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強不自強,因弱以奉強;弱不自弱,因強以禦弱。故弱為強者所伏,強為弱者所宗,上下相制,自然之理也。然則所謂強者,豈壯勇之謂邪?所謂弱者,豈怯懦之謂邪?蓋在乎有德,不在乎多力也。何以言之?夫金者天下之至剛也,水者天下之至柔也,金雖剛矣,折之而不可以續;水雖柔矣,斬之而不可以斷。則水柔能成其剛,金剛不輟其弱也。故晏嬰之侏儒耳,齊國之宰臣;甘羅之童子耳,秦國之良相;僑如大人也,魯人椿其喉矣;長萬壯士也,宋華醢其肉矣。晏嬰身短不過人,此非不懦矣;甘羅年未弱冠,此非不幼矣;僑如大可專車,此非不壯矣;長萬力能抉革,此非不勇矣。然則僑如長萬,智不足以全身;晏嬰甘羅,謀可以制一國。豈非德力有異、強弱不同者歟。由是乾以健剛,終有亢極之悔;謙以卑下,能成光大之尊,則其致也。然夫所謂德者何?唯慈唯仁矣;所謂力者何?且暴且武耳。茍以仁慈,則天地所不違、鬼神將來舍,而況於邇乎?茍以暴武,則九族所離心、六親所側目,而況於遠乎?是故德者兆庶之所賴也,力者一夫之所恃也。矜一夫之用,故不可得其強;乘兆庶之恩,故不可得其弱。是以紂能索鐵,天下懼之如虎狼;堯不勝衣,天下親之如父母。然虎狼雖使人懼之,豈言虎狼強於人耶;父母能令子親之,豈可言父母弱於子耶?則強弱之理固亦明矣。是以古之明君,道濟天下,知眾心不可以力制,大名不可以暴成,故盛德以自修,柔仁以禦下,用能不言而信,洽垂拱以化行,將乃八極歸誠、四方重譯,豈徒一邦從服,百姓與能而已哉!嗟乎,古之暴君,驕酷天下,舍德而任力,忘已而責人,壯可行舟,不能自制其嗜欲;材堪舉鼎,不足自全其性靈。至今社稷為墟、宗廟無主,永為後代所笑,豈獨當時之弱乎,悲夫!老氏曰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其是之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