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存齋論詞雜著

介存齋論詞雜著
作者:周濟 

  

道光十有二年冬十一月八日止庵周濟記於春水懷人之舍。

一 兩宋詞各有盛衰:北宋盛於文土而衰於樂工;南宋盛於樂工而衰於文土。

二 北宋有無謂之詞以應歌,南宋有無謂之詞以應社。然美成《蘭陵王》、東坡《賀新郎 》當筵命筆,冠絕一時。碧山《齊天樂》之詠蟬,玉潛《水龍吟》之詠白蓮,又豈非 社中作乎?故知雷雨郁蒸,是生芝菌;荊榛蔽芾,亦產蕙蘭。

三 詞有高下之別,有輕重之別。飛卿下語鎮紙,端己揭響入雲,可謂極兩者之能事。

四 近人頗知北宋之妙,然不免有姜、張二字,橫亙胸中。豈知姜、張在南宋,亦非巨擘 乎?論詞之人,叔夏晚出,既與碧山同時,又與夢窗別派,是以過尊白石,但主〔清 空〕。後人不能細研詞中曲折深淺之故,群聚而和之,並為一談,亦固其所也。

五 學詞先以用心為主,遇一事、見一物,即能沈思獨往,冥然終日,出手自然不平。次 則講片段,次則講離合;成片段而無離合,一覽索然矣。次則講色澤、音節。

六 感慨所寄,不過盛衰:或綢繆未雨,或太息厝薪,或己溺己饑,或獨清獨醒,隨其人 之性情學問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見事多,識理透,可為後人論世之資。詩有史, 詞亦有史,庶乎自樹一幟矣。若乃離別懷思,感士不遇,陳陳相因,唾瀋互拾,便思 高揖溫、韋,不亦恥乎?

七 初學詞求空,空則靈氣往來。既成格調求實,實則精力彌滿。初學詞求有寄托,有寄 托則表裡相宜,斐然成章。既成格調,求無寄托,無寄托,則指事類情,仁者見仁, 知者見知。北宋詞,下者在南宋下,以其不能空,且不知寄托也;高者在南宋上,以 其能實,且能無寄托也。南宋由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渾涵之詣。

八 皋文曰:〔飛卿之詞,深美閎約。〕信然。飛卿醞釀最深,故其言不怒不懾,備剛柔 之氣。針縷之密,南宋人始露痕跡,《花間》極有渾厚氣象。如飛卿則神理超越,不 復可以跡象求矣;然細繹之,正字字有脈絡。

九 端己詞,清艷絕倫,初日芙蓉春月柳,使人想見風度。

十 皋文曰:〔延巳為人,專蔽固嫉,而其言忠愛纏綿,此其君所以深信而不疑也。〕

十一 永叔詞,只如無意,而沈著在和平中見。

十二 耆卿為世訾謷久矣,然其鋪敘委婉,言近意遠,森秀幽淡之趣在骨。耆卿樂府多,故 惡濫可笑者多,使能珍重下筆,則北宋高手也。

十三 晉卿曰:〔少游正以平易近人,故用力者終不能到。〕

十四 良卿曰:〔少游詞,如花含苞,故不甚見其力量。其實後來作手,無不胚胎於此。〕

十五 美成思力獨絕千古,如顏平原書,雖未臻兩晉,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備,後有作者, 莫能出其範圍矣。讀得清真詞多,覺他人所作,都不十分經意。鉤勒之妙,無如清真 ;他人一鉤勒便薄,清真愈鉤勒,愈渾厚。

十六 子高不甚有重名,然格韻絕高,昔人謂晏、周之流亞。晏氏父子,俱非其敵;以方美 成,則又擬不於倫;其溫、韋高弟乎?比溫則薄,比韋則悍,故當出入二氏之門。

十七 梅溪甚有心思,而用筆多涉尖巧,非大方家數,所謂一鉤勒即薄者。《梅溪詞》中, 喜用偷字,中以定其品格矣。

十八 良卿曰:〔尹惟曉『前有清真,後有夢窗』之說,可謂知言,夢窗每於空際轉身,非 具大神力不能。〕夢窗非無生澀處,總勝空滑。況其佳者,天光雲影,搖蕩綠波;撫 玩無斁,追尋已遠。尹特意思甚感慨,而寄情閒散。使人不易測其中之所有。

十九 李後主詞如生馬駒,不受控捉。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 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妝也;端己,淡妝也;後主則粗服亂頭矣。

二十 人賞東坡粗豪,吾賞東坡韶秀:韶秀是東坡佳處,粗豪則病也。

二十一 東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書、畫皆爾,詞亦爾。

二十二 稼軒不平之鳴,隨處輒發,有英雄語,無學問語,故往往鋒穎太露;然其才情富艷, 思力果銳,南北兩朝,實無其匹,無怪流傳之廣且欠也。世以蘇辛並稱,蘇之自在處 ,辛偶能到;辛之當行處,蘇必不能到:二公之詞,不可同日語也。後人以粗豪學稼 軒,非徒無其才,並無其情。稼軒固是才大,然情至處,後人萬不能及。

二十三 北宋詞,多就景敘情,故珠圓玉潤,四照玲瓏,至稼軒、白石一變而為即事敘景,使 深者反淺,曲者反直。吾十年來服膺白石,而以稼軒為外道,由今思之,可謂瞽人捫 籥也。稼軒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曠,故情淺;稼軒縱橫,故才大,白石侷促,故才 小。惟《暗香》、《疏影》二詞,寄意題外,包蘊無窮,可與稼軒伯仲;余俱據事直 書,不過手意近辣耳。白石詞,如明七子詩,看是高格響調,不耐人細看。白石以詩 法入詞,門徑淺狹,如孫過庭書,但便後人模仿。白石好為小序,序即是詞,詞仍是 序,反覆再觀,如同嚼蠟矣。詞序、序作詞緣起,以此意詞中未備也。今人論院本, 尚知曲白相生,不許復沓,而獨津津於白石序,一何可笑!

二十四 竹山薄有才情,未窺雅操。

二十五 公謹敲金戛玉,嚼雪盥花,新妙無與為匹。公謹只是詞人,頗有名心,未能自克;故 雖才情詣力,色色絕人,終不能超然遐舉。

二十六 中仙最多故國之感,故著力不多,天分高絕,所謂意能尊體也。中仙最近叔夏一派, 然玉田自遜其深遠。

二十七 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詣力,亦不後諸人;終覺積穀作米,把纜放船,無開闊手 段;然其清絕處,自不易到。玉田詞,佳者匹敵聖,往往有似是而非處,不可不知。 叔夏所以不及前人處,只在字句上著功夫,不肯換意,若其用意佳者,即字字珠輝玉 映,不可指摘。近有喜學玉田,亦為修飾字句易,換意難。

二十八 西麓疲軟凡庸,無有是處。書中有館閣書,西麓殆館閣詞也。西麓不善學少游。少游 中行,西麓鄉願。竹屋得名甚盛,而其詞一無可觀,當由社中標榜而成耳。然較之西 麓,尚少厭氣。

二十九 蒲江小令,時有佳趣,長篇則枯寂無味,此才小也。

三十 玉潛非詞人也,其《水龍吟》〔白蓮〕一首,中仙無以遠過。信乎忠義之士,性情流 露,不求工而自工。特錄之以終第一卷,後之覽者,可以得吾意矣。

三十一 閨秀詞惟清照最優,究苦無骨,存一篇尤清出者。 附錄: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

清真,集大成者也。稼軒斂雄心,抗高調,變溫婉,成悲涼。碧山饜心切理,言近指 遠,聲容調度,一一可循。夢窗奇思壯采,騰天潛淵,返南宋之清泚,為北宋之穠摯 。是為四家,領袖一代。餘子犖犖,以方附庸。夫詞,非寄托不入,專寄托不出,一 物一事,引而伸之,觸類多通,驅心若游絲之罥飛英,含毫如郢斤之斫蠅翼,以無厚 入有間,既習已,意感偶生,假類畢達,閱載千百,謦欬弗達,斯入矣。賦情獨深, 逐境必寤,醞釀日久,冥發妄中,雖鋪敘平淡,摹繢淺近,而萬感橫集,五中無主, 讀其篇者,臨淵窺魚,意為魴鯉,中宵驚電,罔識東西,赤子隨母笑啼,鄉人緣劇喜 怒,抑可謂能出矣。問塗碧山,歷夢窗、稼軒以還清真之渾化。余所望於世之為詞人 者,蓋如此。

清真渾厚,正於鉤勒處見。他人一鉤勒便刻削,清正愈鉤勒,愈渾厚。 耆卿鎔情入景,故淡遠。方回鎔景入情,故穠麗。

少游最和婉醇正,稍遜清真者辣耳。少游意在含蓄,如花初胎,故少重筆。然清真沈 痛至極,仍能含蓄。

子野清出處、生脆處,味極雋永,只是偏才,無大起落。

晏氏父子,仍步溫、韋;小晏精力尤勝。

西麓宗少游,逕平思鈍,鄉願之亂德也。

蘇、辛並稱。東坡天趣獨到處,殆成絕詣,而苦不經意,完璧甚少。稼軒則沈著痛快 ,有轍可循,南宋諸公,無不傳其衣缽,固未可同年而語也。稼軒由北開南;夢窗由 南追北:是詞家轉境。

韓、范諸巨公,偶一染翰,意盛足舉其文,雖足樹幟,故非專家;若歐公則當行矣。

白石脫胎稼軒,變雄健為清剛,變馳驟為疏宕:蓋二公皆極熱中,故氣味吻合。辛寬 姜窄:寬,故容穢;窄,故鬥硬。

白石號為宗工,然亦有俗濫處(《揚州慢》:准左名都,竹西佳處)、寒酸處(《法 曲獻仙音》:象筆鸞箋,甚而今不道秀句)、補湊處(《齊天樂》:邠詩溫與,笑蘺 落呼燈,世間兒女)、敷衍處(《淒涼犯》追念西湖上半闋)、支處(《湘月》:舊 家樂事誰省)、復處(《一萼紅》:翠籐共,閒穿徑竹,記曾共西樓雅集),不可不 知。

白石小序甚可觀,苦與詞復。若序其緣起,不犯詞境,斯為兩美已。

竹山有俗骨,然思力沈透處,可以起懦。碧山胸次恬淡,故黍離、麥秀之感,只以唱 歎出之,無劍拔弩張習氣。

詠物最爭托意隸事處,以意貫串,渾化無痕,碧山勝場也。

詞以思、筆為入門階陛,碧山思、筆,可謂雙絕。幽折處,大勝白石,惟圭角太分明 ,反覆讀之,有水清無魚之恨。

梅溪才思,可匹竹山。竹山粗俗,梅溪纖巧。粗俗之病易見;纖巧之習難除,穎悟子 第,尤易受其熏染。余選梅溪詞,多所割愛,蓋慎之又慎云。梅溪好用偷字,品格便 不高。

玉田才本不高,專恃磨礱雕琢,裝頭作腳,處處妥當,後人翕然宗之。然如《南浦》 之賦春水,《疏影》之賦梅影,逐韻湊成,豪無脈胳,而戶誦不已,真耳食也!其他 宅句安章,偶出風致,乍見可喜,深味索然者,悉從沙汰。

筆以行意也,不行須換筆,換筆不行,便須換意。玉田惟換筆,不換意。

皋文不取夢窗,是為碧山門逕所限耳。夢窗立意高,取逕遠,皆非餘子所及。惟過嗜 餖飣,以此被議。若其虛實並到之作,雖清真不過也。

竹屋、蒲江並有盛名。蒲江窘促,等諸自鄶;竹屋硜硜,亦凡聲耳。

草窗鏤冰刻楮,精妙絕倫;但立意不高,取韻不遠,當與玉田抗行,未可方駕王、吳 也。

北宋主樂章,故情景但取當前,無窮高極深之趣。南宋則文人弄筆,彼此爭名,故變 化益多,取材益富。然南宋有門逕,有門逕,故似深而轉淺;北宋無門逕,無門逕, 故似易而實難。初學琢得五七字成句,便思高揖晏、周,殆不然也,北宋含蓄之妙, 逼近溫、韋;非點水成冰時,安能脫口即是?

周、柳、黃、晁皆喜為曲中俚語,山谷尤甚,此當時之軟平勾領,原非雅音。若托體 近俳,而擇言尤雅,是名本色後語,又不可抹煞矣。

雅俗有辨,生死有辨,真偽有辨,真偽尤難辨。稼軒豪邁是真,竹山便偽;碧山恬退 是真,姜、張皆偽。味在酸鹹之外,未易為淺嘗人道也。

詞筆不外順、逆、反、正,尤妙在復、在脫。復處無垂不縮,故脫處如望海山,三山 妙發。溫、韋、晏、周、歐、柳,推演盡致;南渡諸公,罕復從事矣。

〔東〕〔真〕韻寬平。〔支〕〔先〕韻細膩,〔魚〕〔歌〕韻纏綿,〔蕭〕〔尤〕韻 感慨,各有聲響,莫草草亂用。

陽聲字多則沈頓,陰聲字多則激昂,重陽間一陰,則柔而不靡,重陰間一陽,則高而 不危。

韻上一字最要相發。或竟相貼,相其上下而調之,則鏗鏘諧暢矣。

紅友極辨〔上〕〔去〕,是已。〔上〕〔入〕亦宜辨:〔入〕可代〔去〕,〔上〕不 可代〔去〕,〔入〕之作〔平〕者無論矣。其作〔上〕者可代〔平〕,作〔去〕者斷 不可以代〔平〕。〔平〕〔去〕是兩端:〔上〕由〔平〕而之〔去〕,〔入〕由〔去 〕而之〔平〕。

〔上〕聲韻,韻上應用仄字者,〔去〕為妙。〔去〕〔入〕韻,則〔上〕為妙。〔平 〕聲韻,韻上應用仄字者,〔去〕為妙,〔入〕次之。疊則聱牙,鄰則無力。

雙聲疊韻字,要著意佈置,有宜雙不宜疊,宜疊不宜雙處。重字則既雙且疊,尤宜斟 酌。如李易安之〔淒淒慘慘慼慼〕三疊韻、六雙聲,是鍛煉出來,非偶然拈得也。

硬字軟字宜相間,如《水龍吟》等俳句尤重。

領句單字,一調數用,宜令變化渾成,勿相犯。

一領四五六字句,上二下三、上三下二句,上三下四、上四下三句,四字平句,五七 字渾成句,要合調無痕;重頭疊腳,蜂腰鶴膝,大小韻,詩中所忌,皆宜忌字。

積字成句,積句成段,最是見筋節處。如《金縷曲》中第四韻,煞上則妙,領下則減 色矣。

吞吐之妙,全在換頭煞尾。古人名換頭為〔過變〕,或藕斷絲連,或異軍突起,皆須 令讀者耳目振動,方成佳制。換頭多偷聲,須和婉。和婉則句長節短,可容攢簇。煞 尾多減字,須峭勁。峭勁則字過音留,可供搖曳。

文人卑填詞小道,未有以全力注之者。其實專精一二年,便可卓然成家。若厭難取易 ,雖畢生馳逐,費煙楮耳!余少嗜此,中更三變,年逾五十,始識康莊。自悼冥行之 艱,遂慮問津之誤;不揣挽陋,為察察言。退蘇進辛,糾彈姜、張。剟刺陳、史,芟 夷廬、高,皆足駭世。由中之誠,豈不或亮?其或不亮,然余誠矣!



■向次《詞辨》十卷,一卷起飛卿為正。二卷起南唐後主為變。名篇之稍有疵累者為 三四卷。平妥清通纔及格調者為五六卷。大體紕繆、精彩間出為七八卷。《本事詞話 》為九卷。庸選惡札迷誤後生、大聲疾呼以昭炯戒為十卷。既成,寫本付田生。田生 攜以北,附糧艘行,衣袽不戒,厄於黃流,既無副本,惋歎而已。爾後稍稍追憶,僅 存正變兩卷,尚有遺落。頻年客遊,不及裒集補緝,恐其久而復失,乃先錄付刻,以 俟將來。於虖,詞小技也,以一人之心思才力,進退古人,既未必盡無遺憾,而尚零 落,則述錄之難為何如哉。介存又記。

周濟詞辨自序

余年十六學為詞,甲子始識武進董晉卿。晉卿年少於余,而其詞纏往復,窮高極深 ,異乎平時所仿效,心向慕不能已。晉卿為詞,師其舅氏張皋文、翰風兄弟。二張輯 詞選而序之,以為詞者,意內而言外,變風騷人之遺。其敘文旨深詞約,淵乎登古作 者之堂,而進退之矣。晉卿雖師二張,所作實出其上。予遂受法晉卿,已而造詣日以 異,論說亦互相短長。晉卿初好玉田,余曰:「玉田意盡於言,不足好。」余不喜清 真,而晉卿推其沈著拗怒,比之少陵。牴牾者一年,晉卿益厭玉田,而余遂篤好清真 。既予以少游多庸格,為淺鈍者所易託。白石疏放,醞釀不深。而晉卿深詆竹山粗鄙 。牴牾又一年,予始薄竹山,然終不能好少游也。其後,晉卿遠在中州,余客受吳淞 。弟子田生端,學為詞,因欲次第古人之作,辨其是非,與二張、董氏各存岸略,庶 幾他日有所觀省。爰錄唐以來詞為十卷,而敘之曰:古稱作者,豈不難哉。自溫庭筠 、韋莊、歐陽修、秦觀、周邦彥、周密、吳文英、王沂孫、張炎之流,莫不蘊藉深厚 ,而才豔思力,各騁一途,以極其致。譬如匡廬衡嶽,殊體而並勝,南威西施,別態 而同妍矣。若其著述未富,可采者鮮。而孤章特出,合乎道揆,亦因時代而附益之。 夫人感物而動,興之所託,未必咸本莊雅。要在諷誦紬繹,歸諸中正,辭不害志,人 不廢言。雖乖繆庸劣,纖微委,苟可馳喻比類,翼聲究實,吾皆樂取,無苛責焉。 後世之樂去詩遠矣,詞最近之。是故入人為深,感人為速。往往流連反覆,有平矜釋 躁、懲忿窒慾、敦薄寬鄙之功。南唐後主以下,雖駿快馳騖,豪宕感激稍漓矣。然猶 皆委曲以致其情,未有亢厲剽悍之習,抑亦正聲之次也。若乃世俗傳習,而或辭不逮 意,意不尊體,與夫淺陋淫褻之篇,亦遞取而論斷之。庶以愛厚古人,而袪學者之惑 。嘉慶十七年壬申夏日,介存周濟序。

潘曾瑋刊詞辨序

   余向讀張氏《詞選》,喜其於源流正變之故,多深造自得之言。張氏之言曰:「詞者 蓋出于唐之詩人,采樂府之音,以制新律,因繫其詞,故曰詞。傳曰:意內而言外謂 之詞。其緣情造端,興于微言,以相感動。極命風謠,里巷男女哀樂,以道賢人君子 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竊嘗觀其去取次第之所在,大要懲昌狂雕琢之流弊,而思 遵之於風雅之歸。沿襲既久,承學之士,忽焉不察,余甚病之。嘗欲舉張氏一書,以 正今之學者之失,而世之人,顧弗之好也。友人承子久儀部好為詞,嘗與余上下其議 論,自三唐兩宋,迄于元之季世,條分縷晰,未嘗不以余言為然。蓋子久與余,皆取 法於張氏。暇出所錄介存周氏《詞辨》二卷,屬為審訂。介存自序,以為曾受法於董 晉卿,亦學於張氏者。介存之詞,貳于晉卿。而其辨說,多主張氏之言,久欲刻而未 果。其所選與張氏略有出入,要其大旨,固深惡夫昌狂雕琢之習而不反,而亟思有以 釐定之,是固張氏之意也。因樂為敘而刊之,以副子久之屬。介存之論詞云:見事多 ,識理透,可為後人論世之資。詩有史,詞亦有史。世之譚者,多以詞為小技而鄙夷 之。若介存者,可謂知言也夫。原本總十卷,不戒于水,存止二卷。今刊本,子久所 錄也。道光二十七年歲次丁未孟夏月,吳縣潘曾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