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兄太炎先生五十有六壽序

伯兄太炎先生五十有六壽序
作者:章士釗
1924年
載于1939年1月《制言月刊》第48期

  壬寅、癸卯間,初承拳亂,士風丕變。新黨麕集上海,昌言革命,以吾家太炎先生為之魁。釗方習軍旅自南京來,會以軍國民義動其曹侶則大喜。釗於是入居所謂“愛國學社”,以筋力易人講錄,而從先生習掌故之學焉。先生得釗以為可教,釗顧輕銳不受繩墨。先生雖好作政論,東南樸學,實為主盟。釗不過麄解行文,驅遣助詞,不失律令,攘臂學作新聞記者已耳。得師如此,宜其懃懃以研習故訓、講求國學為事。而為血氣所衝盪,起從黃興往來江湖間,未肯用力。

  時滄州張繼、巴縣鄒容,忿東京監學姚某辱國,劫取其辮而逸,少年英發,不可一世。先生善遇之,埒如釗也。容著《革命軍》一書,先生序之,而釗為書簽,字句則吾二人俱與檢定。容年僅十七耳,先生宏獎後進,提與自著《駁康有為書》幷論。容遂知名於時。一日,先生絜釗與繼、容同登酒樓,開顏痛飲,因縱論天下大事,謂吾四人,當為兄弟,僇力中原。繼首和之,一拜而定。自是先生弟畜釗,而誼以伯兄禮事先生唯謹。視柳州之拜苑言揚而兄之,稱“執誼而固,臨節不奪,在兄而已”者,其於吾兄猶未得髣髴一二也。天下多故,朋徒分張,季弟容瘐斃於獄,繼與釗俱走歐洲。吾兄弟聚散離合之迹,蓋未易言。

  吾兄夙寡交游,游者發意多不相中。每自道及,不禁慨然獨至。釗有違牾,不加斥責。而二十年間,釗亦輒悍然與兄政見僢馳。有時接晤,避不之論,甚且同居一市,恆不相親,以軍府議和時中為尤甚。自謂頑蹇無狀,罪在不宥。而兄雖恨其迹,每原其心,相見懇款,有逾疇昔,以知釗無日不在賢兄衣被之中,而蓄意自遁之無足齒數也。縱念往事,追懷萬恨。

  今歲北方軍閥為亂,有譁逐元首之變。釗避地南中,與兄密邇。論政既頻,求與兄合間為墨學,亦荷誘掖。心迹之親,廿載所無。釗年逾四十,有杜陵頭白之感,而家而國,喪亂恆多,俯仰身世,未見可喜。而吾兄邇年飽經憂患,意態頓平,待人接物,各如其量。時或傖夫滿座,暴客奪門,處境搶攘,宜非大師所堪。吾兄一一容接,無間文鄙,左右圜視,咳唾風生,金匱綠林,雜陳無方,人得一言,暖如有帛。如是者以為常。以此心志恢廣,體貌豐腴。世亂日增,而吾兄先天下之憂而憂,轉有從容壽考之樂。

  吾嫂湯國梨女士,辭趣繽紛,足有才藻,徒以文名為吾兄所掩,則溫和勤謹以相夫子,非吾兄歡輒不自歡。吾侄夷吾不過七齡,一嬉笑間,已知以名父自重。一門彬彬,欣然自適。此不得謂非衰世之盛徵,隱隱為國脈所繫,家門私慶猶餘事已。

  十一月二十九日,吾兄行年五十有六。天下賢士以武夫竊國,恥居宛平,方相與合謀於海上,以待天下之變,則盡為吾兄獻壽,佳賓一堂,旨酒百卮。謂釗為吾兄眷愛獨至,責以一言為侑。釗以吾兄之學之操當今一人,天下之言能壽吾兄者至豐,非真知言者殆莫能擇,而釗非其儔也,故衹以布衣昆季之義進,冀得懲咎愆於百一。叔弟繼同居此土,聞近以論湘粵間事,與兄意微不合,正復蹈釗往失,此何可尚?騰衝李根源,任俠士也,與釗為友,備有恩義。吾兄以其肝膽可以託事,近亦兄弟行之。善事吾兄,並為繼、根源勗焉。中華民國十三年元月穀旦,仲弟士釗謹撰,曲靖孫光庭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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