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于少保萃忠傳
◀上一回 第二十七回 兩忠臣諫諍遭譴 女妖精遇正現形 下一回▶

  于公上表固辭。景泰再四勉留,只得仍舊供職。帝因懷獻之亡,日夕在宮流涕,不視朝者數月。時有監察御史鍾同,素懷忠鯁。因景帝易上皇儲宮為沂王,每獨坐深思流涕。嘗欲上疏諫諍,蓄意而未及。後見懷獻身薨,即欲上疏請復。適遇禮部郎中章綸過訪,鍾同遂問章綸曰:「桐山(綸字)有何事見教?」章公出袖中復後復儲之疏。鍾同看畢,曰:「弟有此心久矣。」亦出所奏之疏與章公看。綸曰:「可見二人同心。或得天祐,感動上心,復後復儲,少舒一念之誠。願顯狄梁公之微忱,甘受殷比干之慘酷。」二公慷慨泣下。鍾公遂囑咐家人曰:「明日可抬棺木在朝門俟候。」二公作別,各呈稿與堂官看。鍾公送稿與都御史劉廣衡。衡曰:「此本不宜上,上之恐有不測之禍。」二人不聽所言。章公亦送稿與禮部尚書胡瀠。瀠曰:「二位何自處死?」綸曰:「某等已置死生於度外。」

  明早,遂共進其疏,云:

  禮部郎中臣章綸,監察御史臣鍾同,奏為奉養聖躬以敦孝義,懇復後、儲事。臣等切見先年太上皇帝拘留北地,皇上撫有萬方,屢降詔書,以大兄皇帝鑾輿未還,敵仇未報,為上皇之心,即堯親九族,舜徽五典之心也。賴郊廟神靈,陛下聖算,迎歸上皇於南宮,可謂遂至願也。昔太上皇帝君臨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主,與陛下同氣異胞。陛下曾受封冊,是上皇之弟,亦上皇之臣也。況上皇天性謙沖,意無被此。伏望皇上於朔望日,或節旦,率群臣朝見上皇於南宮,以敦同氣之情,以隆君臣之禮,則天下國家之福,萬世帝王之法也。臣等切見北極五星明朗,以臣觀之,是復中宮之象,不虛其位也。前詔冊妃汪氏為皇后,以厚大倫之原,是已正位中宮,而孝敬勤儉之德,聞於中外矣。又詔冊世子母杭氏為皇后,是固母以子貴,而中宮久讓而弗居。不意世子薨逝,臣民痛心。皇上當復召汪氏於正宮,則六宮之儀範既正,而國家之本,風化之原,自可表率四方,流傳萬世矣。至於皇上推念同氣之誼,詔沂王復居儲位,以候皇子生。如此,則五倫全備,而和氣充溢於宮廷;萬姓愛戴,而歡聲洋溢於四海。殆見天心自回,災異自弭,而外寇不足平矣。臣等不勝戰慄冒死以聞。

  疏進,日已墜西矣。景泰看畢,大怒。時宮門俱閉,乃傳旨從門隙中出,命錦衣衛官,即刻捕二人入獄。時章、鍾二公,從早晨在朝門外,俱抬棺木俟候。候至晚,忽內廷旨出,命捕二臣。二公即往獄中。

  第三日,又有旨命刑官勘問,必有與在朝大臣或同南宮通謀者,著嚴加拷掠。刑官奉旨,遂大肆拷掠,令誣引大臣通謀等事。二公曰:「此事出於吾二人本心,有何通謀者?今日拷死於刑下,吾所甘心。雖斬之西市,慨然就死!」刑官必欲迎合上意,重加拷掠,幾死者五、六次,並無一言牽及他人,但曰:「皇天后土,得上復後復儲,聖心感悟。吾二人朝聞俯從,夕死得所矣!」果然蒼天垂念忠義,忽然風雨交加,黃沙四起。三日,景泰親見天變,亦有悔心,乃密令錦衣衛官緩其刑梏,令禁錮終身,勿得言事。

  一日,于公因景泰召見便殿,公候諭完,乃即面奏曰:「臣切見懷獻太子立未逾年,即拘疾而薨。此亦天意有屬,非人力所能強也。近章綸、鍾同所奏之疏,未為無當,乞陛下容宥。」景泰聞言,怫然不悅曰:「卿亦為此言耶?」即命駕進宮。公悚懼而出。當有內監興安見公奏語,亦歎曰:「此足見于尚書忠心為國固本也!」後于公被石亨、徐有貞誣迎立外藩,不保奏復立皇儲為言。于公曰:「我曾面奏復立沂王與章、鍾之奏可宥而優容,行之未為無當。此言景泰近侍內臣皆知之。」時上皇詰問內廷數人,人人畏罪,不敢言有此語,而公之冤不得白。吁!此亦公之數也!

  且談邊上巡撫副都御史年富上本劾奏:「總兵石亨蒙蔽冒功。將手下伏役廚子楊增,自小在石亨家做廚子,並無折箭之功,乃冒軍功,授千戶之職。其父楊海,亦冒授指揮之職。此皆冒軍功,擅爵賞,欺朝廷。臣職居總制,不敢隱默。謹此奏聞。」旨下,著兵部知道。于公見了,遂寫牌著人戒飭石亨。石亨見牌,心中不悅,深恨于公,反疑公故令年富劾他,不知于公曲庇石亨多矣。先年上皇回國,朝廷驟升石亨為武清侯。亨自思:吾雖有戰功,而安邦定國之功,于公之力為多,乃列舉于公屢次大功,請官其子。景帝即封于公之子于冕為府軍前衛千戶。公即上表辭子之官,復曰:「用人之權。在於君父。石亨烏得而主之。」亨聞此語,心中甚恨,曰:「吾之好意,反成惡意。」如今又見公之戒飭愈恨,遂不遵戒,往往冒功壞法。

  于公聞之,奮然曰:「朋友私情,君臣大義,安得以私情而昧公義乎!」即上疏劾奏其貪冒。疏上,朝廷旨下。即拿杜山、郭亨、楊增等提問,仍寫敕戒諭石亨並各營:不許仍前罔上辜恩,及縱容下人受財壞法,如違,一體治罪。石亨見朝廷拿了冒功人等,又查革了楊海官職,心中忿忿不樂,怨恨于公。

  一日,石亨遇著吏部尚書王直於途中,亨即下馬,將前次于公奏劾之事,一一訴知王公。王尚書答曰:「于節庵一心為國,只是太甚了些。石元戎汝亦不必介懷,俱看朝廷分上。下官明日當設一席,與二位歡釋。況當國家多事之秋,若得文武同心,國家慶幸。古云:將相和,則士卒附。士卒附,則國家安。國家安,又何敵之足畏也。石雲衢切勿介意,吾當與公釋怨。」言畢各別。

  王公明日果設席,專請于、石二公,飲酒解和。此時于公見四方寇盜稍寧,又是王公相請,乃即造王公之府。其時石亨已先在王公府中等候。門上人報于公忙出迎接。各相見禮畢,王公即開言曰:「前聞二公之事,下官薄設,特為二公釋情消蹤。值國家多事之秋,正將相協和之日。」于公笑而答曰:「承抑庵(王直字)公之雅情,敢不領教!正所謂國事交情,兩盡之耳。」復顧石亨曰:「老兄豈不知不佞素性執直,何必介懷?」遂相與坐席,俱開懷暢飲。款洽多時,談講些國家政事。因話之間,于公對王公曰:「當年吾遇石兄於山東旅店,僧人蘭古春相吾與石兄並令姪參戎,俱至將相。今日果然,真神鑒也。前年聞古春病亡,其徒西白來謁,吾厚贈之遣歸。」亨亦曰:「占春神監,小弟至今念他,不知已故。」王公亦曰:「吾已曾聞蘭古春相術,惜乎不曾相會。」會談歡飲已久,于、石相謝王公,辭別各回。

  明日,石亨即設筵相諸王、于二公,二公亦各欣然而至。亨大開東閣,盛饌豐肴。食前方丈、優人、雜劇,迭相演戲,自午至申。石亨又令換席後堂,復邀二公進內款宴。仍命一班女樂,吹唱勸酒。石亨見二公忘懷暢飲甚悅,復令人喚侍妾桂芳出來,歌舞侑酒。于、王二公曰:「擾深矣,何必復令寵姬出來?」石亨定要款留,又著人進內催促桂芳,芳不肯出見。亨對二公曰:「小將向日鎮邊聞得有警,親領數卒前往巡哨。偶見此女投河,急令人救之。問他,他道商人之侍女。因商出外經營,年餘未回。其妻兇悍,逼迫不過,故此投河。小將聞言,即欲送歸。彼言若歸必死,即欲請吾劍自刎。吾甚憐之,因帶回家。不意此女歌舞吹彈,琴棋書畫,無不通曉,雖優人選妓,不能及也。今承二公光臨,正當令他出來侑酒。」言畢,復令人催之三、四次,不肯出來。于公曰:「他見吾二人在此,不欲出來。就罷,不必再速。」言罷,于公即欲起身。石亨再四款留,親自來喚其妾。妾只得出來相見。

  那妾見了于公,欲進不進,欲言不言,只低著頭,把那身子在夾壁邊縮將去。石亨見了,大喝曰:「賤婢!不歌不舞,做出這般形狀何也!」那妾見于公嚴威凜凜,正氣昂昂,又被石亨一喝,把身子一側,響一聲望夾壁內挨進去了,連身子通不見。石亨看見,喝罵曰:「賤人這樣作怪!如何把身子通挨進夾壁巷去。汝快出來,饒汝之罪!如少遲延,拿出斬汝為兩段!」只聽得那夾壁內說道:「將軍不必惱我。我原非是人,乃花月之妖,多年老桂成精,變作女身。因見主帥心地有偏,故來附你。別時宴客,尚可出來歌舞勸酒。今日于爺在此,見他正氣昂昂,忠心耿耿,神人也。我妖邪焉敢上前相見?故此迴避。亦我之數該盡,從此永別矣。」大哭一聲,壁中寂然不響。

  石亨見說,驚愕半晌。王、于二公,亦異其事,皆起身到壁邊看時,寂然不聞。于公叫取劍來,砍開夾壁看時,果見一老樹,約長五六尺,上有毛髮,內中有微聲。石亨見了大怒,忙取劍砍之,分為兩段。內有血滋滾出,腥穢難聞。王、于二公皆訝其事,遂辭石亨而出。彼時盡駭其事。

  王、于二公,一路並馬而行,曰:「世間有此怪異之事?」于公曰:「古來有貞婦化為石,彭生變為豕,理或有之。」王公曰:「今日妖邪,亦稱公正直,避不敢見,若武三思之妾,不敢見狄梁公,事同一轍。以予觀之,公之正氣,更邁於狄公耳!」于公曰:「不敢。妖言不足信也。」二公一路嗟呀各回。至第三日,于公亦答一席。惟王公赴酌,石亨因病不來赴席。

  且談石亨送了于、王二公出門,即令人拿出妖樹,架火焚之,燒得滋滋有聲,臭穢難聞。石亨聞了臭氣,因此得疾。自思曰:「吾為將帥,死吾手者,不知多少。今反被一妖所制。」心中不樂,病日沉重,舉家惶惶。當有石亨心腹盧旺、彥敬等諸人聞亨病,即來問安。請醫調治,並祈神問卜,未見痊好。石彪亦差指揮杜清來問安。清稟曰:「大同石爺聞知大爺貴體不安,特差清來問安。」石亨曰:「吾只為妖邪所干,自覺不樂,以致成疾。汝等替吾訪有推卜應驗者,以訣吾之休咎。」杜清聞言,即忙稟曰:「有。」不知杜清所言何人?下傳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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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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