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門集註杜工部詩 (四部叢刊本)/序
分門集註杜工部詩 序 唐 杜甫 撰 宋 闕名 集注 宋 呂大房 撰年譜宋 蔡興宗 撰年譜 宋 魯訔 撰年譜 景南海潘氏藏宋刊本
|
分門集註杜工部詩序
王洙序曰杜甫字子美㐮陽人徙河南鞏縣曽祖依
藝鞏令祖審言膳部貟外郎父閑奉天令甫少不覊
天寶中獻三賦召試文章授河西尉辤不行改右衛
率府胄曹天寶末以家避亂鄜獨轉䧟賊中至德二
載竄歸鳯翔謁肅宗授左拾遺詔許至鄜迎家明年
收京扈從還長安房琯罷相甫上䟽論琯有才不冝
廢免肅宗怒貶琯邠州刺史出甫爲華州司功屬關
輔饑亂棄官之秦州又居成州同谷自薪採梠餔
糒不給遂入蜀⺊居成都浣花里復適東川乆之召
𥙷京兆府功曹以道阻不赴欲如荆楚上元二年聞
嚴武鎮成都自閬挈家往焉武歸朝廷甫浮遊左蜀
諸郡往來非一武再鎮兩川奏爲節度叅謀檢校工
部貟外郎賜緋永泰元年夏武卒郭英乂代武崔旰
殺英乂楊子琳栢正節舉兵攻旰蜀大亂甫逃至梓
州亂定歸成都無所依乃泛江遊嘉戎次雲安移䕫
州大曆三年春下峽至荆南又次公安入湖南泝㳂
湘流遊衡山寓居耒陽甞至嶽廟阻𭧂水旬日不得
食耒陽聶令知之自具舟迎還五年夏一夕醉飽卒
年五十九觀甫詩與唐實録猶槩見事迹比新書列
傳彼爲踳駮〈傳云召試京兆兵曹而集有官定後戲贈詩注云𥘉受河西尉辤改右衛率府〉
〈冑曹傳云遁赴河西謁肅宗於彭原而集有喜逹行在詩注云自京竄至鳯翔傳云嚴武卒乃遊東蜀依〉
〈髙適旣至而適卒括適自東川入朝拜右散𮪍常侍乃卒又集有忠州聞髙常侍亡詩傳云扁舟下陜未〉
〈維舟而江陵亂乃遊㐮衡而集有居江陵及公安詩至多傳云甫永㤗二年卒而集有大曆五年正月追〉
〈酬髙蜀州詩及别題大曆年者數篇〉甫集初六十卷今祕府舊藏通人
家所有稱大小集者皆亡逸之餘人自編摭非當時
第叙矣蒐裒中外書凡九十九卷〈古本二卷蜀本二十卷集略十五卷〉
〈樊晃序小集六卷孫光憲序二十卷鄭文寶序少陵集二十卷别題小集二卷孫僅一卷雜編三卷〉除
其重複定取千四百有五篇凡古詩三百九十有九
近體千有六起太平時終湖南所作視居行之次
歳時爲先後分十八卷又别録賦筆雜著二十九篇
爲二卷合二十卷意兹未可謂盡他日有得尚副益
諸寶元二年十月王原叔記
胡氏序曰草堂先生謂子美也草堂子美之故居因
其所居而號之曰草堂先生先生自同谷入蜀遂卜
成都浣花江上萬里橋之西爲草堂以居焉唐之史
記前後抵捂先生至成都之年月不可考其後先生
𭔃題草堂云經營上元始斷手寶應年然則先生之
來成都殆上元之初乎嚴武入朝先生送武至巴西
遂如梓州蜀亂乃之閬州將遊荆楚會武再鎮兩川
先生乃自閬州挈妻子歸草堂武辟先生爲叅謀武
卒蜀又亂先生去之東川移居䕫州遂下荆渚泝沅
湘上衡山卒於耒陽先生以詩鳴於唐凡出處去就
動息勞佚悲懽憂樂忠憤感激好賢惡惡一見於詩
讀之可以知其丗學士大夫謂之詩史其所遊歷好
事者隨處刻其詩於石及至成都則闕然先生之故
居松竹荒凉略不可記今丞相吕公鎮成都復作草
堂於先生之舊址繪先生之像於其上假符於此乃
録先生之詩刻石置於草堂之壁間先生雖去此而
其詩之意有在於是者亦附其後庶幾好事者於以
考先生去來之迹云元祐庚午資政殿學士中大夫
知成都軍府事胡 序
王彦輔序曰唐興承陳隋之遺風浮靡相矜莫崇理
致開元之間去雕黜浮華稍裁以雅正雖絺句繪
章人得一槩爭各所長如大羮元酒者則薄滋味如
峯絶岸者則駭廊廟穠華可愛者乏風骨爛然可
珍者多玷缺逮至子美之詩周情孔思千彚萬狀茹
古涵今無有端涯森嚴昭煥在武庫見戈㦸布列
蕩人耳目非特意語天出尤工於用字故卓然爲一
代冠而歷丗千百膾灸人口予毎讀其文竊苦其難
曉如義鶻行巨顙拆老拳之句劉夢得𥘉亦疑之後
覽石勒傳方知其所自出蓋其引物連𩔖掎摭前事
往往而是韓退之謂光𦦨萬丈長而丗號爲詩史信
哉予時漁獵書部甞妄注緝且十得五六官遊南北
因循中輟投老掛冠杜門家居日以無事行樂之暇
不度蕪淺旣次其韻因閲舊注惜不忍去捜考所知
再加鐫釋然予不幸病目無與乎簡牘之觀遂命子
澂洎孫端仁參夫討繹俾之編綴用償夙志尚愧
陋未臻詳盡在昔聖人猶曰有所不知丘蓋闕如顧
惟聞見之寡兹所不免但藏篋中以貽來裔非敢示
諸古之君子按鄭文寳少陵集張逸爲之序又有
蜀夲十卷自王原叔内相再編定杜集二十卷後姑
蘇守王君玉得原叔家藏於州進士何瑑丁脩處
及今古諸集相與參考乃曰義有兼通者亦存而不
敢削故予之所注以本爲正云時洪宋八葉
明天子之在御政和紀元之三禩下元日序
嘉興魯訔序曰騷人雅士同知祖尚少陵同欲模楷
聲韻同苦其意律𭰹嚴難讀也余謂少陵老人𥘉不
事艱澁左隱以病人其平易處有賤夫老婦所可道
者至其𭰹純宏妙千古不可追跡則序事穩實立意
渾大遇物冩難狀之景紓情出不之意借古的確
感時𭰹逺江海浩𣻌風雲蕩汨蛟龍黿鼉出没其
間而變化莫測風澄雲霽象緯回薄錯峙偉麗細大
無不可觀離而序之次其先後時危平俗媺惡山川
夷險風物明晦公之所寓舒局皆可槩見如陪公杖
屨而遊四方數百年間猶對面語何患於難讀邪名
公巨儒譜叙注釋是不一家用意率過異如蝟余
因舊集略加編次以古詩近體一其後先摘諸家之
善有考於當時事實及地理𡻕月與古語之的然者
聊注其下其意律乃詩之六經神會意得隨人所
到不敢易而言之叙次旣倫讀之者如親罹艱𣗥虎
狼之慘爲可驚愕目見與時甿庻削刻轉塗炭爲
可憫因感公之流徙始而適中而瘁卒至於爲少年
輩侮怱以訖死爲可傷也紹興癸酉五月晦日丹丘
冷齋序
鄭卬序曰讀少陵詩如馳騖晉楚之郊以言其髙則
鄧林千巖楩楠𣏌梓扶踈摩雲以言其𭰹則溟波萬
頃蛟龍黿鼉徜徉排空拭眥極目方且心駭神悸莫
知所以其甄别名狀實難爲功韓退之推其光熖
萬丈長殆謂是矣 國家追復 祖宗成憲學者以
聲律相飭少陵矩範尤爲時尚於其淹貫羣書比𩔖
賦象渾㴠天成竒文險句厭人目力讀者未始不以
捜㝷訓切爲病卬近因與二三友質問爰就隱奥處
著爲音義至夫人物地理古今傳志咸極討論施之
新學不亦可乎時紹興改元歳次辛亥長至後五日
長樂鄭卬序
王安石序曰予考古之詩尤愛杜甫氏作者其辭所
從出一莫知窮極而病未能學也丗所傳巳多計尚
有遺落思得其完而觀之然每一篇出自然人知非
人之所能爲而爲之者惟其甫也輙能辯之予之令
鄞客有授予古之詩丗所不傳者二百餘篇觀之予
知非人之所能爲而爲之實甫者其文與意之著也
然甫之詩其完見於今者自予得之丗之學者至乎
甫而後爲詩不能至要之不知詩焉爾嗚呼詩其難
惟有甫哉自洗兵馬下序而次之以示知甫者且用
自發焉皇祐壬辰五月日臨川王安石序
温陵宋冝序曰詩之言生乎志而言之聲出乎情自
變風作而志之形於言與夫情之發於聲者雖感憤
憂思之成文而尚可以和金石諧律吕而爲聖人之
所取也及夫先王之澤竭雖有作者浮虚之相矜綺
靡之相勝而無復風雅之正矣唐之時以詩鳴者最
多而杜子美逈然特異相望數千載之間而獨得古
人之大體其詞曲而中其意肆而隱雖怪竒偉麗變
態百岀而一之於法度不幾於古之言志而詠情者
歟惜乎遒人之不見采而子美不見知於上愈窮而
愈工然丗之所傳尚有遺落而不完頃者處士孫正
之得所未傳二百篇而丞相荆公繼得之又増多焉
及觀内相王公所校全集比於二公互有詳略皆從
而爲之序故子美之詩僅爲完備近丗取士壹於經
術而風騷之學有所不暇雖幽居閑放之人時或諷
味而皆鄙俚陳近之辭求其知子美者蓋寡矣豈子
美之詩𭰹逺而難知邪抑其篇章之浩而難窮考
邪今兹退休田里始得陳君浩然授予子美詩一編
乃取其古詩近體析而𩔖之使學者恱其昜覽得以
㳂其波而討其源也予嘉陳君有志於詩而惟子美
之爲則可謂篤於詩學者矣因其請而爲之序云
元豐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序
孫僅序曰五常之精萬象之靈不能自文必委其精
萃其靈於偉傑之人以渙發焉故文者天地真粹之
氣也所以君五常母萬象也縱出横飛疑無涯隅表
乾裏坤𭰹入隱奥非夫腹五靈精心萬象靈神合
㑹則未始得之也夫文名一而所以爲用之者三謀
勇正之謂也謀以始意勇以作氣正以全道苟意亂
思率則謀沮矣氣萎體瘵則勇䘮矣言蒭辭蕪則正
塞矣是三者迭相羽翼以濟乎用也備則氣淳而長
剥則氣散而涸中古而下文道繁冨風周騷楚
文西漢咸角然天岀萬丗之衡軸也後之學者瞽
實聾正不守其根而好其葉由是日誕月艶蕩而莫
返曹劉應楊之徒唱沈謝徐庾之徒和之爭柔闘葩
聮組擅繡萬鈞之重爍爲錙銖眞粹之氣殆將滅矣
洎夫子之爲也剔陳梁亂齊宋抉晉魏瀦其淫波遏
其煩聲與周楚西漢相凖的其夐邈髙聳則鑿太
虚嗷萬其馳驟怪駭則仗天䇿而𮪍箕尾其首
截峻整則儼鈎陳而界雲漢樞機日月開闔雷電
昂昂然神其謀挺其勇握其正以髙視天壤趨入作
者之域所謂真粹氣中人也公之詩支而爲六家孟
郊得其氣熖張籍得其簡麗姚合得其清雅賈島得
其竒僻杜牧薜能得其豪健陸龜𮐃得其贍愽皆出
公之竒偏爾尚軒軒然自號一家爀丗烜俗後人師
擬不暇矧合之乎風騷而下唐而上一人而巳是知
唐之言詩公之餘波及爾於戲以公之才冝器大任
而顛宼虜汨没蠻夷者屯於時耶戾於命耶將天
厭代未使斯文大振耶雖道振當丗而澤化後人斯
不朽矣因覽公集輙其憤以書之
王琪曰近丗學者爭言杜詩愛之𭰹者至剽掠句語
迨所用險字而模畫之沛然自以絶洪流而窮𭰹源
矣又人人購其亡逸多或百餘篇少或數十句藏去
矜大復自以爲有得翰林王君原叔尤其詩家素
畜先唐舊集及採祕府名公之室天下士人所有得
者悉編次之事具于記於是杜詩無遺矣子美聞
稽古其用事非老儒愽士罕知其自出然缺乆矣後
人妄改而𥙷之者衆莫之遏也非原叔多得其真爲
害大矣子美之詩詞有近質者〈如麻鞋見天子垢膩脚不韈之句〉所
謂轉石於千仞之山𫝑也學者尤効之而過甚豈逺
大者難窺乎然夫子之刪詩也至于檜曹小國寺人
女子之詩苟中法度或取而弦歌善言詩者豈拘於
人哉原叔雖自編次余病其卷帙之多而未甚布暇
日與州進士何君瑑丁君脩得原叔家藏及今古
諸集聚于郡齋而叅考之三月而後巳義有兼通者
亦存而不敢削閱之者固有淺𭰹也而又吴江邑宰
河東裴君煜取以覆視乃益精密遂鏤于板庶廣其
傳或俾余序于篇者曰如原叔之能文稱于丗止作
記于後余竊慕之且余安知子美哉但本末不可闕
書故槩舉以附于卷終原叔之文今遷于卷首云嘉
祐四年四月望日姑郡守太原王琪後記
跋子美詩〈并序〉 鄭 卬
余讀李元賔𥙷遺傳及韓退之題杜工部墳詩
皆自摭遺所載疑非二公所作然大曆元和時
之相去猶未爲逺不當與本集抵捂是大抵
後之好事者託而質之也甞攷子美以大曆五
年四月臧玠殺崔灌由是避地入衡州至耒陽
遊嶽祠以大水涉旬不得食耒陽聶令具舟迎
之水漲遂泊方田驛子美詩以謝之繼而㳂湘
流將適漢陽暮秋歸秦有詩别湖南幕府親友
豈以夏而溺死耒陽復有此作盖其卒在潭岳
間秋冬之際元微之誌銘亦畧見本末作史者
惑於摭遺之遂有牛炙白酒一宿卒之語信
史之誤余不可以不辨長樂鄭卬謹䟦
杜子美之於詩實積衆家之長適當其時而巳昔
武李陵之詩長於髙妙曹植劉公幹之詩長於豪逸
陶潜阮籍之詩長於沖澹謝靈運鮑昭之詩長於峻
潔徐陵庾信之詩長於藻麗於是子美窮髙妙之格
極豪逸之氣包沖澹之趣兼峻潔之姿備藻麗之態
而諸家之作所不及焉然不集諸家之長子美亦不
能獨至於斯也豈非適當其時故耶孟子曰伯夷聖
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
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嗚呼子美亦集詩
之大成者歟
讀子美詩 孫 何
丗系留唐史丘封𭔃耒山髙名落身後遺集出人間
逸氣應天與淳風自我還鋒鋩堪定霸徽墨可繩姦
進退軍三令廻旋馬六閑楚詞休獨歩周雅合重刪
李白從先逹王維亦厚顔庖刀盡餘刃羿彀肯虚彎
聖域分中土天樞奪要關逍遥登禁闥偃蹇下塵寰
麗思幽蟄神功鑿險艱語成新體句才折好官班
誰氏傳軒冕何人得佩環朱弦夲䟽越黃鳥浪緜蠻
元白詞華窄錢郎景象鏗蜀峰愁杳杳湘水浪潺潺
子欲驪頷吾思擷虎斑毛錐應穎脫燕石竟踈頑
巴襲蘭兼菊無嫌蒯與菅二南如有得髙躅願追攀
子美𦘕像 歐陽脩
風雅乆寂寞吾思見其人杜君詩之豪來者孰比倫
生焉一身窮死也萬丗珍言苟可垂後士無羞賤貧
子美𦘕像 王 安石
吾觀少陵詩爲與元氣侔力能排天斡九地壯顔毅
色不可求浩蕩八極中生物豈不稠醜妍巨細千萬
殊竟莫見以何雕鎪惜哉命之窮顚倒不見收青衫
老更斥餓走半九州瘦妻僵前子仆後攘攘盗賊森
戈矛吟哦當此時不廢朝廷憂甞願天子聖大臣各
伊周寧令吾廬獨破受凍死不忍四海寒颼颼傷屯
悼屈止一身嗟時之人死所羞所以見公𦘕再拜涕
泗流惟公之心古亦少願起公死從之遊
讀子美集 張 伯玉
寂寞風騷主先生第一材詩魂𨇠斗壁筆力撼蓬萊
運動天樞朽奔騰地軸摧萬蛟盤險句千馬夾雄才
𫝑走岷峨盡辭含混沌來剖山無鵲石傾廐盡龍媒
薦擢誇三賦飄零放一盃艱難行蜀道感激上燕臺
日月兵前没江湖𥬇裏開獨吟千載後肝膽洗塵埃
觀子美𦘕像 楊 蟠
文光萬丈照詞林獨歩才難一代欽塵土未淪今日
貌篇章空憶舊時心寂寥冠劒無由作零落丹青豈
復吟師法望公千載後仰風三歎感知音
題子美墳 唐韓愈撰
何人鑿開混沌殻二氣由來有清濁孕其清者爲聖
賢鍾其濁者成愚樸英豪雖没名猶嘉不肖虚死如
蓬麻榮華一旦丗俗眼忠孝萬古賢人芽有唐文物
盛復全名書史𠕋俱才賢中間詩筆誰清新屈指都
無四五人獨有工部稱全美當日詩人無擬倫筆追
清風洗俗耳心奪造化回陽春天光晴射洞庭秋寒
玉萬頃清光流我常愛慕如飢渇不見其面生閑愁
今春偶客耒陽路淒𢡖去㝷江上墓召朋特地踏煙
蕪路入溪村數百歩招手借問𮪍牛兒牧兒指我祠
堂路入門古屋三四間草茅縁砌生無數寒竹珊珊
揺晚風野蔓層層庭户升堂再拜心惻然心欲䖍
啓不成語一堆空土煙蕪裏虚使詩人嘆悲起怨聲
千古𭔃西風寒骨一夜沉秋水當時處處多白酒牛
䏑如今家家有飲酒食䏑今如此何故常人無飽死
子美當日稱才賢聶侯見待誠非喜洎乎聖意再搜
求姦臣以此欺天子捉月走入千丈波〈李白入水捉月〉忠諌
便沉汨羅底〈屈原沉湘〉固知天意有所存三賢所歸同一
水過客留詩千百人佳詞繡句虚相美墳空飫死巳
傳聞千古醜聲竟誰洗明時好古疾惡人應以我意
知終始
子美墓誌銘 唐元稹撰
叙曰余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大小之有所揔萃焉始
尭舜時君臣以賡歌相和是後詩人繼作歷夏殷周
千餘年仲尼緝拾選練取其干預教化之尤者三百
篇其餘無聞焉騷人作而怨憤之態繁然猶去風雅
日近尚相比擬秦漢巳還採詩之官旣廢天下妖謡
民謳歌頌諷賦曲度嬉戲之詞亦隨時間作至漢武
賦栢梁詩而七言之體具子李少卿之徒尤工
爲五言雖句讀丈律各異雅鄭之音亦𮦀而詞意簡
逺指言事情自非有爲而爲則文不妄作建安之後
天下之士遭罹兵戰曹氏父子鞍馬間爲文往往横
槊賦詩其遒壯抑𡨚哀悲離之作尤極於古晉丗
風槩稍存齊宋之間教失根本士子以簡慢歙習舒
徐相尚丈章以風容色澤放曠精清爲髙蓋吟冩
性靈流連光景之文也意氣格力固無取焉陵遟至
於𥹭陳淫艶刻飾佻巧小碎之詞劇又宋齊之所不
取也唐興官學大振歷丗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
之流研練精切稳順聲𫝑謂之爲律詩由是而後文
變之體極焉然而莫不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効
齊梁則不逮於魏晉工樂府則力屈於五言律切則
骨格不存閑暇則纎濃莫備至于子美蓋所謂上薄
風騷下該沈宋言奪李氣吞曹劉掩顔謝之髙
雜徐𢈔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𫝑而兼人人之所獨
專矣使仲尼考鍜其旨要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苟以
其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則詩人巳來未有如子美
者是時山東人李白亦以竒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
余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冩物象及樂府歌詩
誠亦差肩於子美矣至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
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清調𭰹属對律切而
脫棄凢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况壼奥乎予甞欲
條析其文體别相附與來者爲之凖特病嬾末就適
遇子美之孫嗣業啓子美之柩襄祔事於偃師途次
于荆雅知余愛言其大父之爲文拜余爲誌辭不能
絶余因係其官閥而銘其卒葬云係曰晉當陽成侯
姓杜氏下十丗而生依藝令於鞏依藝生審言善詩
官至膳部貟外郎審言生閑閑生甫閑爲奉天令甫
字子美天寶中獻三大禮賦明皇竒之命宰相試文
文善授右衛率府胄曹属京師亂歩謁行在拜左拾
遺𡻕餘以直言失出爲華州司功㝷遷京兆功曹劒
南節度嚴武狀爲工部貟外郎叅謀軍事旋又棄去
扁舟下荆楚間竟以寓卒旅殯岳陽享年五十有九
夫人弘農楊氏女父曰司農少卿怡四十九年而終
嗣子曰宗武病不克葬殁命其子嗣業嗣業貧無以
給䘮収什乞匄焦勞晝夜去子美殁後餘四十年然
後卒先人之志亦足爲難矣銘曰 維元和之癸巳
粤某月某日之佳晨合窆我杜子美於首陽之山前
嗚呼千𡻕而下曰此文先生之古墳
子美傳 皇朝宋祁奉勑撰
甫字子美少貧不自振客吴越齊趙間李邕竒其材
先往見之舉進士不中第困長安天寶三載玄宗朝
獻太清宫饗廟及郊甫奏賦三篇帝竒之使待詔集
賢院命宰相試文章擢河西尉不拜改右衛率府胄
曹參軍數上賦頌因髙自稱道且言先臣恕預以來
承儒守官十一丗迨審言以文章顯中宗時臣頼緒
業自七𡻕屬辭且四十年然衣不蓋體常寄食於人
竊恐轉死溝壑伏惟天子哀憐之令執先臣故事
抜泥塗之乆辱則臣之述作數不足鼓吹六經至沈
鬱頓挫隨時敏給楊雄枚臯可企及也有臣如此陛
下其忍棄之㑹禄山亂天子入蜀甫避走三川肅宗
立自鄜州羸服欲奔行在爲賊所得至德二年亡走
鳯翔上謁拜左拾遺與房琯爲布衣交琯時敗陳濤
斜又以客董廷蘭罷𫳐相甫上䟽言罪細不冝免大
臣帝怒詔三司雜問𫳐相張鏑曰甫抵罪絶言者
路帝解甫謝且稱琯宰相子少自樹立爲醇儒有大
臣體時論許琯才堪公輔陛下果委而相之勸其𭰹
念主憂義形於色然性失於間酷耆鼓琴廷蘭託琯
門下貧疾昏老依𠋣爲能惜人情一至玷汙臣歎其
功名未就志氣挫衂覬陛下棄細録大所以冒死稱
述渉近訐激違忤聖心陛下赦臣百死再賜骸骨天
下之幸非臣獨𮐃然帝自是不甚省録時所在㓂奪
甫家寓鄜彌年囏窶孺弱至餓死因許甫自往省視
從還京師出爲華州司功參軍關輔饑棄官去客秦
州薪採橡栗自給流落劒南結廬成都西郭召𥙷
京兆功曹參軍不至㑹嚴武節度劒南東西川往依
焉武再帥劒南表爲𠫵謀檢校工部貟外郎武以丗
舊待甫甚善親詣其家甫見之或時不巾而性褊躁
傲誕常醉登武牀瞪視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亦𭧂
猛外不爲忤中銜之一日欲殺甫及梓州刺史章
彛集吏於門武將出冠鉤于三左右白其母奔救
得止獨殺彛武崔盰等亂甫往來梓夔間大曆中出
瞿塘下江陵泝沅湘以登衡山困客耒陽游嶽祠大
水遽至渉旬不得食縣令具舟迎之乃得還令甞饋
牛炙白酒大醉一昔卒年五十九甫放曠不自檢好
論天下大事髙而不切少與李白齊名時號李杜甞
從白及髙適過汴州酒酣登吹臺慷懷古人莫測
也數甞宼亂挺節無所汙爲歌詩傷時橈弱情不忘
君人憐其忠云
賛曰唐興詩人承陳隋風流浮靡相矜至宋之問沈
佺期等研揣聲音浮切不差而號律詩競相襲㳂逮
開元間稍裁以雅正然恃華者質反好麗者壯違人
得一槩皆自名所長至甫渾㴠汪茫千彚萬狀兼古
今而有之他人不足甫乃厭餘殘膏䞉馥沾丐後人
多矣故元稹謂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甫又善陳
時事律切精𭰹至千言不少衰丗號詩史昌𥠖韓愈
於文章慎許可至歌詩獨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熖萬
丈長誠可信云
遺𥙷傳 皇宋李觀撰
唐杜甫子美詩有全才當時一人而巳洎失意蓬走
天下由蜀往耒陽依聶侯不以禮遇之子美怱怱不
怡多遊市邑村落間以詩酒自適一日過江上洲中
飲旣醉不能復歸宿酒家是夕江水𭧂漲子美爲驚
湍漂泛其尸不知落於何處洎玄宗還南内思子美
詔天下求之聶侯乃積空土於江上曰子美爲白酒
牛炙脹飫而死葬於此矣以此事聞玄宗吁聶侯當
以實對天子也旣空爲之墳又醜以酒炙脹飫之事
子美有清才者也豈不知飫食多寡之分哉詩人皆
憾之題子美之祠皆有感𭭕之意知非酒炙而死也
髙顒𫳐耒陽有詩曰詩名天寳大骨葬耒陽空雖有
感終不灼然唐賢詩曰一夜耒江雨百年工部墳獨
韓文公詩事全而明白知子美之墳空土也又非因
酒炙而死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