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五花劍/第三回

  話說紅線女斬了郝天彪,又把劍光連指數指,向群盜頭上斬來,嚇得眾強徒一個個哀呼饒命,跪了一地。那女子也苦苦代求道:「且請仙姑息怒。此事罪魁禍首,乃黑臉盜與著這穿黃的盜魁,今既俱已伏誅,還望仙姑饒恕他們。勿因難女一人,有傷數十百人性命。」紅線一來本只要儆儆眾人的下遭,並不是定須斬盡殺絕;二來聽這女子苦求,手也軟了好些。因對眾盜言道:「爾等在此落草,平時罪惡不問可知。本當一概斬了,為民除害。姑念此女代求,暫饒爾等性命。以後須要改惡從善,勿再為非,免貽後悔。」說畢,將手一招,那劍冷颼颼打了一個盤旋飛了回來。只苦得劍光飛過之時,眾強盜不知不覺也有削去頭髮的,也有失去了鬚的,也有飛去眉毛的,竟把這百數十人弄得無一個沒有記識。因此大眾戰兢兢的尚跪著,不敢起身。紅線道:「爾等受此懲創,諒也不敢再作這強盜生涯。如今快把地下死屍收拾出去,傳話山上山下、山前山後一眾強徒,各自散伙,改邪歸正,不准再在此地逗留。如違,立斬不赦。」眾人聽了此言,好似半天裡得了恩詔一般,謝了一聲,各自起來,七手八腳將郝天彪及吳頭目的屍首搬去掩埋,一面果然傳出話去。頃刻間,把截雲山五百餘名大小強人散個乾乾淨淨。

  其時,天已漸漸黑了,廳中只有紅線與女子兩人。紅線見桌上放著現成的燈燭,遂敲石取火,點了一支燭兒,把這女子仔細一看。見他生得面似梨花,腰如楊柳,風姿娬媚,骨肉停勻,只惜兩眉太豎了些,略帶三分殺氣。年約二十上下,不長不短身材,穿一件半舊半新的元色窄袖小祆,外罩月白罩衫,下繫天藍裙子,裡邊湖綠褲兒.足上一雙紅緞弓鞋,約略三寸左右,乃是一個花枝般的人兒。正要問他姓甚名誰,並問獨自一人到此深山何事,那女子先雙膝跪下,叩謝了活命之恩。又問紅線:「仙居何處,是何道號,也好日後圖報。」紅線微微一笑,雙手扶起道:「山野之人,本無名字,圖報一說,更是休提。但不知你是何人,至此甚事,卻被群盜拿上山來?」那女子含淚答道:「難女白氏,小字素雲,乃本處曹州府城武縣人,父名受采,耕田度日,祖傳連環弩箭,時至山中獵些鳥獸。母親青氏,生難女姊弟二人,弟名如玉,年方十歲,禍緣此起。偏東道上十里之遙有座高山,名臥虎山,綿亙百有餘里。東界濟寧,南界武定,西北界海,乃東省咽喉要道。近日金兵犯順,各處水陸戒嚴。此山新來一支官軍在彼駐紮,那統兵官姓秦名虯,別號應龍,乃當朝首相秦檜的堂弟,年紀不到三十,善使一柄九股托天叉,有萬夫不當之勇,奈是一個酒色狂徒,外人因此與他起個混號叫做花花太歲。自從那廝駐兵此山,名雖控扼金人,實則擾害百姓。凡近方略有姿色的婦女,時被他搶入營中,玷污清白,有幾個三貞九烈之人,誓死不從,也不知斷送了多少性命。今日午後,那秦應龍不知從何處飲酒回營,經過難女門前,適兄弟開著門兒在街玩耍,被他一眼望至屋中,瞧見難女,乘著酒意闖入門來,以查察奸細為由,欲與難女提親。父親豈肯容他,略略與他鬥口,被他叱令從人,謂為不應藐視官長,不服稽查,欲將父親拘進營去。後在家中搜出打獵所用鉤槍、弩箭,竟又指為私藏軍火,罪上加罪。不由分說,把一家人拘至臥虎營中,兄弟害怕啼哭,竟被秦應龍一掌打死。難女同著父母進得營時,共拼一死。誰料秦應龍回營之後,酒衝上來,嘔吐交作,因著暫押營門,聽候酒醒發落。難女與父母乘著看役偕眾營勇在營房賭錢之隙,出其不意,商議脫逃。那知不上半里之遙,見後面塵土飛天,竟被勇丁追至。父親見事已如此,令難女在前逃命,自己與母親在後斷路。不多一刻,大隊人馬竟如潮水一般湧來,口中大喊『快拿逃犯』。竟把父女三人衝散。難女情急智生,伏在道旁荊棘叢中,未被他們看見,幸脫虎口。母親當時被兵勇拘回,父親奮身搶救,不得已與眾兵交手,寡不敵眾,也被他們拿去。難女此時肝腸寸斷,進退無門,直至賊兵遠去,方敢出來。因此孤身逃至這裡,不想又遇黑臉強徒,拿上山頭,見了盜魁,竟與秦營通同一氣。正欲使黑臉盜押解赴營,幸得仙姑搭救。」說罷,淚如雨下。

  紅線女道:「原來如此。但爾伶仃弱女,現欲何往,可是想到官署告他?」素雲道:「此地離城較遠,況秦應龍官居統制,又是當朝首相之弟,縱使告到當官,也是斷斷無益,所以他敢這般的無法無天。刻下難女實不瞞仙姑,意欲覓一熟識親鄰,打探父母下落。如幸安然無事釋放回家,尚得骨肉團聚,乃是萬千之喜。倘有三長兩短,惟有毀容保節苟活人間,伺秦應龍出營之時,仗著我家傳弩箭,報這不共戴天之仇,事成,俟覓父母屍骸,好好安葬,即當披剃入山,永高塵世。不成,惟有一死而已。」紅線道:「聽你之言,能發連珠弩箭,不知尚有何技,乃想報此冤仇?」素雲道:「弩箭是看父親施放,略略知此法兒。別的技藝,何曾學得?」紅線道:「你今年有幾歲了,父母曾否為你對姻?」素雲兩頰一紅,道:「今年一十九歲,尚未聯姻。」紅線重把他身材面貌細細的估量了一番,又想他的父母一定凶多吉少,心中便有收他為徒、使他日後得報親仇之意。但不知他的心術究竟如何,所以一時未便出口。素雲見紅線兩眼直瞧著自己,不言不語,且先時問他姓名,只說:「山野之人,並無名姓」,明是不肯直說,心下不禁疑惑起來。因又重新細細動問,且言:「今日天色已晚,不知仙姑當往何處安身?」紅線此時也不再隱,便把來蹤去跡細述一番,並說:「今夜天已晚了,此間現有房屋牀鋪,我不妨相陪著你暫宿一宵,明日再說。」素雲聽是上界劍仙下凡,怪不道有此絕技,不禁破愁為喜,重復跪下地去,端端正正拜了四拜。紅線慌又扶起,連稱:「不必如此。」

  二人又談有一個更次。紅線問素雲:「腹中可饑,山中諒有廚房,何不煮些飯吃?」素雲答稱:「曉得。」舉火尋至廚中,果然有肴有飯,不要說是一餐,足夠一二年糧草。素雲盛了一大碗飯,端了一碟子火腿,一碟子咸雞,又另尋了兩碟子筍蔬,找一個盤兒裝好,端上廳來。紅線見了道:「難為你取到此間,奈我不食人間煙火已久,你請自便。」素雲也不相強,略略用了些兒。因有心事在身,再吃不下。少停,將杯盤收拾,來請紅線安睡。紅線道:「我在山中打坐慣了,你可自去尋上房睡罷,休來候我。」素雲不肯相離,在旁坐著。紅線反覺過意不去,坐了一會,陪著他同覓上房略睡片時,天已大明。素雲起身時,也不梳洗,淚汪汪的跪在紅線面前聲稱:「便要下山去探父母消息。」紅線勸住道:「休得這樣悲傷。你且在山稍待,我與你走一遭兒若何?」素雲聽得此言,納頭便拜。紅線又安慰了一番,說一聲:「我去去就來。」立刻駕起劍遁之法,一道寒光竟往臥虎營而去。素雲見了,又驚又詫,又喜又悲。不消片刻,紅線已回,告訴素雲道:「探得你父被擒進營,因袖中藏有弩箭,欲射秦虯,被手下亂棒打死。你母痛夫情切,罵賊觸柱而亡,現在兩個屍首俱藁葬在山腳之下。」素雲聽罷,大哭一場,咬牙切齒的道:「我白素雲不報此仇,有何面目見父母兄弟於九泉之下。」紅線苦苦相勸,素雲仍哭個不住,後來竟哭得淚也乾了,聲也啞了。

  紅線暗忖:「好一個孝烈女子,我如收他為徒,日後諒來不至誤事。只是一個嬌怯怯的人兒,如何學得劍術?」眉頭一皺,暗說:「有了,何不給他吃一服換骨金丹,把他凡骨換去,然後傳他技術,報仇未遲。」主意一定,伸手向胸前虎皮袋中取出一粒桂圓大的丹藥,金光耀目,香氣撲人,拿在手中遞與素雲道:「你既要想報此深仇,倘然苦壞身子,反是誤事。我有丹藥一丸,你且吃了,與你易過筋骨,即在此間緩住幾日,侍我慢慢授你仙劍,使你報仇可好?」素雲聽了,正中下懷,急問仙姑:「此語可是當真?」紅線道:「誰來哄你。」素雲頓時止住了哭,翻身拜了八拜,改稱恩師。將丸接來納入口中,覺有一股香氣直透入泥丸宮,回到丹田穴內而去。少停,覺得手足酸麻,坐立不安。紅線道:「你既服此丹藥,即須身子作熱,快些起來入房安息,休再悲傷。」素雲道:「謹遵恩師吩咐。」遂勉強掙扎進房,昏昏沉沉的倒頭便睡。直到半夜方醒,身上熱得渾如火炭一般,翻身時骨節之中格格作響,一連三日三夜,精神恍惚,茶飯不思。到第四日早上,紅線進房問:「服藥後身子如何?」素雲伏在枕上訴了一番。紅線道:「你服的名換骨丹,吃了下去渾身三百六十骨節一節節皆須換過,此後便可身輕於葉,縱跳自如。但須臥牀七日,且半個月內不可勞動。你要安心靜耐等待,過了半月,為師傳你的技術精了,方可報仇,萬勿心焦。」素雲諾諾連聲。紅線又叮囑了些寒暖當心的話,出房自去。素雲足足在牀臥了七晝夜,四肢不能展動。直至第八日早上,略覺鬆動了些,起到外邊廳上見過紅線,紅線命他吃些茶飯,依舊回房養息。一連又是八天,已是半個月了。此時素雲精神百倍,行路也比先時快了好些。因念父母已亡,未經穿孝,好得山寨中盡有銀錢,取了兩錠白銀,下山去買了一套素色衣褲,一件白灰布道袍,一個女道冠兒,一雙豹皮底小雲鞋,竟改了道姑裝束,發誓:「報仇之後,定當隨師修道,超拔父母升仙。」紅線見他這樣精心,十分歡喜。

  一日.清早起身,命素雲在高山頂設了一副香案,供上公孫大娘所賜的桃花寶劍。紅線先自向西拜了四拜,後命素雲跪下,叩頭髮誓道:「弟子白素雲,今拜紅線為師,傳授道術,志在報復親仇,廣行大道。日後如有為非作歹,妄殺生靈,一切願受五雷擊頂。」誓畢起來,撤過香案。紅線將劍授與素雲,先傳了他些收發操縱之術。素雲一一領受。紅線又道:「凡學劍術之人,第一要心術端正,不許無事生非。第二要詣力堅固,不得有初鮮終。第三要涵養深沉,不可逞能嗜殺,有此三者,方許大道能成。但是劍學一法,全在以膽識為君,勇力為佐,拳腳為階。若無膽識,遇事必慌;若無勇力,臨場心怯;若無拳腳,焉能舞動風生。如今你已服了換骨金丹,筋骨既俱換過,靈府亦必洞開。這膽識、勇力,二者皆可,無須顧慮,惟有拳腳一門,須得用心習練,方能日有進境。你須耐苦,待為師的細細授你。」素雲道:「恩師似此提攜,弟子敢不唯命是聽,有負栽培大德。」紅線道:「話雖如此,須知拳腳一法,又非劍術可比。第一要心靈手敏,第二要腳步從容,第三要進退有度。三者之中缺一即難勝敵。況拳經又有內堂、外堂之分。內堂以靜制動,全在服氣,練氣各法,尤非旦夕所可收效。若外堂縱然精進,究是浮功,學也無益。這卻如何是好?」素雲道:「弟子聞父親傳說,近世拳法當以張三丰為宗,此拳別有門逕,恩師諒知,可否傳授一二。」紅線道:「張三丰係本朝武當山丹士,相傳朝廷飛詔召張時,適道阻難進,夜夢神人授以拳法,厥明單身下山,空手斃賊百餘,因是以拳法鳴時。但此乃近代之事,彼時我在一線天修真,焉知他的拳腳門逕,不過是列仙中有遊戲紅塵的回山言及,故得略知梗概。就是少林內堂,當我幼時亦未有此。我今且授一個不傳之秘與汝,果能盡心學習,將來自足拔幟人間。」遂把外罩衣服脫下,就在山頂揀一塊平陽之地,使出一路拳來,命素雲在旁仔細觀看,留心習練。正是:

    莫言技術相傳易,須曉功夫苦習難。

  不知紅線授素雲的是怎麼拳,素雲即能領悟與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