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之代,人心混沌,不殊於草木,取類於羽毛,後代聖人乃導之以禮樂、教之以仁義,然後君臣貴賤之制坦然有章矣。然則禮之所先,莫大乎敬;禮之所弊,莫甚於慢。故以敬事天則神降,以敬理國則人和,以慢事天則神欺,以慢理國則人殆。下之不敬則不足以奉君,上之不敬則不足以禦臣,是以地中有山,大易發謙;尊之旨海下於水,老氏著谷王之喻;相鼠有體,風詩刺其失儀;飛鳥能言,古人記其無禮。則敬慢之間美惡殊致,是故明主之於天下也,設壇授將,側席求賢,賁束帛於丘園,降安車於途巷,故得真龍就位、振鷺來庭,天下榮之,願從其化也。昧主之於天下也,披裳接士、露發朝人,視賢良若草芥,比黎庶為豕畜,是以白駒投谷、飛鴻逝雲,天下惡之,願逃其恥也。然夫敬人者不必自賤,蓋欲用其人也;慢人者不必增貴,適足怨其人也。何以言之?昔文侯軾幹木之閭,昭王築郭隗之館,故得群才必至、駿足攸歸,何則,以敬之所致也。齊桓有葵丘之驕,漢祖輕過趙之罵,故有諸侯不附,大臣構迍,何則,以慢之所致也。然夫向之所敬者,豈徒敬人而已哉。蓋以自敬也。向之所慢者,豈徒慢人而已哉,蓋以自慢也。故敬一人則千萬人悅,慢一人則千萬人怨,皆欲知好人之敬,而不知行其所以敬;皆欲知惡人之慢,而不知去其所以慢。此猶南望以求燕,北行以適越,誠有不可得也。且夫人主者天下之表也,行書國策言記史官,有一善若慶雲之浮輝,天下之所欣賀,有一惡若朝日之帶蝕,天下之所傷。嗟不可類於匹夫,不慎其敬慢也。故人問田子方曰:富貴者驕人、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諸侯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道、言不合同,則去之楚越,若脫弊屣。奈何同之,是以虎豹墜谷,頓為齏粉;螻蟻隨風,無傷絲發。輕重之理,不同年而語也。故周公,文王之子,握吐為勞;馭者,晏嬰之仆,驕矜自若。豈非君子小人之道,敬慢殊途者乎!夫尺蠖求伸,亦因其屈;鷙鳥將擊,必先以卑。以貴下賤,大得人也。故老氏曰後其身而身先,其是之謂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