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經奥論 (四庫全書本)/卷3

卷二 六經奥論 卷三 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六經奥論卷三      宋 鄭樵 撰
  詩經
  今惟毛公傳出於齊者曰轅固 出於魯者曰申公出於燕者曰韓嬰 出於趙者曰毛公毛公作訓釋也注也傳注二字見三禮毛公之注謂之傳故曰毛氏傳孔氏傳易大傳是也
  四家之詩出於齊魯燕趙出於齊者曰轅固出於魯者曰申公出於燕者曰韓嬰出於趙者曰毛公土音不同訓詁亦異故孔穎達曰三家之詩字與毛公異者動以百數及證之他書三家之學非徒字異亦併與文義俱異矣以關雎為諷康王之詩以燕燕于飛為定姜送歸婦之詩以碩人為傅母戒哀姜之詩以采采芣苢為蔡女不棄惡夫之詩諸如此類不可殫舉至武帝時毛詩始出自以源流出於子夏其書貫穿先秦古書惟河間獻王好古博見異書深知其精時齊魯韓三家皆列於學官獨毛氏不得立中興後謝曼卿衛宏賈逵馬融鄭衆康成之徒皆宗毛公學者翕然稱之今觀其書所釋鴟鴞與金縢合釋北山烝民與孟子合釋昊天有成命與國語合釋碩人清人皇矣黄鳥與左氏合而序由庚六篇與儀禮合當毛公之時左氏傳未出孟子國語儀禮未甚行而毛氏之説先與之合不謂之源流子夏可乎漢興三家盛行毛最後出世人未知毛氏之宻其説多從齊魯韓氏迨至魏晉有左氏國語孟子諸書證之然後學者捨三家而從毛氏故齊詩亡於魏魯詩亡於西晉韓詩雖存無傳之者五十篇今但存其外傳十篇而已從韓氏之説則二南商頌皆非治世音以二南作於周衰以商頌作於宋襄公之世從毛氏之説則禮記左氏無往而不合此所以毛詩獨存於世也
  二南辨
  二南六州漢志扶風雍縣東北有周城西南有召城二南之詩得於周南係之周南得於召南係之召南本於所得之地而係之耳蓋歌則從二南之聲二南皆出於文王之化言王者之化自北而南東北一區尚染時惡惟西南皆從文王之化周召二公未嘗與其間二南之詩後世取於樂章用之為燕樂為郷樂為射樂為房中之樂所以彰文王之德美也故曰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南之為義蓋如是也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周召南之為義蓋如是也周世未有樂名南者維鼓鐘之詩曰以雅以南陸希聲劉炫釋鼓鐘亦知雅南之南為二南微出已意曰南如周南之南以籥不僭左氏載季札觀樂見舞象箾南籥者杜預釋左氏亦知南籥為文王之樂不敢正指為南箾者詳而考之南籥二南之籥也雅也象舞頌之維清也箾之舞象籥之奏南其在當時見古樂如此而文王世子又有所謂胥鼓南鄭注謂南夷之樂豈有教世子而用夷之樂則南之為樂古矣二南之詩雖大槩美詩亦有刺詩不徒西周之時而東周亦然與十三國風無異也若以周衰之時此齊魯韓之學也而周之盛時無一篇可取所謂盡周衰之文耳此三家之學不如毛氏之宻也
  關雎辨為作之義皆樂之聲
  齊魯韓三家之詩皆以關雎為康王政衰之詩揚雄曰周康之時關雎作於上楊賜曰康王晏起關雎見幾而作太史公曰周道闕詩人本之衽席而關雎作范曄有曰康后晚朝關雎作諷薛氏章句謂關雎詠淑女以刺時詳諸上文皆謂作於周衰之文而不知麟趾乃關雎之應也序亦言衰世之公子季札觀歌小雅曰其周德之衰乎太史公曰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如此則麟趾小雅鹿鳴諸詩皆非治世音無疑矣曰非也蓋詩者樂也古人以聲詩奏之樂後世有不能法祖怠於政者則取是詩而奏之以申警諷故曰作作之為義如始作翕如之作非謂其詩始作於衰世也孔子言詩皆取詩之聲不曾説詩之義如何如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夫子喜魯太師之樂音節中度故曰樂矣而不及於淫哀矣而不及於傷皆從樂奏中言之非以序别其關雎之文義又曰師摯之始關雎之亂皆樂之聲也非謂關雎之義如此序詩者取以為關雎之義則非矣大抵古人學詩最要理㑹詩之聲夫子曰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為之為義亦作之意既謂之作則翕純皦繹有聲有器非但歌詠而為周南召南之為正如三年不為樂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之為謂之為謂之作者皆樂之聲也
  國風辨歌詩則各從其國之聲
  詩者聲詩也出於情性古者三百篇之詩皆可歌歌則各從其國之聲周召王豳之詩同出於周而分為四國之聲邶鄘衛之詩同出於衛而分為三國之聲蓋採詩之時得之周南者係之周南得之召南者係之召南得之王城與豳者係之王城與豳得之邶鄘衛者係之邶鄘衛蓋歌則各從其國之聲何彼穠矣之詩何以不列於王風蓋為詩之時則東周也採詩之地則召南也故列之召南黍離之詩何以不列之於二南蓋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之地閔其壞而思其舊其詩雖作於西周其人則東周也故列之王風平王何以不曰雅以其地則東周也幽厲何以不曰風以其地則成周也如此則木𤓰雖美齊而在衛猗嗟雖刺魯而在齊泉水載馳等詩皆衛詩而在邶鄘召穆之民勞衛武之賓之初筵不附其國而在二雅皆以聲别也夫風之詩出於土風而雅之詩則出於朝廷大夫爾文王之詩見於風者二南是也成王之詩見於風者豳風是也平王之詩見於風者王風是也雅頌之音與天下同列國之音隨風土而異若謂降黍離而為國風則豳詩亦可降邪大抵詩有三百篇皆以聲别古人採詩之時隨其國而係之聖人無容心於其間也至於稱其國之名號亦然如三監之地自康叔得國已統於衛今其詩之在頃襄文武者亦分而為三不專曰衛唐叔封唐在燮父時已為晉矣至春秋時實有其詩今其目乃為唐七月以後多為周公作刺朝廷之不知今其詩乃皆為豳豳大夫為之在盤庚時商已為殷故頌其殷武今其頌乃皆為商得於其地係於其國云耳聖人何容心哉嘗觀夫子之論詩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夫謂雅頌各得其所可也而謂樂正者何哉蓋樂者郷樂也郷樂即風詩也十五國風之中惟邶鄘衛其國相近其聲相似不比周召王豳猶有隔絶也夫子平時見魯太師所傳三國之聲時有異同及其環轍之時見衛人所歌之聲從而正之故郷樂曰正而雅頌但曰得所其意如此所以詩有十五此國風之别也
  風有正變辨
  風有正變仲尼未嘗言而他經不載焉獨出於詩序若以美者為正刺者為變則邶鄘衛之詩謂之變風可也緇衣之美武公駟鐵小戎之美襄公亦可謂之變乎必不得已從先儒正變之説則當如榖梁之書所謂變之正也榖梁之春秋書築王姬之館於外書春秋盟於首戴皆曰變之正也蓋言事雖變常而終合乎正也河廣之詩曰誰謂河廣一葦杭之其欲徃之心如是其鋭也然有舍之而不往者大車之詩曰榖則異室死則同穴其男女之情如是其至也然有畏之而不敢者氓之詩曰以爾車來以我賄遷其淫泆之行如是其醜也然有反之而自悔者此所謂變之正也序謂變風出乎情性止乎禮義此言得之然詩之必存變風何也見夫王澤雖衰人猶能以禮義自防也見中人之性能以禮義自閑雖有時而不善終蹈乎善也見其用心之謬行已之乖倘返而為善則聖人亦録之而不棄也先儒所謂風之正變如是而已雅之正變如是而已
  雅非有正變辨有小大無正變
  二雅之作皆紀朝廷之事無有區别而所謂大小者序者曰政有大小故謂之大雅小雅然則小雅以蓼蕭為澤及四海以湛露為燕諸侯以六月采芑為北伐南征皆謂政之小者如此不知常武之征伐何以大於六月卷阿之求賢何以大於鹿鳴乎或者又曰小雅猶言其詩典正未至渾厚大醇者也此言猶未是蓋小雅大雅者特隨其音而寫之律耳律有小吕大吕則歌大雅小雅宜其有别也春秋襄公二十九年吳季札觀周樂歌大雅小雅是雅有小大已見於夫子未刪之前無可疑者然無所謂正變者正變之言不出於夫子而出於序未可信也小雅節南山之刺大雅民勞之刺謂之變雅可也鴻鴈庭燎之美宣王也崧髙烝民之美宣王亦可謂之變乎蓋詩之次第皆以後先為序文武成康其詩最在前故二雅首之厲王繼成王之後宣王繼厲王之後幽王繼宣王之後故二雅皆順其序國風亦然則無有正變之説斷斷乎不可易也詩之風雅頌亦然詩之六義未嘗有先後之别
  豳風辨邠風詩備論風雅之體
  周召邶鄘衛王鄭洛邑齊豳秦魏唐陳檜曹此夫子未删之前季札觀樂之次第周召邶鄘衛王鄭齊魏唐秦陳檜曹豳此今詩之次第自周召至檜曹此夫子未删之前季札觀周樂國風之次第也自周召至於邠此今詩國風之次第十五國風初無增損或謂夫子離衛降王進鄭退齊入魏與秦以一己之私揣摩聖人之意無是理也然聖人必以豳之風置之檜曹之下者何也蓋習亂者必思治傷今者必思古檜終於匪風思周道也曹終於下泉思治也天下後世苟有下泉之思治匪風之思周道則陳淫檜亂之治一變而復見豳風之正聖人序詩所以寓其變於十五國風之末者此也邠風邠雅邠頌聖人以邠詩列於風雅之間謂其不純風而可以雅駸駸乎移風而即於雅也所以係風之末居雅之前者此也或謂七月鴟鴞之詩其言則雅其體則風雖非婦人女子之言實婦人女子之體也故列之風雅頌之間聖人有深意也齊魯韓三家之詩皆無七月篇或謂邠風七篇自鴟鴞以下六篇皆非邠事獨七月一篇豈足以當一國之事周禮有邠雅頌豈不為有邠詩而今亡之乎故齊魯韓三家之詩皆無七月篇然則邠詩有亡者不可得而知之也周召王邠之風同出於周而分於東西
  風雅頌辨風雅頌兼備六義
  風雅頌詩之體也賦興比詩之言也六義之序一曰風二曰雅三曰頌其後先次第聖人初無加損也三者之體正如今人作詩有律有吕有歌行是也風者出於土風大槩小夫賤𨽻婦人女子之言其意雖逺其言淺近重複故謂之風雅出於朝廷士大夫其言純厚典則其體抑揚頓挫非復小夫賤𨽻婦人女子能道者故曰雅頌者初無諷誦惟以鋪張勲德而已其辭嚴其聲有節不敢瑣語䙝言以示有所尊故曰頌唐之平淮夷頌漢之聖主得賢臣頌效其體也然所謂風雅頌者不必自關雎以下方謂之風不必自鹿鳴以下方謂之小雅不必自文王以下方謂之大雅不必自清廟以下方謂之頌程氏曰詩之六體隨篇求之有兼備者有偏得其三者風之為言有諷諭之意三百篇之中如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之類皆可謂之風雅者正言其事三百篇之中如憂心悄悄愠于羣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之類皆可謂之雅頌者稱美之辭如于嗟麟兮于嗟乎騶虞之類皆可謂之頌故不必泥風雅頌之名以求其義也亦猶賦詩而備比興之義焉
  頌辨頌者上下通用以美其君之功德
  陳休齊云頌者序其事美其形容以告於神明是其詩專用於郊廟蓋鬼神之事戰國以下失之矣管仲有國頌屈原有橘頌秦人刻石頌功德漢有聖主得賢臣頌唐有磨崖中興頌以鬼神之事加之生人其弊如此余謂此説不然蓋頌者美其君之功德而已何以告神明乎既以敬之為戒成王小毖為求助與夫振鷺臣工閔予小子皆非告神明而作也不惟天子用之諸侯而臣子祝頌其君者亦得用故僖公亦有頌後世揚雄之頌充國陸機之頌漢功臣韓愈之頌伯夷鄭頌子産之不毁郷校蓋有是焉禮記載美哉輪焉美哉奐焉君子稱其善頌善禱亦猶是也憑詩之言而疑後世作頌之過非的論也
  商魯頌辨
  魯頌是僖公已殁之後序中明言季孫行父請命於周而史克作是頌頌有四篇皆史克作明矣閟宫曰新廟奕奕奚斯所作蓋奚斯作新廟耳非作頌也而漢班固西都賦序其誤自孟堅始王延壽等靈光殿賦云奚斯頌僖歌其路寢反謂魯頌是奚斯所作商頌明言正考父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太師而太史公曰宋襄脩行仁義其大夫正考父美之而作商頌此蓋出於韓詩以商頌出於春秋之世故為是説爾史記宋世家當漢之時詩之序未出宜乎言詩者之牴牾也二頌之作當以序為正
  逸詩辨詩有笙奏金奏絲奏
  貍首禮記射禮諸侯以貍首為節其下文云曾孫侯氏四正具舉大夫君子凡以庶士小大莫處御子君所以燕以射則燕則譽鄭氏以為貍首之詩騶虞貍首采蘩采蘋古之樂節也日用之間不可闕今貍首亡逸詩自逸非夫子逸之也觀貍首詩可見矣
  驪駒前漢王式傳曰客歌驪駒注以爲逸詩見大戴禮記客欲去歌之
  祈招昭十二年楚靈王盤於遊畋之樂子革托於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其詩曰祈招之
  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玊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麥秀史記箕子過故殷墟而傷之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其詩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兮彼狡童
  兮不與我好兮

  河水僖二十三年晉文公在秦秦伯享之公賦河水杜註以為逸詩義取河水朝宗於海則春秋之
  世其詩猶存今無之矣

  新宫燕禮升歌鹿鳴下管新宫商汾水曰管與笙類也先皆有聲而已故新宮辭亦亡昭二十五年宋公享昭子賦新宮謂之賦則有辭矣後漢明帝亦取焉必見其辭故得之以播歌詠蓋未有有詩而無辭者周禮祈年吹豳雅於管籥之類必得有辭
  采齊古之人君行以肆夏步以采齊漢制宗廟樂入廟門奏永至以為行步之節猶古采齊肆夏也肆夏左傳金奏肆夏之三謂三章國語云一名樊君出入奏
  王夏王出入奏王夏亦金奏
  三夏國語云樊遏渠謂之三夏蓋擊鐘而奏此三曲為金奏故詩亦亡
  九夏周禮鍾師之職奏九夏王夏王出入奏肆夏尸出入奏亦名樊昭夏牲出入奏一名遏納夏一名渠章夏 齊夏 族夏 祴夏 驁夏皆金奏
  鄭康成謂九夏皆詩篇名頌之類今亡是以頌不能具焉
  諸儒逸詩辨
  論語云素以為絢兮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逺而舉碩人之詩而素以為絢兮之句不存閲唐棣之詩而偏其反而之語不載則詩之章句逸者多矣如韓詩雨無其極傷我稼穡今亦不見於詩雨無正篇無其辭齊魯韓詩並無七月篇
  亡詩六篇
  魚麗之後亡其三南陔白華華黍也南山有臺南有嘉魚之後亡其三由庚崇丘由儀也六篇之詩同在一處不應中閒南有嘉魚南山有臺二詩獨能存也案儀禮郷飲酒及燕禮笙入於縣音𤣥中奏南陔白華華黍又曰閒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此六詩皆主於笙奏之商份曰所謂亡其辭者今論語亡字皆讀為無字謂此六詩以笙奏之雖有其聲舉無辭句不若魚麗南有嘉魚南山有臺於歌奏之歌人聲也故有辭爾此歌與笙之異也或曰三歌上乃文武詩下三笙詩乃成王詩未可知辨曰古者有堂下堂上之樂歌主人聲堂上樂也笙鏞以間堂下樂也謂之笙鏞乃間歌之聲皆有義而無其辭束廣微之補亡六詩皮日休補肆夏不知六亡詩乃笙詩肆夏乃金奏初無辭之可傳也
  樂章圖
  歌詩 魚麗 南有嘉魚 南山有臺此三詩郷飲酒禮燕禮皆用之郷飲酒禮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燕禮則升歌鹿鳴已上六詩皆小雅
  合樂詩 關雎 葛覃 卷耳 鵲巢 采蘋 已上皆二南為合樂詩夫子所謂人而不為周南召南者以此
  射樂 即樂節古者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禮卿大夫射必先行郷飲酒禮騶虞貍首采蘋大夫采蘩周禮樂師凡射王以騶虞侯以貍首為節大夫以采蘋士以采蘩為節今召南詩中有采蘩采蘋騶虞三詩而貍首獨亡已上三詩皆召南
  笙詩 郷飲酒燕射用之又云升歌三終笙入三終間歌三終合樂三終南陔由庚間笙崇丘間笙由儀間笙皆小雅逸詩為六笙歌
  管奏 管與笙一類皆竹吹之獨燕禮升歌取鹿鳴下管新宫自春秋至後漢猶存今亡注見逸詩
  金奏 肆夏 三夏 王夏 九夏皆金奏即頌詩之類見逸詩絲奏 三百篇中之詩皆可被之絃歌故琴中有鵲巢操騶虞伐檀操白駒操皆今詩文又古人謂之雅琴頌琴古之雅頌即今之琴操琴古禁也將以禁人之邪心故以歌乎詩如文中子歸而援琴鼓蕩蕩之什乃知聲至隋末猶存
  房中之樂 二南詩用之為房中之樂周有房中樂漢有房中祠樂唐山夫人作 髙祖樂用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
  兩君相見之樂 左氏傳襄公四年 文王 大明
  
  辨曰春秋戰國以來諸侯卿大夫士賦詩道志者凡詩雅雜取無擇至考其入樂則自邶鄘至豳無一詩在數或曰周禮篇章吹豳詩豳雅豳頌則豳疑於入樂矣然聽吹雅頌而無豳風非今七月等語此歐陽文忠公疑其别有豳詩於今不存也
  删詩辨夫子未嘗删詩
  司馬遷云古者詩三千餘篇夫子取其可施於禮義者三百篇孔穎達曰案書傳所引之詩見在者多亡逸者少則夫子所録不容十分去九夫詩上自商頌祀成湯下至株林刺陳靈公上下千餘年而詩纔三百五篇有更十君而取一篇者皆商周人所作夫子併得之於魯太師編而録之非有意於删也夫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如斯等語亦不俚也胡為而删之乎牆有茨桑中等語至俚又胡為而不删之乎則知删詩之説與春秋始隠終獲麟之事皆漢儒倡之也大抵得其郷聲則存不得其聲則不存也周之列國如滕薛如許蔡如邾莒等國夫豈無詩但魯人不識其音則不得其詳季札聘魯魯人以雅頌之外所得十五國風盡歌之及觀今三百篇於季札所觀與魯人所存無加損也若夫夫子有意删詩則當環轍之時必大搜而備索之奚止十五國乎然聖人不欲强備者何也蓋以天下情性美刺諷詠亦不過是也删詩之説非夫子本意漢儒孔安國倡之文中子極筆載之善乎邵康節詩曰自從删後更無詩康節之詩非謂夫子果删詩也蓋謂天下情性不出乎此求之三百篇之中足矣不必外有所求也
  詩序辨序作於衛宏
  漢興四家之詩毛詩未有序惟韓詩以序傳於世齊詩無序魯詩之序有無未可知詩之序大槩與今序異韓詩得序而益明漢儒多宗之如司馬遷揚雄范曄之徒皆以二南作於周衰之時此韓學也毛詩至衛宏為之序鄭𤣥為之註而毛氏之學盛行又非韓所敢望也或者謂大序即關雎序作於子夏王肅鄭𤣥蕭統皆云小序作於毛公此説非也序有鄭註而無鄭箋其不作於子夏明矣毛公於詩第為之傳其不作序又明矣又謂大序作於聖人小序作於衛宏謂小序作於衛宏是也謂大序作於聖人非也命篇大序蓋出於當時採詩太史之所題而題下之序則衛宏從謝曼卿受師説而為之也案後漢儒林傳云衛宏字敬仲從謝曼卿學毛詩因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㫖於今傳於世蓋嘗謂詩之大序非一世一人之所能為採詩之官本其得於何地審其出於何人究其主於何事且有實狀然後致之太師上之國史是以取發端之二字以命題故謂大序是當時採詩太史之所題詩之下序序所作為之意其辭顯者其序簡其辭隠者其序備其善惡之微者序必明著其迹而不可以言殫者則亦闕其目而已故謂下序是宏誦師説而為之或者又曰序之之辭委曲明白非宏所能為曰使宏鑿空為之雖孔子亦不能使宏誦師説為之則雖宏有餘矣意者毛氏之詩歴代講師之説至宏而悉加詮次焉今觀宏之序有專取諸書之文至數句者有雜取諸家之説而辭不堅決者有委曲宛轉附經以成其義者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其文全出於樂記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為詩以遺王其文全出於金縢自微子至於戴公其間禮樂廢壞其文全出於國語古者長民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其文全出於公孫尼子則詩序之作實在於數書既傳之後明矣此所謂取諸書之文有至數句者此也關雎之序既曰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意亦足矣又曰風風也風以動之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又曰一國之事係一人之本謂之風載馳之詩既曰許穆夫人閔其宗國顚覆而作又曰衛懿公為狄所滅絲衣之詩既曰繹賔尸矣又曰靈星之尸也此蓋衆説並傳衛氏得有美辭美意併録而不忍棄之此所謂雜諸家之説而辭不堅決者也騶虞之詩先言人倫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純被文王之化而後繼之蒐田以時仁如騶虞則王道成行葦之詩先言國家忠厚仁及草木然後繼之以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耉養老乞言此所謂委曲宛轉附經以成其義者此也惟宏序作於東漢故漢世文字未有引詩序者惟黄初四年有曹共公逺君子近小人之語蓋魏後於漢而宏之序至是而始行也使其果知詩序出於衛宏則風雅正變之説二南分係之説羔羊蟋蟀之説或鬱而不暢或巧而不合如蕩以蕩蕩上帝發語而曰天下蕩蕩無綱紀文章召旻以旻天疾威發語而曰閔天下無如召公之為臣雨無正乃大夫刺幽王也而曰衆多如雨非所以為正也牽合為文而取譏於世此不可不辨也
  詩箋辨箋中改毛詩字皆有據永叔未之知
  張華博物志云聖人制作謂之經賢者著述謂之傳孔毛左氏鄭氏注毛詩而曰箋不解此意孔頴達云箋表也識也鄭氏以毛詩悉備遵暢厥㫖所以表明毛意紀識其事故特稱箋餘注無所遵奉故謂之注歐陽永叔深排鄭學以為多喜改字永叔未深考耳漢時四詩並作文字各有不同雖三家不如毛詩之宻然不可謂無所長也鄭氏箋詩傳意有不同者以已説易之經文有不安者以三家易之證之他書則可知矣吉蠲為饎鄭氏以蠲為圭吉圭為饎則韓詩之言也素衣朱襮鄭氏以襮為綃素衣朱綃則齊詩之言也其畊澤澤鄭氏以澤為釋其畊釋釋亦爾雅之言也舟人之子鄭氏以舟為當作周周人之子則朱育集字之言也艷妻扇方處鄭氏以艷為閻閻妻扇方處則漢杜欽之傳之言也當鄭氏箋詩三家俱存故鄭氏雖解釋經文不明言改字之由亦以學者既習詩則三家之詩不容不知也後世三家既亡學者惟見其改字而不見詩學之所由異此鄭氏之所以獲譏也則鄭於經不謂之注而謂之箋箋之為言魏晉間所以致辭於皇太子諸王者也鄭嘗以君師之禮待毛公而不擅改聖人之經明矣觀其注禮記玉藻雜記顚倒不倫之處鄭雖理之使條貫亦不敢易其先後姑於注下發明而已則其改字不出臆見愈可信矣古詩云讀書不到康成處不敢髙聲論聖賢吾於鄭氏詩箋見之矣
  讀詩法
  詩三百篇皆可歌可誦可舞可弦太師世傳其業以教國子自成童至既冠皆往習焉誦之則習其文歌之則識其聲舞之則見其容弦之則寓其意春秋以下列國君臣朝聘燕享賦詩見志微寓規諷鮮有不能答者以詩之學素明也後之弦歌與舞者皆廢直誦其文而已且不能言其義故論者多失詩之意夫文章之體有二有史傳之文有歌詠之文史傳之文以實録為主秋豪之善不私假人歌詠之文揚其善而隠其惡大其美而張其功後世欲求歌詠之文太過直以史視之則非矣孝經十八章其及於詩者十中庸孟子所以善言詩者以其無漢儒之説亂之也蓋嘗論之善觀詩者當推詩外之意如孔子子思善論詩者當達詩中之理如子貢子夏善學詩者當取一二言為立身之本如南容子路善引詩者不必分别所作之人所採之詩如諸經所舉之詩可也緜蠻黄鳥止于丘隅緜蠻不過喻小臣之擇卿大夫有仁者依之夫子推而至於為人君止於仁與國人交止於信鳶飛戾天魚躍于淵旱麓不過喻惡人逺去而民之喜得其所子思推之上察乎天下察乎地觀詩如此尚何疑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淇澳而子貢能達之於貧富之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碩人而子夏能悟於禮後之説論詩若此尚何尤乎南容三復不過白圭子路終身所誦不過不忮不求雄雉學詩至此奚以多為維岳降神生甫及申崧髙宣王詩也夫子以為文武之德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仲山甫詩也左氏以為孟明之功小宛幽之詩也祭父以為文王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僖公詩也孟子以為周公矢其文德洽此四國江漢記禮者以為天王之事明明天子令聞不已江漢記禮者同上孔子閒居以為三代之君引詩若此奚必分别所作之人所採之詩乎達是詩然後可以言詩也不然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其為孑遺矣崧髙維嶽峻極于天信其為極矣必欲以實跡驗之則不可以言詩善乎孟子之言詩可謂長於詩者詩曰民之秉彛好是懿德孟子從而釋之曰民之秉彛也故好是懿德而已未嘗費辭而理自明故横渠有詩曰置心平易始知詩楊中立見之曰知此詩者可以讀三百篇矣信哉言乎
  詩有美刺
  詩有美刺美詩作於文武成康之世歌詠太平而不顯作者之名而况刺詩當王室衰微諸侯横恣譏訶醜亂之跡暴揚帷幄之私則隠晦姓名宜愈甚矣是以作詩者不明著其人亦不直指其事惟節南山刺幽王也則曰家父作誦以究王訩巷伯寺人傷讒而作也則曰寺人孟子作為此詩祈父詩曰祈父予王之爪牙烝民詩曰吉甫作誦穆如清風如此則明著其所作之人其他諸詩有美刺者不可以言語求必將觀其意可矣故其譏刺是人也不言其所為之惡而言其爵位之尊服飾之美而民疾之以見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是也其頌美是人也不言其所為之善而言其冠佩之華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見其無媿也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後世惟孟子言齊王鼓樂田獵深識此意觀其言曰百姓聞王鐘鼓管籥之音車馬羽毛之美其譏之則曰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田獵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其美之則曰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田獵也正得此意孟子長於詩故其言自與詩合
  毛鄭之失
  何彼穠矣之詩平王以後之詩也注以為武王之詩而謂平王為平正之王齊侯為齊一之侯案春秋莊公元年書王姬歸於齊乃桓王女平王孫下嫁於齊襄公故詩曰齊侯之子平王之孫斷無疑周頌作於康王成王之世故稱成王成康今毛鄭以頌皆成王時作不應得稱成王康王故於昊天有成命云成王不敢康為成此王功不自安逸執競之不顯成康謂成大功而安之噫嘻之成王謂成是王事惟以召南為文武之詩故不得不以平王為平正之王惟以周頌為成王時作故不得不以成王為成此王功也殊不知詩中此類甚多召南中有康王以後之詩有平王以後之詩不特文武時也甘棠行露之美召公既没之後在康王世也何彼穠矣作於平王已後亦猶是也不必謂武王詩大雅中大明之維此文王思齊之文王之母皇矣之比於文王靈臺之王在靈沼緜之文王蹶厥生皆後世詩人追詠之辭何嘗作於文王之世周頌之美成王亦猶是也不必謂成王時作也鄭解經不能無失孰有大於此者故特舉一二言之
  詩亡然後春秋作
  胡文定公曰邶鄘以下多春秋詩而謂詩亡然後春秋作何也黍離降而為國風天子無復有雅而王者之詩亡矣春秋始隱公適當詩亡之後謂詩亡者雅詩亡也予謂不然春秋作於獲麟之時乃哀公十四年矣詩亡於陳靈公乃孔子未生之前故曰詩亡然後春秋作謂美刺之詩亡而襃貶之書作矣非有定義也
  秦以詩廢而亡
  陳君舉曰春秋之衰以禮廢秦之亡以詩廢嘗觀之詩刑政之苛賦役之重天子諸侯朝廷之嚴而后妃夫婦衽席之祕聖人為詩而使天下匹夫匹婦之微皆得以言其上宜若啓天下輕君之心然亟諫而不悟顯戮而不戾相與攜持去之而不忍是故湯武之興其民急而不敢去周之衰其民哀而不敢叛蓋其抑鬱之氣紓而無聊之意不蓄也嗚呼詩不敢作天下之怨極矣卒不能勝共起而亡秦秦亡而後快於是始有匹夫匹婦存亡天下之權嗚呼春秋之衰以禮廢秦之亡以詩廢吾固知公卿大夫之禍速而小民之禍遲而大而詩者正所以維持君臣之道其功用深矣
  解經不可牽强
  横渠張先生曰置心平易始知詩余謂讀六經之書皆然如書曰刑故無小宥過無大諸家解用十數句解不盡曾見作者説曰刑故無刑小宥過無宥大只添二字而辭意明白不用解經而理自明孟子謂民之秉彛句亦如此見讀詩法




  六經奥論卷三
<經部,五經總義類,六經奧論>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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