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國故事/卷下
僞漢彭城氏
先主巖〈僞諡天皇大帝，廟號高祖。〉
第二主玢〈僞諡殤帝。〉
第三主晟〈僞諡文武光聖明孝皇帝，廟號中宗。〉
後主鋹〈入朝封恩赦侯。殂，封南越王。〉
僞閩王氏
忠懿王審知〈不僭號。朝廷封閩王。終，諡忠懿。延鈞僭位，僞冊太祖。〉
延翰〈僞稱閩，不僭帝號。踰年而終，無聞僞號。〉
延鈞〈僞稱大閩皇帝，號太宗。〉 延羲〈鈞子。襲僞號，諡康宗。〉 延政〈襲僞號。爲朱氏所滅，無聞僞號。〉
宗屬王延稟 王延彬〈附。〉
朱文進 卓儼明 李孺贇 婁從効 張漢思 陳洪進〈俱附。〉
僞漢先主名巖，後名龔。〈後又名龑。龑之字曰儼，本無此字。龑欲自大，乃以龍天合成其字。以其不典，故書之。〉其先上蔡人，徙閩之仙游，復遷番禺，因家焉。父謙，爲賀水鎭將，旣卒，以其子隱嗣。隱卽巖之兄也。先時，唐末天下藩鎭不受代，而薛王知柔以石門扈蹕功，授唐廣帥。丞相齊公徐彥若復代知柔，隱皆迎納，朝論嘉之。尋自爲廣帥。隱卒，巖代其任。初，巖之正母韋氏頗妒，聞其生，乃仗劍於中門，使取其兒至，將殺之。家人不敢匿，乃持去。旣見之後，劍輒墜地，乃跪而抱之，曰：「此我家之寶。」遂取爲己子。梁朝命冊南平王，以中原多事，乃僭號，改元乾亨，封其子十有八人爲王。九年八月，白虹入其僞三清殿中，頗憂畏，中外震懼。會有詞臣王宏欲說巖，乃以白虹爲白龍見上，賦以賀之。巖大悅，乃改元白龍，更名龔，又改爲龑。〈龑見前注。〉謙初爲封州刺史，而其母段氏生巖。有日者視之，謂謙曰：「公之諸子，唯少者貴耳。」
又巖性嚴酷，果於殺戮。每視事，則垂簾於便殿，使有司引罪人於殿下，設其非法之具而屠膾之，故有湯鑊、鐵牀之獄。又有投湯鑊之後，更加日曝，沃以鹽醋，肌體腐爛，尚能行立，久之乃死。其餘則鎚鋸互作，血肉交飛，腥穢之氣，冤痛之聲，充沸庭廡。而巖之唇吻必垂涎及頤頷，若噏膏血之氣者，久之方復常態。有司俟其復常，乃引罪人而退。葢妖蜃毒龍之類，非可待以人論也。巖暴政之外，惟以治宮殿爲務，故作昭陽諸殿、秀華諸宮，皆極瓌麗。昭陽殿以金爲仰陽，銀爲地面。簷楹榱桷，亦皆飾之以銀。殿下設水渠，浸以眞珠。又琢水晶、琥珀爲日月，列於東西二樓之上。巖親書其牓，〈已上見進士王宏《昭陽殿賦》，詢之越人，皆非虛也。〉其餘宮室、殿宇悉同之。每引嶺行商以示奢。〈廷博案︰句似誤。一本云「每引嶺外行商以示奢侈」。〉亦由之而稱強盛，涼臺之寶，不亦疎乎！
巖末年，乃天福壬寅歲。是歲夏四月，避署於甘泉宮。時長星見，乃誦宋孝武萬歲之說，未幾而殂焉。
巖旣卒，子玢嗣位，是爲殤帝，昬暴益甚，爲長夜之飲。二年春三月，其弟晟因人之情，乃使壯士夜以角觝進，因而弑之於長春宮。
玢卒，晟乃襲僞位，改元應乾。〈晟本二名，上一字犯宣祖諱，去之。〉江南李氏因湖湘之勢，遂以兵侵其境，爲晟所敗。獲其敗卒，盡減去一臂，以歸之江南，由是絕南顧之意。晟僻在一隅，自爲強大，以中國帝王爲洛州刺史。每宴會，則獨處殿庭之閒，侍宴臣僚皆結綵亭，列坐於殿之兩隅。宴酣則有司以檻獸而進，兩傍翼以戈戟。晟親持弓矢下殿，有司引獸檻而前，逡巡，獸出，移庭而上。晟引弓射之，兩旁戈戟競進，獸乃斃。其爲樂皆類此耳。晟晚年猜忌，功臣、宗室誅戮相繼。陳道庠者，嘗爲角觝以弑殤玢者。晟旣忌之，欲其自退，乃賜之《漢紀》一部。庠受賜，莫知其由，因以問內侍鄧申。申曰：「殺韓信、醢彭越之謂也。」庠因稱疾。晟聞之，反怒申以漏洩，乃兼誅之。晟每誅親族，其子皆鴆死，女有色，遂置嬪御之列。晟之所爲，雖蠻夷不足以論理，而人倫之內，實所忍聞焉。
鋹，晟之長子也。年十七，襲僞位，改元大寶。委政內官龔澄樞及才人盧瓊仙。又引巫樊胡子，自言玉皇大帝附其身，服遠游冠，妖言以陳禍福。鋹於內殿設帷幄、陳物玩以奉之。胡子爲大帝言謂鋹曰：「盧瓊仙等皆我命之以爲爾輔，爾當盡心委之，無得妄有疑慮。」鋹再拜而聽。由是內外淫亂。鋹踵父之奢縱，立萬政殿，飾一柱，凡用銀三千兩。又以銀爲殿衣，閒以雲母。無名之費，日有萬千。末年，野蕈生於宮殿、御井，石自行百餘步，狐鳴鬼哭，妖怪日作，至於亾國焉。鋹旣爲天兵所敗，其下乃燔𤑔府庫。寶貨之外，其眞珠至美者，凡四十有六罋焉。及至京師，鋹乃自結眞珠龍鳳鞍靶以獻。太祖謂羣臣曰：「聞鋹所貢，悉皆手製。其所善止如此，不亾何待邪？」鋹在南越，僞封衞王。及歸朝，封恩赦侯，旋改彭城郡公，又進封衞國公。及薨，追封南越王焉。吁！彭城氏非積善之家，以淫刑爲政，加之內理無復禮度，雖滅亾也，而猶獲其令終者，不亦幸乎」
閩忠懿王，諱審知，光州固始人也。長兄潮、次兄圭及審知，軍中號爲「三龍」。皆以唐末起兵，爲黃巢部伍。巢敗，乃領其衆入泉州，旋自泉州復入福州。初，碎石僧爲讖辭曰：「巖高潮水沒，潮退矢口出。」葢言潮破福州陳巖，而審知終嗣其地也。潮嘗使日者視己兄弟，曰：「一个勝一个。」審知方侍其側，沾汗而退。審知性儉約，嘗衣紬。一日袴敗，乃取酒庫醡袋而補之。又嘗使南方囘者以玻瓈瓶獻之。審知看玩久之，因擲於地，謂左右曰：「好奇尚異，乃奢侈之本。今沮之貴，後代無爲漸也。」或云延鈞僭立，以御服被於審知之廟。審知寓夢於延鈞，責之，不肎服。
延翰，審知子也，襲父位，踰年而終。翰妻，博陵氏之女，性悍妒而殘忍。嘗以練縛姬侍而鞭之，練染血赤乃止。又置木掌摑人。一日盛署，天無纖雲，而霆電擊博陵，斃於中庭。或曰︰忠懿暴終，博陵之鴆故也。
延鈞，審知次子。延翰殂，遂襲其位。無奇能政。其初數年，頗亦善守，比及季運，乃僭稱大號，號國曰大閩，改元龍啓。卽位日，旣被衮冕，遂恍惚不能自知，久之方蘇。乃心許飯僧三百萬、繕經三百藏，尋而稍安，乃訖其禮。復於諸寺賽所許願文疏中明述其事，聞者哂之曰：「大閩之應天順人有如此者。」延鈞旣僭位，改名鏻。鏻將死，有赤虹入其室，飲以金盆水，吸之俄盡。又芝生殿門。俄而遇弑。鏻死，金陵以閩人語訛戲之，因送綾遂以爲花絹，意以鏻爲綾，避其諱也。鈞初議僭號，不欲盡兼尊，欲爲閩國皇。僞翰林學士周維岳進曰：「陛下俗稱國皇，臣亦止稱翰林學。」又爲赦書，有日行五十里之說，聞者哂之。
延稟者，審知之養子，眇一目，人亦謂之獨眼龍，延鈞之兄也。翰旣死，稟自泉州率兵而至。因延鈞爲主，自還泉州。將行，謂鈞曰：「善守之，無煩老兄再至。」鈞憾其言，後因詐疾，以死訃於稟。稟復來，遂以兵迎於南臺江，斃之舟中，取其首至，而責之曰：「果煩老兄再至矣。」因梟之無諸市。稟之子繼昇、繼倫皆奔浙中。初，延稟自光山赴建州，入一山寺劫掠，有僧但誦《法華經》，見稟不起。稟怒，殺之。後常見僧現其形，細視之，乃延鈞耳。稟由是心疑，至是果驗其冤。
昶，本名繼鵬，僞封福王，卽鈞之長子也。鈞旣爲皇城使李倣所弑，而立昶，昶遂改元通文。性狂狷，嘗欲練兵襲金陵。乃於殿庭設大砂羅，於射堋示衆曰：「一發中之，當平定江南。」射堋去庭階纔五六十步，砂羅復甚大，果一發中之。其下皆賀，曰：「此一箭定天下矣。」遂發兵至於境上。金陵聞之，無所詬責，但曰：「愍其有此大志耳。」昶立，而忠懿王之勳舊悉屏去之，衙兵先號威武軍者，亦棄不用。威武軍，忠懿王之親兵也，以軍額而名之。因召市井屠沽輩，別立宸衞軍名，衣以羅襦銀帶，飲食之器悉皆中金所給，俸賜復數倍於威武。威武頗怒。一日，潛匣劍，遂取延羲於私第而立之。延羲，審知第二十八子也。先時得罪於昶，昶囚之私第。有庭石一根。一日，有白煙一穗起於石上，久之方散。延羲懼，乃密召道士陳守元，卽僞號陳天師者也，使禳剋之。守元曰：「未必不爲嘉兆也。」是夕，兵至其門而迎之。延羲謂昶使人收之，乃逃於厠中，久方出。
延羲卽位，改元永隆，移書於鄰國曰「六軍踊躍於門前，羣臣懽呼於日下」是也。延羲在位，爲長夜之飲，鍛銀葉爲酒杯，以賜飲羣下。銀葉旣柔弱，因目之爲冬瓜片，又名之曰醉如泥。酒旣盈，卽不許復置他所，惟飲盡乃可舍。自宗室洎宰臣而下，多以拒命見誅。嘗一夕醉甚，命其僞宰相李準棄市。而準方大醉，臥於市中，唯呼其婢春鶯而已。行刑者不敢殺，因致之非所。明日，延羲視朝，使召準。左右以夜來之命對之。延羲都不能知，乃急召，仍復其位。是日，又宴翰林學士周維岳，復被怒下獄。獄吏拂榻而迎之曰：「尚書無苦憂。昨夕相公方宿此，今亦無恙。」旣醒，果然。又嘗會飲極酣。 侍者皆退，惟羲與維岳在坐，因顧左右曰：「維岳身軀甚小，而能飲如許酒。」左右對曰：「臣聞酒有別腸，非可以肌體而論之。」延羲欣然曰：「果有別腸。」卽使拽維岳下殿，將取別腸視之。左右善對曰：「今侍奉飲樂，唯維岳最有殊量，取其別腸，是無可陪奉者。」延羲然之，遂獲免。其荒淫暴虐率皆此類。延羲末年，爲僞客省使朱文進所弑。遇弑之日，延羲將與其僞妃上官，出上官之私第，〈廷博案︰別本「出」字上增「氏」字，下增「幸」字。〉首篸數花，自九龍殿褰簾而出。三爲簾所拂，花墜於地。延羲復整花上馬，馬驚躍不能上者數四。旣而不踰數步，爲衞士以金鎗而害之。閩人每出，衙仗必木爲刃，以四金鎗衞於馬前，至是乃以此爲亂。王氏遂滅。
忠懿嘗問懿山僧國祚脩短。僧曰：「大王騎馬來，騎馬去。」忠懿以丙午得閩，至開運丙午歲而國亾，其言驗矣。
延政，延羲弟也。延羲卽位，乃請以建州爲威武軍。延羲不許，因授延政爲建州鎭安軍節使。延政乃自更爲鎭武，後復僭號稱大商皇帝，改元天德。以其廳爲太和殿。雖服赭袍，而早晚參衙及見四方使介，如藩郡之禮。延羲遇害，閩人有迎延政於建州者。會延政爲淮兵所攻，不能下，使其子繼雄至，復爲文進拒而殺之。延政終歸於江南，封自在王，尋改光山王，終鄱陽焉。
延彬，圭之子，忠懿之猶子也。圭死，襲其父，封於泉州。頗與延鈞篤兄弟之分。性多藝而奢縱。日服一巾櫛，日易一汗衫。旣醉，必以龍腦數器覆之。無病則亭午方起。能爲詩，亦好說佛理。詩人、禪客謁見，多爲所沮。宅中聲妓皆北人。將求妓，必圖己形而書其歌詩於圖側，曰：「才如此，貌如此。」以是冀其見慕。初，圭領兵至泉州，舍於開 寺，始生延彬於寺之 堂。旣生，而有白雀一，棲於堂中。迄延彬之終，方失其所在。凡三十年，仍歲豐稔。每發蠻舶，無失墜者，人因謂之招寶。侍郎進士徐寅，嘗爲《人生幾何賦》云：「任是三皇五帝，不死何歸。」後因脩合，求藥於延彬。延彬卽書其賦辭於紙尾而報之，其風味又類此也。朝廷授延彬雲州節度使。及卒，復贈侍中，葬雲臺山。迄今閩人謂之雲臺侍中。其詩有尢者曰：「兩衙前後訟堂清，軟錦披袍擁鼻行。雨後綠苔侵履跡，春深紅杏鏁鶯聲。因攜久醞松醪酒，自煮新抽竹笋羹。也解爲詩也爲政，儂家何似謝宣城。」人多誦之。
僞朱文進者，王氏時爲客省使。旣弑其君延羲，乃稱藩於朝廷，行 天福年號。朝廷授文進福州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閩國王。泉州指揮使婁從效殺文進所署刺史黃紹頗，以王繼勳代之，遙應建州。文進發兵攻之，爲泉人所敗。連重遇乃殺文進，傳首建州，以從子繼昌來守福州，爲淮兵所阻，不得進。指揮使李儒贇乃推僧卓儼明爲主。卓儼明本神光寺僧，住上方。達將自立，〈李孺贇本名達。◯廷博案︰孺贇本名宏達，賜名宏義。今云本名達，及後云賜名義者，皆避宋宣祖諱，如前僞漢第三主晟之例也。攷《十國春秋》又作仁達，葢亦宋時例改，如《表忠觀碑》稱忠獻爲仁佐是也。并附識之。◯又案︰《玉壺清話》以儼明爲嵓明，及稱李義爲內臣，未詳孰是。〉懼人情不附，乃假立之示衆，曰：「儼明在神光寺上方，嘗睡菴中，有赤蛇出入其鼻中。此異人也，當迎立之。」衆從其議，未幾殺之。遂自立。旣自立，乃表朝廷，授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充福建節度使，知閩國事。後求爵於朝廷，不允，遂歸江南，編入屬籍，賜名「義」，預其僞皇子之列。旣而召之，使入覲。孺贇復不聽命，遂爲江南所攻，告急於浙兵，救之圍解，乃覲於浙，改「孺贇」。未幾，還本任。復謀叛，爲浙兵所戮。其弟孺賓亦誅焉。
婁從効，泉州桃林人也。父諱璋，初與董思安、張漢思、陳洪進等俱爲本州偏將。及朱文進篡滅王氏，以其將黃紹頗守泉州。從効等因殺紹頗，而立王繼勳，以應建州。文進舉兵攻之，不克。及江南剋建州，從効首請 江南之命，累授從效至檢校太尉、兼中書令、泉州清源軍節度使、鄂國公。十數年閒，頗亦強盛。建隆壬戌歲，從効自五月發疽，至於七月不愈，中外音問不通。羣校頗有異議。一日，先鋒指揮使王〈亾名。〉請入省疾，而從効危篤，乃以關踣之。〈廷博案︰《宋史》但云疽發背死。〉從効死，衆立張漢思爲帥，以洪進副之。使王〈亾名。〉出守漳州，不聽；又遣戍蒲田，亦不聽。因使衆擊之，垂困，送同安縣羈縻之。未幾而斃。
初，從效有泉南之地，洪進爲其大將，與張漢思同列。從效死，漢思有其郡，且請節制於江南，以洪進爲節度副使，而頗忌洪進。一日，設筵將害洪進，俄而地震，漢思惶惑。洪進遂起出。他日，洪進率子弟徑入衙署，取其符印而廢之，送家莊。洪進因請命於朝廷，授以平海軍節度使。太宗卽位，乃脩朝覲，改授徐州節鎭兼使相，封岐國公，終贈中書令，諡曰忠順。
《五國故事》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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