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越錄

保越錄　元
佚名

不著撰人名氏。載元順帝至正十九年明師攻紹興事。是時明將爲胡大海，禦之者張士誠將呂珍也。凡攻三月，卒不能下，乃還。是《錄》稱士誠兵曰「我軍」，稱珍曰「公」。殆士誠未亡時，紹興人所紀。其中稱明爲「大軍」，及「太祖高皇帝」字，則疑士誠亡後，明人傳鈔所改耳。紹興自是以後，猶保守八年，及至正二十六年，始歸于明。珍亦至是年湖州之敗，乃降于徐達。雖初事非主，晚節不終，而在紹興則不爲無功矣。大海攻紹興挫衄，及其縱兵淫掠，發宋陵墓諸惡蹟，《明史》皆不載。所錄張正蒙妻韓氏、女池奴、馮道二妻抗節事，《明史》亦皆不書，尤足補史傳之遺。

至正十八年冬十一月戊戌，浙江等處行樞密院副使呂公珍來鎭紹興，時邁里古思遇變之後，越民思之，如失怙恃，公至，祭而哭之，拜其母于家中。嚴肅號令，安和人民，百物安堵，上下賴焉。大軍自取蘭溪，勢益猖獗，十二月甲申，克婺州。至正十九年春正月庚申，越城嚴備，公命所屬將士講畫方略，以爲備禦。乃相與羅城外，雖有排柵，阻水益固，而戰船往來俱得便利。瓮城逾河增築，月城上起望樓，周列廬舍，聚石㬪木以爲備，立砲架，開箭窗，樹屛檣，施弔橋，傍置兩門，以便士卒出入。城外復起土壘石磴，左右拱翼以爲外護。度大兵必至，乃督城外居民悉遷城中，毁居宇近城者，清野以待之。

二月，大軍哨略村落，執民爲向道，不從者輒殺之。丁卯，自諸曁分三路：一出楓橋古慱嶺天章木柵至亭山；一出江竈王闊茅洋漓渚至載旂山；一出街亭象路鑄石嶺平水至九里。

己巳，大軍皆集，首將胡大海僉院、楊景指揮、朱保同僉、寗同僉、何同僉、謝院判等分管劄寨，置立窩鋪，連延不絕。先是，長槍軍暴于諸曁，公逐之出境，及苗軍與我軍有故怨，歸大軍，致毒于我。苗軍楊指揮等壘于西直常禧門，長槍軍從寗同僉壘于東直稽山門，皆爲先鋒軍。公命我入，爾思不花、朱文選守迎恩門，百戶宗之傑、唐元臣、蔣廷節、莎班、馮遇春、湯成、顧直全、房璽佐之。命元帥顧得興守常禧門，萬戶劉得興、朱榮、馬愈、陳亮、呂振、顧興、劉得旺、林定、江朝宗佐之。命元帥元信、胡大有、周元守植利門，萬戶鄧世全、陳裕華、琢田英佐之。命將軍田希仁、萬戶丁興祖守稽山門，萬戶王翼、裔福、陳祥、謝運、楊貴佐之。命元帥包王守五瑞門，萬戶徐鎭、苗一忠、卞得全、葛升佐之。命元帥劉宣守都泗門兼守昌安門，萬戶費伏初、僧會眞、秦泰、鎭撫張貴和佐之。命總部下軍校分守信地︰城南鮑郎山，則植利門將帥兼守之；城北戒珠山，則元帥禿滿迭兒、鎭撫陳清守之；城東吹沙灣，則元帥葉文舉、萬戶潘宗、金勝守之；城西龐公池，則萬戶康伯顏帖木兒守之。總管焦德昭、萬戶吳元亮、楊春、戴德、蔡旺各以本部居中軍調遣。命總管楊昶、千戶馬俊、張德勝、趙義、周元、唐完各以先鋒居帳前，隨行接戰。令總管岳忠、錢保、尤全、陸元、馬飛，萬戶楊仕全、江遇龍、何清、高戒、張旺，千戶袁禎、胡廣、章茂、完者篤各以騎兵出入從衞，團結四隅義民，守護策應。以部長統禦長、禦長統社長、社長統保長、保長統甲首，設部司以統轄之。東南隅王克名、余思齋、付尉唐元壽、尉丞唐壽謙，東北隅部尉殷謙善、趙衡、尉丞唐榮總制于上而調度之。御史掾吏陳修、行樞密院都事俞堯臣上下協心，一爲守備。位置旣定，乃開門延敵，公與將校議曰：「敵勢遠來，利于速戰，而城外多水，非用武之地。汝等誠非躁進，以寡禦眾，以逸待勞，觀其動靜，與之持久，此吾志也。」遣掾吏吳瑾之浙省，議兵食禦備事。

庚午，大軍攻常禧門，我軍以騎兵、戰船竝進，居民登城守護。大軍馳突詬詈肆侮，總管焦德昭、倪昶等分部接戰。公躍馬向大軍陣，有一騎迎公，公叱之曰：「汝是誰？我舍命大王也。」語未畢，公揮攩杈已中其頤，遂擒以還。大軍披靡，元帥顧德興、萬戶丁興祖馳突之，大軍引退，行臺官屬皆集臥龍山上。公還入城，御史大夫慶童舉酒迎勞，以所乘馬贈公。

辛未，大軍攻稽山門，我軍禦之，以石炮、火筒擊之，其先鋒應手而斃二人。大軍阻春波橋下，我軍據三橋，相望詬詈，一進一退，至晚各解散。我頭目龐成擒獲押子一人，御史大夫賞官段一匹，公命爲百戶。是夜，以舟師燒何山大寨，分省平章張仕信遣元帥張世諼漕杭州糧一萬石，由官河至紹興，後因艱澀，世諼乃自浙江出海，徑達三江。我軍陷在諸曁者，相繼來歸。公連日出城攻大軍，耆老請：「一城之命懸于公，願無輕出。」公曰：「大軍初至，其勢方銳，吾不身先士卒以挫其鋒，誰肯出力？」自是連日出戰皆捷，獻馘執俘，士氣增倍，人人思奮，大軍見公鎧甲輒引去。

丙子，大軍乘鮑郎山，運積薪草，將塡河燒排柵，我軍自城上射之以火箭，燒其薪草，大軍計不得施。御史大夫以酒勞諸軍，命拘收官馬以助軍用。苦城外沮洳，往來難沮，乃畱徑山下塡河接路，取禹王廟徑達亭山。總管焦德昭、萬戶吳元亮以兵帥寨半港廟下，斷其往來，所塞河道隨復開通。命行樞密院掾吏華凱、［君］（君）性以鹽換米二萬石，以贍軍。公連日獲至俘囚，公命鞠之，其果大軍殺人者，方始加戮，其餘脅從竝釋不問，仍給衣食。大軍勝諸曁之兵，不數日，卽抵城下，而大軍之勢益張甚，城中人人自危。公連日擊退之，皆倚恃無復憂畏。每交戰，城上觀者雜于卒伍中，耳目旣熟，皆恬然不復憂懼，市井作息無異平日。

戊寅，公與葉文舉、俞堯臣、陳修、劉明、劉宣、周巖、譚震訴于神前，約爲兄弟。甲申，大軍將黃保元帥收掠錢清，掘抱姑堰六十餘丈。總管邱宗從公擊大軍常禧門外，中流矢，于口貫項而出。遣指揮張憲至浙江省，與諸軍告粮。時驛道梗塞，由三江以海船渡，一夕而至。

先是，海道使客未有行者，自是始通。辛卯時，大軍之勢張，人心洶洶，鎭撫金三官奴以私受大軍暗號被罪，上下益相疑懼。大軍［揚］（楊）言，城中民約我舉火爲內應。是夜三更，城東北上，民有火炬，使卒奔告，言民通大軍，約三［鼓］（日）爲變，公曰：「吾不負民，民豈有負我耶？」總管焦德昭請以二鼓擊四鼓，休擊三鼓，及使人察市巷，居民皆安寢如常，至夜不復語，由是大軍閒不能入。浙江省元帥賈彪統民守錢清，大軍掘吳後小赭垻。大軍粮盡，大索民船，四出抄掠財物、米穀、婦女、孳畜，所載不盡者，悉皆焚之，或棄水中，深山窮谷，無所不到，數十里之內，蕩然一空。山陰張正蒙字景思，貴池縣尹士元之子，妻韓氏，乃鄕先生韓性之女也。正蒙仕潮州德清縣，務提領，葬母南池廬側，大軍至，正蒙先取先世神主埋之，晝竄入山谷閒，暮歸，見神主棄擲，廬屋盡毁，恐被汚辱，與妻同縊死；女池奴夜歸家，泣不敢哭，解尸于地，自投崖下而死；次女越奴晝匿山中，夜歸守尸旁，尋亦餓死。大軍經歷趙姓者，池州人，舊知正蒙名，訪得其死狀，率眾葬之。正蒙母棺亦被兵發，趙復掩之。旣而嘆曰：「今日我葬他人，明日未知何人葬我也！」嘆息而去。命元帥府經歷譚震、都事周若督義兵築三江陡亹及各海塘。浙江丞相達實帖木兒遣參政丑撤、樞密同僉沙監兒、院判朶來相繼統兵來赴援，公命于蕭山縣駐扎守禦。山陰南池郁景文妻徐氏、蔡彥謙妻楊氏同避難，俱被大軍執驅迫以前，二婦度不能脫，乃共往大軍營，願取首飾衣服而後從，大軍信之，旣還乃投井而死。大軍發掘冢墓，自理宗慈獻夫人以下，至官庶墳墓無不發，金玉寶器捆載而去。其尸或貫之以水銀，面皆如生，被戮斬汚辱尤甚。

三月癸巳，大軍分兵增寨，在西者移□家堰、王家山、綃山、賴山，在東者移胡家奧、淩家山，益以逼城。帳前先鋒軍徐進，自諸曁陷大軍中，其意怏怏，思不得歸。大軍千戶王姓者在揚州之日，嘗與進約爲兄弟，遂護送至城下，進邀與俱入見公，眾皆意其覘謀疑之。公命萬戶楊仕全待以飲食，與縱觀城上及諸倉庫，旣畢，請歸去，〔此處疑有脫漏〕「語汝將：我爲大元臣子，守鎭城池，無以諸曁之失而易我。今我城壁堅固，兵食有餘，又何患焉？汝等若不早去，徒送死耳。」乃與銀盌一個，官段一匹，命仕全送出常禧門而去。御史大夫命元帥禿滿迭兒，以帳前軍二百人，弓箭手二十人，赴軍前聽調。山陰項里徐本道妻潘氏，年二十六歲，嫁夫三日，大軍至，殺其夫，見潘氏姿色，曳迫以前，潘氏曰：「我行不亂，且吾夫方死，不忍暴棄遺骸，願將焚化隨去，庶絕吾念，否則有死而已。」大軍從其言，爲拆民屋積而焚之，烟焰方熾，潘氏臨哭之，遂投火而死。城民傭保之徒數百，交憤大軍爲患，致民庶失業，詣軍前自陳，請出城擊大軍，公不許。太尉張仕誠遣元帥曹逞義、鍾九皋運嘉興米十萬石，［由］黃家灣出海以達三江。時迎恩門以東五瑞等六門皆受敵，惟昌安門無虞，使命往來、商旅出入、舟車糧餉，紛紜旁午，爲一城咽喉之地，萬戶費伏初守備得宜，察而不苛，萬民甚便之。

丁酉，大軍率眾攻常禧門，大軍之勢尤甚。始交鋒社壇前，我軍不利，元帥顧德興中箭傷足，總管錢保中箭傷臂。大軍進據跨湖橋，我軍退土壘，又退月城。大軍遂突而入，我軍人馬披靡，相顧失色，城上觀者擾亂奔潰，城中居民爲罷市，上下大懼。時公在戰船中，叱諸將曰：「今日至此，尚畏死耶！」乃自上馬執攩杈，突入大軍陣叱之，少卻。總管倪昶、尤全共翼公爲先鋒，刀牌手分左右齊進，元帥張子武、萬戶劉得興率甲士繼之，大軍奔潰，乘勝追北，至大軍寨而還。先是，城中鳴禁鐘，以聲疾徐如大軍緩急，然未嘗擊也。是日，民旣駭懼，或人擊鐘，公怒，命止之，戒後勿擊。乃禁民登城觀望，自後交戰，民皆不知。公每擊大軍回，至府中，卽出金帛賞諸軍，分輕重俘獲多少，各與擊賞，莫不歡悅。大軍連日攻門，我軍分番出擊，多所頒獲，大軍皆預寫佔屋帖子藏身，欲伺攻破之日貼佔屋。會稽義兵仇萬戶與姪近忠，團結鄕民，斬木爲鹿角寨，鑄石嶺，內設强弩，聚民守之，大軍至，屢爲所傷。後大軍大攻之，遂破，近忠遇害，近忠妻子皆被執。太尉遣元帥徐昞、徐忠堅統兵來赴援，江浙分省劉志堅于杭州令萬戶姚世隆領兵來會，俱屯錢清。後以事亟，志堅復領部兵入城。

己亥，常禧門外與大軍交鋒，御史大夫勉勵諸將，各加賞賜，又以繡段增賞萬戶劉得興。得興爲人悍勇，善能發矢，軍中號爲弩箭劉。是日，單騎迫大軍，至寨。時農工已興，城外不能播植，公深爲之慮，乃令民于城內預布種秧。居民連日守城，公慮妨其業，乃俾上戶五日、中戶三日、下戶二日得更輪日相代，單丁老弱者免。

辛丑，大軍決蜀阜垻，又採槿木梗竝木塞垻，義兵爭之不果而去。元帥張士俊送軍至三江口，爲海賊劫奪。江浙省檢□□□□官韓惟仁領所部義兵殺散賊人，獲送粮米入城，分省平章賞之，以惟仁陞浙東宣撫副使、僉都元帥府事。御史大夫以倉粮及庫藏金帛助用。

癸卯，大軍擁突至迎恩門，我軍對陣門外，道狹多水，大軍爲我軍所擠，皆陷入泥中，弓弩齊發，射傷甚眾。大軍將觀音奴馳突我軍，千戶朱子明逆擊之，觀音奴陷其坑，萬戶朱之傑擒之以還，乃胡大海義子也，請以金銀馬匹來贖，不許。至夜，我軍逃歸者，言大軍明日早攻城，公命勇士分伏兵排柵內。

甲辰，大軍首將建大皁纛旗于亭山，號召各軍。我皆出拒戰，約有萬人。彼軍負薪積篠于城外，塡河接路，東西連延不絕，四面竝進，運載竹梯鉤索，至城下鼓勇，彼軍恃勢馳突，未幾猖獗特甚。各門將士嚴隊固守，千戶馬俊等以先鋒持擊，壯士延河而進，以火筒應時竝發，大軍不能支，退而復合，矢石交馳，搏擊之聲自夜達旦。百戶陸勝目中其箭，剜睛而出其鏃，公陞爲千戶。

乙巳黎明，自迎恩門至五瑞門，大軍陣皆布列，公命分門拒敵，躬自起督。初，公在常禧門外，用雙刀入大軍陣內，大軍以鉤鉤公首鎧，公揮刀斷之，公下馬持攩杈奮擊，流矢亂射，公傷其指，總管馬飛、萬戶江遇龍共追大軍，擁公而還。大軍將寗同僉督攻稽山門，我軍驍騎直前衝，刺其馬，寗同僉下馬，幾爲我軍所擒，彼眾扶上馬馳遁，□□□千戶擊之，至二更方止。是日，遣元帥張子武還平江，指揮張憲與萬戶趙世隆引兵出哨白塔等處。憲在軍中，不避艱險，性梗直，每委以追警督令之事。丁未，御史大夫率僚屬致祭於城隍廟，祝詞云云。

至正十九年夏五月□日，大軍攻燒福嚴，決官塘二十餘處，元帥徐昞自錢清引兵馳救。大軍遂于福嚴駐扎，議決抱姑堰。

戊申，掠會稽，至柵頭，執鄕民馮道一妻殺之，其弟道二妻年少，大軍謂曰：「從我則爲妻，不從我則死。」婦曰：「吾願就殺，不爲妻也。」大軍喝令正立，婦引頸受刀，首墮于地。我將蔡希仁于稽山門城上置砲架，大軍各門立砲架。

庚戌，萬戶鄧思忠，義兵千戶周君佐、陳志端、潘偉、丁吉甫、何元道，元帥徐昞等親率義夫三千人，築抱姑堰，元帥徐昞躬督視，三日功成而畢，思忠、君佐以下賞勞有法。時久雨水溢，大軍每出戰不利，彼歸婺州者相繼于道，不知者往來于城外，伺其動靜，其頭目軍校多有避降者，公皆賞賜安慰之。命戰船自東門出者入西門，西門出者入東門，經日巡哨不絕。遇夜，遣人逾河砟排柵，察守者勤怠，次日賞罰。浙江行省以豬五十、羊五十、牛二十、酒十罌來勞軍士。

壬子，大軍率眾舉旗鳴鼓，分隊而出戰于郊，忽暴雨大至，委頓而還。大軍若求售，公戒居民儉食用。山、會二縣排坊里正，役繁賦重，公聞之，責曰：「鄕民破殘，其可催辦？且大軍之勢如此，民命朝不保夕，爾輩還可爲兼取計耶？」悉命放罷。公見大軍之勢未退，恐城中食少，每勤民節用，謂食肉者吃菜，食飯者吃粥，又禁米不許出郭貿易，所得米輸于官，授以文券，至杭給還之，由是食貨阜通無滯。監軍器局萬戶戴本忠、千戶張世英以事得罪，命分省鎭撫所知事代之。

甲寅，復決抱姑堰，元帥徐昞率民再築興。元帥賈彪拒戰，傷其臂，彼將胡大海幾獲之，得河船二百隻。時城外多水，大軍不利。吳後小赭、蜀阜諸垻破決，隨卽築之。抱姑堰當江潮衝囓，易決而難塞，至是堰旁扎寨聚民，水陸夾守，西門守帥葉成往來巡哨尤謹，由是自堰以東大軍不敢至。

丙辰，大軍攻半港水寨，我軍竝出當敵，萬戶申智欲以騎兵旁出要衝，拒戰良久，大軍潰去。百戶景旺被箭中股，鏃入骨，鑿而出之。太尉出金帛賞功，院判近里古思等官有差，復以米萬石濟城中貧民。我軍燒家庵寨，大軍復再至。

戊午，元帥劉宣數請擊大軍，公不許。是日，稽山門大軍請宣復稟，公許之。部下將施伯顏素驍勇，督其眾以戰，時大軍以設伏兵於春波橋下，大軍交鋒佯敗，伯顏追之，大軍令兩翼當前，伏兵四起，伯顏下馬步鬬，手殺數人，力不能支，遂陷被擒。

己未，大軍已得伯顏，頗驕矜，麾眾復直至三橋，將窺城門，我軍列陣于橋南，兵刃接而復分，百戶商華以刀牌突陣，奮擊殺一人，大軍奪其尸舁去。公坐城樓上，見而壯之，賞錢五十緡，元帥劉宣賞段一匹。時造軍器數多，木炭殆盡，公命伐木于城中燒造，又起竈燒石灰，皆務吏尹彥良掌之。山陰義兵千戶周君佐，屢獲大軍人馬，以功陞萬戶，復署爲常州吏。大軍爲書射入城中，諷公以同保富貴，公笑而焚之。

至正十九年四月癸亥，總管焦德昭于稷山置水陸寨，以遏大軍衝突，招撫居民，前後燒毁大軍傖塘等六寨。大軍于城東江岸放決杜浦、小金蟶浦諸垻，義兵隨築之。

丙寅，出諸寨兵，沿河岸而陣，漸迫越城，公坐戰船中，見輒慢罵，飛矢雨注，眾多怒，欲擊之。公方食，令諸軍曰：「不伺命而輕進者斬之！」大軍以我軍怯，少懈。公乃捨舟乘馬，執攩杈衝前陣，總管岳宗、陞源從公後，大軍將攩杈中公，公格去，以所執攩杈刺其馬胷盡刃，馬倒，彼將墮馬，幾被公獲，大軍披靡。南臺通事不花善騎射，以大夫率眾而出，怯薛丹阿出，中箭貫目而死。

己巳，大軍將［晨］（農）遣水軍數人至常禧門外，潛伏官河中，以稻草覆身，分布兵翼而進之。公五馬跨湖橋上，見水浮草云：「下敢有伏兵乎？」命游騎搜之，果得水軍，于是邀擊俘獲殆盡。大軍又攻稽山門，逾春波橋，大軍將蔡元帥鎧甲坐胡牀，指揮其眾，我軍以火筒射而仆之，大軍徑舁之還寨。先是，大軍所恃者騎兵，每出皆爲先鋒，我軍多掘坑，布竹簽鐵菱，又置釘牌泥中，彼馬顚仆，皆爲我軍所獲，自是騎兵少出矣。丞相以至元鈔三十貫錠、銀盌五十、官段五十束勞軍士。鄕民陷大軍寨者多逃歸，公命撫安之。郡人王冕字元章，負氣偃蹇居九里山中，大兵至，民皆避兵入城，冕獨不入，大軍執而欲殺之，自言善能韜略兵書，得不死，大軍將謝僉等資之，偕行至婺州，領見太祖高皇帝于軍門，請定官額，陳設攻取方略。上大悅，卽命授以重任，命軍前督眾攻取紹興，復治攻城器具，又定決水之策，書圖本以示諸將。

辛未，常禧門外交戰，大軍首將王老哥臨陣，萬戶楊仕全策馬迎之，刺傷老哥。老哥乃大軍中勇將，是日幾被獲之。大軍欲往昌安門絕我粮道，乃用王冕計，自遶門山潛逾官河至石堰，結寨太常山石佛寺，一旦而成。公命元帥包玉、總管倪昶急攻之，火筒炮石之聲晝夜不絕。

壬辰，總管焦德昭自曹娥引兵至石堰，與昶軍會，德昭會眾曰：「彼寨兩日不破，彼方得其志，且不虞我來，宜示以不戰，伺其懈而擊之。」乃分調萬戶張英守彼寨北門，千戶梁得成、徐旺守南門，德昭、倪昶同萬戶倪元亮、申智、周展興、蔡旺守東門，待巨螺吹動，三路齊進。大軍見我軍解甲休息，果不爲意，萬戶陳傑首出哨，獲三人，兵勢四合，自辰至午，大軍出戰數不利。張英率眾先進，仆其排柵，獲大軍元帥及所乘馬。諸軍鼓噪而入，義兵千戶何元道、邵文斁以鄕民赴之，廬舍焚之，大軍棄其糧，奔凌家山寨，擒獲者四人，殺傷及溺水者甚眾。元帥包玉、萬戶徐鎭引兵要其歸路，獲馬七匹。大軍寨旣破，公令郡長率民拆其排柵，凡十餘里。

乙亥，至常禧門挑戰，數合，至晚解散。公與倪昶等潛躡其後，至中堰胡大海寨內，軍校大呼而前，大軍惶怖不知所爲，且進且卻，士卒有逾垣而赴水死者，我軍從而擊之，獲大將二人、先鋒三人、馬二匹，而萬戶河清中流矢傷目。大軍自石堰之敗，人馬散亡甚眾，頗歸咎王冕，由此疏之。大軍督燒五瑞門，夜則歸凌家山營。

戊寅，大軍將張彪自諸曁引兵攻蕭山，守者不能禦，大軍焚燎，烟焰障天，潰卒逃民渡江者如蟻。

庚申，分省發兵救蕭山，公遣人會合三江守禦，元帥韓惟仁領義兵亦至，大軍懼，又于北幹山上，望見漁商海船三百餘艘集江上，大軍疑我軍至，遂收掠財物孳畜而去。公命惟仁招復居民，整治官府。萬戶呂誠守漁浦，團結義兵勇卒，備禦甚嚴，民始安業。大軍于植利門外塡接河路，守將吳大有率眾射之，大軍回射，大有中頤，千戶吳成急趨上前，以鎗刺之而斃大軍，公壯之，陞爲萬戶。城外霖雨不止，水潦泛濫于大軍寨下，時溽暑鬱蒸，疫癘大作，大軍首將祈禱［禹廟］、南鎭不應，乃毁其像，仆砭石。元帥劉宣日日巡警城中，體察奸細。

壬午，我軍擊大軍禹廟下，會稽義兵千戶邵文斁守護鄕井，臺省擢爲崑山判官。大軍旣失石堰，欲窺昌安門，及于官塘，抵西施山建板屋百餘閒，欲扎營山下，義兵燒之，不果而去。水軍鎭撫張文中與兄彥初潛通大軍爲內應，事覺伏誅。

戊子，大軍至稽山門交戰，東廓門守帥劉顯引兵接應，被箭貫右足脛。分省右丞謝寶璽自餘姚遣使軍前，請帥萬人入城應援，總管焦德昭于曹娥迎護渡江，公遣椽吏龔瑾以粮二千石、官段百匹勞軍，命海舟送至杭州。

至正十九年癸巳，嚴州建德縣典史于福兒陷在大軍營，使飼馬，至是以胡大海所乘馬來歸。

丙申，大軍過東廓門，公坐戰船中，命左右射之，斃其一馬，大軍引退。公復至稽山門督戰。公每擒獲大軍多不殺，釋之放還，公戒曰：「謹毋再來，再來將不利汝。」後有再來，亦釋之，有三五次者，其人投械拜伏。蓋公在陣日久，知敵情態矣，人感公威德，皆畏焉。以白金二百兩賞勞四隅義兵。

戊戌，大軍攻常禧門，我軍相持久之，遣先鋒接戰，勝負未決，與萬戶楊春、戴珍等以鐵騎衝之，大軍奔潰，多溺水死，獲元帥戈宗傑及馬二匹而還。公歎曰：「可惜楊長不在，若在，可得十馬。」萬戶杜全，是時病瘡未愈，遣椽吏龔瑾、元帥府吏譚零至太尉議軍事。太尉以瑾爲本院都事分臺官，留之在婺州也，韓璢爲楊迪從焉，璢爲椽吏。迪爲諮議，其妻子皆在紹興，琉、迪潛附書與親友王友文等，屬攻城將士來送妻子至婺州，書爲邏卒所獲，官執友文等，公曰：「韓璢、楊迪不過爲妻子計耳，非有官事，誰無親戚，此有何罪？」公命焚而釋之。大軍復窺昌安門，自西施山築路，至羅山莊，距門幾及一里，萬戶費伏初引兵擊之，大軍乃退。

癸卯，大軍祭旗，意舉火攻城。甲申，大軍編竹爲笆捲，笆內施木拒，推挽而至，欲用塡河渡軍，及爲竹牌、板屋、輭梯、轆轤等具，運載悉赴城下，分門攻城甚急。首將胡僉院、寗同僉等攻西門，指揮楊景、元帥黃保攻常禧門，謝院判、何同僉攻稽山門，朱保同僉書總管等攻五瑞門，四合竝進，我軍未及布陣，大軍諸將已擁入土壘，挨牌節次而進月城之下，少卻。總管倪昶以甲士迎敵奮擊，斬其挨牌八人，左右二門我輩竝出，犄角兵勢，大軍步騎相蹂躪，多墜濠塹中。復爲拒戰，我軍統騎呂天保軍突衝大馳陣，馬躓被獲，公與總管焦德昭麾眾竝進，各門守將率眾倂力相拒，矢石齊發，喊聲動地，大軍之勢稍斂。是夜，大軍以板屋、竹牌聯比布列，架木爲柵，庇身柵上，去月城不數尺。公戒城上民安臥無喧哶，大軍詬詈至三更不已，我軍以火箭燒其竹牌、板屋，大軍擾亂徹夜。

己巳，天將曙，大軍列陣于門外，飛矢如雨，又以火筒、火箭、鐵彈丸射入城中，其鋒疾不可當，我軍死戰。萬戶丁興祖率麾下當三橋西，中飛矢，拒守不退。居民連日作粥糜齎酒，分門飲食我軍，將士亦奮力擒獲彼帥及人馬。是日，大軍攻擊西門甚急，公身先士卒，繼其後巡視諸門，一日往返四十餘次。

丙午，大軍之勢益熾，皆致死，將登城，御史大夫慶童率官僚禱城隍廟及武安王廟，我軍悉出土壘，布陣接戰，矢石交馳，分合數次，互相勝負。至午後，暴風忽起，飛石揚沙，塵埃蔽面，人馬不能正立。大軍將旗俱折，器械鋪舍縱橫散亂，白晝晦冥，我軍乘勢擊之，接刃于風塵閒，人馬不相見。大軍以四舟編連而行，上積枯薪，乘風縱火，直趨城門，步卒繼之。公命海軍于河北岸，鉤致其舟，助以火箭，頃刻焚而盡。甲士沿河鏖戰，以拒大軍，我軍皆列河北，風勢轉急，一舟飄南，千戶郎成及戰士九人皆陷大軍中。公怒，遣元帥焦德昭、倪昶等，共逐大軍過虹橋南，悉燒其捲笆、竹牌，攻城之具盡被我軍所得，有載草船千餘艘。常禧、稽山、五瑞諸門大軍驚亂，逃遁歸寨，聞風木之聲，皆疑人馬，以是奔走蹂躪，死傷甚眾。獲元帥二人。

丁未，收拾其眾，復來逼城，我軍敗之。是時，兩日交戰，軍士衣不解甲，排柵及城垛上流矢皆滿，城外望見，城中常有紫雲覆護。

戊午，大軍復至，苦戰不退，我軍擒獲張元帥及士卒人馬，凱噪而還。大軍人馬連夜不得休息，屢合屢敗，攻城器械悉被燒毁，又殺傷死亡，勢已窮迫，欲引去，又恐我軍襲其後，陰遣老弱疾病者先歸。

己酉，大軍首將胡僉院等自燒其營先遁，指揮楊景、何同僉望見火熾，同僉朱保攻五瑞門，遁，大軍各離心，號令出于不一。或前者已去，後者不知；或烹而未炊，或炊而未食。資裝器械委［棄］（奔）原野，于是相怨相詈，摻戈相刃紛爭而去。公督軍校，分兵趕戮，［乘］（秉）勝逐北，大軍步卒先行，騎兵後殿，總管倪昶、錢保等追彼騎。將及之，騎回顧曰：「汝不知兵也耶？馳人不赶上。」倪昶曰：「休走，好男子。」騎曰：「今日好男子被呂家赶散，汝毋追我。」昶等不追，遂還。大軍又至，爲鄕民要殺，不敢近，金帛輜重悉皆奪之。公坐城上，見居民出觀大軍寨，嘆曰：「民患大軍攻城三月餘矣。」公命居民悉取大軍營內財物，所掠民閒婦女紛紜田野，公命入城中，聚大善寺，給以衣食，聽還完聚。又遣官屬詣各村，招諭避兵，人民復業耕種，掩瘞尸骸之暴露者。

至正十九年己酉，御史大夫慶童巡城，賞勞各門將士。先是，城中牛畜抄掠入市屠賣者，多命禁止，軍士有獲大軍營內牛者，官給米易之，令人收畜，至是，多給鄕民耕種。陞總管焦德昭爲將軍，萬戶秦希仁、劉得興、丁興祖爲元帥，以下將校論功陞賞有差。長洲縣主簿蔣志道有才幹，往來浙西提督運粮，又于杭州置備軍器火藥，供給無失，至是辟爲椽吏。

初，公命椽吏葛榮總管諸曁，大軍奄至，眾力屈不能敵，請休兵，榮不可，軍潰被執。送婺州，大軍屢欲殺，眾將止之，送至績溪，榮脫繫冒險來歸，公俾爲椽吏如初。命簿尉司增城高五尺，浚濠河，增開十丈，城北立窩舍，置木凳，以耆宿韓昕南督之。民兵岳宗、唐元壽等建公生祠于臥龍山之西麓。

公諱珍字國寶，安豐人，係出故［宋］（宗）保相之後。爲人倜儻有大志，偉貌多才，沈毅英斷，臨敵應變從容不矜，量事任人各當其才，賞賚士卒無所靳惜，招懷降附待以不疑，故人樂爲之用。將帥軍士或有異志，輒先覺而後處之無蹤，尤人所難也。守城之日，陷陣摧敵身先士卒，前後斬俘虜獲幾千餘人，節次歸附數百人，萬戶馬顯祖等數人，生擒元帥戈宗傑、張元帥、謝元帥等五十餘人，馬三十匹，散軍頭目奚啻數百人。大軍退之日，論功推勞皆歸于下。及報命太尉，首以諸曁喪師，請降歸咎己職，太尉不許，公曰：「紹興城池堅固，民心易附，于保全不足爲功。自諸曁失守，故大軍得至城下，今若不責珍罪，大軍必謂太尉幸紹興之僅存，而置諸曁于不問矣，非所以明綱紀正王法，故珍願就貶降，以示不忘諸曁，且將士知珍之罪。」固請不已，太尉從之。自是但僉院置職，未幾，御史大夫以功狀上經略使，陞同知院事。公及拜命，進退動止，一遵禮法，不以祿位畱意。初至越未幾，人民有以牛酒請勞軍士者，公不受，曰：「院判邁公惠于此邦，爾民賴之。今我之來，旣不能善政以庇蔭于汝等，且亦無德及于民，不可。」卻之。公以全城自任，其立心已見于此，况兼紀律之嚴，調度之密，恩威竝用，賞罰有章，故能內輯羣情，外攘强敵，保城于旣危，生人于再造，卒以成其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