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魯迅《南腔北調集》)
陰天,晌午大風雨。看晚報,已有紀念這紀念日的文章,用風雨作材料了。明天的日報上,必更有千篇一律的作品。空言不如事實,且看看那些記事罷──
戴季陶講如何救國
(中央社)
南京十八日──國府十八日晨舉行紀念週,到林森戴季陶陳紹寬朱家驊呂超魏懷暨國府職員等四百餘人,林主席領導行禮,繼戴講“如何救國”,略謂本日系九一八兩週年紀念,吾人於沉痛之餘,應想法達到救國目的,救國之道甚多,如道德救國,教育救國,實業救國等,最近又有所謂航空運動及節約運動,前者之動機在於國防與交通上建設,此後吾人應從根本上設法增強國力,不應只知向外國購買飛機,至於節約運動須一面消極的節省消費,一面積極的將金錢用於生產方面。在此國家危急之秋,吾人應該各就自己的職務上盡力量,根據總理的一貫政策,來做整個三民主義的實施。
吳敬恆講紀念意義
(中央社)
南京十八日──中央十八日晨八時舉行九一八二週年紀念大會,到中委汪兆銘陳果夫邵元沖陳公博朱培德賀耀祖王祺等暨中央工作人員共六百餘人,汪主席,由吳敬恆演講以精誠團結充實國力,為紀念九一八之意義,闡揚甚多,並指正愛國之道,詞甚警惕,至九時始散。
漢口靜默停止娛樂
(日聯社)
漢口十八日──漢口九一八紀念日華街各戶均揭半旗,省市兩黨部上午十時舉行紀念會,各戲院酒館等一律停業,上午十一時全市人民默禱五分鐘。
廣州禁止民眾遊行
(路透社)
廣州十八日──各公署與公共團體今晨均舉行九一八國恥紀念,中山紀念堂晨間行紀念禮,演說者均抨擊日本對華之侵略,全城汽笛均大鳴,以警告民眾,且有飛機於行禮時散發傳單,惟民眾大遊行,為當局所禁,未能實現。
東京紀念祭及犬馬
(日聯社)
東京十八日──東京本日舉行九一八紀念日,下午一時在日比谷公會堂舉行陣亡軍人遺族慰安會,築地本願寺舉行軍馬軍犬軍鴿等之慰靈祭,在鄉軍人於下午六時開大會,靖國神社舉行陣亡軍人追悼會。
但在上海怎樣呢?先看租界──
雨絲風片倍覺消沉
今日之全市,既因雨絲風片之侵襲,愁雲慘霧之籠罩,更顯黯淡之象。但駕車遍遊全市,則殊難得見九一八特殊點綴,似較諸去年今日,稍覺消沉,但此非中國民眾之已漸趨於麻木,或者為中國民眾已覺悟於過去標語口號之不足恃,只有埋頭苦做之一道乎?所以今日之南市閘北以及租界區域,情形異常平安,道途之間,除警務當局多派警探在衝要之區,嚴密戒備外,簡直無甚可以紀述者。
以上是見於《大美晚報》的,很為中國人祝福。至華界情狀,卻須看《大晚報》的記載了──
今日九一八
華界戒備
公安局據密報防反動
今日為“九·一八”,日本侵占東北國難二周紀念,市公安局長文鴻恩,昨據密報,有反動分子,擬借國難紀念為由秘密召集無知工人,乘機開會,企圖煽惑搗亂秩序等語,文局長核報後,即訓令各區所隊,仍照去年“九·一八”實施特別戒備辦法,除通告該局各科處於今晨十時許,在局長辦公廳前召集全體職員,及警察總隊第三中隊警士,舉行“九·一八”國難紀念,同時並行紀念週外,並飭督察長李光曾派全體督察員,男女檢查員,分赴中華路,民國路,方浜路,南陽橋,唐家灣,斜橋等處,會同各區所警士,在各要隘街衙,及華租界接壤之處,自上午八時至十一時半,中午十一時半至三時,下午三時至六時半,分三班輪流檢查行人。南市大吉路公共體育場,滬西曹家渡三角場,閘北譚子灣等處,均派大批巡邏警士,禁止集會遊行。製造局路之西,徐家匯區域內主要街道,尤宜特別注意,如遇發生事故,不能製止者,即向麗園路報告市保安處第二團長處置,凡工廠林立處所,加派雙崗駐守,紅色車巡隊,沿城環行駛巡,形勢非常壯嚴。該局偵緝隊長盧英,飭偵緝領班陳光炎,陳才福,唐炳祥,夏品山,各率偵緝員,分頭密赴曹家渡,白利南路,膠州路及南市公共體育場等處,嚴密暗探反動分子行動,以資防範,而遏亂萌。公共租界暨法租界兩警務處,亦派中西探員出發搜查,以防反動雲。
“紅色車”是囚車,中國人可坐,然而從中國人看來,卻覺得“形勢非常壯嚴”雲。記得前兩天(十六日)出版的《生活》所載的《兩年的教訓》裡,有一段說──
“第二,我們明白誰是友誰是仇了。希特勒在德國民族社會黨大會中說:'德國的仇敵,不在國外,而在國內。'北平整委會主席黃郛說:'和共抗日之說,實為謬論;剿共和外方為救時救黨上策。'我們卻要說'民族的仇敵,不僅是帝國主義,而是出賣民族利益的帝國主義走狗們。'民族反帝的真正障礙在那裡,還有比這過去兩年的事實指示得更明白嗎?”
現在再來一個切實的註腳:分明的鐵證還有上海華界的“紅色車”!是一天裡的大教訓!
年年的這樣的情狀,都被時光所埋沒了,今夜作此,算是紀念文,倘中國人而終不至被害盡殺絕,則以貽我們的後來者。
是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