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紀/孝武皇帝紀三卷第十二

孝武皇帝紀二卷第十一 漢紀
孝武皇帝紀三卷第十二
作者:荀悅 東漢
孝武皇帝紀四卷第十三

元光六年冬,初算商車。春,穿漕渠通渭。匈奴入上谷,殺略吏民,遣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鴈門,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衛青者,衛夫人子夫之弟也。父鄭季,河東平陽人也。初,季與主家僮衛媼私通,生青,冒姓爲衛氏。青長姊君孺,即公孫賀妻也。嘗有相青者曰:「貴人也,當封侯。」青曰:「人奴之生,得無笞駡足矣,安得封侯乎!」及子夫自平陽公主家僮得幸於上,立爲夫人。陳皇后之母大長公主捕囚青,欲殺之。公孫敖爲騎郎,與壯士篡青。上聞,乃召青爲建章監,侍中。子夫姊少兒故與陳掌通。上乃召貴掌及公孫敖,衛青之寵始隆矣。其時諸將皆無功,唯青頗斬首虜,賜爵關內侯。而李廣爲匈奴所生得。單于聞李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廣初被創,胡騎置兩馬間絡囊盛之。廣僞死,漸漸騰而上馬,抱胡兒而鞭馬南馳。匈奴數百騎追之,廣取胡兒弓射殺追騎,遂得免。後下吏,贖爲庶人。夏,大旱,蝗。六月,行幸雍。秋,匈奴盜邊,遣將軍韓安國屯漁陽。

元朔元年冬十有一月,詔曰:「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師。今或至闔郡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擁於上聞也。且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道也。其議不舉賢者罪。」有司奏議曰:「古者諸侯貢士,一適謂之好德,再適謂之賢賢,三適謂之有功,乃加九錫;不貢士,一則黜爵,二則黜地,三則黜爵地畢。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斥,在上位而不進賢者退,此所以勸善黜惡也。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奏可。十有二月,江都王非薨,謚曰易王。非好勇,有氣力,治宮室,招四方豪傑,驕奢甚盛。春三月甲子,立皇后衛氏。赦天下。秋,匈奴入遼西,殺太守;入漁陽、鴈門,敗都尉。遣將軍衛青出鴈門,將軍李息出代,獲首虜數千級。東夷穢貊君南閭等口二十八萬人降,以爲蒼海郡。魯王餘薨,謚曰恭王。餘好治宮室苑囿狗馬。長沙王發薨,謚曰定王。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而夜進其侍者。景帝醉,不知而幸之,遂有身。及生子,因名發。以母微無寵,故王居卑濕貧國。

二年冬,賜淮南王、淄川王几杖,無朝。春正月,令諸侯王得以邑土分子弟,於是藩國子弟畢侯矣。是時主父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里,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淫,急則怨叛,以法割削則邪逆萌生,近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適嗣代立,餘無尺土。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彼人人喜得所願,實分其國而久久稍弱。」又曰:「茂陵初成,天下豪傑兼并之家,可使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姦猾。」匈奴入上谷、漁陽。遣將軍衛青、李息出雲中,西至符籬,獲首虜數千級。收河南地,北置朔方、五原郡。封青爲長平侯。校尉蘇建有功,封平陵侯。建築朔方城。校尉張次公有功,封岸頭侯。二月乙亥晦,日有蝕之。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徙郡國豪傑於茂陵。秋,燕王定國有罪,自殺。無後,國除。定國與父康王姬姦,生子男一人,奪弟妻爲姬,與子女三人姦,故誅。齊王次昌自殺,無後,國除。先是主父偃常求納女於王宮,王太后不聽。時王內淫亂,主父偃言之於上。上拜偃爲齊相,以正其事。偃驗王後宮宦者,辭及王與姊妹姦。偃使人以此動王。王年少,恐懾,自殺。公孫弘以爲「齊王以憂死,無後,偃本首惡,非誅偃無以謝天下」。遂族偃。偃,齊人也。初,遊說山東不遇,乃曰:「丈夫生若不五鼎食,死即當五鼎烹!」即西入關。既獲貴寵,賓客輻輳;及其死也,莫之收視,唯孔奢葬之。上聞之,謂孔奢爲長者。

三年春,罷蒼海郡。三月,赦天下。夏,匈奴伊稚斜單于入代,殺太守;入鴈門,殺略千餘人。六月庚申,皇太后崩。御史大夫張歐免,內史公孫弘爲御史大夫。秋,罷西南夷屯。公孫弘以爲疲弊中國以奉無用之地,請罷之。築朔方城。令人大酺五日。

四年冬,行幸甘泉。夏,匈奴入代、定襄、上郡,殺數千人。

五年春,大旱。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高闕,驍騎將軍公孫賀、遊擊將軍蘇建、强弩將軍李蔡出朔方,將軍李息、將軍張次公出右北平,凡十餘萬騎,擊匈奴右賢王。右賢王方飲酒,以爲漢兵遠不能至也。衛青徑夜至,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乃將數百騎馳,潰圍北遁,僅以身免。得右賢王裨將十餘人,衆男女萬五千餘人,畜產數千萬,還師屯於塞上。詔即軍中拜青爲大將軍,益封八千七百戶,而封青三子爲列侯。青固辭子封,上不聽。將軍公孫賀、李蔡、護軍都尉公孫敖、校尉李朔、趙不虞、戎奴都尉韓說,皆以功封列侯。衛青既登大將軍,貴寵甚盛,自公卿以下莫敢不拜,唯汲黯與亢禮。或以責黯,黯曰:「夫以大將軍之尊而有揖客,反不重乎?」大將軍聞而賢之。夏六月,詔禮官勸學,明禮崇化,舉遺逸以厲賢才。秋,匈奴入代,殺都尉。冬十有一月乙丑,丞相薛澤免。御史大夫公孫弘爲丞相,封平津侯。丞相未有以侯拜者,至弘始拜而封。丞相封侯,自弘始也。荀悅曰:丞相始拜而封,非典也。夫封必以功,不聞以位。孔子曰:「如有所譽,必有所試矣。」譽必待試,況於賞乎!《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若不勝任,覆亂鼎實,刑將加之,況於封乎!初,弘牧豕於海上,年四十餘,乃學《春秋》。嘗爲博士,使匈奴,不稱上意,罷。後應賢良舉,上甚賢之,起徒步,數年位至宰相,年八十矣。弘於是起客館,延賢人,與參謀議。請博士置弟子員,學者益廣。故人賓客皆仰衣食。身爲布被,脫粟飯,一肉食,家無餘財。主爵都尉汲黯數面詰弘於上前曰︰「弘每與臣等議事,至上前,即背之以從欲,大不忠。」上問弘,弘曰:「知臣者以爲忠,不知臣者以爲不忠。」黯又曰:「公孫弘位爲三公,而爲布被,是詐也。」上問弘,弘曰:「臣聞管仲相齊,有三歸之奢,桓公以霸,上不僭於君;晏子相齊,食不重肉,妾不衣帛,齊因以治,下不比於民。今弘布被,誠詐也,欲以爲名。且無黯之忠,陛下安聞此言?」上以弘爲有讓,益厚待之。弘爲人慎厚,事後母孝謹。辨論有理,習文法吏事,飾以儒術。每朝會議,開陳其兩端,令人主自擇,不肯面折廷争。然外寬內深,意忌主父偃。偃嘗與弘有郄,竟報其私。弘與仲舒同學,不如仲舒,仲舒以弘爲諛。膠西王縱恣,數害長吏,乃言仲舒使相膠西王。王素聞仲舒賢,善待之。仲舒正身率下,所居而治。

六年春二月,大將軍衛青、中將軍公孫敖、左將軍公孫賀、前將軍趙信、右將軍蘇建、後將軍李廣、强弩將軍李沮,凡十餘萬騎出定襄,斬首虜三千級。還,休士馬於定襄、雲中、鴈門。赦天下。夏四月,衛青復出,將六將軍逾絶漠北,大剋獲。蘇建、趙信以三千騎獨遇單于,戰敗。信遂降匈奴。建獨以身免,歸。大將軍議其罪,議郎周霸等曰:「自大將軍出,未曾斬一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軍威。」軍正閎、長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敵之堅,大敵擒也』。建以數千當單于數萬,力戰一日餘,士盡死,無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人無返意也。」青曰︰「善。青幸得以胏附待罪行陣之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軍威,甚失人臣意。且以臣之尊寵不敢擅誅於外,其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是以諷人臣不敢專權,不亦可乎?」將吏皆曰「善」。遂囚建至長安。上赦之,贖爲庶人,憂死。六月,詔曰:「朕聞五帝不相復禮,三代不相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今中國一統而北邊未安,朕甚悼之。其置武功賞官,以寵戰士。」校尉張騫從衛青有功,封博望侯。騫者,漢中人也。初爲郎,應募,使月氏。時匈奴殺月氏王,遂西徙。故漢欲與月氏擊匈奴。騫行,爲匈奴所得。留騫十餘歲,與妻,有子,然騫常持漢節不失。後亡到月氏,月氏未有報匈奴意。騫留月氏歲餘,乃還,並南山,從羌中來歸,復爲匈奴所得。留之歲餘,會單于死,國內亂,騫乃與其胡妻來歸漢,拜爲太中大夫。初,騫行百餘人,十三年乃歸,唯騫與堂邑氏奴二人得還。騫身所到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國名,具爲上言之。西域本三十六國,後分爲五十四國,皆在匈奴之西。婼羌國、沮沫國、精絶國、戎盧國、渠勒國、皮山國、烏秅國、西夜國、蒲犂國、依耐國、無雷國、捐毒國、桃槐國、休循國、疏勒國、尉頭國、烏貪國、卑睦國、渠類谷國、郁立師國、單桓國、蒲類國、西沮彌國、劫國、狐胡國、山國、車師國,凡二十七國,小國也,小者七百戶,上者千戶也。扞彌國、于闐國、難兜國、莎車國、溫宿國、龜茲國、尉梨國、危須國、鄢耆國,凡此九國,次大國,小者千餘戶,大者六七千戶。南北有大山;東則接漢,阨以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葱嶺。中央有大河,其河有兩源:一出葱嶺,一出于闐。于闐在南山下,河北流,與葱嶺河合,東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鹽澤,去陽關三百餘里,廣長三百里。其水停居,冬夏不增減,皆以爲潛行地下,南出於積石山,爲中國河云。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行從鄯善旁出南山。西行至莎居爲南道;南道西逾葱嶺則出大月氏、安息。自車師旁北山西行至疏勒,爲北道;北道西逾葱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西域諸國,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與匈奴異俗,皆役屬匈奴。匈奴賦稅之,取給焉。皮山國去長安萬五千里。自皮山以西至大頭痛山、小頭痛山,身熱、赤土之坂,令人身熱無色,頭痛嘔吐,驢畜盡然。又有三池、盤石、懸度之坂,狹者尺七寸,長者徑三十里。臨峥嶸不測之淵,行者步騎相持,繩索相牽引,三千餘里乃到縣度。烏孫王號昆彌,治赤城,去長安八千九百里。戶十二萬,口六十萬,大國也。地方五千餘里,東接匈奴,西界大宛,南與城郭諸國接。其俗與匈奴同。其處土多雨寒,而國多馬。故屬匈奴,後稍强盛,徒覊縻而已,不肯往朝會。罽賓國,王治修蘇城,去長安萬二千里。土地平坦,溫和,有苜蓿、雜果、奇木,種五穀稻,多蒲桃、竹、漆,治園池。民雕文刻鏤,治宮室,織罽,刺文繡,好酒食。有金銀銅錫以爲器。有市肆,以銀爲錢,文爲騎馬,曼爲人面。出封牛、水牛、犀、象、大狗、沐猴、孔雀、珠璣、珊蝴、琉璃。其他畜與諸國同。安息國,王治潘兜城,去長安萬二千六百里。地方數千里,城郭數百。有車船、商賈。書革,旁行爲書記。其俗與罽賓國同。亦以銀爲錢,文爲王面,曼爲夫人面。一王死輒改其錢。出犬、馬、大雀。大宛國,王治貴山城,去長安萬二千五百五十里。戶六萬。與安息同俗。出蒲萄、苜蓿,以蒲萄爲酒,富人藏酒至萬餘石,數十年不敗。出馬,馬汗血,言其先天馬子也。大月氏本匈奴同俗,居燉煌、祈連山間。匈奴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爲飲器。月氏乃遠去,西過大宛,擊大夏而臣之,國都嬀水。其土地與安息同俗。其餘小衆不能去者,保南山,號小月氏焉。大夏本無大君長,往往置小君長,有五翕侯:一曰休密翕侯,二曰雙靡翕侯,三曰貴霜翕侯,四曰肸頓翕侯,五曰高附翕侯。康居國,在烏孫西北,去長安萬二千三百里。戶十三萬,口六十萬。與大月氏同俗。奄蔡國,在康居西北,去長安萬二千里。與康居同俗。臨大澤,無津涯,蓋北海也。烏戈國,去長安萬五千三百里。出獅子、犀牛。其錢文爲人頭,曼爲騎馬。自烏戈行可百餘日,至條支國,去長安萬二千三百里,臨西海。出善幻人。有大鳥,卵如甕。長老傳聞條支西有弱水,西王母所居,亦未嘗見。條支西行可百餘日,近日所處。《禹本紀》言「河出崑崙,崑崙高萬二千五百餘里,日月所以相避隱爲光明」。自張騫使大夏之後,窮河源,惡覩所謂崑崙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禹本紀》、《山經》有所考焉。十有一月癸酉晦,日有蝕之。

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獲白麟,一角五蹄。有奇木,衆枝旁出,復合於上。上以問羣臣。謁者終軍對曰:「昔武王中流未濟,白魚入於王舟。今郊禮未見於神祗,而獲獸以饋,此天所以示饗,而上通之符合也。蓋六鷁退飛,逆也;白魚登舟,順也。夫明闇之徵,上亂飛鳥,下動淵魚,各以類推。今野獸并角,明同本也;衆枝內附,示無外也。若此之應,殆將有解編髮,削左袵,襲冠帶,要衣裳,而慕化者焉。可恭己而待之。宜因昭時令日,改定告元,苴白茅於江、淮,發嘉號於營丘,以應緝熙,使著事者有所紀焉。」由是改元朔爲元狩。是歲,北地匈奴名王率衆來降。十一月,淮南王安、衡山王賜謀反,誅之。安好讀書,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作《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衆,又有《中書》八卷,言神仙黃白之事。上以安屬諸父,甚尊重之。初,安朝,上使作《離騷傳》,旦受詔,食時畢。上每與燕會,昏暮乃罷。建元六年,彗星見。或謂安曰:「天下兵當大起。」安心以爲上未有太子,天下有變,諸侯並争,乃治戰攻具,積金錢,賂遺郡國遊士。羣臣賈客,江、淮間多輕薄,妄以妖言阿諛安,又以厲王遷徙感激之。後安坐擁閼求奮擊匈奴者雷被等,廢格明詔,當棄市,官削三縣。安由是怨望,反謀益甚。初,將作亂,召中郎伍被欲與計事,呼之曰「將軍」。伍被曰:「王安得此亡國之言邪?昔者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曰︰『吾今見麋鹿遊於姑蘇之臺。』今臣將見王宮中生荊棘而露霑衣也。」於是繫被父母,囚之三月。王復召被曰:「將軍許寡人乎?」被曰︰「否。臣將爲大王劃計耳。」王曰:「天下治乎,亂乎?」被曰:「竊觀朝廷紀綱之敘皆得其理,上之舉錯遵古之道,雖未太平,然猶爲治也。」王曰︰「公以爲大將軍何如人也?」被曰:「臣聞大將軍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衆皆樂爲用。騎上下山谷若飛,材力絶人。常爲士卒先;須休,乃敢舍;穿井得水,乃敢飲;軍罷,士卒已逾河,乃渡。上所賜金錢,盡以賞賜。雖古名將,不能過也。」王不悅,復曰:「公以吳王之起兵,非也?」被曰︰「吳王賜號爲劉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衆,地方數千里。舉兵而西,破敗而還,身滅祀絶,爲天下笑。夫以吳衆不能成功者何?誠逆天違理而不見時也。」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且吳王何知反?今我令緩輕兵先要成臯之口,周被下潁川之兵,塞轘轅,守伊闕之道,陳定發南陽之兵,守武關。河南太守獨有洛陽耳,何足憂?人言『絶成臯之口,天下不通』。據三川之險,招天下之兵,公以爲何如?」被曰:「臣見其禍,未見其福。」後王恐謀泄,謂被曰︰「吾欲遂發兵。天下勞苦有間矣,諸侯頗有失行者,皆自疑。我舉兵而西向,必有應者;無應,則還略衡山。勢不得不發。」被曰:「略衡山以擊盧江,有潯陽之船,守下雉之城,結九江之浦,杜豫章之口,强弩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東保會稽,南通勁越,屈强江、淮之間,可以延歲月之壽矣,未見其福。」王曰:「陳勝、吳廣奮臂大呼,比至戲,衆百二十萬。今吾國雖小,精兵可二十萬,公何言無福?」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誅,願王無爲吳王之聽。往者秦爲無道,殘賊天下,殺儒術之士,燔《詩》、《書》,棄禮義,任刑法,轉海濱之粟致乎西河。當此之時,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餽,女子紡績不足以蓋形。遣蒙恬築長城,東西數千里。曝兵露師,常數十萬,僵屍滿野,流血千里。於是百姓力屈,欲爲亂者十室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神仙,多賫童男女三千餘人,五種百工而行。徐福至平原大澤,止王不來。於是百姓怨痛,欲爲亂者十室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嶺,攻百越,佗知中國勞極,乃止王南越。行者不還,往者莫返,於是百姓心離瓦解,欲爲亂者十室而七。興百萬之衆,作阿房之宮,收大半之賦,發閭左之戍。父不寧子,兄不安弟,政苛刑慘,民皆引領而望,側耳而聽,悲號仰天,叩心怨上,欲爲亂者十室而八。於是勝、廣大呼,劉、項並會,天下響應,百姓願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能起行陣之間,以成帝王之業。今大王見高祖得之易,獨不見近世之吳、楚乎?當今陛下臨制海內,一齊天下。口雖未言,聲疾雷電;令雖未發,行化如神。心有所懷,威動千里;下之應上,猶影響也。大將軍材能非直章邯、楊熊也。且大王之兵衆未能十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又萬倍於秦時。王以陳勝論之,臣竊以爲過矣。臣聞箕子過故國而悲泣,作《麥秀》之歌,痛紂之不用比干也。孟子曰:『紂貴爲天子,死曾不如匹夫。』是紂先自絶於天下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臣竊悲大王棄千乘之君,將賜絶命之書,爲羣臣先,身死於東宮也。」被因流涕而起。後復召被曰:「苟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計。方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朔方之地廣美,徙者不足以實其地,可僞爲丞相、御史請書,徙郡國豪傑及耏罪已上,以赦令除,家產五十萬已上,皆徙朔方郡,益發兵卒,急其會日。又僞爲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及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因使辯士隨而說之,儻可以徼幸。」王曰:「如此可也。然吾以爲不至於此。」詐作皇帝玉璽,丞相、御史大夫、中二千石、將軍、都官令丞及旁近郡太守、相、都尉印綬,漢使節法冠。欲如伍被計,又使人僞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丞相;一旦發兵,則刺殺大將軍衛青,而說丞相弘已下如發蒙耳。又曰:「汲黯喜直諫,守節死義,唯悼黯也。」欲發國中兵,恐相、二千石不聽謀,僞失火宮中,相、二千石救火,因殺之。又欲令人持羽檄從南方來,呼曰「南越兵入」,欲因以發兵。後王更以他事,大臣多逮繫獄者,無所任,未敢發兵。伍被知事已發覺,詣吏自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上以被雅辭多稱漢美,欲勿誅。廷尉張湯争之曰:「被首爲反計,罪無赦。」遂族被。而淮南王自殺,黨與死者數萬人。初,嚴助之使南越,淮南王與相結。及淮南王來朝,厚賂遺助,交私論議。廷尉張湯以爲助腹心之臣,而外交諸侯,當誅,助坐棄市。有司以衡山王淮南王親弟,請追捕衡山王。上曰:「諸侯各以其國爲本,不當相坐。」會衡山王謀發覺。初,衡山王陰知淮南王謀,畏淮南王并其國,以爲淮南王發西,欲起兵江、淮間而有之,陰與淮南王約束,作反具。公卿詣遣宗正、大行治衡山王,王聞之自殺。十有二月,大雨雪,民凍死。夏四月,赦天下。乙卯,立皇太子據。遣謁者巡行天下,賜民年九十已上及鰥寡孤獨、三老、孝悌力田帛,各有差。五月乙巳晦,日有蝕之,從旁左。太史占曰:「凡日蝕,從上失君,從旁失臣,從下失人。」匈奴入上谷,殺數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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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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