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理崔大卿應制舉不敏啟
古之知己者,不待來求而後施德,舉能而已。其受德者,不待成身而後拜賜,感知而已。故不叩而響,不介而合,則其舉必至,而其感亦甚。斯道遁去,遼闊千祀,何為乎今之世哉!
若宗元者,智不能經大務、斷大事,非有恢傑之才;學不能探奧義、窮章句,為腐爛之儒。雖或寘力於文學,勤勤懇懇於歲時,然而未能極聖人之規矩,恢作者之聞見,勞費翰墨,徒爾拖逢掖、曳大帶,遊於朋齒,且有愧色,豈有能乎哉?閣下何相待之厚也。始者自謂抱無用之文,戴不肖之容,雖振身泥塵,仰希雲霄,何由而能哉?遂用收視內顧,頫首絕望,甘以沒沒也。今者果不自意,他日瑣瑣之著述,幸得流於衽席,接在視聽,閣下乃謂可以蹈遠大之途,及制作之門,決然而不疑,介然而獨得,是何收采之特達,而顧念之勤備乎?且閣下知其為人何如哉?其貌之美陋,質之細大,心之賢不肖,閣下固未知也。而一遇文字,誌在濟拔,斯蓋古之知己者已。故曰:古之知己者,不待來求而後施德者也。然則亟來而求者,誠下科也。
宗元向以應博學宏詞之舉,會閣下辱臨考第,司其升降。當此之時,意謂運合事並,適丁厥時,其私心日以自負也。無何,閣下以鯤鱗之勢,不容尺澤,悠爾而自放,廓然而高邁,其不我知者,遂排逐而委之。委之,誠當也。使古之知己猶在,豈若是之求多乎哉?夫仕進之路,昔者竊聞於師矣。太上有專達之能,乘時得君,不由乎表著之列,而取將相,行其政焉;其次有文行之美,積能累勞,不由乎舉甲乙,曆科第,登乎表著之列,顯其名焉;又其次則曰吾未嚐舉甲乙也,未嚐曆科第也,被朝廷之位,吾何修而可以登之乎?必求舉是科也,然後得而登之。其下不能知其利,又不能務其往,則曰:舉天下而好之,吾何為獨不然?由是觀之,有愛錐刀者,以舉是科為悅者也;有爭尋常者,以登乎朝廷為悅者也;有慕權貴之位者,以將相為悅者也;有樂行乎其政者,以理天下為悅者也。然則舉甲乙、曆科第,固為未而已矣。得之不加榮,喪之不加憂,苟成其名,於遠大者何補焉?然而至於感知之道,則細大一矣,成敗亦一矣。故曰:其受德者,不待成身而後拜賜。然則幸成其身者,固末節也。蓋不知來求之下者,不足以收特達之士;而不知成身之末者,不足以承賢達之遇,審矣。
伏以閣下德足以儀世,才足以輔聖,文足以當宗師之位,學足以冠儒術之首,誠為賢達之表也。顧視下輩,豈容易而收哉?而宗元樸野昧劣,進不知退,不可以言乎德;不能植誌於義,而必以文字求達,不可以言乎才;秉翰執簡,敗北而歸,不可以言乎文;登場應對,刺繆經旨,不可以言乎學,固非特達之器也。忖省陋質,豈容易而承之哉?叨冒大遇,穢累高鑒,喜懼交爭,不克寧居。竊感荀罃如實出己之德,敢希豫讓國士遇我之報。伏候門屏,敢俟招納。謹奉啟以代投刺之禮,伏惟以知己之道終撫薦焉。不宣。宗元謹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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