,其學問曰二令,戒邪淫,戒殺,戒妄語,戒酒,戒盜;其字頭,始愛裏普;其曆元,亦不拘至朔同日分杪無餘之法,而自成章蔀,不置閏,大約為西洋新法曆書之所祖,或雲頗近授時曆也。其教實與西洋耶蘇教大異。唐時流行中國之景教,《水經注》之祆祠,自是耶蘇教,非默赫爾默特教,皆佛典所稱九十六種旁門之一。要之比於準部之黃教食肉衣黃之製,不猶未遠佛意哉?自珍別有《內典旁師考》一篇,呈覽。竊按在西洋則為耶蘇教,在蒙古準部則為宗喀巴教,在回部則為默赫爾默特二令教。風俗一門,宜區以詳焉,以彰兼收並畜之賾且盛。

一、西域屬國,如布魯特之在南部,哈薩克之在北部,向於天朝恭謹,各官書隻記大概。今中書徐鬆在西域時,曾鉤稽兩部世係地界沿革成兩表,當代奇作,此可以沿用者。

一、西藏亦有屬國,猶喀爾喀之附見巴爾虎、烏梁海、科布多,回部之附見布魯特、安集延、痕都斯坦,準部附見哈薩克之例。曰廓爾喀實最大;其次曰作木朗,曰布魯克巴,曰哲孟雄,曰落敏湯,皆宜附見。廓爾喀本名巴勒布。國初,巴勒布三罕,曰葉楞罕,曰布顏罕,曰庫庫木罕,於雍正九年,各奏金葉文,遞哈達,譯出詞旨甚恭順,命以玻璃磁器賞之。後三罕合為一。故巴勒布益強大,戊申辛亥兩用兵,亦皇朝巨事實也。風俗形勢,宜備載。

以上都一十八條,皆舉其炳炳顯顯者,餘小事,頭緒尚多,未易鬯宣。懼循襲而不改,闕略而不補,顛舛而不問,苟簡而不具,棄置而不道,回護而不變,有重修之費,有重修之名,將使後之專門者,靡所鏡也。中華文獻,夥有通人,無甲第名位,弗敢妄議;惟此類語言文字,求之親到其地者,尚或瞢昧,答不中問,可知從事鉛槧之難。珍雖非絕詣,自是孤學,倘蒙垂擇,致為榮幸,而於己非有利焉。不勝悚惶待教之至!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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