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集/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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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七
编辑序引
编辑【張仲經詩集序】
编辑仲經出龍山貴族,少日隨宦濟南,從名士劉少宣問學。客居永寧,永寧有趙宜之、辛敬之、劉景玄,其人皆天下之選,而仲經師友之,故蚤以詩文見稱。及予官西南,仲經偕杜仲梁、麻信之、高信卿、康仲寧挈家就予內鄉。時劉內翰光甫方解鄧州倅,日得相從文字間。仲經之所成就,又非洛西時比矣。北渡後,薄遊東平,謁先行台嚴公,一見即被賞識,待以師賓之禮,授館於長清之別墅。積十餘年,得致力文史,以詩為專門之學。此其出處之大略也。
今觀其詩《永寧王趙幽居》云:「寒盡陰崖草有芽,竹梢殘雪墮冰花。號空老木風才定,倒影荒山日又斜。天地悠悠常作客,干戈擾擾漫思家。煙村寂寞無人語,獨倚寒藤數暮鴉。」其落筆不凡類如此。及來內鄉,嘗阻雨板橋張主薄草堂,同賦《淅江觀漲》詩,仲經云:「一雨天地來,濤聲破清曉。」光甫大加賞歎,以為有前人風調。是年出居縣西南白鹿原,名所居為「行齋」,取「素貧賤,行貧賤」之義。行齋之南有菊水,湍流噴薄,景氣古澹,陽崖回抱,綠莎盈尺。臘月紅梅盛開,諸公藉草而坐,嘉肴旨酒,嘯詠彌日。仲經有詩云:「寒客遠峰猶帶雪,暖私幽圃已多花。」仲梁雖有「暖散春泉百汊流」之句,亦自以為不及也。其餘如《次韻見及》云:「長松偃蹇千年物,病鶴摧頹萬里心。」《春思》云:「一春常作客,連日苦多風。野樹淒迷綠,簷花暗淡紅。愁隨詩卷積,囊與酒樽空。巢燕如相識,頻來草舍中。」《書事》云:「故國三年夢,新愁兩鬢蓬。淚從南望盡,塗自北來窮。破牖蠅烘日,枯梢鵲愛風。悵然搔白首,遠目過歸鴻。」《贈員善卿》云:「詩材雖滿腹,家具少於車。」《珍珠泉感舊》云:「紅槿有情依壞砌,綠莎隨意上寒廳。」《秋興》云:「壞壁粘蝸艱國步,荒池漂蟻失軍容。」《秋日》云:「寒花矜晚色,病葉怯秋聲。」《憶永寧舊遊寄魏內翰》云:「上閣寺高迎晚翠,遊家樓小簇春紅。」獨腳云:「洛岸瀟瀟雨送春」、「老愛青山悟靜緣」、「問路前村犬吠人」、「病枕偏宜夜雨聲」、「林深鹿近人」、「年衰與杖宜」、「雲出祗園雨亦香」。又如《風琴一首》《回軍謠四首》《清明日陪諸公宴集東園一首》《病中一首》《移居學東坡八首》《再到方山絕句》《書陶詩後集句》,往往傳在人口。內相文獻楊公有言:「文章天地中和之氣,太過為荒唐,不及為滅裂。」仲經所得,雍容和緩,道所欲言者而止,其亦得中和之氣者歟!
為人資稟樂易,恬於進取,進退容止,皆有蘊藉可觀。與人交,重然諾,敦分義,終始可以保任。使之束帶立朝,當言責之重,豈得輕負所學,忘禮諫之義乎?憂世既切,惠養是其所長。趙、張、三王鉤距之吏,奮髯抵幾,砉砉俊快,保其羞而不為。至於德讓君子之風,良有望焉。自丙午以後,參幕府軍事,當賢侯擁篲之敬。得寸行寸,謂當見之一日,未一試而病不起矣。
其孤夢符持《橘軒詩集》求予編次,感念平昔,不覺出涕,因題其後。嗚呼!有言可述,學者之能事;有子可傳,人道之大本。吾仲經言可述矣,子可傳矣。顧雖齎志下泉,其亦可以少慰矣夫!
甲寅冬至日,詩友河東元某裕之題。
【《陶然集》詩序】
编辑貞祐南渡後,詩學為盛,洛西辛敬之,淄川楊叔能,太原李長源,龍坊雷伯威,北平王子正之等,不啻十數人,稱號專門;就諸人中,其死生於詩者,汝海楊飛卿一人而已。李內翰欽叔工篇翰,而飛卿從之遊。初得「樹古葉黃早,僧閑頭白遲」之句,大為欽叔所推激。從是遊道日廣,而學亦大進。客居東平將二十年,有詩近二千首,號《陶然集》。所賦《青梅》《瑞蓮》《瓶聲》《雪意》,或多至十餘首。其立之之卓,鑽之之堅,得之之難,積之之多乃如此。此其所以為貴也歟!
歲庚戌,東平好事者求此集刊布之。飛卿每作詩,必以示予,相去千餘里,亦以見寄,其所得予亦頗能知之。飛卿於海內詩人,獨以予為知己,故以集引見托。
或病吾飛卿追琢功夫太過者,予釋之曰:詩之極致,可以動天地,感鬼神;故傳之師,本之經,真積之力久而有不能復古者。自「匪我愆期,子無良媒」,「自伯之東,首如飛蓬」,「愛而不見,搔首踟躕」,「既見復關,載笑載言」之什觀之,皆以小夫賤婦滿心而發,肆口而成,見取於采詩之官,而聖人刪詩亦不敢盡廢。後世雖傳之師,本之經,真積力久而不能至焉者。何古今難易不相侔之如是耶?蓋秦以前,民俗醇厚,去先王之澤未遠,質勝則野,故肆口成文,不害為合理。使今世小夫賤婦,滿心而發,肆口而成,適足以汙簡牘,尚可辱采詩官之求取耶?故文字以來,詩為難;魏、晉以來,復古為難;唐以來,合規矩準繩尤難。
夫因事以陳辭,辭不迫切,而意獨至,初不為難。後世以不得不難為難耳!古律歌行,篇章操引,吟詠謳謠,詞調怨歎,詩之目既廣,而詩評、詩品、詩說、詩式,亦不可勝讀。大概以脫棄凡近、澡雪塵翳、驅駕聲勢、破碎陣敵、囚鎖怪變、軒豁幽秘、籠絡今古、移奪造化為工,鈍滯僻澀、淺露浮躁、狂縱淫靡、詭誕瑣碎、陳腐為病。「毫髮無遺恨」,「老去漸於詩律細」,「佳句法如何」,「新詩改罷自長吟」,「語不驚人死不休」,杜少陵語也。「好句似仙堪換骨,陳言如賊莫經心」,薛許昌語也。「乾坤有清氣,散入詩人脾,千人萬人中,一人兩人知」,貫休師語也。「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難」,半山翁語也。「詩律傷嚴近寡恩」,唐子西語也。子西又言:「吾於它文,不至蹇澀,惟作詩極難苦,悲吟累日,僅自成篇。初讀時未見可羞處,姑置之;後數日取讀,便覺瑕釁百出,輒復悲吟累日,反復改定,比之前作稍有加焉;後數日復取讀,疵病復出,凡如此數四,乃敢示人,然終不能工。」李賀母謂賀必欲嘔出心乃已,非過論也。今就子美而下論之,後世果以詩為專門之學,求追配古人,欲不死生於詩,其可已乎?
雖然,方外之學,有為道日損之說,又有學至於無學之說,詩家亦有之。子美夔州以後,樂天香山以後,東坡海南以後,皆不煩繩削而自合,非技進於道者能之乎?詩家所以異於方外者,渠輩談道不在文字,不離文字。詩家聖處不離文字,不在文字。唐賢所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云耳。以吾飛卿立之之卓,鑽之之堅,得之之難,異時霜降水落,自見涯涘。吾見其溯石樓,歷雪堂,問津斜川之上,萬慮洗然,深入空寂,蕩元氣於筆端,寄妙理於言外。彼悠悠者,可復以昔之隱几者見待耶?《陶然》後編,請取此序證之,必有以予為不妄許者。
重九日,遺山真隱序。
【《木庵詩集》序】
编辑東坡讀參寥子詩,愛其無蔬筍氣,參寥用是得名,宣政以來,無復異議。予獨謂此特坡一時語,非定論也。詩僧之詩,所以自別於詩人者,正以蔬筍氣在耳。假使參寥子能作柳州《超師院晨起讀禪經》五言,深入理窟,高出言外,坡又當以蔬筍氣少之耶?
木庵英上人,弱冠作舉子,從外家遼東與高博州仲常遊,得其論議為多,且因仲常得僧服。貞祐初,南渡河,居洛西之子蓋,時人固以詩僧目之矣。三鄉有辛敬之、趙宜之、劉景玄,予亦在焉。三君子皆詩人,上人與相往還,故詩道益進。出世住寶應,有《山堂夜岑寂》及《梅花》等篇傳之京師。閑閑趙公、內相楊公、屏山李公及雷、李、劉、王諸公相與推激,至以不見顏色為恨。予嘗以詩寄之云:「愛君《山堂》句,深靖如幽蘭。愛君《梅花》詠,入手如彈丸。詩僧第一代,無愧百年閑。」曾說向閑閑公,公亦不以予言為過也。近年《七夕感興》,有「輕河如練月如舟,花滿人間乞巧樓。野老家風依舊拙,蒲團又度一年秋」之句,予為之擊節稱歎,恨楊、趙諸公不及見之。
乙酉冬十月,將歸太原,侍者出《木庵集》求予為序引。試為商略之:上人才品高,真積力久,住龍門、嵩少二十年,仰山又五六年,境用人勝,思與神遇,故能遊戲翰墨道場,而透脫叢林科臼於蔬莙中,別為無味之味。皎然所謂「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者,蓋有望焉。正大中,閑閑公侍祠太室,會上人住少林久,倦於應接,思欲退席,閑閑公作疏留之云:「書如東晉名流,詩有晚唐風骨。」予謂閑閑雖不序《木庵集》,以如上語觀之,知閑閑作序已竟。然則向所許百年以來為詩僧家第一代者,良未盡歟!
【《南冠錄》引】
编辑予以始生之七月,出繼叔氏隴城府君。迨大安庚午,府君卒官,扶護還鄉里,時予年二十有一矣。元氏之老人大父,雕喪殆盡,問之先世之事,諸叔皆晚生,止能道其梗概。予亦以家諜具存,碑表相望,他日論次之,蓋未晚也。因循二三年,中原受兵,避寇陽曲、秀容之間,歲無寧居。貞祐丙子,南渡河,家所有物經亂而盡,舊所傳譜諜乃於河南諸房得之,故宋以後事為詳,而宋前事皆不得而考也。益之兄嘗命予修《千秋錄》,雖略具次第,他所欲記者尚多,而未暇也。歲甲午,羈管聊城,益之兄邈在襄漢,遂有彼疆此界之限。侄摶俘縶之平陽,存亡未可知。伯男子叔儀、侄孫伯安,皆尚幼,未可告語。予年已四十有五,殘息奄奄,朝夕待盡,使一日顛仆於道路,則世豈復知有河南元氏哉?維祖考承王公余烈,賢雋輩出,文章行業皆可稱述,不幸而與皂隸之室混為一區,泯泯默默,無所發見,可不大哀耶!乃手寫《千秋錄》一篇,付女嚴以備遺忘,又自為講說之。
嗚呼!前世功名之士,人有愛慕之者,必問其形質顏貌、言語動作之狀,史家亦往往為記之。在他人且然,吾先人形質顏貌、言語之動作,乃不欲知之,豈人之情也哉?故以先世雜事附焉。
予自四歲讀書,八歲學作詩,作詩今四十年矣。十八,先府君教之民政,從仕十年,出死以為民。自少日有志於世,雅以氣節自許,不甘落人後。四十五年之間,與世合者不能一二數,得名為多,而謗亦不少。舉天下四方知己之交,唯吾益之兄一人。人生一世間,業已不為世所知,又將不為吾子孫所知,何負於天地鬼神而至然耶?故以行年雜事附焉。
先祖銅山府君,正隆二年賜出身,訖正大之末,吾家食先朝祿七十餘年矣。京城之圍,予為東曹都事,知舟師將有東狩之役,言於諸相,請小字書國史一本,隨車駕所在,以一馬負之,時相雖以為然,而不及行也。崔子之變,歷朝實錄皆滿城帥所取。百年以來,明君賢相可傳後世之事甚多,不三二十年,則世人不復知之矣!予所不知者亡可奈何,其所知者,忍棄之而不記耶?故以先朝雜事附焉。
合而一之,名曰《南冠錄》。叔儀、伯安而下,乃至傳數十世,當家置一通,有不解者,就他人訓釋之。違吾此言,非元氏子孫。
【興定庚辰太原貢士南京狀元樓宴集題名引】
编辑晉北號稱多士,太平文物繁盛時,發策決科者率十分天下之二,可謂富矣。喪亂以來,僵仆於原野,流離於道路,計其所存,百不能一。今年預秋賦者,乃有百人焉。從是而往,所以榮吾晉者,在吾百人而已。為吾晉羞者,亦吾百人而已。然則為吾百人者,其何以自處耶?將僥幸一第,以苟活妻子耶?將靳固一命,齪齪廉謹,死心於米鹽簿書之間,以取美食大官耶?抑將為奇士、為名臣,慨然自拔於流俗,以千載自任也?使其欲為名臣奇士,以千載自任,則百人之少亦未害。如曰不然,雖充賦之多至十分天下之九,亦何貴乎十分天下之九哉!嗚呼!往者已矣,來者未可期,所以榮辱吾晉者,既有任其責者矣。凡我同盟,其可不勉!
【送秦中諸人引】
编辑關中風土完厚,人質直而尚義,風聲習氣,歌謠慷慨,且有秦、漢之舊。至於山川之勝,遊觀之富,天下莫與為比,故有四方之志者多樂居焉。
予年二十許時,侍先人官略陽,以秋試留長安中八九月。時紈綺氣未除,沉涵酒間,知有遊觀之美,而不暇也。長大來,與秦人遊益多,知秦中事益熟。每聞談周、漢都邑,及藍田、鄠、杜間風物,則喜色津津然,動於顏間。
二三君多秦人,與余遊,道相合而意相得也,常約近南山尋一牛田,營五畝之宅,如舉子結夏課時,聚書深讀,時時釀酒為具,從賓客遊,伸眉高談,脫屣世事,覽山川之勝概,考前世之遺跡,庶幾乎不負古人者。然予以家在嵩前,暑途千里,不若二三君之便於歸也。清秋揚鞭,先我就道。矯首西望,長籲青云。
今夫世俗愜意事,如美食、大官、高貲、華屋,皆眾人所必爭,而造物者之所甚靳,有不可得者。若夫閑居之樂,淡乎其無味,漠乎其無所得,蓋自放於方之外者之所貪,人何所爭,而造物者亦何靳耶?行矣諸君,明年春風,待我於輞川之上矣。
【送李輔之之官濟南序】
编辑輔之李君膺剡章之招,有泛舟之役。東門祖道,北海開樽,念會合之良難,欲殷勤之重接。時則暮春三月,人則楚囚再期。魯連之一箭空飛,季子之百金行盡。釋射鉤之怨,雖當三沭而三薰。動去國之魂,徒有九招而九散〈沈雲鄉云:「東南水國,腸一斷而一連。西北鄉關,魂九招而九散。〉。見銅駝之荊棘,夢金馬之衣冠。感今懷昔,惄焉如搗。況復中年哀樂,流景須臾,歌《驪駒》而再中,橫素波而徑去。瞻仰弗及,我勞如何?如春登台,翻失熙熙之意;仰天擊缶,能無鳴嗚之聲?
諸公從衍聖孔公賦詩贈別,凡若干首,而某為之引。
【送高雄飛序】
编辑恒府天壤間大都會,在今為長樂宮之湯沐邑,且乾龍潛躍之淵也。自文統紹開,俊造駢集,七八年之間,鶴書特征,與鳳尾諾之所招致,視他郡國為尤多。
乃七月甲申,漕司從事河東高鳴雄飛被賢王之教,當乘傳北上,聲光四馳,歡動州裏。僉謂高子春秋鼎盛,卓然以問學為業,真積力久,故胸中之言多《六經》百氏、《史》《漢》陳範之書,司馬氏、范氏《通鑒》《唐鑒》之學,六朝唐以來之篇什,馳騁上下,累百數萬言,往往見於成誦。文章翰墨,宜在茂異之科。古所謂立談可以致雙璧,一日可以至九遷者,在此行矣。高,晉產也,僕以犬馬之齒之故,謬為之一言。
天家包舉六合,臣屬萬國,立武事以兼文備,由草創而為潤色。延見故老,網羅豪雋,必當考古昔之理亂,論治道之先後,察生民之休戚,觀風俗之美惡,以成長治之業,以建久安之勢。金城千里,太山而四維之,顧豈汲汲於文章翰墨之用,縻羔雁而敝玄纁乎?且夫人臣以納忠為難,人君以寬聽盡下為尤難。蓋義則古今之體同,而情則天淵之路絕。逄、干之遊未遠,伊、管之辨易窮,諛臣嫉立仗之鳴,說家懼嬰鱗之怒,況乎裹糧三月,被髮九閽。事重而言輕,威尊而命賤,雖復憤泉秋沸,冤霜天零,思欲片辭自明,胡可得已?
乃今首登瀛之選,接曳裙之遊,使者牽車,太官挏酒,主好善而忘世,士見義而得為。陸太中之《詩》《書》,叔孫奉常之典禮,賈長沙之經濟,魏相國之謀謨,有懷不攄,生才奚用?是則為吾高子者,亦豈輕負所學,棄以為雙璧之甘餌,九遷之捷徑乎?諺有之:「見卵而求時夜,謂之蚤計;椎牛饗客,會其已食,謂之後期。」智無後期,亦無蚤計。行矣吾子,今正是時,請賦《南山有台》,勸為之駕云。
壬子秋二十有七日,新興元某引。
【《寒食靈泉宴集》序】
编辑出天平北門三十里而近,是為鳳山之東麓,有寺曰靈泉。阻以絕澗,蔭以深樾,重崗復嶺,回合蔽映。夏秋之交,湍流噴薄,殷勤溪穀。寺已廢於兵,而石樓之典刑故在,僧扉禪室,間見層出。南望坡陀,小山如幾按間物,岩花錯繡,群鶯下上,雲光金碧,林煙彩翠,陰晴朝暮,萬景岔集。蓋輞川之鄉社,而桃源氏之別業也。
昭陽薦歲,維莫之春,諸君以僕燕路言歸,東藩應聘,困鞍馬風沙之役,渝樹林水鳥之盟,千里相思,一杯為壽。楊雄獻賦,自詫雕蟲之工。許汜求田,乃為元龍所諱。尊前見在,身外何窮?釋塵累而玩物華,厭囂湫而樂閑曠。卬須我友,天與之時。兵廚之良醞踵來,京洛之名謳自獻。談謔間作,磈磊一空。倒蔗有佳境之餘,食蘋無此時之美。一之為甚,覺今是而昨非;四者難並,苦夜長而晝短。謫仙所謂醉盡花柳、賞窮江山者,於是乎張本。不有蘭亭絕唱,留故事以傳之,其在白雲老兄,負古人者多矣。
五言古詩,任用韻,共九首,以《寒食靈泉宴集》命篇,而某為之序。諸公可共和之。德華、周卿、德昭、英孺、文伯、元某。期而不至者:聖與、子中。
不期而至者:德謙、夢符。
【太原昭禪師語錄引】
编辑慈明與琅琊覺皆法兄弟,共扶臨濟一枝。慈明而下十餘世,得玄冥瑀禪師。琅琊而下亦十餘世,得虛明亨禪師。玄冥風岸孤峻,無所許可,寧絕嗣而不傳。虛明急於接納,故子孫滿天下,又皆稱其家,加慈雲海、清涼相、羅漢汴與法王昭公,皆是也。屏山為虛明作墓誌,以為二公傳與不傳雖異,而其道並行而不相悖也。
正大初,予在史館,昭公屬予求書屏山所作銘於禮部閑閑公。公初以目疾為辭,予請之堅,公因問:「法王皆來,有何言句?」時昭公方為虛明作塔於法王之朝台,有偈云:「以塔為身,以鈴為舌。萬仞岡頭,橫說豎說。」予為公舉似,公欣然曰:「銘安在?我當為書之。」蓋師家父子,為時賢所稱如此。
歲丁酉八月,予自大名還太原,師之徒蔚某出師語錄,求作序引。吾家微之有言:「若佛法,師當為予說,而予不當為師說。」故略以數語遺之。太原元某引。
【暠和尚頌序】
编辑歲甲寅秋七月,余自清涼還太原,會乾明志公出其法兄弟萬壽暠和尚頌古百則語,諉余題端。
余往在南都,侍閑閑趙公、禮部楊公、屏山李先生燕談,每及青州以來諸禪老,皆為萬松老人號稱辨材無礙,當世無有能當之者。承平時,已有「染衣學士」之目,故凡出其門者,望而知其為名父之子,雖東林隆高出十百輩,而暠於是中猶為上首。其語言三昧,蓋不必置論。
余獨記屏山語云:「東坡、山谷俱嘗以翰墨作佛事,而山谷為祖師禪,東坡為文字禪。」且道暠和尚百則語,附之東坡歟?山谷歟?余亦嘗贈嵩山雋侍者《學詩》云:「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暠和尚添花錦歟?切玉刀歟?餘皆不能知。所可知者,讀一則語未竟,覺冰壺先生風味,津津然出齒頰間,當是此老少年作舉子時結習未盡爾。志公試以此語問阿師,當發一笑。
中元日,遺山居士元某引。
【《傷寒會要》引】
编辑往予在京師,聞鎮人李杲明之有國醫之目,而未之識也。壬辰之兵,明之與予同出汴梁,於聊城,於東平,與之遊者六年,於今然後得其所以為國醫者為詳。
蓋明之世以貲雄鄉里,諸父讀書喜賓客,所居竹裏,名士日造其門。明之幼歲好醫藥,時易州人張元素以醫名燕趙間,明之捐千金從之學,不數年盡傳其業。家既富厚,無事於技,操有餘以自重,人不敢以醫名之。大夫士或病其資高謇,少所降屈,非危急之疾有不得已焉者,則亦未始謁之也。大概其學如傷寒、氣疽、眼目病為尤長。傷寒則著《會要》三十餘萬言,其說曰:「傷寒家有經禁、時禁、病禁,此三禁者,學醫者人知之,然亦顧所以用之為何如耳。」《會要》推明仲景、朱奉議、張元素以來備矣,見證得藥,見藥識證,以類相從,指掌皆在倉猝之際,雖使粗工用之,蕩然如載司南以適四方,而無問津之惑,其用心博矣。於他病也以古方為膠柱,本乎七方十劑之說。所取之藥,特以意增損之。一劑之出,愈於托密友而役孝子,他人蓋不能也。
北京人王善甫為京兆酒官,病小便不利,目睛凸出,腹脹如鼓,膝以上堅硬欲裂,飲食且不下,甘淡滲泄之藥皆不效。明之來,謂眾醫言:「疾深矣,非精思不能處。我歸而思之。」夜參半,忽攬衣而起曰:「吾得之矣。《內經》有之:『膀胱者,津液之府,必氣化乃出焉。』渠輩已用滲泄之藥矣,而病益甚,是氣不化也。啟玄子云:『無陽者,陰無以生。無陰者,陽無以化。』甘淡滲泄皆陽藥,獨陽無陰,欲化得乎?」明日以群陰之劑投,不再服而愈。
西台掾蕭君瑞,二月中病傷寒發熱,醫以白虎投之,病者面黑如墨,本證遂不復見,脈沉細,小便不禁。明之初不知用何藥也,及胗之,曰:「此立夏以前誤用白虎之過,得無以投白虎耶?白虎大寒,非行經之藥,止能寒腑髒。不善用之,則傷寒本病隱曲於經絡之間。或更以大熱之藥救之,以苦陰邪,則它證必起,非所以救白虎也。有溫藥之升陽行經者,吾用之。」有難者云:「白虎大寒,非大熱何以救?君之治奈何?」明之曰:「病隱於經絡間,陽大升則經不行,經行而本證見矣。本證又何難焉?」果如其言而愈。
魏邦彥之夫人,目翳暴生,從下而上,其色綠,腫痛不可忍。明之云:「翳從下而上,病從陽明來也。綠非五色之正,殆肺與腎合而為病耶。」乃就畫工家以墨調膩粉,合而成色,諦視之,曰:「與翳色同矣,肺腎為病無疑矣。」乃瀉肺腎之邪,而以入陽明之藥為之使。既效矣,而他日病復作者三,其所從來之經與翳色各異。乃復以意消息之曰:「諸脈皆屬於目,脈病則目從之,此必經絡不調。經不調,則目病未已也。」問之果然。因如所論而治之,疾遂不作。
馮內翰叔獻之侄櫟,年十五六,病傷寒,目赤而頓渴,脈七八至。醫欲以承氣下之,已煮藥,而明之適從外來。馮告之當用承氣,明之切脈,大駭,曰:「幾殺此兒!《內經》有言:『在脈,諸數為熱,諸遲為寒。』今脈八九至,是熱極也。而《會要大論》云:『病有脈從而病反者,何也?脈至而從,按之不鼓,諸陽皆然。』此傳而為陰證矣。趣持姜附來,吾當以熱因寒用法處之。」藥未就而病者爪甲變,頓服者八兩,汗尋出而愈。
陝帥郭巨濟病偏枯,二指著足底不能伸,迎明之京師。明之至,以長針刺委中,深至骨而不知痛,出血二三升,其色如墨。又且謬刺之,如是者六七。服藥三月,病良愈。
裴擇之夫人病寒熱,月事不至者數年,以喘嗽矣,醫者率以蛤蜊、桂、附之等投之。明之曰:「不然。夫病陰,為陽所摶,溫劑太過,故無益反害。投以寒血之藥,則經行矣。」已而果然。宣德侯經歷之家人,病崩漏,醫莫能效。明之切脈,且以紙疏其證,多至四十餘種。為藥療之,明日而二十四證減。前後五六日,良愈,侯厚謝而去。明之設施,皆此類也。
戊戌之夏,予將還太原,其子執中持所謂《會要》者來,求為序引。乃以如上事冠諸篇,使學者知明之之筆於書,其已試之效,蓋如此云。閏月望日,河東元某書於范尊師之正一宮。
【《元氏集驗方》序】
编辑予家舊所藏多醫書,往往出於先世手澤。喪亂以來,寶惜固護,與身存亡,故卷帙獨存。壬寅冬,閑居州里,因錄予所親驗者為一編,目之曰《集驗方》,付摶、拊輩,使傳之。且告之曰:「吾元氏由靖康迄今,父祖昆弟仕宦南北者又且百年,官無一麾之寄,而室乏百金之業。其所得者,此數十方而已,可不貴哉?」
十二月吉日,書於讀書山之東龕。
【《周氏衛生方》序】
编辑定襄周侯夢卿,弱冠從其兄戶籍判官器之作舉子。遭罹兵亂,投跡戎行,屢以戰多,取千戶封,佩金符,然其舉子習氣故在也。中年以來,頗以醫藥卜筮為事,孤虛壬遁,風角鳥占,俱號精備。軍旅問病患瘡,猝為之投劑。救療既廣,遂為專門之業。以夏課綴葺之勤,而移之芝術、參桂之下,好事者有秘方可責目前之效者,必來告之。歲月既久,浸成卷帙,凡若干卷、若干首,以《周氏衛生方》目之。
予以世契之故,得傳錄焉。竊謂醫藥大事也,古人以為藥猶兵,然兵殺人之器,善用之者能以殺人者生人,不善用之則反以生人者殺人。世之君子,留意於性命之學者良有旨哉。予於周侯,不獨美其已試之功與兼愛之心,又以見其角逐風塵之際,雖有獨掃千軍之勇,果非樂於戰鬥以人命為輕者,故為道所以然者,冠諸篇。
遺山元某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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