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八十一 全唐文 卷一百八十三

夫神明所貴者道也,天地所寶者才也。故雖陰陽同功,宇宙戮力,山川崩騰以作氣,星象磊落以降精,終不能五百年而生兩賢也。故曰才難,不其然乎?今之群公,並受奇彩,各仗異氣,或江海其量,或林泉其識,或簪裾其跡,或雲漢其誌,不可雙得也。今並集此矣。豈英靈之道長,而造化之功倍乎?然仆之區區。常以為人之百年,猶如一瞬,非不知風月不足懷也,琴樽不足戀也。事有切而未能忘,情有深而未能遣。故仆射群公,相知非不深也,相期非不厚也。然義有四海之重,而無同方之感;分有一麵之深,而非累葉之契。故與夫昇華者其異乎!嗟乎!積潘楊之遠好,同河汾之靈液。目置良友,相依窮路。是月秋也,於時夕也。他鄉怨而白露寒,故人去而青山迥,不其悲乎?盍各賦詩雲爾。

下官才不曠俗,寵不動時,充帝王之萬姓,預乾坤之一物。早師周禮,偶愛儒宗;晚讀老莊,動諧真性。進非幹物,自疏朝市之機;退不邀榮,誰識王侯之貴?散琴樽於北阜,喜耕鑿於東陂。野老披荷,暫辭幽澗;山人賣藥,忽至神州。驚帝室之威靈,偉皇居之壯麗。朝遊魏闕,見軒冕於南宮;暮宿靈台,聞弦歌於北裏。交情獨放,已厭人間;野性時違,少留都下。

道王以天孫之重,分曲阜之新基;畢公以帝室之華,擁平陽之舊館。跡塵鍾鼎,思在江湖。居榮命於中朝,接風期於下士。綠滕朱紱,且混以蘿裳;列榭崇軒,坐均於蓬戶。賓主由其莫辨,語默於是同歸。終大王之樂善,備將軍之揖客。

是日也,雲繁雨驟,氣爽風馳。高秋九月,王畿千里。高扃向術,似元禮之龍門;甲第臨衢,有當時之驛騎。英王入座,牢醴還陳;高士臨筵,樵蘇不爨。是非雙遣,自然天地之間;榮賤兩忘,何必山林之下?元談清論,泉石縱橫;雄筆壯詞,煙霞照灼。既而神馳象外,宴洽寰中。白露下而南亭虛,蒼煙生而北林晚。鶢鶋始望,不及牲牢;麋鹿長懷,非忘林藪。先生負局,倦城市之塵埃;遊子橫琴,憶汀洲之杜若。

況乎跡不皆遂,時不再來?屬宸駕之方旋,值群公之畢從。洛城風景,此會無期;戚裏笙竽,浮易盡。仰雲霞而道意,舍塵事而論心。夏仲禦之浮舟,願乘春水;張季鷹之命駕,思動秋風。策藜杖而非遙,整柴車之有日。青溪數曲,幽人長往;白雲萬里,帝鄉難見。安貞抱樸,已甘心於下走;全忠履道,是所望於群公;倘心跡克諧,去留鹹遂。廟堂多暇,返身滄海之隅;軒冕所辭,回首箕山之路。尋赤鬆而見及,泛黃菊以相從。雖源水桃花,時時失路;而幽山桂樹,往往逢人。庶公子之來遊,幸王孫之畢至。茅君待客,自有金壇;王烈迎賓,還開石架。維恐一邱風月,侶山水而忘年;三徑蓬蒿,待公卿之來日。對光陰之易晚,惜雲霧之難披。

群公葉縣鳧飛,入朝廷而不出;下走遼州鶴去,謝城闕而依然。敢抒重襟,爰疏短引。式命離前之筆,希存別後之資。凡我故人,其辭雲爾。

東西南北,某也何從?寒暑陰陽,時哉不與。河陽古樹,無複殘花;合浦寒煙,空驚墜葉。王生賣藥,入天子之中都;夏統乘舟,屬群公之大會。風煙匝地,車馬如龍;鍾鼓沸天,美人似玉。芳筵交映,旁徵豹象之胎;華饌重開,直抉蛟龍之髓。季鷹之思吳命駕,果為秋風;伯鸞之適越登山,以求淥水。辭故友,謝時人。登鄂阪而迂回,入邙山而北走。何年風月,三山滄海之春?何處風花,一曲青溪之路?賓鴻逐暖,孤飛萬里之中;仙鶴隨雲,直去千年之後。悲夫!光陰難再,子卿殷勤於少卿;風景不殊,趙北相望於洛北。鴛鴦雅什,俱為贈別之資;鸚鵡奇杯,共盡忘憂之酒。

遊汾勝壤,樓船高漢帝之詞;卜洛名都,城邑辨周公之跡。仰天文而窺日月,雖共光華;憑地理而考山川,即殊南北。韋少府玉山四照,珠胎一色。縱橫振鋒穎之才,吐納積江湖之量。子雲筆劄,擁鸞鳳於行間;孫楚文詞,列宮商於調下。牽絲一命,披林野而隨班;考績三年,指蘭台而赴選。移征駕,背長亭。地隔風煙,人離歲月。寒原冠蓋,既同斟桂之歡;岐路風塵,即斷驚蓬之思。下官詩書拓落,羽翮摧頹。朝廷無立錐之處,邱園有括囊之所。山中事業,暫到漁樵;天下棲遲,少留城闕。忽逢萍水,對雲雨以無聊;倍切窮途,撫形骸而何托?於時冰霜裂地,星象回天。朔風動而關塞寒,明月下而樓台曙。各題一字,傳之兩鄉雲爾。

蔣山南望,長江北流。伍胥用而三吳盛,孫權困而九州裂。遺墟舊壤,數萬里之皇城;虎踞龍盤,三百年之帝國。關連石塞,地寶金陵。霸氣盡而江山空。皇風清而市朝改。昔時地險,實為建業之雄都;今日太平,即是江寧之小邑。吳生俊寀,輔佐烹鮮。我輩良遊,方馳去鷁。梁伯鸞之遠逝,自有長謠;閔仲漢之遐征,仍逢厚禮。臨別浦,枕離亭。陣雲四面,洪濤千里。簾帷後辟,竹樹映而秋煙生;棟宇前臨,波潮驚而朔風動。嗣宗高嘯,綠軫方調;文舉清談,芳樽自滿。想衣冠於舊國,便值三秋;憶風景於新亭,俄傷萬古。情窮興洽,樂極悲來。愴零雨於中軒,動流波於下席。

嗟乎!九江為別,帝裏隔於雲端;五嶺方逾,交州在於天際。方嚴去舳,且對窮途。玉露下而蒼山空,他鄉悲而故人別。請開文囿,共瀉詞源。人賦一言,俱題四韻。

觀夫釋迦如來之垂跡也,淨法界身,本無出沒,大悲願力,示現受生。洎兜率陀天,為護明菩薩;降迦毗羅國,號一切義成。金團天子選其家,白淨飯王為其父。玉象乘日,示來於大術胎中;金輪作王,創誕於無憂村下。八十種隨形之妙好,粲若芬花;三十二大士之相儀,皎如圓月。四方而各行七步,九水而共沐一身;現優曇花,作獅子吼。言胎分之已盡,早證常身,為度生以還來,今垂化跡。於是還羈繈褓,示貌嬰兒。

為占相也,悲悵於阿私陀仙;往郊祀也,驚起於大自在廟。或為童子,或學聲名。為講武也,箭塔箭井猶存;為角力也。象跡象坑仍在。受欲樂於十歲,現遊觀於四門。樂沙門身,厭老病死。於是作瓶天子,以警覺彰伎女之鬼容;淨居天王,以捧持躍車匿而嚴駕。逾春城於八夜,棲雪嶺於六年。人辭愴戀主之心,馬舐落連珠之淚。揮寶刀而落紺發,塔起天宮;將袞服以貿皮衣,形參山鹿。叩林仙之所得,了世定之非真。食麥食酥,降苦降樂。且瑤琴奏曲,必自中而曲成;佛果圓因,亦假中而果滿。由是擇其處也過龍窟,浴其身也入連河,示其食也受難陀之乳糜,示其座也受吉祥之茅草。以最後之勝體,詣菩提之道場;圓解脫之深因,登金剛之寶座。一百四十功德,不共二乘;八萬四千法門,高超十地。由是魔軍威懾於慈力,愁怖旋歸;媚女敗毒於定心,雖羸變質。於是堅牢地神,踴躍而作證;虛空天子,展轉而報知。類蓮花而出水,赫煥無方;若桂月以懸空,光明洞徹。經七日受提謂之蜜麨,警以少小之言;垂一音授賈客之代歸,賜與人天之福。

既成佛已,觀所化緣。悲二仙而不遇雷音,喜五人而堪從法化。然以塵根昧劣,聖智淵深。順其法則法不應根,順其根則根不達法。莫不為愛河之長溺,緣癡樂之所盲。苟不利於當聞,仍假言於入滅。於是忉利帝釋,雲驅於三十三天;堪忍界王,霧擁於一十八梵。頭麵作禮,致敬專精,請轉法輪,勸隨宜說。如來尋念,善逝通規。順古佛之嘉謨,應群機之鄙欲。於是十方佛現,同興讚美之辭;一法乘分,共創塵勞之域。由是起道樹,詣鹿園。三月調根,五人得度。憍陳如悟慈尊之首唱,創解標名;舍利弗逢馬勝以傳言。於途見諦。探菽氏繼踵以師事,率門屬以同歸。迦葉氏彙跡以降心,領火徒而回席。莫不甘露洪澍,摩泥普應。天界人界,鸚林屍林。或鷺池,或鷲嶺,或海殿,或庵園,或獼猴池,或火龍窟。或住波羅奈,或居摩竭提,或依堅固林,或止音樂樹。或海濱楞伽頂,或山際補陀岩,或迦蘭陁竹園,或舍衛國多金地。或應念而空現,或沒山而出宮。或說法假於六方,或化身變為三尺。或掌覆而指變,或光流而佛來,或一身普集於眾身,或此界便明於他界。或變淨而以淨覆穢,或隨俗而即俗明真。若空穀之響,洪鍾之待扣矣。其間所說,阿含四有,般若八空。密嚴華嚴,佛藏地藏,思益天之請問,楞伽山之語心。萬行首楞嚴,一乘無量義;大悲芬陁利,法炬陁羅尼。無垢稱之說經,須達之瑞應。本事本生之別,諷頌重頌之殊。象馬兔之三獸渡河,羊鹿牛之三車出宅。或謂之有空守中也,或謂之無轉照持也。或謂之頓也漸也,或謂之半也滿也。或無說而常說,或不聞而恒聞。或保任而可恁,或加被而不忘。無小而不大,無邊而不中。三乘同入一佛乘,三性同歸一法性。真可謂父母孩孺,導師險夷。懸日月於幽宵,布舟航於紀海。為雲為雨,使枯槁以還滋;為救為歸,指窮途於壽域。

暨乎所作已辦,功成不居。將返本以還源,類薪盡而火滅。由是指力地,詣金河,光流麵門,相驚塵刹。山搖地動,俱興苦痛之聲;異類變容,同現奢花之血。受純陀之後供,納昆夜之密言。唱四德以顯三伊,指萬有而歸一性。酬多羅迦葉四十二,請問已周;度須跂陁羅八十一,化緣將畢。破十仙之橫計,使獲朝聞;建四塔之崇規,遐滋末葉,將欲明有為之有滅,表無相以無生。上升金剛身,往複虛空界。日月其猶墜落,螢光如何久留?誡有常身,使無放逸。於是還登玉座,首臥鶴林。遍遊三昧之門,將複一真之性。逆入順入,全超半超。依四禪之等持,湛三點之圓寂。

是時也,人天叫躃,鳥獸哀號,飄風驟雲,山吼波逆。案輪王之古式,方俟葬儀;命力士以捧持,竟無能動。由是金棺自舉,繞拘屍之大城;寶炬不然,駐闍維之盛禮。莫不生怨在於王舍,創結夢於十號。慈尊大迦葉遠下雞峰,獲瞻禮於千輻輪足畢。以兜羅緻氎,聖火自焚。爇王眾旃檀之薪,注帝釋全瓶之水。彼願力猶在,悲心尚熏。碎金剛之勝身,為舍利之遺骨。於是八國嚴衛,四嶽肅容。各自持於金壇,競歸興於寶塔。於是若芽若發,迦葉婆禮於忉利天宮;或炭或灰,無憂王建於贍部洲界。若乃金言道在,塵劫法存。象王去而象子隨,一燈滅而一燈續。莫不大迦葉雲迎千眾,阿難陀雷吼三輪。商那表定於未來,鞠多化籌而盈室。始自壞梁之感,終乎流乳之徵。瓶器異而水必同,燈點殊而光終一。

是以大乘之真空妙有,文殊彌勒異其宗。小乘而分氎析金,上座大眾元其部。或十支宏闡,或千部鬱興。馬鳴龍樹繼其宗,無著天親播其美。或提婆鑿眸而作器,陳那吼石以飛聲。或百偈齊祛於外宗,或十師翊讚於遺頌。或聞經而夜升兜率,或待佛而窟寄修羅,或劍誓首以要期,或象馱金而請釋,或賞能而食邑,或得勝而建幢。或論般若之理也名燈,或究俱舍之非也名雹。莫不殊途異轍,終會一源。自有及空,鹹歸萬液。自商周見虹貫,炎漢夢金人,教及神州,聲流華夏。

勃叨生季世,獲奉真譚,維陸續而以敘金言,在飄零而不逢玉相。見聞盡爾,宗致昭然。蓋委遺文,不複備而言也。乃為銘曰:

化起從本源,功成應賢劫。萬行顯真宗,三祇積鴻業。為法出於世,降靈示分脅。眉橫天帝弓,目帶青蓮葉。仙師相垂淚,天神爭捧接。灌頂當在宮,飛輪化彌帖。宗承天日貴,象貫師子頰。善教誰與傳,抨彈獨豪俠。遊觀驚老死,逾城棄臣妾。落發親寶刀,貿衣遇群獵。寄跡狎麋鹿,苦身示羸怯。食糜人盡知,坐草魔方懾。潔若蓮出水,明逾鏡開匣。山海類高深,雲雷等辭捷。三時教彌闡,萬類根自愜。四問聊欲酬,十仙度相躡。補處記慈氏,遺文囑迦葉。臥樹徒再春,香薪已焚氎。悲心及綿遠,舍利光鬱烈。獨我生後時,餘渡幸霑涉。

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始畫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以為分太極者兩儀也,分四象者八卦也,成八卦者十六將也,司八卦者十二月也,分十六將者三十二候也,分十二月者二十四氣也,分三十二候者六十四卦也,司二十四氣者三十六旬也。進退於三百六十六日,屈伸於三百八十四爻。往來飛伏之理盡矣。孤虛消息之端極矣。三才之道,不可不及也;五行之義,不能複過也。翕之以幽明,張之以寒暑,會之以生死,申之以去就。禍福生焉,吉凶著焉;成敗行焉,逆順興焉。賢者識其大者、遠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近者。奉之者則順,背之者則愆,圓立者稱聖,偏據者號賢。

嘗試論之曰:三才者,易之門戶也;八卦者,易之徑路也。引而伸之,終於六十四卦,天下之能事畢矣。陳而別之,極於三百八十四爻,天下之微理罄矣。夫陰陽之道,一向一背;天地之道,一升一降。故明暗相隨,寒暑相因,剛柔相形,高下相傾,動靜相乘,出入相藉。泯之者神也,形之者道也。可以一理徵也,可以一端驗也。

故天尊則地卑矣,水濕則火燥矣,山盈則澤虛矣,雷動則風適矣。是以天下有風,可以姤矣;則地中有雷,可以復矣。天下有山,可以遯矣;則地上於澤,可以臨矣。天地不交,可以否矣;則天地既交,可以泰矣。風行地上,可以觀矣;則雷行天上,可以大壯矣。山附地上,可以剝矣;則火附天上,可以大有矣。風行水上,可謂渙矣;則水在地上,可以比矣。雷出地奮,可以豫矣;則風行天上,可以小畜矣。雷之與水,可作解矣;則風之與火,可以家人矣。雷在風上,可以恒矣;則風在雷上,可以益矣。風在地下,可以升矣;則雷在天下,可以無妄矣。風在水下,可以井矣;則雷在火下,可以噬嗑矣。風在澤下,可謂大過矣;則雷在山下,可為頤矣。雷在澤下,可以隨矣;則風在山下,可為蠱矣。澤上有水,可為節矣;則山上有火,可為旅矣。雷在水下,可為屯矣;則風在火下,可為鼎矣。水在火上,可為既濟矣;則火在水上,可為未濟矣。澤中有火,可以革矣;則山下有水,可為蒙矣。火在地下,可以明夷矣;則水在天下,可為訟矣。地下有水,可為師矣;則山下有火,可為賁矣。澤上於天,可為矣;則澤下有水,可為困矣。山下有天,可以為大畜矣;則澤下有地,可以為萃矣。山在澤上,可為損矣;則澤在山上,可為咸矣。澤上有火,可為暌矣;則山上有水,可為蹇矣。上天下澤,可為履矣;則地下有山,可為謙矣。澤上有風,可為中孚矣;則山上有雷,可為小過矣。山上有風,可為漸矣;則澤上有雷,可以歸妹矣。此天地以對成之義,陰陽反合之理。故卦相次,則反爻以成義,易之八卦是也。

八八相生,則錯卦以與理,因而重之是也。故聖人之道,可縱焉,可橫焉,可合焉,可離焉。逆而陳之,未縢逆焉;順而別之,未嘗順焉。三畫以變,雖天地之數,可無韜也。九六相推,雖萬二千五百之浩蕩,不能逾於三百八十四。三百八十四之糾紛,不能逾於六十四。重之以六十四,不能過於八卦。張之於八卦,不能過四象。紀之兩儀,兩儀之理達,而太極得矣。故古往今來,寒進暑退,死生亂動,是非滕結,未嘗非兩儀也。而未嘗離太極也。故曰有寒有暑,則兩儀不廢也;無思無為,則太極未嘗遠也。見之則兩儀,忘之則太極。夫然,故不舍二求一,未嘗離動以求靜,未嘗離動以達靜也。有可有不可,非聖人之謂也;無可無不可,是夫子之心也。

然天下之理,不可窮也;天下之性,不可盡也。有窮盡之地者,其唯聖心乎?有窮盡之路者,其唯聖言乎?故據滄海而觀眾水,則江河之會歸可見也;登泰山而覽群嶽,則岡巒之本末可知也。是以貞一德之極,權六爻之變,振三才之柄,尋萬方之動,又何往而不通乎?又何疑而不釋乎?故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者義之本也,非聖人孰能正之哉?若抑末執本,研精覃思,非聖人之書,則不讀也;非聖人之言,則不取也。庶幾乎神明之德可通乎?萬物之情可類乎?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君子可不務乎哉?

孝行一

論曰:昔之列桐珪建茅土者,非一君焉。至於孝思可稱,仁風茂著,存乎緗牒,十一而已。豈非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膏肓積乎驕慢,情奔淪乎嗜欲?嗚呼!有國有家者,可不誡乎?

貞修二

論曰:美哉貞修之至也。或抗情激操,杖清剛而勵俗;或理韻和神,抱直方而守道;或旌奇表善,擢才於不次之階;或剖滯申嫌,措辭於難犯之地。並能以禮升降,與時舒卷。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盛矣哉!原夫禦俗裁風,變彝倫者寄乎直;全身遠害,得隨時者存乎變。夫然,故進不違義,退不傷生。清貞靜一保其道,委迤屈伸合其度。《易》曰:「君子或出或處,或默或語。天下何思何慮?同歸而殊途,百慮而一致。」此之謂也。

文藝三

論曰:《易》稱觀乎天文,以察時變;《傳》稱言而無文,行之不遠。故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能事,而君子所役心勞神,宜於大者遠者,非緣情體物,雕蟲小技而已。是故思王抗言詞訟,恥為君子;武皇裁出篇章,僅稱往事。不其然乎?至若身處魏闕之下,心存江湖之上,詩以見志,文宣王有焉。

忠武四

論曰:陰陽代興,剛柔合運。威恩參用以成化,文武相資以定業。況乎康侯自我,宗子維城者乎?城陽之權略明決,卒摧呂氏之變;任城之志意剛斷,實啟有魏之業,蓋有助焉。陳思雅懷忠勇,義形家國,表奏永昌,洞曉兵數,績著疆場,長沙武陵,亦足云也。

善政五

論曰:東平以盛德匡時,大興禮樂;齊獻以至親統物,光濟中外。淮陽安定,峻必行之典;安陸扶風,深受遺之泣。能義形家國,理極忠貞;使黃河如帶,垂芳不朽。盛矣乎!守方雅以調蕃政,用公直而裳朝論。昂然直上,凜有生氣。衡陽太原,亦足云也。

尊師六

論曰:前史稱良藥苦口,而利於病;忠言逆耳,而利於行。豈非士情竭於不顧,主色期於難犯?中人以下,罕免斯累。其有抗辭必盡,忠烈橫匪石之心;聞善若驚,君王動順風之請。相須之際,良可詠也。清河之恭慎真懇,雅為辭益。上引聖朝,下託師傅,和矣哉!

襃客七

論曰:原夫重藝尊師,登奇佇逸;道存萬里,神交一麵。故有推輪擁篲,寡人忘千乘之榮;越席分庭,上才當四海之禮。斯實蕃邸之盛事,間平之用心也。而有矯情役智,蕩逸名利之間;室隙蹈瑕,乾沒英翹之地。便僻脂韋飾其跡,甘言巧辭運其辯。假君王之顧盼,用君王之威福。《傳》曰:「好善而不擇人,則前代有以之傾矣。」至於興諧文雅,賞盡煙霞;月庭廣辟,風閨洞敞。西園故事,下蘭阪而宵歌;東苑遺塵,坐槐庭而曉賦。折旋書藝之園,翱翔舞詠之隙。洋洋乎亦為樂之一方也。

幼俊八

論曰:夫濫觴懸米,翻浮天動地之源;寸株尺蘖,擢捎雲蔽景之榦。豈非積微成大,陟遐自邇?《易》曰:「山下有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故考其前事,備之於篇。

規諷九

論曰:夫陵谷好遷,乾坤忌滿。哀樂不同而不遠,吉凶相反而相襲。故有全中卒行,用心於不爭之場;杜漸防微,投跡於知幾之地。昔之善持滿者,用此者也。諺曰:「禍不入慎家之門。」前代有以之興矣。至若中山激難,重存親禮;武陵變色,復延情愛。子建之陳辭貢憤,長沙之發對因機。雖亦各達其心,未若洪慶之希聲也。

慎終十

論曰:《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若夫東平之奉憲遵約,耿介原陵之奏;中山之見賢思齊,濮陽之託。庶幾乎可謂慎終矣!至子塵之奉行文處(疑)中尉之遠述河間,陳思克已,並未易誣也。

論曰:漢自順桓之間,國統屢絕,奸回竊位,閹宦滿朝。士之蹈忠義履冰霜者,居顯列則陷犯忤之誅,伏閭巷則嬰黨錮之戮。當是時也,天下之君子,掃地將盡。雖九伊周、十稷契,不能振已絕之綱,舉土崩之勢明矣。

熹平中,大黃星見楚宋之分。遼東殷馗曰:“其有真人起於譙沛之間。”以知曹孟德不為人下,事之明驗也。先時秦帝東遊,亦雲金陵當有王者興。董扶求出,又曰益州有天子氣。從茲而言,則長江劍閣,作吳蜀之限;天道人謀,有三分之兆,其來尚矣。

然廢興有際,崇替迭來。每覽其書,曷能不臨卷而永懷,撫事而伊鬱也。嚐試論之曰:向使何進納公業之言而不追董卓文和之策而不報王允,則東京焚如之禍,關右亂麻之屍,何由而興哉?至使乘輿蒙塵於河上,天子露宿於曹陽,百官饑死於牆壁,六宮流離於道路,蓋由何公之不明,賈詡之言過也。於是劉岱喬瑁、張超、孔伷之徒,舉義兵而天下響應,英雄者騁其驍悍,運其謀能,海內囂然,於茲大亂矣。袁本初據四州之地,南向爭衡;劉景升擁十萬之師,坐觀成敗。區區公路,欲居列郡之尊;瑣瑣伯珪,謂保易京之業。瓚既窘斃,術亦憂終。譚尚離心,琮琦失守。其故何哉?有大賢而不能用,睹長策而不能施。便謂力濟九區,智周萬物,天下可指麾而定,宇宙可大呼而致也。

嗚呼悲夫!餘觀三國之君,鹹能推誠樂士,忍垢藏疾,從善如不及,聞諫如轉規。其割裂山河鼎足而王宜哉!孫仲謀之餘事,委之良圖,泣周泰之痍,請呂蒙之命,惜休穆之才不加其罪,賢子布之諫而造其門。用能南開交趾,驅五嶺之卒;東界海隅,兼百越之眾。地方五千裏,帶甲數十萬。若令不早卒,休以永年,神器不移於暴酷,則彭蠡衡陽,未可圖也。

先主之寬仁得眾,張飛關羽萬人之敵,諸葛孔明管、樂之儔,左提右挈,以取天下,庶幾有濟矣。然而喪師失律,敗不旋踵。奔波、瓚之間,羈旅袁、曹之手,豈拙於用武,將遇非常敵乎?初備之南也,樊、鄧之士,其從如雲。比到當陽,眾十萬餘。操以五千之卒,及長阪縱兵大擊,廓然霧散,脫身奔走。方欲遠竄用魯肅之謀,然投身夏口。於時諸葛適在軍中,向令惟幄有謀,軍容宿練,包左車之計,運田單之奇,操懸軍數千,夜行三百,輜重不相繼,聲援不相聞,可不一戰而擒也?坐以十萬之眾,而無一矢之備,何異驅犬羊之群,餌豺虎之口?固知應變將略,非武侯所長,斯言近矣。周瑜方嚴兵取蜀,會物故於巴邱。若其人尚存,恐玉壘銅梁,非劉氏有也。然備數困敗而意不折。終能大啟西土者,其惟雅度最優乎?武侯既沒,劉禪舉而棄之。睹譙周之懦詞,則忿憤而忘食;聞姜維之立事,又慷慨而言憙。惜其功垂成而智不濟,豈伊時喪?抑亦人亡,乃知德之不修,棧道靈關,不足恃也。

魏武用兵,仿佛孫吳。臨敵製奇,鮮有喪敗,故能東擒狡布,北走強袁,破黃巾於壽張,斬眭固於射犬。援戈北指,蹋頓懸顱;擁旆南臨,劉琮束手。振威烈而清中夏,挾天子以令諸侯,信超然之雄傑矣。而弊於褊刻,失於猜詐。孔融荀彧,終罹其災;孝先季珪,卒不能免。愚知操之不懷柔巴蜀,砥定東南,必然之理也。文帝富於春秋,光膺禪讓,臨朝恭儉,博覽墳籍,文質彬彬,庶幾君子者矣。不能恢崇萬代之業,利建七百之基。骨肉齊於匹夫,衡樞委乎他姓。遠求珠翠,廢禮諒闇之中;近抱辛毗,取笑婦人之口。明帝嗣位,繼以奢淫。征夫困於兵革,人力殫於台榭。高貴鄉公明決有餘,而深沈不足。其雄才大略,經緯遠圖,求之數君,並無取焉。山陽公之墳土未乾,陳留王之賓館已啟,天之報施,何其速哉?故粗而論之,式備勸戒,俾夫來者有以監諸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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