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百五十七 全唐文 卷五百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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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爭名者毀之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聽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辭,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與賀且得罪。」愈曰:「然」。

《律》曰:「二名不偏諱。」釋之者曰:謂若言「徵」不稱「在」,言「在」不稱「徵」是也。《律》曰:「不諱嫌名。」釋之者曰:謂若「禹」與 「雨」,「邱」與「蓲」之類是也。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士,為犯「二名律」乎?為犯「嫌名律」乎?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

夫諱始於何時?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歟?周公作詩不諱;孔子不偏諱二名;《春秋》不譏不諱嫌名;康王釗之孫實為昭王;曾參之父名皙,曾子不諱「昔」。周之時有騏期,漢之時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諱?將諱其嫌,遂諱其姓乎?將不諱其嫌者乎?漢諱武帝名「徹」為「通」,不聞又諱「車轍」之「轍」為某字也;諱呂后名「雉」為「野雞」,不聞又諱「治天下」之「治」為某字也。今上章及詔,不聞諱「滸」、「勢」、「秉」。「機」也。惟宦者宮妾,乃不敢言「諭」及 「機」,以為觸犯。士君子言語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於經,質之於律,稽之以國家之典,賀舉進士為可耶,為不可耶?

凡事父母得如曾參,可以無譏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務行曾參、周公、孔子之行,而諱親之名則務勝於曾參、周公、孔子,亦見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參卒不可勝;勝周公、孔子、曾參,乃比於宦者宮妾:則是宦者宮妾之孝於其親,賢於周公、孔子、曾參者耶?

龍噓氣成雲,雲固弗靈於龍也。然龍乘是氣,茫洋窮乎元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土,汩陵谷:雲亦靈怪矣哉!雲,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雲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雲,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異哉!其所憑依,乃其所自為也。《易》曰:「雲從龍。」既曰龍,雲從之矣。

善醫者,不視人之瘠肥,察其脈之病否而已矣;善計天下者,不視天下之安危,察其紀綱之理亂而已矣。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紀綱者,脈也。脈不病,雖瘠不害;脈病而肥者,死矣。通於此說者,其知所以為天下乎!夏殷周之衰也,諸侯作而戰伐日行矣。傳數十王而天下不傾者,紀綱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無分勢於諸侯,聚兵而焚之,傳二世而天下傾者,紀綱亡焉耳。是故四支雖無故,不足恃也,脈而已矣;四海雖無事,不足矜也,紀綱而已矣。憂其所可恃,懼其所可矜,善醫善計者,謂之天扶與之。《易》曰:「視履考祥。」善醫、善計者為之。

談生之為《崔山君傳》,稱鶴言者,豈不怪哉!然吾觀於人,其能盡吾性而不類於禽獸異物者希矣。將憤世嫉邪,長往而不來者之所為乎?昔之聖者,其首有若牛者,其形有若蛇者,其喙有若鳥者,其貌有若蒙倛者:彼皆貌似而心不同焉,可謂之非人耶?即有平脅曼膚,顏如渥丹,美而很者,貌則人,其心則禽獸,又惡可謂之人耶?然則觀貌之是非,不若論其心與其行事之可否為不失也。怪神之事,孔子之徒不言。余將特取其憤債世嫉邪而作之,故題之云爾。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只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耶?其真不知馬也!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

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為聖,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於此乎?

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也,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群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

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

麟之為靈,昭昭也,詠於《詩》,書於《春秋》,雜出於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也。然麟之為物,不畜於家,不恒有於天下。其為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角者,吾知其為牛;鬛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雖然,麟之出,必有聖人在乎位,麟為聖人出也。聖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聖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凶邪,登崇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抵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奇而法,《》正而葩。下逮《》《》,太史所錄,子雲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劄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宏,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眾,猶且月費俸錢,歲靡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窺陳以盜竊。然而聖主不加誅,宰相不見斥,茲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閑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忘已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今之人以一善為行而恥為之,慕達節而稱夫通才者多矣,然而脂韋汨沒,以至於老死者相繼,亦未見他之稱:其豈非亂教賊名之術歟!

且五常之教,與天地皆生;然而天下之人,不得其師,終不能自知而行之矣。故堯之前千萬年,天下之人促促然不知其讓之為美也;於是許由哀天下之愚,且以爭為能,乃脫屣其九州,高揖而辭堯。由是後之人竦然則言曰:「雖天下,猶有薄而不售者,況其小者乎?」故讓之教行於天下,許由為之師也。自桀之前千萬年,天下之人循循然不知忠易其死也。故龍逢哀天下之不仁,睹君父百姓入水火而不救,於是進盡其言,退就割烹。故後之臣竦然而言曰:「雖萬死,猶有忠而不懼者,況其小者乎?」故忠之教行於天下,由龍逢為之師也。自周之前千萬年,渾渾然不知義之可以換其生也。故伯夷哀天下之偷且以強,則服食其葛薇,逃山而死。故後之人竦然而言曰:「雖餓死,猶有義而不懼者,況其小者乎?」故義之教行於天下,由伯夷為之師也。是三人俱以一身立教,而為師於百千萬年間;其身亡而其教存,扶持天地,功亦厚矣。向令三師恥獨行,慕通達,則堯之日,必曰得位而濟道,安用讓為?夏之日,必曰長進而否退,安用死為?周之日,必曰和光而同塵,安用餓為?若然者,天下之人,促促然而爭,循循然而佞,渾渾然而偷,其何懼而不為哉!是則三師生於今,必謂偏而不通者矣,其可不謂之大賢人者哉?嗚呼,今之人其慕通達之為弊也!

且古聖人言通者,蓋百行眾藝備於身而行之者也;今恒人之言通者,蓋百行眾藝闕於身而求合者也。是則古之言通者,通於道義;今之言通者,通於私曲,其亦異矣。將欲齊之者,其不猶矜糞丸而擬質隨珠者乎?且令今父兄教其子弟者曰:「爾當通於行如仲尼」,雖愚者亦知其不能也;曰「爾尚力一行如古之一賢」,雖中人亦希其能矣:豈不由聖可慕而不可齊,賢可及而可齊邪?今之人行未能及乎賢,而欲齊乎聖者,亦見其病矣。

夫古人之進修,或幾乎聖人。今之人行不出乎中人,而恥乎力一行為獨行,且曰:「我通同如聖人。」彼其欺心邪?吾不知矣。彼其欺人而賊名邪?吾不知矣。余懼其說之將深,為《通解》。

火泄於密,而為用且大,能不違於道,可燔可炙,可鎔可甄,以利乎生物;及其放而不禁,反為災矣。水發於深,而為用且遠,能不違於道,可浮可載,可飲可灌,以濟乎生物;及其導而不防,反為患矣。言起於微,而為用且博,能不違於道,可化可令,可告可訓,以推於生物;及其縱而不慎,反為禍矣。火既我災,有水而可伏其焰,能使不陷於灰燼矣;水既我患,有土而可遏其流,能使不仆於波濤矣;言既我禍,即無以掩其辭,能不罹於過者亦鮮矣。所以知理者,又焉得不擇其言歟?其為慎而甚於水火。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爲定名,道與德爲虛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爲仁,孑孑爲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凡吾所謂道德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沒,火于秦,黃老于漢,佛于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于楊,則入于墨;不入于老,則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爲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不惟舉之於其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

古之爲民者四,今之爲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養之道。爲之君,爲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爲之衣;飢,然後爲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爲之宮室。爲之工,以贍其器用;爲之賈,以通其有無;爲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爲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爲之禮,以次其先後;爲之樂,以宣其壹鬱;爲之政,以率其怠勌;爲之刑,以鋤其強梗。相欺也,爲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爲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爲之備,患生而爲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爭。」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爲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靜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與王,其號名殊,其所以爲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飢食,其事殊,其所以爲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爲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爲葛之之易也?」責飢之食者曰:「曷不爲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爲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爲夷也!

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爲道易明,而其爲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爲己,則順而祥;以之爲人,則愛而公;以之爲心,則和而平;以之爲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爲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爲臣,故其說長。

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性也者,與生俱生也;情也者,接於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爲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爲情者七。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導而上下也;下焉者,惡焉而已矣。其所以爲性者五:曰仁、曰禮、曰信、曰義、曰智。上焉者之於五也,主於一而行於四;中焉者之於五也,一不少有焉,則少反焉,其於四也混;下焉者之於五也,反於一而悖於四。性之於情視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爲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懼、曰愛、曰惡、曰欲。上焉者之於七也,動而處其中;中焉者之於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於七也,亡與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於性視其品。

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惡;揚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惡混。夫始善而進惡,與始惡而進善,與始也混而今也善惡,皆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魚之生也,其母視之,知其必以賄死;楊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聞其號也,知必滅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爲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無災,其始匍匐也,則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憂,既生也,傅不勤,既學也,師不煩。人之性果惡乎?堯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習非不善也,而卒爲姦;瞽叟之舜、鯀之禹,習非不惡也,而卒爲聖。人之性善惡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曰:然則性之上下者,其終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學而易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則孔子謂不移也。

曰:今之言性者異於此,何也?曰:今之言者,雜佛老而言也;雜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異!

古之君子,其責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輕以約。重以周,故不怠;輕以約,故人樂爲善。聞古之人有舜者,其爲人也,仁義人也。求其所以爲舜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聞古之人有周公者,其爲人也,多才與藝人也。求其所以爲周公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周公,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責於身者重以周乎!其於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爲良人矣;能善是,是足爲藝人矣。」取其一,不責其二;即其新,不究其舊,恐恐然惟懼其人之不得爲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藝易能也,其於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於人者輕以約乎!

今之君子則不然。其責人也詳,其待己也廉。詳,故人難於爲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於人,內以欺於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其於人也,曰:「彼雖能是,其人不足稱也;彼雖善是,其用不足稱也。」舉其一,不計其十;究其舊,不圖其新,恐恐然惟懼其人之有聞也。是不亦責於人者已詳乎!夫是之謂不以衆人待其身,而以聖人望於人,吾未見其尊己也。

雖然,爲是者有本有原,怠與忌之謂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嘗試之矣,嘗試語於衆曰:「某良士,某良士。」其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疏遠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強者必怒於言,懦者必怒於色矣。又嘗語於衆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疏遠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強者必說於言,懦者必說於色矣。是故事修而謗興,德高而毀來。嗚呼!士之處此世,而望名譽之光、道德之行,難已!

將有作於上者,得吾說而存之,其國家可幾而理歟!

形於上者謂之天,形於下者謂之地,命於其兩間者謂之人。形於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於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於其兩間,夷狄禽獸皆人也。

曰:然則吾謂禽獸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獸,皆舉之矣。指山之一草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則不可。

故天道亂,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亂,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亂,而夷狄禽獸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獸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爲主之道矣。是故聖人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

有嘯於梁,從而燭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有立於堂,從而視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形。有觸吾躬,從而執之,無得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與形,安有氣?曰:鬼無聲也,無形也,無氣也,果無鬼乎?曰:有形而無聲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聲而無形者,物有之矣,風霆是也;有聲與形者,物有之矣,人獸是也;無聲與形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

曰:然則有怪而與民物接者,何也?曰:是有二,有鬼、有物。漠然無形與聲者,鬼之常也。民有忤於天,有違於民,有爽於物,逆於倫而感於氣,於是乎鬼有形於形,有憑於聲以應之,而下殃禍焉,皆民之爲之也。其既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謂物?曰:成於形與聲者,土石、風霆、人獸是也;反乎無聲與形者,鬼神是也;不能有形與聲,不能無形與聲者,物怪是也。故其作而接於民也無恒,故有動於民而爲禍,亦有動於民而爲福,亦有動於民而莫之爲禍福,適丁民之有是時也。作《原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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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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