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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誌家傳祭文 编辑

書先公自撰墓誌後 编辑

程姓,珦名,伯溫字。姓源世係,詳於家牒,故不復書。曾王父,尚書兵部侍郎,贈太子少師,諱羽。曾王母,清河太君張氏,襄陵太君賈氏。王父,尚書虞部員外郎,諱希振。王母,高密縣君崔氏。考,贈司空,諱遹。妣,追封趙國太夫人張氏,冀國太夫人張氏。

予性質顓蒙,學術黯淺,不能自奮,以嗣先世。天聖中,仁宗皇帝念及祖宗舊臣,例錄子孫一人,補郊社齋郎。歷黃州黃陂、吉州廬陵二縣尉,潤州觀察支使。由按察官論薦,改大理寺丞,知虔州興國縣,龔州,徐州沛縣。監在京西染院,知鳳、磁、漢三州事。熙寧中,厭於職事,丐就閑局,管勾西京嵩山崇福宮。歲滿再任,遂請致仕。官,自大理寺丞十三遷至大中大夫。勳,自騎都尉至上柱國。爵,永年縣伯。食邑,戶九百。

娶侯氏,贈尚書比部員外郎道濟之長女,封壽安縣君,先三十八年卒,追封上谷郡君。男六人:長應昌,次天錫,皆幼亡;次顥,承議郎宗正寺丞,先卒;次頤,今為通直郎;次韓奴,蠻奴,皆夭。女四人:長婆嬌,幼亡;次適奉禮郎席延年;次馮兒,幼亡;次適都官郎中李正臣。孫男五人:端懿,蔡州汝陽縣主簿,監西京酒;次端中,治進士業;次端輔,早亡;次端本,治進士業;次端彥,郊社齋郎。孫女八人:長適宣義郎李偲,次適假承務郎朱純之,次適安定席彥正,次未嫁而卒,次為李偲繼室,次適清河張敷,次幼亡。曾孫六人:昂,昪,昺,易,旻,曅。曾孫女一人。

元祐五年庚午春正月十三日己卯,以疾終於正寢(先居暖室既得疾,命遷正寢),享年八十五。越三月孟夏庚戌望,葬於伊川先塋之次,上谷郡君祔焉。予曆官十二任,享祿六十年。但知廉慎寬和,孜孜夙夜,無勳勞可以報國,無異政可以及民,始終得免瑕謫,為幸多矣。葬日,切不用干求時賢,製撰銘誌。既無事實可紀,不免虛詞溢美,徒累不德爾。只用此文,刻於石,向壁安置。若或少違遺命,是不以為有知也。

先公太中,年七十,則自為墓誌及書戒命於後,後十五年終壽。子孫奉命不敢違,惟就其闕處(事未至者,皆缺字,使後人加之),加所遷官爵,晚生諸孫及享年之數,終葬時日而已。醇德懿行,宜傳後世者,皆莫敢誌,著之家牒。孤頤泣血書。

先公太中家傳 编辑

先公太中諱珦,字伯溫。舊名溫(一有其字),字君玉,既登朝,改後名。景德三年丙午正月二十三日,生於京師泰寧坊賜第。

性仁孝溫厚,恪勤畏慎。開府事父兄謹敬過人,責子弟甚嚴,公才十餘歲,則使治家事。事有小不稱意旨,公恐懼若無所容。自少為族兄文簡公所器。

開府終於黃陂,公年始冠,諸父繼亡,聚屬甚眾,無田園可依,遂寓居黃陂。勞身苦志,奉養諸母,教撫弟妹。時長弟璠七歲,從弟瑜六歲,餘皆孩幼。後數歲,朝廷錄舊臣之後,授公郊社齋郎,以口眾不能偕行,遂不赴調。文簡公義之,為請於朝,就注黃陂縣尉。任滿,又不能調,閑居安貧,以待諸弟之長。至長弟與從弟皆得官娶婦,二妹既嫁,乃復赴調。

授吉州廬陵縣尉。時劉丞相沆已貴顯,其子弟有恃勢暴橫於鄉里者,郡守以下皆為之屈,公獨不與接。劉丞相聞而愧之,待公甚厚。再調潤州觀察支使。有侍禁曹元哲者,挾權要勢,與人爭田。守畏逼,囑公右之,公弗為撓。潤當途,事煩劇,多賴公以濟。聲聞甚著。部使者至,無有不論薦者。

改大理寺丞,知虔州興國縣事。虔人素號難治,而邑之衣錦鄉尤為稱首,自昔治之與他鄉異。前令欲以慘酷威之,盛冬使爭者對立於庭,以雪埋及膝,而人益不服。公善告諭之,與他鄉一視,人遂信服。在邑幾二年,而獄空者歲餘。江西狡民善為古券契,田訟最為難辨,而虔尤甚。旁邑有爭,積十餘歲不能決,部使者以委公。根連證佐,囂然盈庭,公獨呼爭者前訊之,不十數語,盡得其情,遂皆服。事決於頃刻之間,人以為神。

就移知龔州事。時宜州反獠歐希範既誅,鄉人忽傳其降,言當為我南海立祠,於是迎其神以往。自宜至龔,歷數州矣,莫之禁也。公使詰之,對曰:「過潯州,守以為妖,投奉神之具於江中,逆流而上,守懼,乃更致禮。」公曰:「試再投之。」越人畏鬼,甚於畏官,皆莫敢前。公杖不奉命者,及投之,乃流去,人方信其為妄。在州二歲,部使者未嘗入境。時潘師旦為提點刑獄,最稱嚴察,一道躭畏。嘗過境上,以書謝公曰:「既聞清治,不須至也。」遷太子中舍。明堂覃恩,改殿中丞。代還在塗,而儂智高作亂,破州城,後守貸死羈置,人皆以公獲免為積善之報。

授知徐州沛縣事,會久雨,平原出水,穀既不登,晚種不入,民無卒歲具。公謂俟可耕而種,則時已過矣。乃募富家,得豆數千石以貸民,使布之水中,水未盡涸而甲已露矣。是年,遂不艱食。有丐於市者,自稱僧伽之弟,愚者相倡,爭遺金錢,公杖之而出諸境。遷國子博士,賜緋魚袋。歸監在京西染院,遷尚書虞部員外郎,知鳳州事。鳳當川、蜀之衝,軺傳旁午,毀譽易得。為守者相承、務豐廚傳,主吏多至破產。公裁減幾半,曰:「是足以為禮,未為薄也。」會漢中不稔,饑民自褒斜山谷而出。公教於路口為糜粥以待之,所濟甚眾。

遷司門員外郎。丁崇國太夫人憂,服除,權判鴻臚寺。英宗嗣位,覃恩,遷庫部員外郎,知磁州事。磁城,趙簡子所築,東南隅水泉惡,灌濯亦不可用。居民安於久習,婦女晨出遠汲,不惟勞,且乏用,風俗以之弊。歷千餘歲,無為慮者。公度城曲之地,曰:「此去濠水數步之近,漸漬既久,地脈當變矣。」穿二井,果美泉也,人甚賴之。時久雨,自河以北,城壘皆圯。公言於帥府,請發眾治之。帥不敢主,使聽命於朝。公請於朝者三,不報。蓋自北虜通好,未嘗發眾治城。時韓魏公秉政,使人諭公曰:「城壞,州當自治,何以請為?」公曰:「役大,法不許擅興。且完舊,非創築,何害?」乃得請。後數月,始概命諸州治城。每歲春首,興役治河,民間自秋成則為之備,貧室尚患不及。是年,二役並興,人甚苦之。獨磁先已畢工,民得復營河役之用,又築於未凍之前,城得堅固。遷水部郎中。神宗即位,覃恩,遷司門郎中。是歲,城中瓦屋及濠水上,冰澌盤屈,成花卉之狀,奇怪駭目,郡官皆以為嘉瑞,請以上聞。公曰:「石晉之末嘗有此,朝廷豈不惡之?」眾皆服。

代還,知漢州事,遷庫部郎中。蜀俗輕浮,而公臨之以安靜。視事之翌日,上謝表,命園中取竹為筒。眾吏持筒走白,殺青而文見於中,曰「君王萬歲」。公知其偽,不應,吏懼而退。中元節宴開元寺,蓋盛遊也。酒方行,眾呼曰:「佛光見。」觀者相騰踏,不可禁。公安坐不動,頃之乃定。大興州學,親視敦勉,士人從化者甚眾。漢守有園圃公田之入,素稱優厚,至者無不厚藏而歸。公始被命,親舊以其素貧,皆為之喜。公擇而取之,終任所獲,布數百匹而已。

熙寧中,議行新法,州縣囂然,皆以為不可,公未嘗深論也。及法出,為守令者奉行惟恐後。成都一道,抗議指其有未便者,獨公一人。時李元瑜為使者,挾朝廷勢,淩蔑州郡,沮公以為妄議。公奏請不俟滿罷去,不報。乃移疾,乞授代,不復視事。

歸朝,願就閑局,得管勾西京嵩山崇福宮。歲滿再任,遷司農少卿。南郊恩,賜金紫。以年及七十,乞致仕。家貧口眾,仰祿以生,據禮引年,略不以生事為慮,人皆服公勇決。兩經南郊恩,以子敘,遷中散大夫中大夫。今上即位,覃恩,遷太中大夫,累封永年縣開國伯,食邑九百戶,勳上柱國。

元祐五年正月十三日,以疾終於西京國子監公舍。先居暖室,病革,命遷正寢,享年八十有五。太師文彥博,西京留守韓公縝。今左丞蘇公頌等九人,相繼以公清節言於朝。詔賜帛二百匹,仍命有司供其葬事。以四月十五日,葬於伊川先塋之次。

始少師厭五代、河北之多亂,徙葬少監於京兆之興平,將謀居醴泉;及貴,賜第於泰寧坊,遂再世居京師。嘉祐初,公卜葬祖考於伊川,始居河南。

公娶侯氏,贈尚書比部員外郎道濟之女,封壽安縣君,先公三十八年終,追封上谷郡君。男六人:長曰應昌,次曰天錫,皆幼亡;次曰顥,任承議郎、宗正寺丞,先公五年卒;次頤也;次韓奴,次蠻奴,皆幼亡。女四人:長幼亡,次適奉禮郎席延年,次幼亡,次適都官郎中李正臣。

公孝於奉親,順於事長,慈於撫幼,寬於治民。二歲喪母,祖母崔夫人撫愛異於他孫,嘗以漆缽貯錢與之。公終身保藏其缽,命子孫寶之。開府再娶崇國太夫人。時方八歲,已能親順顏色,崇國愛之如己出。奉養五十年,崇國未嘗形慍色。開府喜飲酒,公平生遇美酒,未嘗不思親。頤自垂髫至白首,不記其曾偶忘也。遇人與開府同年而生者,士人也無賢愚高下必拜之,賤者亦待之加禮。開府嘗從趙炎者貸錢伍千,未償。公記其姓名,而不知其子孫鄉里,終身訪求,以不獲為恨。

始公撫育諸孤弟,其長二人仕登朝省,二十餘年間皆亡。長弟之子九歲,從弟之子十一歲,公復撫養,至於成長,畢其婚宦。育二孤皆再世,亦異事也。前後五得任子,以均諸父子孫。嫁遣孤女,必盡其力;所得俸錢,分贍親戚之貧者。伯母劉氏寡居,公奉養甚至。其女之夫死,公迎從女兄以歸,教養其子,均於子姪。既而女兄之女又寡,公懼女兄之悲思,又取甥女以歸,嫁之。時小官祿薄,克己為義,人以為難。後遇劉氏之族子於襄邑,偶詢其宗係,知姻家也。未幾劉生卒,其子立之才七歲,公取歸教養,今登進士第,為宣德郎矣。

公慈恕而剛斷。平居與幼賤語,惟恐有傷其意,至於犯義理,則不假也。左右使令之人,無日不察其饑飽寒暖。與人接,淡而有常。不妄交遊,於所信愛,久而益篤。在虔時,常假倅南安軍,一獄掾周惇實,年甚少,不為守所知。公視其氣貌非常人,與語,果為學知道者,因與為友。及為郎官,故事當舉代,每遷授,輒一薦之。

聞人有慶樂事,喜之如在己。不為皎皎之行,平生不親附權勢,而請謁常禮,亦不廢也。至於親舊之貴顯者,既不與之加親,亦不示之疏遠,故賢者莫不敬愛,不賢者亦無敢慢。寓居黃陂時,主簿貪凶人也,常曰:「諺云明境為醜婦之冤,君居此照我,何其不幸也!」遂頗自斂。有歐陽乾曜者,以才華自負,多肆輕傲,易公年少,常以語侵公,公如不聞。後公官嶺下,乾曜適倦道路,公以人船濟之。乾曜曰:「可謂汪汪如千頃之波也。」南昌黃灝有高才,名動江表,然頗不羈,稠人廣坐,無所不狎侮。公時最少,獨見禮重,常目公曰:「長者無笑我。」自少時德度服人已如此。

居官臨事,孜孜不倦。歷守四郡,溫恭待下,身率以清慎,所至,寮屬無有敢貪縱者。自朝廷行考課法,無歲不居上。平生居官,不以私事笞樸人。公之親愛者,常有所怒,堅請杖之,曰:「吏卒小人,不加以威,是使之慢也。」公曰:「當官用刑,蓋假手耳,豈可用於私也?」終不從。謙退不伐善,常欿然自以為不足;所能者,雖曲藝小事,人莫知也。平生所為詩甚多,自謂非工,即棄去;退休後所作,方稍編錄,亦未嘗以示人也。

自少師以來,家傳清白,而公處己尤約。官至四品,奉養如寒士,縑素之衣,有二三十年不易者。終身非宴會不重肉。既謝事,遂屏朝衣。賓客來者,無貴賤見之,雖公相亦不往謝。方仕宦時,每歎曰:「我貧,未能舍祿仕。苟得早退,休閑十年,志願足矣。」自領崇福,外無職事,內不問家有無者,蓋二十餘年。居常默坐,人問:「靜坐既久,寧無悶乎?」公笑曰:「吾無悶也。」家人欲其怡悅,每勸之出遊,時往親戚之家,或園亭佛舍,然公之樂不在此也。嘗從二子遊壽安山,為詩曰:「藏拙歸來已十年,身心世事不相關。洛陽山水尋須遍,更有何人似我閑?」顧謂二子曰:「遊山之樂,猶不如靜坐。」蓋亦非好也。晚與文潞公、席君從、司馬伯康為同甲會,洛中圖畫,傳為盛事。

年八十,喪長子,親舊以其慈愛素厚,憂不能堪;公以理自處,無過哀也。頤時未仕,闔門皇皇,不知所以為生,公不以為憂也。及頤被召,叨備勸講,人皆慶之,公無甚喜也。嘗有疾,召醫視脈,曰:「無害。」公笑曰:「吾年至此矣,有害無害皆可也。」雖疾病,服藥必加巾。年七十,則自為墓誌,紀履歷始終而已。書其後以戒子孫曰:「吾歷官十二任,享祿六十年,但知廉慎寬和,孜孜夙夜,無勳勞可以報國,無異政可以及民,始終得免瑕謫,為幸多矣。葬日,切不用干求時賢,製撰銘誌,既無事實可紀,不免虛詞溢美,徒累不德;只用此文刻於石,向壁安置。若或少違遺命,是不以為有知也。」不肖孤奉命不敢違,於葬既無銘,述家傳所記,不敢一辭溢美,取誣親之罪,承公志也。

上谷郡君家傳 编辑

先妣夫人姓侯氏,太原孟縣人,行第。世為河東大姓。曾祖元,祖暠,當五代之亂,以武勇聞。劉氏偏據日,錫土於烏河川,以控寇盜,亡其爵位。父道濟,始以儒學中科第,為潤州丹徒縣令,贈尚書比部員外郎。母福昌縣太君刁氏。

夫人幼而聰悟過人,女功之事,無所不能,好讀書史,博知古今。丹徒君愛之過於子,每以政事問之,所言雅合其意,常歎曰:「恨汝非男子。」七八歲時,常教以古詩曰:「女人不夜出,夜出秉明燭。」自是日暮則不復出房閣。刁夫人素有風厥之疾,多夜作,不知人者久之,夫人涕泣扶侍,常連夕不寐。

年十九,歸於我公。事舅姑以孝謹稱,與先公相待如賓客。德容之盛,內外親戚無不敬愛。眾人遊觀之所,往往捨所觀而觀夫人。先公賴其內助,禮敬尤至;而夫人謙順自牧,雖小事未嘗專,必稟而後行。

仁恕寬厚,撫愛諸庶,不異己出。從叔幼孤,夫人存視,常均己子。治家有法,不嚴而整。不喜笞扑奴婢,視小臧獲如兒女。諸子或加嗬責,必戒之曰:「貴賤雖殊,人則一也。汝如此大時,能為此事否?」道路遺棄小兒,屢收養之。有小商,出未還而其妻死,兒女散,逐人去,惟幼者始三歲,人所不取,夫人懼其必死,使抱以歸。時聚族甚眾,人皆有不欲之色,乃別糴以食之。其父歸,謝曰:「幸蒙收養,得全其生,願以為獻。」夫人曰:「我本以待汝歸,非欲之也。」好為藥餌,以濟病者。大寒,有負炭而繫者過門,家人欲呼之。夫人勸止曰:「慎勿為此,勝則貧者困矣。」

先公凡有所怒,必為之寬解,唯諸兒有過則不掩也。常曰:「子之所以不肖者,由母蔽其過而父不知也。」夫人男子六人,所存惟二,其愛慈可謂至矣,然於教之之道,不少假也。纔數歲,行而或踣,家人走前扶抱,恐其驚啼,夫人未嘗不嗬責曰:「汝若安徐,寧至踣乎?」飲食常置之坐側,嘗食絮羹,皆叱止之,曰:「幼求稱欲,長當如何?」雖使令輩,不得以惡言罵之。故頤兄弟平生於飲食衣服無所擇,不能惡言罵人,非性然也,教之使然也。與人爭忿,雖直不右,曰:「患其不能屈,不患其不能伸。」及稍長,常使從善師友遊;雖居貧,或欲延客,則喜而為之具。其教女,常以曹大家《女戒》。

居常教告家人曰:「見人善,則當如己善,必共成之;視他物,當如己物,必加愛之。」先公罷尉廬陵,赴調,寓居歷陽。會叔父亦解掾毗陵,聚口甚眾,儲備不足,夫人經營轉易,得不困乏。先公歸,問其所為,歎曰:「良轉運使才也。」所居之處,鄰婦裏姥皆願為之用,雖勞不怨。始寓丹陽,僦葛氏舍以居。守舍王氏翁姥庸狡,前後居者無不苦之。夫人待之有道,遂反柔良。及遷去,王姥涕戀不已。

夫人安於貧約,服用儉素,觀親族間紛華相尚,如無所見。少女方數歲,忽失所在,乳姥輩悲泣叫號。夫人罵止之,曰:「在當求得。苟亡失矣,汝如是,將何為?」在廬陵時,公宇多怪,家人告曰:「物弄扇。」夫人曰:「熱爾。」又曰:「物擊鼓。」夫人曰:「有椎乎?可與之。」後家人不敢復言怪,怪亦不復有,遂獲安居。

夫人有知人之鑒。姜應明者,中神童第,人競觀之。夫人曰:「非遠器也。」後果以罪廢。頤兄弟幼時,夫人勉之讀書,因書線貼上曰「我惜勤讀書兒」,又竝書二行:曰:「殿前及第程延壽」,先兄幼時名也;次曰「處士」。及先兄登第,頤以不才罷應科舉,方知夫人知之於童稚中矣。寶藏手澤,使後世子孫知夫人之精鑒。

夫人好文,而不為辭章,見世之婦女以文章筆劄傳於人者,深以為非。平生所為詩,不過三、二篇,皆不存。獨記在歷陽時,先公覲親河朔,夜聞鳴雁,嘗為詩曰:「何處驚飛起?雝雝過草堂。早是愁無寐,忽聞意轉傷。良人沙塞外,羈妾守空房。欲寄廻文信,誰能付汝將?」讀史,見姦邪逆亂之事,常掩卷憤歎;見忠孝節義之士,則欽慕不已。嘗稱唐太宗得禦戎之道,其識慮高遠,有英雄之氣。夫人之弟可世稱名儒,才智甚高,嘗自謂不如夫人。

夫人自少多病,好方餌修養之術,甚得其效。從先公官嶺外,偶迎涼露寢,遂中瘴癘。及北歸,道中病革,召醫視脈,曰可治。謂二子曰:「紿爾也。」未終前一日,命頤曰:「今日百五,為我祀父母,明年不復祀矣。」夫人以景德元年甲辰十月十三日,生於太原;皇祐四年壬辰二月二十八日,終於江寧,享年四十九。始封壽安縣君,追封上谷郡君。

叔父朝奉墓誌銘 编辑

叔父名充,字季聰,贈太子少師諱羽、清河郡太君張氏、襄陵郡太君賈氏之曾孫,尚書虞部員外郎諱希振、高密縣君崔氏之孫,贈開府儀同三司諱遹、榮國太夫人張氏、崇國太夫人張氏之子,先公太中之季弟。其上世居深州之博野,累代聚居,以孝義稱。至少師顯於朝,賜第京師,始居開封。先君葬祖考於伊川,遂遷河南。

公天性孝友淳質,不事文飾。幼孤,事崇國能竭其力。於宗族篤恩義,愛幼稚如己生。事伯兄丘嫂如父母。與人接,傾盡心腑,信人如己,屢致欺而不變。人多笑之,而好德者重之。

年四十五,始以伯兄太中恩,補郊社齋郎,調懷州修武縣主簿。秩滿,受權澤州端氏縣令,閱歲即真。用薦者,改大理寺丞,復四遷,至朝奉郎。積勳至上輕車都尉,賜服銀緋。曆河中府龍門、汝州襄城縣事,權管勾西京國子監、遂致官事。公當官竭力,不擇難易,盡心於愛人,故所至民愛之。嘗捕蝗,徒步執篲,為眾人先,其不愛力皆此類。喜求民利病,力可行者行之,不能者言之上官,雖沮卻不恨。

年五十始有子,傷從兄無嗣,遂以繼之。先君六得任子恩,公與二子實居其三,則公之見愛於兄,與先君之厚於弟,可見矣。娶賈氏,追封宜興縣君。繼室張氏,封壽光縣君。子二人:長曰頔,郊社齋郎,出繼從伯父後;次曰顒,太廟齋郎。女二人:長適承議郎劉立之,次適進士王霂。公生於天聖元年四月壬寅,終於紹聖四年六月乙酉,歷年七十有五。是年十月某日,葬於伊川,祔先塋。孤姪頤號泣而銘其穴曰:

孝於事親,順於事兄;質直而好義,勤瘁以奉公。家無間言,仕有善效;古之所謂躬行君子,公其是乎!歸全於斯,嗚呼!哀哉!

家世舊事 编辑

少師影帳畫侍婢二人:一曰鳳子,一曰宜子。頤幼時猶記伯祖母指其為誰,今則無能識者。抱笏蒼頭曰福郎,家人傳曰,畫工呼使啜茶,視而寫之。福郎尋卒,人以為畫殺。叔父七郎中影帳亦畫侍者二人:大者曰楚雲,小者曰奴,未幾二人皆卒。由是家中益神其事。人壽短長有定數,豈畫能殺?蓋偶然爾。

成都寺院皆無高門限,傳云少師腳短,當時皆去之,至今猶不復用。

少師卜居醴泉,第舍卑狹。頤少時嘗到,宛然如舊,諸房門皆題誰居,先公太中所記也。後十年再到,則已為四翁(名逢堯)房子孫所賣,更易房室,不忍復觀矣。自少師貴顯,居京師,醴泉第宅,大評事諸孫居之,後遂分而賣之,先公未嘗問也。券契皆存,以其上有少師書字,故不忍毀去,然收藏甚密,家中子弟有未嘗見者。先公守鳳州時,四翁問欲得宅否?先公答以叔有之與某有之正同,當善守而已。又出一少師小印合示頤曰:「祖物也,可收之。」頤曰:「翁能保之足矣。」不敢受者,所以安其疑心也。又如太宗皇帝御書及少監真像皆在,亦未敢求見。不意纔數年,四翁卒,比再至醴泉,則散失盡矣。思之痛傷。後又二十年,頤到醴泉,改葬少師,始求得少監、段太君誥於三翁家,少師犀帶於長安太監簿家,少師綠玉枕於四翁女种家,鞍兀於三翁家。

少師厭河北、五代兵戈,及宰醴泉,遂謀居焉,徙葬少監於縣城之西。既顯,雖賜第居京師,囊橐至於御書誥敕皆多在醴泉。從高祖、太評事、四評事,治生事皆淳儉嚴整,太評事家人未嘗見笑,惟長孫始生(長安虞部也),一老嫗白曰:「承旨(將軍也)新婦生男。」微開顏曰:「善視之。」曾祖母崔夫人亦留醴泉,與從曾祖母雷氏(將軍之室)奉事二叔姑晨夕敬畏,平居必曳之長裾。烹飪少有失節則不食,拱手而起。二婦恐懼,不敢問所由,伺其食美,取所餘嚐之,然後知所嗜。太高祖母楊氏前卒,四高祖母李氏主內事,性尤嚴峻。二婦晝則供侍,夜復課以女工之事。雷氏不堪其勞,有間則泣於後庭,崔夫人每勸勉之。竟得羸疾而終,崔夫人怡怡如也,叔舅姑遂加愛之。後外祖崔駕部過雍,見其艱苦之甚,屬少師取至京師,不撤帷帳,盡置囊篋,云暫往省覲,叔舅姑方聽其來。少師之待兄弟,崔夫人之事叔舅姑,後世所當法也。

少師治醴泉,惠愛及人至深。其後諸房子弟既多,不無侵損於邑人,而邑人敬愛之不衰。有爭忿者,及門則止,俟過而復爭。小兒持盤賣果,為族中羣兒奪取,啼而不敢較。嘉祐初,頤過邑,去少師時八十年矣。驢足病,呼醫治之,問知姓程,辭錢不受。昔時村婦多持香茶祈蠶於塚,因掐取其土以乞靈,後禁止之。

族父文簡公應舉來京師,館於廳旁書室,唯乘一驢,更無餘資,至則賣驢,得錢數千。伯祖殿直輕財好義,待族人甚厚,日責文簡公具酒,欲觀其器度。文簡公訴曰:「驢兒已喫至尾矣。」

文簡公一夕夢紫衣持箱襆,其中若敕書,之曰:「壽州陳氏。」不測所謂,以問伯祖殿直,亦莫能曉。後登科,有媒氏來告,有陳氏求婿,必欲得高者。問其鄉里,乃壽州人。文簡公年少才高,欲婿名家,弗許。伯祖曰:「爾夢如是,蓋默定矣,豈可違也?」強之使就,後累年猶怏怏。陳夫人賢德宜家,夫婦偕老,享封大國,子孫相繼,豈偶然哉?

叔祖寺丞有知人之鑒,常謂文簡公公輔之器。文簡公為著作佐郎時,賈文元尚少,一日侍叔祖坐,曰:「某昨夜夢坐此,有一人乘驢而來,索紙寫門狀,復乘驢而去。坐中有一人指之曰,此將來宰相也。」頃之,文簡公乘驢而來,索紙寫門狀,復登驢而,正如所說之夢。賈文元曰:「程六當為宰相。」歎羨不已。叔祖謂曰:「爾無羨彼,爾作相當(〈徐本〉無「當」字。)在先。」及文簡公為兩制,賈方小官;及參大政,風望傾朝,眾謂旦夕爰立,俄以事罷去,比三易藩郡,而賈已登庸,方拜使相。雖古之精於術者,無以過也。

叔祖寺丞年四十,謂家人曰:「吾明年死矣。」居數月,又指堂前屋曰:「吾去死,如隔此屋矣。」又數月指室中牕曰:「吾之死,止如隔此紙爾。」未幾而卒。

叔祖多才藝。與人會射,發矢能如其意。常從主人之後,主人中則亦中,主人遠則亦遠,不差尺寸。

伯祖殿直喜施而與人周。一日苦寒,有儒生造門,即持綿褲與之。其人大驚曰:「何以知我無褲也?」蓋於遊從,嘗察其不足也。至晚年,家資懸罄,而為義不衰。有儒生以講說醵錢,時家無所有,偶伯祖母有珠子裝抹胸,賣得十三千,盡以與之。

明道先生宰晉城時,有富民張氏子,其父死未幾,晨起,有老父立於門外,問之,曰「我汝父也,今來就汝居」,具陳其由。張氏子驚疑莫測,相與詣縣,請辨之。老父曰:「業醫,遠出治疾,而妻生子,貧不能養,以與張氏。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抱去,某人某人見之。」先生謂曰:「歲久矣,爾何記之詳也?」老父曰:「某歸而知之,則書於藥法策後」,因懷中取策進之。其所記曰:「某年月日,某人抱兒與張三翁家。」先生問張氏子曰:「爾年幾何?」曰:「三十六矣。」「爾父而在,年幾何?」曰:「七十六矣。」謂老父曰:「是子之生,其父年纔四十,人已謂之三翁乎?」老父驚駭服罪。

明道主簿上元時,謝師直為江東轉運判官。師宰來省其兄,嘗從明道假公僕掘桑白皮。明道問之曰:「漕司役卒甚多,何為不使?」曰:「《本草》說桑白皮出土見日者殺人。以伯淳所使人不欺,故假之爾。」師宰之相信如此。

謝師直尹洛時,嘗談經與鄙意不合,因曰:「伯淳亦然。往在上元,某說《春秋》,猶時見取,至言《易》,則皆曰非是。」頤謂曰:「二君皆通《易》者也。監司談經,而主簿乃曰非是,監司不怒,主簿敢言,非通《易》能如是乎?」

改葬告少監文 编辑

元祐六年辛未二月癸卯,玄孫右承議郎、權司管勾西京國子監、輕車都尉、賜緋魚袋,謹遣姪就墳所,以酒肴之具,祭告於高祖少監、高祖母京兆太君段氏之靈。秦人之俗,以開發塚墓為事。近年以來,太評事、四評事墓繼遭盜劫,少師墓亦嘗有穴,固不知完否?苟不完矣,理當改厝。幸而尚完,異日之禍,不得不慮。今將改葬少師,而遷公丘封,使後人不知墓之所在,以圖永安。謹具昭告,伏惟鑒饗!

祭席仁叟文 编辑

年月日,河南程頤謹以香醪致奠於亡姊夫奉禮郎席仁叟之靈。自我未冠,與君為姻;遊從嬉戲,不殊同隊之魚;情好恩義,無異一門之親。知吾心而丹誠相照,信吾道而白首逾新(仁叟晚年見信益篤)。於聚散之間,尚不勝於淒慘;況死生之隔,何以喻其悲辛?昔我姊之云亡,望君舍而來奔,悼彼中途之夭逝,各懷哀憤以難伸。表情誠之不替,遂婚姻之重論。於是君之女以女於吾姪,我之息復歸於君門。敦契義之如是,豈淺薄之所存?何其降年不永,訃音遽聞!相去千里,徒增勞於魂夢;逮茲三稔,始獲展於丘墳。宿草雖久,予哀未泯。挈甥女以將歸,敘中懷而告違。清香一炷,芳醪一卮,君其饗之,當鑒我心之悲!

祭張子直文 编辑

妹夫故尚書虞部員外郎張君子直之靈。嗚呼!與君遊從,歲逾一紀;情在睦姻,我於君而既厚;心存樂善,君於我而彌隆。會則盡合簪之歡,別則有索居之歎;信吾道而白首益堅,知餘心而中懷靡間。君在洛南,我居畿甸;常為命駕之約,方切離群之戀。忽承置郵之書,重有婚姻之願;雖稚女之愛憐,感君心之勤眷。遽報諾音,曾未幾月;走介來,言君被疾。觀遣辭之甚遽,已驚皇而自失。走十舍之修途,冒如焚之赫日;始及近郊,已聞捐室。撫孤孀而長慟,痛死生之永隔。

嗚呼子直!惟君之生,為善是力;臨官政有慈惠幹濟之稱,居鄉里推謹厚淳和之德。謂所享之宜長,胡降衷之莫測?祐薄命短,人之所悲;母老子幼,禍兮何極?雖道路以興嗟,宜親朋之共惜。何君命之若斯,俾我心之重絪。羈旅之次,肴羞粗飾;惟君之靈,監斯誠而來格!

祭四十一郎文 编辑

叔父頤令昂具酒肴致祭於姪四十一郎之靈。嗚呼!乃祖乃父,世積慶善,而汝兄弟姊妹皆不克壽。天造差忒,至如是乎!惟汝資稟善和修謹,無子弟之過,期汝有成,而遽死耶?吾方以罪戾,竄縶遠方,生不獲視汝疾,死不獲撫汝柩,冤痛之深,衷腸如割。吾知汝有未伸之志,抱無窮之恨,吾當致力,慰爾心於泉下。又汝婦盛年,自今當待之加厚,冀其安室。嗣子循良,今已可見,當教誨之,期於成立,則汝為有後矣。此外吾無以致其力矣。嗚呼!吾將七十,望汝收我,而我反哭汝,天乎!冤哉!

祭李邦直文 编辑

嗚呼!惟公世推文章,位登丞輔;簡編見其才華,廊廟存其步武,固不待誄而後知也。自與公別,於茲九年;既升沉之異跡,望履舄以無緣。惟期與公掛冠之後,居洛之濱,葛巾藜杖,日以相親。何志願之未諧,遂音容之永隔!追念平昔,悲辛填臆。嗚呼!哀哉!頤也少服公名,晚識公面;重以姻媾,始終異眷。感懷知遇,丹誠莫見;一慟靈筵,聊伸薄奠。

祭李通直文(先生之婿) 编辑

嗚呼!余周流天下,閱人多矣,求其忠孝仁厚如子者幾希。宜得其壽,而遽死耶?余老矣,有賴於子,而反哭於子,何其酷邪!薄奠致誠,尚其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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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川先生文集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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