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騊駼騁遠,必以四足之力;鸑鷟翔遐,莫非六翮之用也。是以聖人撫運、明主乘時,亦以杞梓之材,而為股肱之任。然則地有山川,其險可見;天有冬夏,其時可知。至於凡人之心,杳然無所,素王以之不測,帝堯猶以為難,將欲用之,不無得失也。何以言之?夫君者舟也,臣者水也,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臣能輔君亦能危君,是以三傑用而漢興,六卿強而晉滅。陶朱在而越霸,田氏盛而齊亡。雖任是同,而成敗尤異也。夫人者奸宄無端,真偽匪一,或貌恭而心慢,或言親而行違,或賤廉而貴貪,或貧貞而富黷,或愆大以求變,或位高而自疑,或見利而忘恩,或逃刑而構隙,此則蓍筮不足決、鬼神不能定。且利器者至重也,人心者難知也,以至重之利器假難知之人心,未明真偽之情,徒信毀譽之口,有霍光之才者亦以得矣,有王莽之行者亦以失矣。是故考之於宗親,則管叔周公不無忠僻;驗之於戚屬,則竇嬰呂祿不無正邪。推之於功臣,則王陵黥布不無逆順;論之於故友,則樊噲盧綰不無去留;取以刀筆之能,則若張湯之欺誑;賞以頰舌之用,則厭主父偃之倒行;若智策有余,則陳平不可獨任;若英謀出眾,則韓信慮其難制。夫天下之至大也,無其人則不可獨守,有其人則又恐為亂,亦何不取其才而不制其亂也。且夫毛發植於頭也,日以櫛之;爪甲冠於指也,月以鑢之。爪之不鑢,長則不便於使也;發之不櫛,久則彌成於亂也。夫爪甲毛發者近在己躬,本無情識,茍不以理,猶為之難,況於臣下非同體之物,人心有易遷之慮,委之以臧否,隨之以是非,蓋不可以容易也。是故逐長路者必在於駿馬之力,理天下者必求於賢臣之用。然駿馬茍馴,猶不可以無轡也;賢臣雖任,終不可以失權也。故夫禦馬者,其轡煩則其馬蹀而不進,其轡縱則其馬驕而好逸,使夫縱不至逸、煩而每進者,唯造父之所能也;夫禦臣者,其權峻則其臣懼而不安,其權寬則其臣慢而好亂,使夫寬而不至亂、峻而能安者,唯聖人之所明也。恐馬之多逸,舍馬而徒行,則長路不可濟也;懼臣之為亂,舍臣而獨任,則天下莫能理也。知馬之可乘而不執其轡,則不能禁其逸也;知臣之可用而不親其權,則不能止其亂也。是故項羽不用範增,是舍馬而徒行;漢帝雖有曹操,是乘馬而無轡。茍欲不敗,其可得乎!故孔子曰唯名與器不可以假於人,其是之謂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