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論
戰必勝、攻必取者,將之良能也。良將之所挾,亦曰智、勇而已。徒智而無勇,則遇勇而挫;徒勇而無智,則遇智而蹶。智足以役勇,勇足以濟智,然後以戰必勝,以攻必取,天下其孰能當之!
昔者楊素之於隋,可謂一代之名將矣。而賀若弼評之,謂其特猛將耳,非所謂謀將也。甚哉!弼之過於自負而輕於議人也。隋自平陳之後,素已為統帥矣。其克敵斬將,攻策為多。既俘陳主,而江湖海岱群盜蜂起,大者數萬,小者數千,而素專閫外之權,轉戰萬里,窮越嶺海,無向不滅。已而突厥犯塞,宗室稱兵,而社稷危矣。素之授鉞專征,其所摧陷者不可勝計,遂靖邊氛,而清內難。然素之兵未嘗小衄,隋功臣無與比肩者,其為烈亦至矣。而弼猶不以謀將處之,特曰猛而已。夫目之以猛,而不許之以謀,蓋所謂徒勇而無智者矣。考素之功烈如此,茍其智之不逮,則凡所以決機取勝者,其誰之謀也?自隋文平一天下,所謂名將者,獨韓擒虎、賀若弼、史萬歲與素耳。擒、弼自平陳之後,不獲立尺寸之效,獨史萬歲從素征討,以驍勇稱。而弼乃以大將自處,而目是三人者皆不能盡其材,亦見其不知量,而務以其私言動世主也。
素之馭戎,嚴整而喜誅。每戰必求士之過失者斬之以令,常至百輩。而先以數百人赴敵陷陣,不能而還卻者悉斬之。復進以數百人,期必陷陣而止。是以士皆必死,前無堅敵。此弼之所以得目之為猛也。嗟乎!素非有忍於士也,以為士之必死者乃所以決生,必生者乃所以決死故也。唐之善於兵者,無若李靖,其為書曰:“畏我者不畏敵,畏敵者不畏我。是以古之名將,十卒而殺其三者,威震於敵國;殺其一者,令行於三軍。”靖豈以卒為不足愛哉?以為殺一而百奮,則奮者可期於勝也;縱一而百惰,則惰者可期於敗也。奮而克敵,與夫惰而為敵所克,則是殺者乃所以生之,愛者乃所以害之也。善為將者,能審乎此,則無惡乎其茍忍也。雖然,在素之術,有足以致勝,未足以為勝之工也。法曰:“兵無選鋒曰北。”詩曰:“元戎十乘,以先啟行。”其啟行者,選鋒之謂也。越王勾踐之伐吳,其為士者數萬,而又有君子六千人。所謂君子者,其選鋒也。素之所使以陷陣者,其選鋒之謂歟。然至有不克而還不免於誅者,疑其非選之特精,而養之素厚之士也。又嘗觀唐太宗之將,未嘗先以其身親搏戰也。必以驍騎、勁旅而經營於其傍,或瞰臨於其高,常若無意於戰。其兵既交,其鬥皆力而未決也,卒然率之而奮,士皆殊死,突貫其敵之陣而出其背,凡所攖者無不摧敗。猶之二人之相搏也,材鈞而力偶,方相持而未決也,卒然一夫起其旁而助之,則夫受助者蔑不勝矣。此法所謂以正合,以奇勝者也。使素之所用以為鋒者,皆精其選,而又量敵之堅脆以遣之,其必足以陷敵,無至乎不克而還又加之誅,而常出於唐太宗之奇。則如弼者,亦何得而妄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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