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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雜記 编辑

「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夫人之於死也,何以知可不可哉?蓋視義為去就耳。予嚐曰:「死生之際,惟義所在,則義所以對死者也。」程伯淳聞而謂予曰:「義無對。」

禦史俸薄,故台中有「聚廳向火,分廳吃飯」之語。熙寧初,程伯淳入台為裏行,則反之,遂聚廳吃食,分廳向火。伯淳為予言。──右二事見《王氏麈史》(王得臣字彥輔)。

程正叔先生曰:「樞密院乃虛設,大事三省同議,其他乃有司之事,兵部尚書之職。然藝祖用此以分宰相之權。神宗改官製,亦循此意。」

治平中,見正叔先生雲:「今之守令,唯製民之產一事不得為,其他在法度中,甚有可為者,患人不為耳。」──右二事見《呂氏家塾記》(呂希哲字原明)。

二程之學,以聖人為必可學而至,而己必欲學而至於聖人。

溫公薨,門人或欲遺表中入規諫語。程正叔雲:「是公平生未嚐欺人,可死後欺君乎。」──右二事見呂氏《發明義理》(同上)。

程正叔言:同姓相見,當致親親之意,而不可敘齒以拜,蓋昭穆高下,未可知也。──右一事見呂氏《酬酢事變》(同上)。

元祐二年正月二十五日戊寅,內侍至資善傳旨,權罷講一日。二十七日庚辰,資善吏報馬宗道雲:「上前日微傷食物,曾取動藥,恐未能久坐,令講讀少進說。」是日,正叔略講畢,奏雲:「臣等前日臨赴講筵,忽傳聖旨權罷講。臣等甚驚,聖躬別無事否?」上曰:「別無事。」自初禦邇英至是,始發德音。

二月十五日戊戍,正叔講「一言可終身行之,其恕乎!」因言人君當推己欲惡,知小民饑寒稼穡艱難。明宗年六十餘即位,猶書田家詩二首於殿壁,其詩(雲雲),進說甚多。

三月二十六日戊寅,正叔獨奏,乞自四月就寬涼處講讀。二十八日,移講讀就延和。

四月六日丁亥,講讀依舊邇英閣。顧子敦封駁,以為延和執政,得一賜坐啜茶,已為至榮,豈可使講讀小臣坐殿上,違鹹造勿褻之義?持國微仲進呈,令修邇英閣,多置軒窗。已得旨,而呂公方入,令修延義閣,簾內雲:此待別有擘畫,未知何所也。

十五日丙申,邇英進講,文公以下預焉。邇英新修展,禦坐比舊近後數尺,門南北皆朱漆,釣窗前簾設青幕障日,殊寬涼矣。──右《範太史日記》(範祖禹字淳夫)。

先生離京,曾麵言,令光庭說與淳夫,為資善堂見畜小魚,恐近冬難畜,托淳夫取來,投之河中。數次朝中不遇,故因循至此,專奉手啟,幸便為之。

──右《朱給事與範太史帖》(朱光庭字公掞)。

元符末,徽宗即位,皇太後垂簾聽政,有旨,複哲宗元祐皇後孟氏位號。時有論其不可者曰:「上於元祐後,叔嫂也,叔無複嫂之禮。」伊川先生謂邵伯溫曰:「元祐後之賢固也,論者之言,亦未為無理。」伯溫曰:「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婦之禮焉。太後,於哲廟,母也;於元祐後,姑也。母之命,姑之命,何為不可,非上以叔複嫂也。」先生喜曰:「子之言得之矣。」

元豐八年,神宗升遐,遺詔至洛。程宗丞伯淳為汝州酒官,以檄來舉哀府治,既罷,謂留守韓康公之子宗師兵部曰:「顥以言新法不便,忤大臣,同列皆謫官,顥獨除監司,顥不敢當。念先帝見知之恩,終無以報。」已而泣。兵部問:「今日朝廷之事如何?」宗丞曰:「司馬君實、呂晦叔作相矣。」兵部曰:「二公果作相,當何如?」宗丞曰:「當與元豐大臣同。若先分黨與,他日可憂。」兵部曰:「何憂?」宗丞曰:「元豐大臣皆嗜利者,若使自變其已甚害民之法則善矣。不然,衣冠之禍未艾也。君實忠直,難與議。晦叔解事,恐力不足耳。」既而皆驗。宗丞論此時,範醇夫、朱公掞、杜孝錫、伯溫同聞之。

荊公置條例司,用程伯淳為屬。一日盛暑,荊公與伯淳對語,公子雱囚首跣足,攜婦人冠以出,問荊公曰:「所言何事?」荊公曰:「新法數為人沮,與程君議。」雱箕踞以坐,大言曰:「梟韓琦、富弼之首於市,則新法行矣。」荊公遽曰:「兒誤矣。」伯淳正色曰:「方與參政論國事,子弟不可預,姑退。」雱不樂去。伯淳自此與荊公不合。

元祐初,文潞公以太師平章軍國重事,召程正叔為崇政殿說書。正叔以師道自居,侍上講,色甚莊,以諷諫,上畏之。潞公對上甚恭,進士唱名,侍立終日。上屢曰:「大師少休。」頓首謝立不去,時年八十矣。或謂正叔曰:「君之倨視潞公之恭,議者以為未盡。」正叔曰:「潞公三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吾以布衣為上師傅,其敢不自重?吾與潞公所以不同也。」識者服其言。

伯淳先生嚐曰:「熙寧初,王介甫行新法,並用君子小人。君子正直不合,介甫以為俗學,不通世務,斥去。小人苟容諂佞,介甫以為有才,知變通,適用之。君子如司馬君實不拜副樞以去,範堯夫辭修注得罪,張天紵以禦史麵折介甫被責。介甫性狠愎,眾人以為不可,則執之愈堅。君子既去,所用小人爭為刻薄,故害天下益深。使眾君子未與之敵,俟其勢久自緩,委曲平章,尚有聽從之理,則小人無隙可乘,其害不至如此之甚也。」

伊川先生貶涪州,渡漢江,中流船幾覆。舟中人皆號哭,伊川獨正襟安坐如常。已而及岸,同舟有老父問曰:「當船危時,君正坐色甚莊,何也?」伊川曰:「心存誠敬耳。」老父曰:「心存誠敬固善,然不若無心。」伊川欲與之言,而老父徑去。

宗丞先生謂伯溫曰:「人之為學,忌先立標準,若循循不已,自有所至矣。」先人敝廬,廳後無門,由旁舍委曲以出。先人既沒,伯溫鑿壁為門。侍講先生見之曰:「先生規畫必有理,不可改作。」伯溫亟塞之。伯溫初入仕,侍講曰:「凡所部公吏,雖有罪,亦當立案而後決,或出於私怒,比具案,怒亦散,不至倉卒傷人。每決人未經杖責者,宜慎之,恐其或有立也。」

──右七事見《邵氏聞見錄》(邵伯溫字子文,康節先生之子)。

孔子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於「天之將喪斯文」下,便言「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則是文之興喪在孔子,與天為一矣。蓋聖人德盛,與天為一,出此等語,自不覺耳。孟子地位未能到此,故曰:「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聽天所命,未能合一(明道雲)。

或問明道先生,如何斯可謂之恕?先生曰:「充擴得去則為恕。」「心如何是充擴得去底氣象?」曰:「天地變化草木蕃。」「充擴不去時如何?」曰:「天地閉,賢人隱。」

敢問何謂浩然之氣。孟子曰:「難言也。」明道先生雲:「隻他道個難言也,便知這漢肚裏有爾許大事。若是不理會得底,便撐拄胡說將去。」

橫渠嚐言:「吾十五年學個恭而安不成。」明道曰:「可知是學不成,有多少病在。」明道嚐曰:「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

陝西曾有議欲罷鑄銅錢者,以謂官中費一貫鑄得一貫為無利。伊川曰:「此便是公家之利。利多費省,私鑄者眾;費多利薄,盜鑄者息。盜鑄者息,權歸公上,非利而何。」又曾有議解鹽鈔欲高其價者,增六千為八千。伊川曰:「若增鈔價,賣數須減。鹽出既眾,低價易之,人人食鹽,鹽不停積,歲入必敷。」已而增鈔價,歲額果虧,減之而歲入溢。溫公初起時,欲用伊川。伊川曰:「帶累人去裏。使韓、富在時,吾猶可以成事。」後來溫公欲變法,伊川使人語之曰:「切未可動著役法,動著即三五年不能得定疊去。」未幾變之,果紛紛不能定。

溫公作《中庸解》,不曉處闕之,或語明道。明道曰:「闕甚處?」曰:「如強哉矯之類。」明道笑曰:「由自得裏,將謂從天命之謂性處便闕卻?」

明道嚐論呂微仲曰:「宰相,呂微仲須做,隻是這漢俗。」

明道先生善言《詩》,他又渾不曾章解句釋,但優遊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處。「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思之切矣。終曰:「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歸於正也。

「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此一句如何?」謝子曰:「吾昔亦曾問伊川先生,曰:『此一句淺近,不如「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最親切有滋味。然須是體察得理義之悅我心,真個猶芻豢始得。』」明道先生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非聖人之言也,心安得有出入乎。」

問莊周與佛如何?伊川曰:「周安得比他佛?佛說直有高妙處,莊周氣象大,故淺近。如人睡初覺時,乍見上下東西,指天說地,怎消得恁地?隻是家常茶飯,誇逞個甚底?」

吾曾曆舉佛說與吾儒同處問伊川先生,曰:「恁地同處雖多,隻是本領不是,一齊差卻。」

謝子與伊川別一年,往見之。伊川曰:「相別又一年,做得甚工夫?」謝曰:「也隻去個矜字。」曰:「何故?」曰:「子細檢點得來,病痛盡在這裏。若按伏得這個罪過,方有向進處。」伊川點頭,因語在坐同誌者曰:「此人為學,切問近思者也。」

問有鬼神否?明道先生曰:「待向你道無來,你怎生信得及?待向你道有來,你且去尋討看。」

謝子曰:「吾嚐習忘以養生。」明道曰:「施之養生則可,於道則有害。習忘可以養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學道則異於是。必有事焉而勿正,何謂乎?且出入起居,寧無事者?正心待之,則先事而迎。忘則涉乎去念,助則近於留情。故聖人心如鑒,孟子所以異於釋氏,此也。」

苗履見伊川,語及一武帥。苗曰:「此人舊日宣力至多,今官高而自愛,不肯向前。」伊川曰:「何自待之輕乎?位愈高則當愈思所以報國者。饑則為用,飽則揚去,是以鷹犬自期也。」

二十年前往見伊川(一本作伯淳),伊川曰:「近日事如何?」某對曰:「天下何思何慮?」伊川曰:「是則是有此理,賢卻發得太早在。」伊川直是會鍛煉得人,說了又恰道,恰好著工夫也。

明道初見謝,語人曰:「此秀才展托得開,將來可望。」每進語相契,伯淳必曰:「更須勉力。」

昔伯淳教誨,隻管著他言語。伯淳曰:「與賢說話,卻如扶醉漢,救得一邊,倒了一邊,隻怕人執著一邊。」明道先生坐如泥塑人,接人則渾是一團和氣。

正叔視伯淳墳,嚐侍行,問佛儒之辨。正叔指牆圍曰:「吾儒從裏麵做,豈有不見。佛氏隻從牆外見了,卻不肯入來做,不可謂佛氏無見處。」

學者先學文,鮮有能至道。至如博觀泛覽,亦自為害。故明道先生教餘嚐曰:「賢讀書,慎不要尋行數墨。」

謝子見河南夫子,辭而歸,尹子送焉,問曰:「何以教我?」謝子曰:「吾徒朝夕從先生,見行則學,聞言則識。譬如有人服烏頭者,方其服也,顏色悅澤,筋力強盛,一旦烏頭力去,將如之何?」尹子反以告夫子,夫子曰:「可謂益友矣。」

昔錄《五經》語作一冊,伯醇見,謂曰:「玩物喪誌。」

明道見謝子記問甚博,曰:「賢卻記得許多。」謝子不覺身汗麵赤。先生曰:「隻此便是惻隱之心(惻然有隱於心)。」

伯醇謂正叔曰:「異日能尊師道,是二哥。若接引後學,隨人才成就之,則不敢讓。」

伯醇常談《詩》,並不下一字訓詁,有時隻轉卻一兩字,點(平聲)掇地念過,便教人省悟。石曰:「古人所以貴親炙之也。」

邢七雲:「一日三點檢。」伯醇曰:「可哀也哉!其餘時多會甚事?蓋仿三省之說錯了,可見不曾用功。」又多逐人麵上說一般話,伯醇責之。邢曰:「無可說。」伯醇曰:「無可說,便不得不說。」

張橫渠著《正蒙》時,處處置筆硯,得意即書。伯醇雲:「子厚卻如此不熟。」

或舉伯醇語雲:「人有四百四病,皆不由自家,則是心須教由自家。」伊川與君實語,終日無一句相合;明道與語,直是道得下。

堯夫《易》數甚精。自來推長曆者,至久必差,惟堯夫不然,指一二近事,當麵可驗。明道雲:「待要傳與某兄弟,某兄弟那得工夫?要學,須是二十年功夫。」明道聞說甚熟,一日因監試無事,以其說推算之,皆合,出謂堯夫曰:「堯夫之數,隻是加一倍法,以此知《太玄》都不濟事。」堯夫驚撫其背,曰:「大哥你恁聰明!」伊川謂堯夫:「知《易》數為知天?知《易》理為知天?」堯夫雲:「須還知《易》理為知天。」因說今年雷起甚處。伊川雲:「堯夫怎知某便知?」又問甚處起,伊川雲:「起處起。」堯夫愕然。他日,伊川問明道曰:「加倍之數如何?」曰:「都忘之矣。」因歎其心無偏係如此。

舉明道雲:「忠恕兩字,要除一個除不得。」

明道語雲:「病臥於床,委之庸醫,比於不慈不孝。事親者,亦不可不知醫。」伯醇先生雲:「別人吃飯從脊皮上過,我吃飯從肚裏去。」

範夷叟欲同二程去看幹地黃。明道率先生,先生以前輩為辭。明道雲:「又何妨?一般是人。」

──右三十七條見《上蔡語錄》(謝良佐,字顯道,二先生門人)。

明道雲:「必有《關雎》、《麟趾》之意,然後可行周公法度。」

先生曰:「明道嚐言:學者不可以不看《詩》,看《詩》便使人長一格價。」

明道在穎昌,先生尋醫,調官京師,因往穎昌從學。明道甚喜,每言曰:「楊君最會得容易。」及歸,送之出門,謂坐客曰:「吾道南矣。」先是,建安林誌寧,出入潞公門下求教。潞公雲:「某此中無相益。有二程先生者,可往從之。」因使人送明道處。誌寧乃語定夫及先生,先生謂不可不一見也,於是同行。時謝顯道亦在。謝為人誠實,但聰悟不及先生,故明道每言楊君聰明,謝君如水投石,然亦未嚐不稱其善。伊川自涪歸,見學者雕落,多從佛學,獨先生與謝丈不變,因歎曰:「學者皆流於夷狄矣,唯有楊、謝二君長進。」

明道先生作縣,凡坐處皆書「視民如傷」四字。常曰:「顥常愧此四字。」伊川二十四五時,呂原明首師事之。──右四條見《龜山語錄》(楊時字中立,二先生門人也)。

扶溝地卑,歲有水旱,明道先生經畫溝洫之法以治之,未及興工而先生去官。先生曰:「以扶溝之地盡為溝洫,必數年乃成。吾為經畫十里之間,以開其端。後之人知其利,必有繼之者矣。夫為令之職,必使境內之民,凶年饑歲免於死亡,飽食逸居有禮義之訓,然後為盡。故吾於扶溝,興設學校,聚邑人子弟教之,亦幾成而廢。夫百里之施至狹也,而道之興廢係焉。是數事者,皆未及成,豈不有命與?然知而不為,而責命之興廢,則非矣。此吾所以不敢不盡心也。」

──右一事見《庭聞稿錄》(楊公之子迥所記)。

朱公掞來見明道於汝,歸謂人曰:「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個月。」遊、楊初見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覺,顧謂曰:「賢輩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門,門外之雪深一尺。

伊川先生在經筵,每進講,必博引廣喻以曉悟人主。講退,範堯夫曰:「先生怎生記得許多?」先生曰:「隻為不記,故有許多。若還記,卻無許多也。」

明道先生謂謝子雖少魯,直是誠篤理會事,有不透,其顙有泚,其憤悱如此。──右三事見《侯子雅言》(侯仲良字師聖,二先生之內弟)。

和靖嚐以《易傳序》請問曰:「『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源,顯微無間』,莫太泄露天機否?」伊川曰:「如此分明說破,猶自人不解悟(祁寬錄雲:伊川曰:「汝看得如此甚善。」呂堅中錄雲:伊川曰:「亦不得已言之耳)。」

和靖嚐請曰:「某今日解得心廣體胖之義。」伊川正色曰:「如何?」和靖曰:「莫隻是樂否?」伊川曰:「樂亦沒處著。」和靖偶學虞書。伊川曰:「賢那得許多工夫?」

思叔詬詈仆夫,伊川曰:「何不動心忍性?」思叔慚謝。

暇日靜坐,和靖、孟敦夫(名厚,潁川人)、張思叔侍。伊川指麵前水盆語曰:「清靜中一物不可著,才著物便搖動。」

一日置酒,伊川曰:「飲酒不妨,但不可過。惟酒無量,不及亂。聖人豈有作亂者事,但恐亂其氣血致疾,或語言錯顛,容貌傾側,皆亂也。」

伊川歸自涪州,氣貌容色髭發皆勝平昔。門人問何以得此?先生曰:「學之力也。大凡學者,學處患難貧賤,若富貴榮達,即不須學也。」

鮑若雨、劉安世、劉安節數人自太學謁告來洛,見伊川,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堯、舜之道,何故止於孝弟?」伊川曰:「曾見尹焞否?」曰:「未也。」請往問之。諸公遂來見和靖,以此為問。和靖曰:「堯、舜之道,止於孝弟。孝弟非堯、舜不能盡。自冬溫夏清,昏定晨省,以至聽於無聲,視於無形,又如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天地明察,神明彰矣,直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非堯、舜大聖人,不能盡此。」複以此語白伊川,伊川曰:「極是。縱使某說,亦不過此。」

──右八事《涪陵記善錄》(馮忠恕所記尹公語。尹名焞,字彥明,伊川先生門人)。

遊定夫酢問伊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便可馴致於無聲無臭否?」伊川曰:「固是。」後謝顯道(良佐)問伊川,如定夫之問。伊川曰:「雖即有此理,然其間有多少般數。」謝曰:「既雲可馴致,更有何般數?」伊川曰:「如荀子謂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此語有何不可,亦是馴致之道,然他卻以性為惡,桀、紂性也,堯、舜偽也,似此馴致,便不錯了。」

楊子安侍郎學禪,不信伊川,每力攻其徒,又使其親戚王元致問難於和靖先生曰:「六經蓋藥也,無病安所用乎?」先生曰:「固是。隻為開眼即是病。」王屈服以歸。伊川自涪陵歸,過襄陽,子安在焉。子安問《易》從甚處起?時方揮扇,伊川以扇柄畫地一下,曰:「從這裏起。」子安無語。後至洛中,子安舉以告和靖先生且曰:「某當時悔不更問,此畫從甚處起?」和靖以告伊川。伊川曰:「待他問時,隻與嘿然得似個子安更喜歡也。」先生舉示子安,子安由此遂服。

伊川與和靖論義命。和靖曰:「命為中人以下說,若聖人隻有個義。」伊川曰:「何謂也?」和靖曰:「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奚以命為?」伊川大賞之。又論動靜之際,聞寺僧撞鍾。和靖曰:「說著靜,便多一個動字。說動亦然。」伊川頷之。和靖每曰:「動靜隻是一理,陰陽死生亦然。」

謝顯道習舉業,已知名,往扶溝見明道先生受學,誌甚篤。明道一日謂之曰:「爾輩在此相從,隻是學某言語,故其學心口不相應。盍若行之?」請問焉。曰:「且靜坐。」伊川每見人靜坐,便歎其善學。

先生曰:「伊川常愛衣皂,或磚褐襖,其袖亦如常人。所戴紗巾,背後望之如鍾形,其製乃似今道士謂之仙桃巾者,然不曾傳得樣。不知今人謂之習伊川學者,大袖方頂何謂(先生在洛中,常裹昌黎巾)。」

先生嚐問伊川:「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莫是上下一理否?」伊川曰:「到這裏隻得點頭。」

郭忠孝每見伊川問《論語》,伊川皆不答。一日,伊川語之曰:「子從事於此多少時,所問皆大。且須切問而近思!」

先生曰:「張思叔一日於伊川坐上理會盡心、知性、知天事天。伊川曰:『釋氏隻令人到知天處休了,更無存心養性事天也。』思叔曰:『知天便了,莫更省事否?』伊川曰:『子何似顏子?顏子猶視聽言動,不敢非禮,乃所以事天也。子何似顏子?』」

先生嚐問於伊川:「如何是道?」伊川曰:「行處是。」

先生曰:「有人問明道先生:『如何是道?」明道先生曰:『於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上求。』」

昔劉質夫作《春秋傳》,未成。每有人問伊川,必對曰:「已令劉絢作之,自不須某費工夫也?」《劉傳》既成,來呈伊川,門人請觀。伊川曰:「卻須著某親作。」竟不以《劉傳》示人。伊川沒後,方得見今世《傳》解至閔公者。昔又有蜀人謝湜提學字持正,解《春秋》成,來呈伊川。伊川曰:「更二十年後,子方可作。」謝久從伊川學,其《傳》竟不曾敢出。

張思叔三十歲方見伊川,後伊川一年卒。初以文聞於鄉曲,自見伊川後,作文字甚少。伊川每雲:「張繹樸茂。」

先生曰:「初見伊川時,教某看敬字,某請益。伊川曰:『主一則是敬。』當時雖領此語,然不若近時看得更親切。」寬問:「如何是主一,願先生善喻。」先生曰:「敬有甚形影?隻收斂身心便是主一。且如人到神祠中致敬時,其心收斂,更著不得毫髮事,非主一而何?」又曰:「昔有趙承議從伊川學,其人性不甚利,伊川亦令看敬字。趙請益,伊川整衣冠、齊容貌而已。趙舉示先生,先生於趙言下有個省覺處。」

謝收問學於伊川,答曰:「學之大無如仁。汝謂仁是如何?」謝久之無入處,一日再問曰:「愛人是仁否?」伊川曰:「愛人乃仁之端,非仁也。」謝收去,先生曰:「某謂仁者公而已。」伊川曰:「何謂也?」先生曰:「能好人,能惡人。」伊川曰:「善涵養。」

先生曰:「司馬溫公平生用心甚苦,每患無著心處,明道、伊川常歎其未止。一日,溫公謂明道:『某近日有個著心處,甚安,』明道曰:『何謂也?』溫公曰:『隻有一個中字,著心於中,甚覺安樂。』明道舉似伊川。伊川曰:『司馬端明,卻隻是揀得一個好字,卻不如隻教他常把一串念珠,卻似省力。試說與時,他必不受也。』又曰:『著心!隻那著的是何?』」

謝顯道久住太學,告行於伊川雲:「將還蔡州取解,且欲改經《禮記》。」伊川問其故。對曰:「太學多士所萃,未易得之,不若鄉中可必取也。」伊川曰:「不意子不受命如此!子貢不受命而貨殖,蓋如是也。」顯道複還,次年獲國學解。

韓持國與伊川善。韓在穎昌,欲屈致伊川、明道,預戒諸子侄,使置一室,至於修治窗戶,皆使親為之,其誠敬如此。二先生到,暇日與持國同遊西湖,命諸子侍行。行次,有言貌不莊敬者,伊川回視,厲聲叱之曰:「汝輩從長者行,敢笑語如此,韓氏孝謹之風衰矣。」持國遂皆逐去之(先生聞於持國之子彬叔,名宗質)。

王介甫為舍人時,有《雜說》行於時,其粹處有曰:「莫大之惡,成於斯須不忍。」又曰:「道義重,不輕王公;誌意足,不驕富貴。」有何不可?伊川嚐曰:「若使介甫隻做到給事中,誰看得破?」

伊川歸自涪陵,謝顯道自蔡州來洛中,再親炙焉。久之,伊川謂先生及張思叔繹曰:「可去同見謝良佐問之,此回見吾,有何所得。」尹、張如所戒,謝曰:「此來方會得先生說話也。」張以告伊川,伊川然之。

周恭叔(行己)自太學早年登科,未三十,見伊川,持身嚴苦,塊坐一室,未嚐窺牖。幼議母黨之女,登科後其女雙瞽,遂娶焉,愛過常人。伊川曰:「某未三十時,亦做不得此事。然其進銳者其退速。」每歎惜之。周以官事求來洛中,監水南糴場,以就伊川。會伊川有涪陵行。後數年,周以酒席有所屬意,既而密告人曰:「勿令尹彥明知。」又曰:「知又何妨,此不害義理。」伊川歸洛,先生以是告之。伊川曰:「此禽獸不若也,豈得不害義理(又曰:「以父母遺體偶倡賤,其可乎)。」

溫州鮑若雨(商霖)與鄉人十輩,久從伊川。一日,伊川遣之見先生。鮑來見,且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如何?」先生曰:「賢懣,隻為將堯、舜做天道,孝弟做人道,便見得堯、舜道大,孝弟不能盡也。孟子下個而已字,豈欺我哉?《孝經》:『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隻為天地父母隻一個道理。」諸公尚疑焉,先生曰:「《曲禮》視於無形,聽於無聲,亦是此意也。」諸公釋然,歸以告伊川。伊川曰:「教某說,不過如是。」次日,先生見伊川,伊川曰:「諸人謂子靳學,不以教渠,果否?」先生曰:「某以諸公遠來依先生之門受學,某豈敢輒為他說。萬一有少差,便不誤他一生?」伊川頷之。

王介甫與曾子固鞏善,役法之變,皆曾參酌之,晚年亦相暌。伊川常言:「今日之禍,亦是元祐做成。以子瞻定役法,凡曰元豐者,皆用意更改。當時若使子固定,必無損益者,又是他黨中。自可杜絕後人議也。因其暌,必能變之,況又元經他手,當知所裁度也。此坐元祐術故也。」伊川每曰:「青苗決不可行,舊役法大弊,須量宜損益(此段可疑)。」

伊川論國朝名相,必曰李文靖。

伊川與韓持國善,嚐約候,韓年八十一往見之。□□間,正月一日,因弟子賀正,乃曰:「某今年有一債未還,春中須當暫往穎昌見韓持國。」蓋韓八十也。春中往造焉,久留穎昌,韓早晚伴食,體貌加敬。一日,韓密謂子彬叔曰:「先生遠來,無以為意。我有黃金藥楪一,重二十兩,似可為先生壽,然未敢遽言。我當以他事使子侍食,因從容道吾意。」彬叔侍食,如所戒,試啟之。先生曰:「某與乃翁道義交,故不遠而來,奚以是為?」詰朝遂歸。韓謂彬叔曰:「我不敢麵言,政謂此爾。」再三謝過而別。

王子真(佺期)來洛中,居於劉壽臣園亭中。一日,出謂園丁曰:「或人來尋,慎勿言我所向。」是日,富韓公來見焉,不遇而還。子真晚歸。又一日,忽戒灑掃,又於劉丐茶二杯,炷香以待。是日,伊川來,款語終日,蓋初未嚐夙告也。劉詰之。子真曰:「正叔欲來,信息甚大。」又嵩山前有董五經,隱者也,伊川聞其名,謂其為窮經之士,特往造焉。董平日未嚐出庵,是日不值。還至中途,遇一老人負茶果以歸,且曰:「君非程先生乎?」伊川異之。曰:「先生欲來,信息甚大,某特入城置少茶果,將以奉待也。」伊川以其誠意,複與之同至其舍,語甚款,亦無大過人者,但久不與物接,心靜而明也。先生問於伊川,伊川曰:「靜則自明也。」

先生嚐問伊川《春秋解》,伊川每曰:「已令劉絢去編集,俟其來。」一日,劉集成,呈於伊川,先生複請之。伊川曰:「當須自做也。」自涪陵歸,方下筆,竟不能成書,劉集終亦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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