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紀/孝平皇帝紀卷第三十

孝哀皇帝紀下卷第二十九 漢紀
孝平皇帝紀卷第三十
作者:荀悅 東漢

皇帝壬寅即位,九歲。大司徒孔光爲太傅,左將軍甑豐爲少傅,右將軍馬宮爲大司徒。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王莽秉政,百官總己以聽之。孝成趙皇后、孝哀傅皇后皆以前驕恣廢,自殺。莽以孔光名儒,歷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所信服,於是盛尊事光。莽素所不悅者皆傅致其罪,爲請奏光,光不敢不上。莽白太后,皆可其奏。皆免官,徙諸遠方。平阿侯仁,莽之從父兄也,中正直言;紅陽侯立,莽叔父。莽恐其害己,從容言於太后,皆奏遣就國。於是附順者皆拔擢之,忤恨者誅滅之。以王邑爲腹心,甄邯、甄豐主決斷,平宴典機事,劉歆主文章,孫建爲爪牙。豐子尋、歆子棻、涿郡崔發、南唐陳崇皆以才能稱,得幸於莽,並在顯職。莽色厲而言方,欲有所爲,微見風采,黨與承旨而顯奏之,因固謙讓,示不得已,上以惑太后,下以取信於衆庶。

元始元年春正月,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莽令益州諷使之也。群臣奏言莽功德比周公,宜賜號安漢公,益封三萬戶,莽固辭封。孔光等以定策安宗廟,皆益封。二月丙辰,太傅孔光爲太師,車騎將軍王舜爲太保,左將軍甄豐爲少傅。立故東平王雲太子開明爲王,故桃鄉頃侯子成都爲中山王。封宣帝耳孫信等三十六人爲列侯。自漢初至此,王子侯者凡四百八十人。令諸侯王、關內侯、列侯無子而有孫若子、同產子皆得爲嗣。三月,置羲和官,秩二千石;外史、閭師,秩六百石。班教化。朔方廣牧女子趙春死,棺斂六日,出在棺外,自言見死夫與父,曰︰「年二十七,不當死。」《本志》曰:「死者又生,至陰爲陽,下人爲上。」丙辰,義陵寢神衣在匣中,自出在外牀上。夏五月丁巳朔,日有食之。赦天下。尊帝母中山孝王姬爲。后帝舅衛寶、寶弟玄爵關內侯,帝女弟四人號皆曰君,食邑各二千戶。封周公後公孫相如爲褒魯侯,孔子後孔均爲褒成侯。追謚孔子爲褒成宣尼公。六月,長安女子生兒,兩頭異頸,面相向,四臂共胸,俱前向,尻上有目,長二寸。《本志》以爲「凡妖之作,以譴失正,各象其類。二首,上不一也;手多,下僭濫也;足少,不勝任也。下體生於上,不敬也;上體生於下,媟瀆也。人生而大,速成也;生而能言,好虛也。羣妖推此類,或人不改,乃成凶。」秋九月,赦天下徒。

二年春,黃支國獻犀牛。三月癸酉,大司空王崇病,免。夏四月,立代孝王玄孫之子如意爲廣宗王,江都易王後盱眙侯宮爲廣川王,廣川惠王曾孫倫爲廣德王。封周勃、霍光、樊噲後皆爲列侯,酈商等子孫一百三十人爵關內侯,食邑。丁酉,少傅甄豐爲大司空。夏,大旱,蝗,青州尤甚。安漢公、四輔、公卿大夫、吏民爲百姓困乏獻田宅者二百三十人,以賦貧民。罷安定呼池苑,以爲安民縣。六月,有石隕於鉅鹿二。秋九月戊申晦,日有蝕之。赦天下。是歲,光禄大夫孫寶爲大司農。寶字子嚴,潁川人也。初,御史大夫張忠欲令授子經,寶自劾去,忠謝之。後以爲主簿。或問寶曰:「高士不爲主簿,而子爲之,何也?」寶曰:「大夫薦用,一府不以爲非者,人安得獨自高?前日君男欲學文,而移寶自近。禮有來學,義無往教;道不可屈,身屈何傷?且不遇者何所不爲,況主簿乎!」忠聞之,甚慙,薦爲議郎。後爲丞相司直。紅陽侯立與南郡太守李尚共爲姦利,寶按驗,劾立、尚。尚下獄死。立雖不坐,後卒以是廢。後爲京兆尹。處士侯文常稱疾,剛直不肯仕,寶以禮自請文,爲布衣交。會立秋日,文自請受署督郵。有杜稚季者,大俠也,善定陵淳于長,長深以託寶。文欲誅之,寶問其次,文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寶默然不應。稚季聞之,杜門不出外,穿後墻爲小戶,旦暮自持鋤治園,不敢犯法。越巂郡上言黃龍游江中,大臣稱莽功德比周公。寶曰:「周公上聖,召公大賢,尚猶不悅。今有一事,羣臣同聲,得非不美者乎!」時大臣皆失色,而寶不變。坐免官,終於家。

三年春,詔博采二王後及周孔世、列侯在長安適子女,王氏女多在選中。莽恐與己女爭位,上書言︰「莽女不宜與諸女並采。」太后以爲至誠,乃下詔曰:「王氏女,朕之外家,皆勿采。」於是吏民守闕上書者千餘人,願得以安漢公女爲天下母。太后不得已,獨采莽女。群臣卿士僉曰︰「安漢公女宜爲后,參以蓍龜,咸曰元吉。」乃考定娶禮,正十二女之宜。夏,安漢公奏車服制度之宜,吏民養生、送死、嫁娶、奴婢、田宅、器械之品,郡國學校教訓之禮。陽陵任橫等稱將軍,盜庫兵,攻官寺,皆伏誅。秋八月,天雨草,狀如莎,相樛結如彈丸。莽世子宇非莽隔絶衛氏,恐帝長大後怨,即私於帝舅衛寶,勸令帝母上書求入朝。莽白太后,不聽。宇與其妻兄呂寬及師吳章議其故,章以莽不可諫,而好鬼神,章因推類而說莽,令歸政於衛氏。宇使寬夜持血灑莽第,門吏發覺之。執宇送獄,及妻皆死,衛氏盡誅滅。窮治其事,呂寬所連及郡國豪傑素非己者,殺於市門,海內震焉。吳章者大儒,所教千有餘人,莽悉欲禁錮其門人,門人改名他師。時司徒掾平陵侯李敞獨自劾爲吳章弟子,收葬章尸。王舜聞而義之,比之欒布,表爲諫大夫。

四年春正月,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文帝以配上帝。改殷紹嘉公曰宋公,周承休公曰鄭公。詔︰「婦人非自犯法,男子八十已、上十歲已下,家非坐不道,詔所名捕,它皆無得繫。其當驗問者,則驗問。」二月丁未,立皇后王氏,赦天下。遣太僕王惲等八人,置副假節,巡行天下,觀風俗。賜九卿已下至六百石、宗室有屬籍者爵,各有差。賜民爵一級。鰥寡孤獨高年帛。時吏民上書者八千餘人,咸曰︰「伊尹爲阿衡,周公爲太宰,七子皆封。」有司以爲宜如所言,遂假安漢公號爲宰衡,位上公。賜莽太夫人號功顯君,食邑二千戶,黃金印赤紱。子男皆封列侯。太后親臨前殿,莽拜於前,二子拜後,如周公故事。莽奏立明堂、辟雍,尊孝宣廟爲中宗廟。莽欲悅太后意,乃以郅支功尊孝元廟爲高宗。爲學者築舍萬區,所益博士員經各五人,徵天下有才能及小學、異藝之士,前後至者數千人。群臣奏宰衡位在諸侯王上。初置西海郡,徙天下犯法者處之。時莽遣使多持金帛,誘塞外羌豪等獻地請降,曰:「聞太后聖明,安漢公至仁,天下太平。近歲已來,羌人無疾苦,故思樂內屬。」莽因奏言︰「謹按已有東海,未有西海,請以羌獻地爲西海郡。」又賂匈奴令上書曰:「聞中國譏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智,以順制作。」梁王立有罪,徙廢漢中,自殺。分京師置前輝光、後承烈二郡。更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官名位次及十二州名、分界、郡國所屬。冬,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莽所遣使者八人行風俗還,言天下郡國齊同,詐爲郡國造歌謠,頌功德,凡三萬言。又奏市無二價,官無獄訟,民無盜賊,野無飢人,道不拾遺,男女異路,交致太平。

五年春正月,祫祭明堂。詔:「太上皇已來族親,各以世氏,郡國置宗師以糾之,致教訓焉。考察不從教令有冤失職者,宗師因郵亭上書宗伯,以聞。」夏四月乙未,太師孔光薨,大司徒馮商爲太師。是時吏民上書薦莽者前後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諸侯王、公卿見者皆叩頭言,宜加賞於安漢公。於是詔策加莽九錫之命。羲和劉歆等四人治明堂、辟雍,王惲等八人使行風俗,宣明德化,皆封爲列侯。閏月,立梁孝王九世孫音爲梁王。冬十月乙亥,高原廟殿門災。《本志》以爲「高廟長安城中,原廟在渭北,不宜立」。初,惠帝爲出遊長樂宮,方築複道在高廟道上。叔孫通曰:「子孫奈何乘高廟道上行?」帝懼,遂急毀之。叔孫通曰:「人君無過舉。願陛下因爲原廟渭北,衣冠出遊之處立廟。按︰有缺文。」「太后導而臨朝,任莽非正之象也。」冬十有二月,長樂少府平晏爲大司徒。丙子,帝崩於未央宮。時元帝統絶,宣帝有曾孫五十餘人,畏其長也,言兄弟不得相爲後,乃徵宣帝玄孫廣戚侯子嬰,三歲,託以爲卜相最吉而立之。前輝光謝囂奏言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丹書,言安漢公爲皇帝。符命之興,自此始也。莽遂謀爲居攝,以周公故事皆如天子之制。明年,改元爲居攝元年。莽奏言帝母丁姬、祖母傅太后葬不應禮,皆發其冢。既開,傅太后冢崩,壓殺數百人,臭聞數里。發丁姬冢,有火出四五丈,群燕銜土投冢上。

讚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顯功,以自尊盛。觀其文辭,方外百蠻,無思不服,休徵嘉應,頌聲並作。至於異見於上,民怨於下,莽亦不能文也。

居攝元年春二月,立嬰爲皇太子,號曰孺子。夏四月,安衆侯劉崇與相張紹謀曰:「安漢公必危劉氏。吾帥宗族爲先,海內必和之。」遂合謀萬餘人攻宛城,不能入而敗。紹者,張竦之從兄。竦與崇族父劉嘉詣闕自歸,莽赦之不罪。竦爲嘉作奏曰:「建平、元壽之間,大統幾絶。陛下聖德拯救,國命復延。臨朝統政,動以宗室爲始,登用九族爲先。故亂則統其理,危則致其安,禍則引其福,絶則接其繼,幼則代其任,夙夜孜孜不已,凡以爲天下,厚劉氏也。建辟雍,立明堂,班大法,流聖化。天下顒顒,引領而嘆,頌聲洋洋滿耳,人無愚賢男女,皆喻旨意。而劉崇獨懷悖惑之心,操畔逆之慮,惡不忍聞,罪不容誅,誠子臣之仇,宗室之讎也。是故親屬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潰叛而棄其兵,進不跬步,退伏其殃。臣聞叛逆之國,既以誅討,則潴其宮以爲汙池,納垢濁焉,名曰凶墟。雖生菜茹,而民不食。四墻其社,覆上棧下,著以爲誡。臣不勝憤憤之情,願爲宗室倡始,父子兄弟持畚荷鍤,馳到南陽,潴崇宮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亳社。」盛稱功德。莽大喜,封爲帥禮侯,七子皆賜爵關內侯。封竦淑德侯。長安爲之語:「欲得封,過張伯松;力戰鬬,不如巧作奏。」自後反者皆汙池云。群臣復白太后︰「劉崇等所以謀反者,莽權輕也。宜尊莽以鎮海內。」五月甲辰,莽稱「假皇帝」。冬十月丙辰,日有食之。是歲,西羌龐恬、傅幡反,遣護羌校尉竇況擊之。

其二年春,竇況破西羌。夏四月,更造貨:錯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錢,一直五十,與五銖並行。九月,東郡太守翟義立嚴鄉侯劉信爲天子。東平王雲子也。翟義,方進小子也。義將起兵,謂其姊子上蔡陳豐曰:「莽必代漢。吾父子受國厚恩,當爲國討賊。假令時不成,死國埋名,猶可以不慙先帝。汝其從我乎?」豐年十八,壯勇,許諾。遂與東郡劉宇、嚴鄉侯劉信、信弟璜結謀。初,信兄開明立爲王,無子,而信子匡嗣立爲東平王,故義并東平而立信。義自爲大司馬柱天大將軍,以東平王傅蘇隆爲丞相,中尉皋丹爲御史大夫。東平王孫慶素有智略,以明兵法,在京師。義乃詐移書以重罪傳逮慶。移書郡國,言「莽毒殺平帝,攝天子位,欲以絶漢。今天子已立,恭行天罰」。郡國振動,比到山陽,衆十餘萬。莽惶恐,抱孺子禱郊廟,作筴告,遣諫大夫桓譚等告諭天下當反政之意。乃收族義家後母及兄宣,皆死。遣王邑、孫建等十八人將兵擊義,又置腹心七將軍屯關中以自備。冬十有二月,王邑等破翟義,斬劉璜。義與信棄軍亡。義捕得,傳尸長安,磔陳都市。信卒不得。初,聞兵,茂陵以西二十三縣賊盡發,趙明、霍鴻等自稱將軍,劫掠吏民,衆十餘萬,火見未央宮前殿。

其三年春,地震,大赦天下。明、鴻等皆破。莽自以威德遂盛,獲天人助,乃謀即真之事。秋七月,莽母功顯君死,意不在喪,爲緦縗服而加麻環絰,如天子弔諸侯之禮,自以爲攝天子位,不敢服其私親也。凡一弔會葬皆如初,令新都侯宗爲主,服喪三年。廣饒侯劉京上書言︰「齊郡臨淄縣亭長辛當嘗夢見人曰:『天公使我告亭長,居攝皇帝當爲真。不信我,亭中當有新井。』亭長起視亭中,有新井百尺。」又太保屬臧鴻奏符命,言雍石得銅符帛圖,文曰:「天告帝符,獻者封侯。」莽於是改居攝三年爲初始元年。期門郎張充等六人謀共劫莽,立楚王。發覺,誅死。梓潼人哀章作銅匱,爲兩檢:其一曰「天帝行璽金匱圖」,其二曰「赤帝行璽某傳與黃帝莽金策書」。某者,高皇帝名也。言莽爲真天子,圖書莽大臣八人,有王盛、王興、哀章因自竄其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爲輔佐。以付高廟僕射,以聞。戊辰,莽到高廟拜受金匱,遂即天子位,改正朔,易服色,以十二月爲正,以雞鳴爲時,色尚黃。初,高帝時得秦玉璽,因服,命之名傳國璽,莽令王舜從太后求之。太后怒,罵舜:「汝不顧義。我漢家老寡婦,旦暮且死,用此璽俱葬。終不可得!」太后因號泣而言,左右莫不垂涕。舜悲不自勝,良久,乃白太后曰:「臣等已無可言。莽必欲得之,太后寧能終不與邪!」太后恐欲劫之,乃出投之於地,曰︰「我老已死矣,知汝兄弟不久滅族矣!」乃尊太后爲新室文母。莽以十月癸酉朔爲建國元年。春,大赦天下。乃筴命孺子曰:「咨爾嬰,昔皇天佑乃太祖,歷代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天之曆數在于予躬。《詩》不云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封爾爲安定公,永爲新室賓。於戲!敬天之休,往踐乃位,無廢朕命。以平原、安德、漯陰、鬲、重丘合凡萬戶爲定安公國。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與周後並,行其正朔、服色。」讀筴畢,莽親執孺子手,流泣歔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歎良久。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以孝平皇帝后爲定安太后,復更號曰黃皇室主,欲嫁之,主不聽。莽按金匱,輔臣皆封拜:王舜爲太師,平晏爲太傅,劉歆爲國師,哀章爲國將,是爲四輔;甄邯爲大司馬,王尋爲大司徒,王邑爲大司空,是爲三公;甄豐爲更始將軍,王興爲衛將軍,孫建爲立國將軍,王盛爲前將軍,是爲四將。凡十一人,以應符命之名。孺子居其邸,使者監護。勑阿保乳母不得與語,至壯大,不能名六畜。莽定諸侯王皆稱公,及四夷皆更爲侯。更作小錢,徑六分,文曰「小錢」,與「大錢」一直五十者爲二品,並行。夏四月,徐鄉侯劉快結黨千數,起兵於其國。快兄殷,故漢膠東王,時改爲扶崇公,國在即墨。快攻殷,殷閉城拒。快敗走,死。莽增殷國爲萬戶。復井田制。遣五威將軍王奇等班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以著代漢之符,赦天下。五威將軍皆乘《乾》文車,駕《坤》六馬,背負鷩鳥之毛,服飾甚偉。各置左右前後中帥,凡五帥。衣冠各如其方色。將軍持節,稱太一之使,帥持幢,稱五帝之使。冬,雷,桐華。真定、劉都等謀起兵,發覺,誅。真定、常山大雨雹。

其二年,莽之九月,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共殺校尉刁護,劫略吏士,自稱漢大將,亡入匈奴。十有二月,雷。更名匈奴單于號曰降奴服于。時多作符命以得封侯,其不爲者戲曰:「獨天帝無除書?」自是莽乃禁之。初,甄豐、劉歆、王舜等建「安漢」、「宰衡」之號,非復欲令莽居攝也。及即真,歆、舜內懼,而豐性剛,形於顏色。豐子尋復作符命,言故漢氏平帝后黃皇室主爲尋妻。莽發怒,收尋,皆死,連者數百人。詞及揚雄,時校書在天禄閣,使者欲收之,雄恐懼,自投閣下,幾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豫事,何故在此間?」請問其故,乃歆子棻從雄問奇字。有詔勿問。莽之爲人大口、蹷顄,露眼赤睛,大聲如嘶,長七尺五寸,好厚履高冠,反膺仰視。或云︰「所謂鴟目虎喙豺聲也,故能噉人,亦爲人所噉。」莽聞而誅之。王舜自莽即位,病悸而死。

其三年,遣謁者持節,安車印綬,拜楚國龔勝爲太子師友祭酒,秩上卿。使者之郡,太守、縣邑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入勝舍致詔書,勝因稱病篤。使者以印綬加勝,輒推去。使者言請留守,勝以秋涼發。勝知不免,謂門人高暉等曰:「吾蒙漢之厚恩,豈以一身事二姓?」遂不食十四日而死。有父老弔哭甚哀,曰︰「嗟乎!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消。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出,莫知其誰。勝字君賓,與同郡龔舍字長倩友善,故世稱兩龔,並著名節。勝,哀帝時爲諫大夫,薦龔舍、甯壽,皆徵。勝曰:「竊見國御巫醫,尚爲駕御,賢士宜有駕。」於是詔從之。壽稱疾不至。舍至,拜諫大夫,以疾免,即就家拜太山太守。使者到縣,請舍到庭受拜。舍曰:「王者以天下爲家,何必於官?」遂就家拜之。至官數月,以疾乞骸歸。琅邪邴漢兄子曼容亦養志自修,爲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莽以安車迎齊薛方,曰:「堯、舜在上,下有巢、許,今則主上方隆唐、虞之德,亦猶小臣欲守箕山之節。」莽悅而聽之。隃糜郭欽、杜陵蔣詡字元卿,皆以郡守刺史,以廉直著名。齊國栗融字客卿、北海禽慶字子夏、蘇章字游卿、山陽曹竟字子期,皆大儒,俱不仕莽。池陽有小人影,長尺餘,或乘車馬,或步行,操持萬物,小大皆自稱,三日乃止。海濱蝗。河水汎清河以東數郡。莽徵能治河者至以百數。大略異者,長水校尉平陵關並言︰「河決率常於平原、東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惡也。聞禹治河,本空此地。以爲南北不過百八十里,可空此地,不爲官亭民室而已。」大司馬掾張戎言︰「水性就下,行疾則自刮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濁,號一石水六斗泥。今西方諸郡及京師民引河、渭水以溉田,春夏少水時,故河流遲,貯淤而稍淺;雨多水暴至,則溢決。而國家數隄塞之,稍益高於平地,猶築垣墻而貯水也。可順從其性,無復以灌溉,則水道通利,無溢決之害矣。」臨淮韓牧以爲「可略於《禹貢》九河處穿之,縱不能爲九,但爲四五,宜有益」。大司空掾王橫言︰「河入渤海,地高於韓牧所欲穿處。往者天嘗連雨,東北風,海水溢,西南出,浸數百里,九河地悉爲海水漸矣。禹之行河水,本從西山下東北去。《周譜》曰:『定王五年河徙』,則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決河灌其都,決處遂大,不可復補。宜却徙完平處,更開空,使緣西山足乘高地東北入海,乃無水災。」事亦無施行者。

其四年夏,赤氣出東方,竟天。東北西南皆反亂侵邊。

其五年二月,文母皇太后崩,葬渭陵,與元帝合而溝絶之。立廟於長安,新室世世獻祭。元帝配食,坐於牀下。莽爲后服喪三年。西域焉耆國叛,殺都護。冬十有一月,孛星出。

其六年三月壬申晦,日有蝕之。四月,隕霜殺草木。六月,黃霧四塞。秋七月,大風拔樹木,北闕城門瓦飛。雨雹,殺牛羊。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連率、大尹,職如太守;屬長,職如都尉。置州牧,其禮如三公;郡監二十五人,位上大夫,各主五郡。皆世其官。分長安城旁六鄉,置帥各一人。分三輔爲六尉郡。河東、河南、河內、弘農、潁川、南陽爲六隧郡,置大夫,職如太守;屬正,職如都尉。及他官名悉改。大郡至分爲五,郡縣以亭爲名者三百六十。其後數變更,一郡至五易名,而旋復其故。吏民不能記,每下詔書,輒繫其本名而兼言之。令天下小學,以戊子代甲子爲六旬首。

其七年春,日中星見。民訛言黃龍墜地,死黃山宮中,百姓奔走觀者萬數。莽制禮作樂,說《六經》,公卿旦入暮出,連年不決。十一公士分布勸農桑,班令於天下。中郎將、繡衣執法在郡國,乘權勢,更相奏舉,案章交錯道中,召會吏民,逮捕證左,白黑紛亂,貨賂相冒,守宮闕告訴者甚衆。莽自以專權得漢政,故咸自攬衆務,常御燈火至明,不能治。有司受成苟免,因緣爲姦而已。上書者連年不決。縣宰缺者至數年兼領。一切競爲貪苛,拘繫縣獄者至連年,逢赦乃得出。衛士不交代者數年。冬,以郡縣災害,率減吏禄。終不得禄者,各因職爲姦利以自給。穀糴常貴,百姓窮困,起爲盜賊。邯鄲以北大雨,水出,流殺人。

其八年春二月,大雨雪,深者二丈,柏竹咸枯死。地震。莽詔曰:「地者有動有震,震者爲害,動者不害。故《易》稱曰︰『《坤》動而静,辟脅萬物,萬物生焉。』」其好自誣飾,皆此類也。長平館西岸崩壅涇水,涇水不流。羣臣上壽,以爲土填水,匈奴滅亡之兆也。臣下從諛亦如之。秋七月丁酉,霸城門災。戊子晦,日有蝕之。翟義黨王孫慶捕得,莽使太醫尚方、巧屠共刳剥之,量度五藏,以竹挺尋脉,知所終始,云可以治病。

其九年,瑯琊女子呂母爲子報仇,黨衆浸多,至數萬人,號曰赤眉。莽親至南郊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銅爲之,形若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兵,令有司命人負之。

其十年正月朔,北軍南門災。莽一切收長吏家財五分之四以助邊,令吏得告將,許奴告主。欲禁姦,姦愈甚。樊崇、刁子都等以飢餓相聚於瑯邪,衆皆數萬。

其十一年,令太史更推三萬六千歲曆紀,六歲一改元,布告天下。時匈奴寇邊,莽乃大募,發丁男、死罪囚、吏民奴。一切稅吏民,皆三十取一。博募有伎術者待以不次之位,上言便宜者以萬數矣。或言能渡水不用舟楫,連馬接車,濟百萬之師;或言不持斗儲,食藥物,三軍不飢;或言能飛,一日千里。莽輒試之,取大鳥翮作翼,頭與身皆着毛,通引鐶鈕,飛數百步輒墮。莽知其不可用,苟欲獲其名,皆拜理軍,賜以車馬,待詔。發遣大司馬武建伯嚴尤與將軍廉丹擊匈奴,皆賜姓徵氏。大凡十三部將四十萬衆,齎三百日糧,欲同時並出塞,追匈奴,內之丁零,因分其地,立呼韓邪十五子。嚴尤諫曰:「匈奴爲害久矣,周、秦漢皆征之,然皆未得上策者。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之時,玁狁內侵,命將驅之,盡境而反。其視夷狄之侵,譬猶蚊蚋之害,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爲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齎糧深入,雖有尅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爲下策。始皇不忍小忿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場未定,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爲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饉,而北邊尤甚。今發四十萬衆,齎三百日之糧,東據海岱,南取江、淮,然後能備。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朽,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城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用米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齎食,加二十四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不滿百日,牛必死盡,且餘糧尚多,人不能勝,此三難也。秋冬甚寒,春夏則多風,齎釜鑊薪炭,重不可勝,食糒飲水,以歷四時,師有疾疫之憂,勢不能久,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徑遁逃,勢不相及,幸而逢虜,則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邀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莽不聽。又復引古者名將樂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邊事凡三篇。及當出師庭議,尤固爭之,宜先憂山東。莽怒,策尤爲庶人,以董忠代之。師久屯不行,運轉不已,天下騷動。翼平連率田況奏言民資不實,莽復三十稅一。以況忠言憂國,進爵爲伯,衆皆駡之。夙夜連率韓博上言:「有奇士巨毋霸,長一丈六尺,大九圍,來至臣府曰︰『欲奮擊匈奴。』出於蓬萊東南、五城西北。軺車不能勝,即以大車駟馬載霸詣闕。願陛下作大甲高車,賁育之衣,遣大將軍一人、虎賁百夫迎之於道。京師門不容者,開高大之,欲以示百蠻。」意欲以諷莽。莽聞而惡之。留霸新豐,更其姓曰巨母霸,謂因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博以非所宜言,棄市。

其十二年,不順時之令,春夏斬人都市。二月壬申,日正黑。七月,大風毀王露堂。杜陵便殿乘輿虎文衣藏在室匣中自出,立於外堂上,良久乃委地。莽欲示萬世之基,乃營長安城南,隄封百頃,以起九廟。黃帝、虞舜、陳胡王、齊敬王、濟北閔王凡五廟不毀云;濟南伯王、元城孺王、陽平頃王、新都顯王。黃帝廟東西南北各四十丈,高十七丈,餘各半之。金銀雕飾,窮極工巧,費用巨百萬,卒徒死者以萬數。鉅鹿馬適求舉燕兵以誅莽,發覺,誅死。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王匡等起兵於緑林下江,衆皆萬餘人。武功中水鄉民舍墊爲池。

其十三年,更州牧爲監,如刺史。莽子臨與莽侍婢通,恐漏洩,乃謀殺莽,發覺,自殺。秋,隕霜殺菽,關東大饑。莽問群臣擒賊方略,故左將軍公孫禄徵來與議,禄曰:「太史令宗宣誣天文,以凶爲吉。太傅唐尊飾虛僞以取名。國師劉歆顛倒《五經》,毀壞師法。明學男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井田,使民棄業。羲和魯匡設六管,以勞工商。說符侯崔發阿諛以取容,令下情不得上通。宜誅此數子,以慰天下!」莽怒,令虎賁扶禄出。時民皆飢愁,州縣不能慰安,又不得擅發兵,故盜賊浸多。唯翼平連率田況發四萬人,授以庫兵,與刻石爲約。赤眉聞之,不敢入界。況自劾奏,莽切責況擅發兵,赦罪,詭以擒賊。況自請出擊賊,所向皆破。莽使況領青、徐二州牧。況請︰「無出大將,選牧尹以下,明其賞罰,收合離散小國,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積穀并力固守。賊攻城,不得勢,必不能聚,所過乏食。以此招之則降,擊之則滅。今出大將軍,郡縣苦之,乃甚於賊。宜盡徵還乘傳使者,以休息郡縣。委任臣二州,盜賊必平。」莽畏惡況,陰爲發代,賜況書,將代監其兵。況隨使者還,齊地遂敗。

其十四年閏月,霸橋災,數千人沃之不滅。關東民相食。蝗蟲蔽天,自東來,至長安,入未央宮。發吏民設購賞以捕之。時下江兵盛,新市朱鮪、平林陳牧皆復聚衆。莽遣大將軍孔仁、嚴尤、陳茂擊之。前所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擊赤眉,匡、丹皆敗。莽知天下潰叛,乃分遣使除六管諸禁,詔令民不便者皆收還之。時世祖與伯升起兵,與平林、新市合攻棘陽。十有二月,有星孛於張、箕。

其十五年二月辛巳,劉聖公立爲更始皇帝,即世祖之族兄也。莽遣大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將兵,號百萬,擊更始。二公兵敗於昆陽,關東震恐。道士西門君惠謂莽從兄王涉曰:「讖云︰『漢復興,劉秀爲天子。』天子,國師劉歆是也。」先是歆依讖改名秀。涉以語大司馬董忠,共語歆。歆謂天文人事,東方必成。歆亦怨殺其三子,又畏大禍將至,遂謀與忠劫莽東降。忠等誅死。歆、涉以親近,莽惡其人聞,遂隱誅,歆、涉自殺。莽師徒外破,大臣內叛,無所復信,憂懣不能食。性好小數,但爲厭勝之事,遣人壞漢園陵罘罳,云「無使民復思漢」,皆此類也。崔發言「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莽乃率群臣至南郊大哭。告天下諸生小民旦夕會哭,甚者除爲吁嗟郎。漢兵至,遂發莽先人墳墓,燒其棺槨,焚其九廟,火照城中。十一月戊申朔,漢兵入城。城中人皆降。莽避火前殿,猶按式,迴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庚戌,乃昇漸臺,執威斗,抱符命,群臣從者尚千餘人。王邑兵盡乃還,父子守莽。下晡時,兵衆上臺,邑等戰死。邑者,成都侯王商之子也。莽藏室中地隅間,校尉公孫賓就斬莽頭,軍人爭莽身,支分節解,肌肉臠切。遂傳首詣更始於宛。孝平后曰:「何面目復見漢家!」遂投火而死。后婉瘱有志操,自劉氏廢,稱疾不朝。會莽欲改嫁之,令立國將軍孫建子將醫問疾,后大怒,鞭其旁侍者,發怒不起。莽遂不敢逼之。鍾武侯劉聖聚衆汝南,稱尊號。嚴尤、陳茂投之,尤爲大司馬,茂爲丞相。十餘日,聖兵敗,尤、茂并死。司命孔仁以兵降漢,乃嘆曰:「吾聞食人食者死其事。」乃自刎死。《本傳》曰:「王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宗族稱孝,朋友歸仁。及其居位輔政,成、哀之際,勤勞國家,直道而行,動見稱述。豈所謂『在家必聞,在國必聞』,『色取仁而行違』者?莽既不仁而有邪佞之才,又乘四父歷世之權,遭漢中微,國統三絶,而太后壽考爲之宗主,故得肆其姦慝而成篡奪之禍。推此言之,亦有天時,非人力也。及其竊位南面,處非所據,顛覆之勢險於桀、紂,而莽晏然自謂唐、虞復出,乃始恣睢,奮其威詐,滔天虐民,窮凶極惡,毒被諸夏,亂延蠻貊,未足逞其欲焉。故海內囂然喪其樂生之心,內外怨恨,遠近俱發,城池不守,支體分裂,遂令天下城邑爲墟,丘壠發掘,害徧生靈,延及朽骨,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也。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經》以文姦言,同歸殊塗,俱用亡滅。此皆亢龍之絶氣,非命之運會,紫色䵷聲,餘分閏位,爲聖王之驅除云爾!」王莽既敗,天下雲擾,大者連州郡,小者據縣邑。公孫述稱帝於蜀;隗囂據隴擁衆,收集英雄,班彪在焉。彪即成帝婕妤之弟稚之子也。囂問彪曰:「往者周亡,戰國並争,天下分裂,數代然後始定,意者縱橫之事復起於今日乎?將承運迭興在一人也?願先生論之。」論曰:「周廢興與漢稍異。昔周立爵五等,諸侯從政,根本既微,枝葉强大,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其勢然也。漢家承秦之制,郡縣治民,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祚短,國嗣三絶,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故王氏之貴,傾擅朝廷,能竊其位,不卹於人心。是以即位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嘆,十餘年間,中外騷動,遠近俱發,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豪傑帶州域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詩》云︰『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觀四方,求民之莫。』今民皆謳吟思漢,鄉仰劉氏,已可知矣。」囂曰:「先生之言周、漢之勢可,至於但見愚人習識劉氏,而謂漢家重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氏逐而得之,時民復知漢乎!」彪感其言,又閔禍患之不息,乃著《王命論》以救時難。其辭曰:「昔在帝堯之禪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暨於稷、契,咸佐唐、虞,光濟四海,奕世載德,至於湯、武,而有天下。雖遭遇異時,而禪代不同,至於應天順民,其揆一也。是故劉氏承堯之後,氏族之世,著於《春秋》。唐據火德,而漢運紹之,始起豐、沛,神母夜號,以彰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福祚,必有明聖顯應之德,豐功厚利積累之業,然後精誠通於神明,流澤加於生民,故爲神明所福饗,天下所歸往,未見亡命功德不紀而能崛起於此者也。世俗見高祖起於布衣,不達其故,以爲適遭暴亂,得奮其劍,遊說之士比於逐鹿,捷者幸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之。悲夫!此世俗所以多亂臣賊子也。若然,豈徒晻於天道,又不覩於人事也!夫饑饉流離,單寒道路,思裋褐之襲,擔石之畜,所願不過一金,終於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位,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阨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就鼎鑊,伏斧鑕,烹煮分裂,又況么麼,不及數子,而欲晻干天位者乎!是故駑蹇之乘不騁千里之塗,燕雀之儔不奮六翮之用,楶稅之材不荷棟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量。《易》曰:『鼎折足,覆公餗。』言不勝任也。當秦之末,豪傑並起,共推陳嬰而欲王之,嬰母止之曰:『自吾爲汝家婦,汝世貧賤,卒得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嬰從其言,而陳氏以寧。王陵之母亦見項羽必亡,知劉氏將興。是歲,陵爲漢將,而母獲於楚,有漢使來,陵母見之曰︰『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爾謹順事之,無有二心。』遂對漢使伏劍而死,以固陵心。其後果定漢,陵爲相封侯。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敗之機,傳宗祀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況丈夫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四者,帝王之分決矣。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是堯、舜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徵應,四曰寬明而仁信,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誠信好謀,達於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從諫如順流,趣時如響赴,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收足揮洗,揖酈生之說,悟戍卒之言,斷懷上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舉韓信於行陳,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也,所以成帝業焉。若乃靈瑞符應,又可略聞矣。夫初劉媼姙高祖,夢與神遇,雷電晦冥,有龍蛇之怪。及長而多靈,有異於衆。是以王媼、武負感物而折券,呂公覩形而進女;秦皇東遊以厭其氣,呂后望雲而知其處;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則五星聚。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歷古今之得失,驗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考五者之所謂,趣舍不厭斯位,符瑞不同斯度,而苟昧權利,越次妄據,外不量力,內不知命,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遇折足之凶,伏斧鑕之誅。英雄誠知淵覺悟,畏若禍戒,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嬰、陵之明分,絶信、布之覬覦,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授受,無貪不可幾者,爲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禄永終矣。」彪知囂不寤,乃避難於河西。河西大將軍竇融訪問焉。舉茂才,爲徐令。彪子固,字孟堅。明帝時爲郎,據太史公司馬遷《史記》,自高祖至於孝武大功臣,紹其後事,迄於孝平、王莽之際,著帝紀、表、志、傳以爲《漢書》,凡百篇。述其帝紀,其辭曰:

「皇矣漢祖,纂堯之緒,實天生德,聰明神武。秦人不綱,網漏於楚。爰茲發迹,斷蛇奮旅。神母告符,朱旗乃舉,越蹈秦郊,嬰來稽首。革命創制,三章是紀,應天順人,五星同晷。項氏畔換,絀我巴、漢,西土宅心,戰士憤怨。乘釁而起,席卷三秦,割據山河,保此懷民。股肱蕭、曹,社稷是經,爪牙信、布,腹心良、平。恭行天罰,赫赫明明。述《高紀》。

「孝惠短世,高后稱制,罔顧天顯,呂宗以敗。述《惠紀》。

「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率下以德。農不供貢,罪不收孥,宮不新館,陵不崇墓。我德如風,民應如草,國富刑清,登我漢道。述《文紀》。

「孝景蒞政,諸侯方命,克伐七國,王室以定。匪怠匪荒,務在農桑,著于甲令,民用寧康。述《景紀》。

「世宗曄曄,思弘祖業,疇恣熙載,髦俊並作。厥作伊何?百蠻是攘,恢我疆宇,外博四荒。武功既抗,乃迪斯文,憲章六學,統一聖真。封禪郊祀,祭秩百神;協律改正,享茲永年。述《武紀》。

「孝昭幼衝,冢宰惟忠,燕、蓋譸張,實叡實聰,罪人斯得,邦家和同,述《昭紀》。

「中宗明明,夤用刑名,時舉傅納,聽斷惟精。柔遠能邇,燀燿威靈,龍荒朔漠,莫不來庭。不承祖烈,尚於有成。述《宣紀》。

「孝元翼翼,高明柔克,賓禮故老,優容亮直。外割禁苑,內損御服,離宮不衛,山陵不邑。閹尹之疵,穢我明德。述《元紀》。

「孝成皇皇,臨朝有光,威儀之盛,如珪如璋。壼闈恣趙,朝政在王,炎炎燎火,亦允不陽。述《成紀》。

「孝哀彬彬,克攬威神,凋落洪枝,底剭鼎臣。婉孌董公,惟亮天功,《大過》之困,實撓實凶。述《哀紀》。

「孝平不造,新都作宰,不周不伊,喪我四海。述《平紀》。」

凡漢有天下,地東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萬三千三百六十八里。隄封田一萬萬四千五百一十三萬六千四百五頃,除邑居、道路、山林、川澤、郡國不可闢者,定墾田八百二十七萬五百三十六頃。郡國一百三,縣邑一千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國二百四十一。戶千二百十三萬三千六百一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人。此在國家强盛之時。

凡《漢紀》,其稱年本紀、表、志、傳者,書家本語也。其稱論者,臣悅所論,粗表其大事,以參得失,以廣視聽也。惟漢四百二十有六載,皇帝撥亂反正,統武興文,永惟祖宗之洪業,思光啓于萬嗣,闡綜大猷,命立國典,以及群籍,於是乃作考舊,通連體要,以述《漢紀》。《易》稱「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詩》云「古訓是式」。中興已前一時之事,明主賢臣,規模法則,得失之軌,亦足以監矣。撰《漢書》百篇,以綜往事,庶幾來者亦有監乎此。其辭曰:

茫茫上古,結繩而治,書契爰作,典謨云備。明德惟馨,光於萬祀。其在中葉,實有陶唐。不顯伊則,配天惟明。蕩蕩厥猷,有煥其章。至于有周,對日重光。於赫大漢,統辟元功。穆穆惟祗,二祖六宗。明明皇帝,纂承洪緒。遭國閔凶,困於荼蓼。實天生德,應運建主。矯矯俊臣,惟國作輔。綏我思成,有德思祜。撥亂反正,大建惟序。武功既列,廼贊斯文。禮惟前軌,命我小臣。爰著典籍,以立舊勳。綜往昭來,永監後昆!侍中悅上。

《漢紀》本凡十七萬二千四百三十二字。

《王莽》一萬字。莽攝位三年,即真十五年,合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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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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