剡源戴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

卷第一 剡源戴先生文集 卷第二
元 戴表元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卷第三

剡源戴先生文集卷之二

              四明戴表元帥初

 記

  遺安堂記

辛𫑗之春余遇㵚陽馬徳昌扵松江之上扵時浙西水徳昌

以臺僚衘命𤼵粟賑飢所至州縣吏負弩矢郊迎先驅𠉀官

篲塗廐師秣𮪍徳昌巾褐坐治事聲燁燁甚余深歎羡以爲

大丈夫如用扵世固當如此矣一日少閒愀然謂余曰吾無

樂扵是吾家故農夫聚族滏陽世世以耕田讀書爲樂無肯

去鄕井者至今大木累十圍纍纍然馬氏族葬處也自吾先

大夫嘗遇一隱君子教之曰子異日必不免仕吾見世人仕

者多貪子能不貪而有以及物即甚善先大夫異其不凡也

旣而果不免一出爲州典籖㝷棄歸享上夀浮沉以終先大

夫性本㢘在官以事活百千人亦如其所云旣歸築一堂用

龎徳公語名之以遺安曰我不免扵隱君子之言(⿱艹石)吾子孫

自當如我志也洎吾之身與吾昆弟則皆不得如先大夫之

言浮家南來驅馳霜露衝冐暑潦所樂能幾何孰與吾㵚陽

田里間歲時豚酒相徵逐臨流坐樹歌呼散歩之爲快㢤且

先大夫遺吾以安吾㢘吾勤吾慈吾儉吾不敢慚吾先庻幾

不辱先大夫之力至扵吾心其何以安乎余聞之爲之肅襟

正容三抑氣然後敢復語夫徳昌之所以賢與其先大夫之

賢豈非古所謂君子人㢤葢自井法廢而士始不安扵耕居

𤱶畆者不談說㳺宦則迫扵賦稅征戰周衰巳然矧扵今日

吾見草野書生朝乗高軒而暮耻其故居不可族馬行遇父

兄時常所往來有厭然之色語以龎徳公事不可入扵心况

又使聞禹稷伊呂之風㦲今吾徳昌家世儒學潜光撲質蓄

止不洩至扵賢父子再世始聞扵時蟄震遇啓隱璞遭識聲

明潤澤宜有不得而蔽者而方謙冲掩抑欲㝷龎徳公本語

求安田里豈不高㢤雖然徳公之道狹矣古之君子不皆以

不仕然後爲安而徳公鄙朴過當視之計較扵人已禍福之

間其達𦆵勝扵當時愚者而已然自其于姪如士元軰巳不

用其語(⿱艹石)徳昌父子之道可以仕可以不仕者也徳昌年方

盛仕方始當世决未見捨他日功成而歸杖行几坐洋洋乎

以詩書禮譲益厲其家又以化其鄕人使滏陽之俗農扵郊

者見其遜耕而敬饁也儒于庠者見其睦婣可書而秀孝可

舉也當是時馬氏之道其及物爲何如夫及物廣者天之報

亦廣然則馬氏之安非人遺之天亦遺之矣徳昌曰不敢知

不敢知抑或然者先大夫之慶也子併爲我記之

  秀野堂記

宣之北爲淮其土氣雄深曠寛故其人悃慤力勤而趨本南

爲浙其土氣清妍沃溽故其人開朗多聞而好禮宣人介而

中居隨其性之所欲而遷焉有南漪湖盤涵宣傍數州而宣

占什七宣之鎮山曰麻姑臨其上游岡林蔽遮雲物噴吐

隆然自成一島嶼而岸湖之州地偏勢隔不立廐置非富商

貴官之所趨走淮浙之氣雨無所入靖康中武徳貢大夫自

蒲城始來居湖之陽幾二百年而大夫之子孫皆以文學薦

舉𩔰聞扵時有名松者與余同咸淳太學其父漕貢公吉徳

君子也與其族連甍接居衣冠棟宇歲増曰益幾無虚壤徳

祐之儆舊物罄盡而最西一堂與附園諸亭獨完焉兹非昔

人所謂瑞室者耶乃葺而自居取大蘇公獨樂詩名之以秀

野而新築先世所卜以芘諸子又剏别館以儲美書延碩師

致嘉客扵是居者如趨萬石之庭游者如造鄭荘之門余丙

申歳亦嘗道南漪登秀野之堂而觴咏扵其中名臺羙植曲

欄文甃一一如意而麻姑之支𡶶離群⿲亻丨匽 -- 偃行與湖相湏駐伏

堂背畆種之田曲尺之流縈紆廻環信乎其爲秀而野也越

三年公來請記余惟人性之感扵清妍沃溽而開朗者近扵

秀感扵雄深曠寛而悃慤者近扵野二者可相兼而不可以

相勝昔者仲尼憂秀而不實亦不以野而勝文爲羙今夫南

漪之在穹壌間不知幾千百年始得貢大夫居之大夫又二

百年始得公父子文學而𩔰至扵廢興絶續之際天又瑞其

所居以開之是皆有數然公方敦飭其家清修篤守徐行儉

取若恐傷先世二百年忠厚之積是不獨爲淮浙偏氣所勝

而能兼有其羙貢氏南漪之澤吾見其未可涯也遂爲推述

大略併地乘世本書之庶幾後人知作堂之始

  清華堂記

奉化萬竹董氏以衣冠文雅爲吾州甲族其枝葉散布江浙

間者爲名卿材大夫不一而萬竹故家獨守恬素輕進取有

處士之風焉余嘗過而愛之有彦受者扵子弟愿甚而台寧

海俞出也余與俞世舊尤愛之扵是彦受将築讀書之堂扵

所居之東而成請名扵余余取文選語名之清華而告之曰

子亦知夫水與水乎水之滔滔而來(⿱艹石)是之清而不汙者豈

非崇岡激之巨石梗之疏治之不巳而致然乎林木之蒼然

其蔚藹蒨絢扵春陽時雨若是之可悅者豈非以前日之凝

冬沍寒欎薄之久而能堅其華乎是不難喻也今子之質甚

良而資甚𥙿良則不煩𥙿則不勞不煩不勞則不知所苦而

懈扵學吾固願子激梗之以崇岡巨石欝薄之以凝冬沍寒

使清者益疎而深華者益成而堅不亦可乎且子之宗不爲

不清且華矣亢宗之難不如承宗之易進趨之有餘不如恬

素之不及子之智似亦足以知之矣以關西之風節而有徳

視河東之名德而有子厚非不爽然起扵人意顧去其初則

甚遠故不願子之似之也彦受繼自今問安視膳之暇督耕

治事之隙游歌扵此臺之上不惟其清華是逸而以其巳得

者日取古聖賢之言洗濯培壅𠉀異時學成而材立交廣而

名暢然後不得巳而用則用扵世爲高流不得巳而處則處

扵家爲隆棟余之所愛扵彦受庸有旣耶

  質野堂記

剡源先生㓜而囂居長而浪遊老而羇栖獨常常以爲異時

儻得餘閒營一區之宅扵山林間則将名之曰質野以遂吾

志自爲斯言憧憧然往來扵心者五十年而不能成也葢方

其盛時川浮驚流陸走峻坂鯨鯢滿前狼虺怖後𥨸自思吾

惟學文于祿以至危扵道路使但爲㝷常人何患無容足之

地而安㢤及失勢而奔逃抉携老弱經涉險阻見所過窮村

鄙人籬垣潔脩雞犬驩睦又未嘗不起卜鄰結社之羡乃大

徳丙午之孟冬歸自上饒扵是筋骸倦衰世念益薄而眼前

子息各以長大平生婚嫁漸就清簡𤼵槖中裝舟車薪米傭

賃雜費之餘尚留三千緍以爲陸賈分金則不給以爲蕭何

買田則難多且專議興築伐材扵近岡聚土扵後麓役工以

劵而使之自食煩隣扵暇而量予之直不三月質野堂成以

次充安閣岧嶤亭縮軒雪鏡諸役仍舊名而増新構前後左

右凡一百三十六楹溪山面勢煙雲情貌無不欣合桑蔬徑

術禾麥行伍無不周密客有在傍嘆曰先生之志則少遂矣

抑欲以質野自晦而未忘扵名也何居先生曰子不𮗚扵山

川草木蟲魚之爲物乎物之居扵世未有無名者也草木蟲

魚之可資扵用也黄帝名之山川之著也禹名之惟羽毛有

識之屬能以聲自名其名者然後人亦因其名而名之以余

之區區持衰窮之身托扵山川群扵草木蟲魚羽毛之屬以

爲居游顧五十年欲成一質野堂不能得而今也晚暮幸得

成之而得自名之而何不可樂而復何譏乎客問而愈𥬇先

生亦𥬇因復自名爲質野翁以記其辭扵質野堂云

  愛蓮堂記

物之無情莫如草木然至其發扵形動扵氣而隨人之順逆

以爲禎祥妖孽昭然有不可掩亦猶人之一身其行事和平

樂易耶則遇其境無非芝蘭玉樹乖刺齟齬耶則遇其境無

非蓬茨荆𣗥昔者子思之中庸言善不善之先知以爲見乎

蓍龜動乎四體而商書之陳天命謂之賁若草木皆其證也

相臺唐伯榮所居錢塘東之圃有池焉植蓮其中歲巳亥孟

秋旣望其蓮生一莖𩀱葩圃人以瑞告錢塘好事者則旣繪

爲圖𦘕以相傳誇說交㳺士大夫則且將作爲歌詩以相稱

詡讃羡伯榮伯榮扵是取周元公語名其並池之堂曰愛蓮

而屬前進士剡源戴表元曰盍有記𥘉伯榮盛年懷牒而南

嘗仕矣驅馳未幾何有浩然之志乃移其材謀之可辦扵疏

煩剸劇者經營池臺位置花石費不傷煩清不苦寂值佳風

晴日體中欣暢即扶藤而逰班荆而休自有道者窺其微固

以爲不减千戸侯樂至是𩀱蓮生若造物嘉其安恬而設幻

以娛之者伯榮曰吾則何敢居之或者吾唐氏之先世遺澤

欝積盤薄之久而将𤼵其祥乎葢當是時伯榮之伯氏在海

鹽通守叔氏在南昌試宰皆秩滿将至而伯榮之子居安適

用中朝官薦通籍翰苑一門内外前後朱紫歲時會集左羔

右鴈榮名貴祿殆與是花相須而至是誠可爲傳誇讃羡者

也然有一焉蓮之徳元公以配君子君子者之居扵世以孝

友爲根株貞恪爲附𦷾材敏爲條蔓詞章學問爲枝葉花藻

能是矣視浮名外物之去來如暄凉榮悴之制扵天培覆壽

夭之存扵人者吾所不願而要其定焉彼亦不能違也伯榮

兄弟居家有睦行蒞官有能績蓄竒書致名士彬彬然興扵

文學是能備君子之徳而知所以居其祥矣故爲之記

  廣心堂記

鄞剡之交有塢曰滙溪其傍之山層盤𨺗矗悍急而無停坡

其水舂衝激㵼紆繞不知幾折而始達扵滙獨近乎儒者祥

卿之居則襟靈𤼵舒瞻眺展聳祥卿遂題堂之榜曰廣心意

以爲其地當二邑之中勢若至此而稍廣者衆皆竒之余獨

晚而知之葢山将止也當其地之中皆爲心有百里數十里

𦆵一止而爲心者有不能數十里即止而爲心者亦有十里

五里止之少而爲心者心之廣狹視其𫝑之偏全(⿱艹石)水則惟

山之趨山止而止山行而行山全而全山偏而偏今夫滙溪

是當鄞剡數十百里之中爲山之適止勢之適全心之適廣

而兹堂又當滙溪之中爲止之又止全之又全廣之又廣者

也而祥卿豈偶然得而居之㢤余試與祥卿登堂而飲飮酣

而歌歌𭞹而遊望其東之諸峰想像唐賢皮日休陸龜䝉躋

攀唱咏之迹班班具在至花臺月榭無復存者其西之穹林

𥥆洞則從劉罡夫婦晉孫承公兄弟所從登仙避世之道烟

雲蔽遮不可物色其南之荒關㫁棧鼷啼鳥噪固當江左王

謝家衣冠絲竹之窟穴而其北之隂嵐海氣噴薄杳靄猶庶

幾齊魯間安期生鴟夷子皮之徒不死而浮游其處方當諸

公功名盛時形神炎炎朝馳暮奔去人何逺而惟高懷絶識

之士揮而却之如棄涕涶想其靈臺太宇池融淵净略無絲

毫畦畛邉幅傳不云乎得其大體爲大人得其小體爲小人

夫人之所具耳目口鼻肢體皆同而大小如此相逺者豈亦

以其心耶吾𮗚祥卿天資瀟酒門不輟客軒𮪍惟多心乃快

愜而遇荒歲不進産待窮交不改愛自盛年懐儒官之牒不

求調授子一經不廢業行蔵去就動有古大人長者度量是

真能爲溪山佳主人對之兩無慚色矣故爲之記

  居清堂記

自余歸榆林交游益離有故人子單允涵來輙密窮坐移日

客情蕭然時時取架上書相與據爐隱几席筮荑薪扊扅岸

接㒿而哦之以爲樂一日得東漢仲長統傳至欲卜居清曠

之說欣然㑹心允涵曰若曠則吾不能抑願得清者居焉其

庶乎因歸而名其廬曰居清之堂葢允涵家世儒窶自先君

子以觚檠爲資積俸錢餽粟之入稍歸山中増畬廣室閭師

里胥巳從而指目其後故但有慕扵清以爲衣食取給而不

求豐餘起居取適而不至縱逸浮沉以玩世優游以畢齒而

不翅志願足矣噫嘻嗟夫如允涵之謀與仲長公之所歎羡

大略自無以相逺誠或偶而得之豈不甚幸而人事容有不

應然者夫旣以其身得脫扵官府之勞朝市之役又假山林

田宅溝池畦苑之饒足以養富舟車僮役浮㳺釣弋之具足

以養佚羔豚魚果酒醪肴膳之珎足以養欲庭闈無恙妻孥

恬適詩書道徳談詠之交足以養素則是王侯卿相所無之

安而神仙棲遁之流所不能兼有之樂而人世何以容之且

夫清之爲道尤難扵言雞鳴而起令耳目口體百爲與物營

營然交闘回念清夜之所存有能持而澄之雖塵埃滿頭泥

淖没膝吾視之如玉雪不然名利一不酬其心言動無以資

諸人縱復朝餐沆瀣暮飲滄浪腸胃間秪益穢濁可醜耳故

仲長公風裁雖髙當其往來展轉青徐并冀之郊談王說伯

何所不有晚詣鄴臺不免參預曹公父子機事塵勞如此所

謂平林髙臺彈琴諷詩之趣度不過夢想及之而巳然遺言

洒落初不失爲佳士今吾允㴠居有圖史之娯出無簡書之

憂閉門奉養仰力扵農圃登山遊眺雜坐扵漁牧爲之不止

将天機日𭰹世累日遠而猶懼不足扵清何耶天惟清故能

蔵光景神變化海惟清故能容蛟龍興寳蔵古之君子至清

如伯夷方能與人無怨其次黄叔度陳太丘諸人近扵無威

而物畏不言而教行又其次方至仲長公軰俟他日閒暇别

爲允涵言之

  陳氏不礙雲山堂記

余異時聞越中士大夫名其居之堂有不礙雲山之號者心

誠歆賞之以爲山川信佳亦必有佳主人而後當之余安能

如王謝諸人遂命車開道徑而從逰其間乎癸巳之秋㑹上

虞陳孔晨扵鄞與之言則堂孔晨物也在上虞之雪岑青山

白雲菴之傍聞其名益佳余所居剡源諸山與上虞相犬牙

孔晨雖貧而高爽好事喜客約孔晨歲時間意到輒訪之孔

晨愀然曰噫此吾先君子南墅公之所名也葢先君少而㕓

居𠋣㕓有南山扵㕓中瞻眺爲最勝嘗曰是若造物驅設以

樂我者吾旣取以名吾墅矣倘幸而營一堂以居因其面勢

名之以不礙雲山爲宜當是時天下名卿以權柄意氣得士

如江東二呉趙信公李制置曽伯皆嘗聘翁入幕則皆致資

合力成翁之志臺閣以文字知名如木石先生尤端明故参

預姚君希得則各書四大字願掲翁堂顔以爲之扁江湖騷

人過客戴復古翁賔賜高髯則落堂之成往來題詩几壁以

相讃慶然堂雖落成翁未嘗即居之凡再上襄再度嶺辛勤

三十年堂雖大成而翁倦遊老矣甲戌之事遂不可言又一

年上虞毁獨此堂者巋然榛櫟中吾兄弟不能寂而居也扵

是乎有雪岑之築雪岑在村郊空曠間名之以不礙雲山爲

尤宜故姚扁吾存之尤扁吾弟存之雖亦先翁之居而先翁

之意也始余忻然竒孔晨我軰士耳及狎聞孔晨言徘⿰彳囬 -- 徊

有感焉夫物之資扵人可以相娛而不可以相勝功名冨貴

之人一日而無所爲則其心不樂日無以預乎煙雲丘壑之

事而其力嘗足以兼之層臺疊館翠比朱連𡈽石疲乎鍬鑿

林垣奪乎綺縠以至禽虫草木之情震摇扵歌鐘輿隷之役

而皆失其素故雖雲山在前目不得舒心不暇領則物有以

礙之也今夫越中固侯王之窟宅而山川之領袖前乎此時

自非以文章氣業相求誰復有過上虞問南墅翁之居者歳

月幾時陵移谷遷彼雄豪什百千萬扵我者忽焉不知踪跡

之所在而陳氏雲山故存求之南山則不礙扵南山求之雪

芩則不礙扵雪岑不惟閱廢興通喧寂空之而愈存散之而

皆足而一門父子兄弟前苞後映東攬西襲若雲山獨扵陳

氏有情者佳㢤佳㢤南墅翁扵余前後軰余在金陵適嘗識

鬚眉雪白顴頰丹潤毎侍坐留飮必至夜分目光烱然談

天下事數千百言不倦若無老人衰颯之氣孔晨兄弟直能

從容醸酒作雪岑佳主人令余忘醉歌以附扵文黨翁高吾

家復古之後南墅翁聞之亦當爲雲山助喜矣

  水心雲意樓記

淳安胡天放嘗爲余言黄灘之羙也曰黄灘南扵淳安之治

二十里所背崇嶺面𩀱溪岩林澗壑之所縈盤風烟魚鳥之

所湊泊自曾大父岳陽公以上世居之岳陽公旣貴而徙居

邑之西塘大父桐川公⿰糹⿱𢆶匹 -- 繼貴莫之有易也然時時念念不忘

黄灘焉迨今西塘之廬且四世當承平時人情以逰宦爲樂

雖西塘闤闠中不得久處而暇數數逺顧黄灘乎邇來名宦

事息邑墟扵兵廬燼扵燬吾将返吾初而隱焉丁丑之春旣

披荆伐翳架樓十餘楹扵黄灘之上取杜子美語名之曰水

心雲意而子爲我記之余聞而嘆曰嗟乎賢㦲胡君之歸黄

灘信美矣而可以有取扵水與雲乎夫水無心人之習扵動

者得之以爲心雲無意人之習扵静者得之以爲意及乎淵

停坎蓄風起雨作動者未嘗不静静者未嘗無動而二者卒

不自知其然也今吾與天放以其藐然之身三十年行乎世

故之江河而生物之息日夜更起而嘘之䧟深而莫辭險數

而不悟故方其盛時視人間之可歆艶愛恱者莫如名第官

爵車馬揮訶扵門途僮妓𥬇歌扵館榭凊人之突未黔邸吏

之駕巳秣使西塘之人咨嗟仰望以爲不及雖比鄰雞犬草

木亦有功名冨貴之色此如水之方波雲之初族雖欲不動

而不可得矣洎夫心疲意倦而當休也則𤱶畆榮扵禄食徒

歩安扵騶御禽虫之歌唫不儉扵鐘鼓之考撃丘原之陟降

不煩扵箠楚之奔走子朝出而逰扵黄灘黄灘之漁者將與

子分磯而坐黄灘之牧者將與子同川而飲暮歸而休乎兹

樓黄灘之寸妍尺媚将縱横自獻扵几席之下此如⿰目𡨋雲歸

山冬潦返宅雖欲不靜亦不可得也天放歸而屬好事者用

王維盧鴻例圖黄灘以見𭔃天放善爲詩凡與天放游者登

於兹樓多所詠述而黄灘濵溪有一老石盤陀可愛岳陽公

屢屢為之賦詩而未及刻也余憂患之餘比天放尤早衰决

巳無復四方之事旦夕按圖髣髴或因而起興得附題扵諸

君登樓之什又不鄙而託名刻石之末則幸矣

  困學齋記

丁亥之春余識鮮于伯幾于杭方是時伯幾以材選爲三司

⿰扌⿱彐𧰨 -- 掾意氣雄豪每晨出則載筆櫝與其長廷争是非一語不

輒飄飄然欲置章綬去漁獵山澤間而後爲快軒𮪍所過

父老環聚指目曰此我鮮于公也及日晏歸焚香弄翰取數

十百年古𪔂彞器陳諸階除搜抉㫁文廢欵若明日急有所

須而爲之者門無䙝賔至則相對吟諷松竹之間或命觴徑

醉醉極作放歌怪字亦有足恱余雖齷齪驟見伯幾如此真

以爲世外竒崛不凡人也别去五年復來名字黯然無聞問

之云伯幾比來懶不耐事閉門謝客方營一室名曰困學之

齋将𭣣放心而求寡過焉余聞之嘆曰嘻乎世有如伯幾之

材而待困學者乎然如其言自不失爲竒士諸葛孔明高節

不仕諸侯一出成𪔂足之業其終身本志乃云抱耒躬耕作

南陽田舍翁耳𥞇康人中龍不以三公易冶鍜之樂彼其雍

容揖譲進退翛然豈無學人所爲㢤今吾伯幾推而進諸𥞇

葛之儔固所未遜其屈折就此殆似爲世故所困耳夫困道

尚多伯幾不困扵嗜欲不困扵榮辱得喪之故踰扵常人何

止萬萬就其所好雖賢而未免扵累者而愈輕之使如紀渻

子之木雞亢桑畏壘之說豈不爲學之愈成㦲扵是知伯幾

者皆曰子之言扵伯幾爲宜盍以爲困學之記是爲記

  清容齋記

鄞𡊮生養直旣規寝旁爲讀書之齋而榜之曰清容曰吾慕

東郭順子之爲人而云耳其所從遊之賢者台劉君正仲父

爲友復扵伯夷柳下惠清和之說以爲之銘而書來剡源𩓑

有記夫東郭順子載扵荘周其事他無所從質然如其言則

天下有道之士也(⿱艹石)夫孟子之扵夷惠也余嘗疑之夫子曰

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人而至扵無怨其和孰加焉

彼孑孑然輕一夫之死以與八百諸侯之伐君者異論在周

人以爲矯在商人未嘗不謂之當然也而孟子則曰衣冠不

正望望然去之由其道者将入扵隘夫無怨者固教人隘也

㢤柳下惠曰直道而事人焉徃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

去父母之邦夫子稱之曰行中慮言中倫世有言行中倫慮

而爲不恭之和者乎葢夫子没而學者傳其舊聞微異矣今

夫𡊮生生扵萬石之家而躬寒素之操處未弱冠之年而志

丈夫之事日取古聖賢之言味之而學其道而求其清焉巳

乃有所不慊扵語而容人是圖是何生之所聞扵道者過耶

道未有清而不能容亦未有不䏻容而得清者也天之蒼然

日月星辰係焉四時行焉百物成焉江河之泓百里一浸而

明者可鑒毛髮其爲清而容也大矣生歸而益治其學懼不

能清焉苟爲能清端居而家巷睦徐行而州里遜又益治而

清之不止滯者盡清者安三年而與之親者不見喜怒之色

焉十年而與之疏者不見臧否之迹焉夫子曰一日克巳復

禮天下歸仁焉凡生所學扵古聖賢人之道與其所言舉無

間然矣何羡扵東郭子者而滯然學之㢤(⿱艹石)余之愚偶幸𥨸

聞之而末迨學也且将求人之未暇其何足以進生乎以生

之勤也姑次第其辭以附扵劉君之末

  養心齋記

史文靖公之孫曰景文其居第在東湖之上間亦往來州城

與余相從如一相善也景文宰相家而余癯然書生聲𦦨不

相敵然過余傾意氣與語有移刻不厭倦及見余披繙簡編

𡍼竄鉛墨喜而從旁嘆羡(⿱艹石)以爲不可及昔魏公子之扵侯

生隂將軍之扵井大春風度不亦(⿱艹石)是然㢤嘗闢一燕居之

齋名之曰養心而求記扵余曰吾𮗚世之人好役其材而智

者何其愚乎吾年亦髙力非弱然而能厭之願歸而少休焉

将求爲子之學者與之朝游夕居讀書以寡過教子以供者

吾志足矣余謙謝久之刖復之曰賢㦲景文亦知景文之先

所以居東湖者乎葢夫東湖窮海之僻壤而會稽下邑之荒

聚也其始不過爲農樵漁牧之居君之髙曾擇澳而潜焉老

者知慈少者興孝其俗幾少變而善矣無幾時而絃歌唱焉

衣冠翔焉而東湖爲文物之區矣又無幾時而高車駟馬之

所奔驅朱門甲第之所照映騶官僕從填塞往來笙鐘歌舞

喧咽擁沸而東湖之富麗通扵名都㑹府矣夫物氣過泄者

則當少息人文太盛者則将反本今之東湖亦可以少還其

初乎景文歸而力踐其言使山川草木復得涵淳藴實以自

致扵君且余聞之采色養目之昏鄭衛養耳之聾滋味服御

養口體之衰惟以學問養心者無憂而常安無辱而常貴景

文歸而規其名益思其義也乎㢤景文曰唯唯遂書之以爲

  學古齋記

三吳之州莫大扵杭其地山穠水妍其人機慧踈秀而清明

其俗通商羙宦安娯樂而多驅馳通衢廣陌行如附車輪而

與之上下坐如聞江潮澎湃之聲竊意雖有董仲舒楊子雲

難扵攻苦寂寞而守其淵深之思焉州域之西南余友人西

秦張仲實居之入其門庭除静修草樹深欝𫤌然山人處士

之宅先是巴西鄧善之與仲實兄弟交分一室共居而題其

扁曰學古齋相與讀書玩義理扵其中如此十年而善之以

藝選召且由此而進爲扵時仲實曰我則不能吾家有垂白

之二親貧無以奉魚藿重使之疲勞道途則奪其便且吾非

矯名者萬一常調得一郡博士給數斛米充養具亦足矣何

用是紛紛爲㢤扵是學古齋仲實獨居而有之余聞仲實子

之安恬悃慤言真而志儉旣過他人逺甚抑學古實難子之

道将何先今且由子之學扵是齋者言之子早起而盥沐巾

櫛焚香而振冊則冠服鼎彞簡編字畫非古也飢食而渇飲

寒裘而暑葛與夫賔客𥙊祀之交接其禮文器物制度非古

也廣而推之出而與宗族姻戚朋友言入而仰以燕其親俯

以帥其妻孥臧𫉬一舉足一出口而歩趨唯諾之節非古也

益廣而推之事之非古者何限而子何以安之雖然若此之

𩔖猶欲以古其外必不可巳則又當古其中乎故曰學古實

難始余之少也有意扵是功名患難四十餘年頭白志荒而

⿱⺾⿰氵亾然無成今之來杭尚頼比隣扵仲實而學之仲實曰有是

㢤子之言吾将佩服之且以諗善之俾無忘吾齋云

  愛日齋記

吾黨之士有復初以門功世禄望扵越至復初之身而脩然

爲清儒余嘗與之交而賢之一日屬余以其所謂愛日齋者

吾甚愛楊雄氏之言愛日也其書兩舉之其一以爲學其一

以爲孝也吾學旣不屑爲今人猶幸而及事垂白之親而吾

孝不能爲古人則吾病焉故取以名吾齋以勵吾志子知我

者幸而爲之記余聞其言益賢之夫復初之云云豈亦篤學

力行修謹博習君子人㢤然余自讀書渉事以來平生交逰

不可勝數自非甚闒茸無志操誰不能爲復初斯言者顧久

而皆怠或雖不怠而勤所不當爲疲心竭力而反䧟其心扵

不屑者往往如是故君子之學也将以爲孝而其爲孝也不

可以無學今夫口之扵肥鮮體之扵輕燠耳之扵韶羙而心

志之扵歡暢此人之志願而仁人孝子之不敢不極扵其親

者也然而學道者有不得而願焉彼以其身享簞瓢如羊豕

被鶉緼如狐貉安煩習苦則聴其命而奈之俾其親而甘之

故有窮日之力皇皇焉欲榮其身朝登金張之堂暮投衛霍

之第以從事扵禄養者此譁扵名者之愛日也鷄鳴而起操

錐刀之術日昃而不得休至秉燭以⿰糹⿱𢆶匹 -- 繼之曰吾不爲是則饘

粥不充而甘㫖且缺此貪扵利者之愛日也之二人者欲孝

矣而病扵不學盖有欲學者又或病扵不孝呻吟佔畢以爲

勤組繤藻繪以爲工雖賢者不廢則有資之而凌節躐等者

焉方其惜隂童齠請益觚槧則巳心高志揚有馳里門凌諸

父之氣此驕扵學而愛日者也學問以去蔽而有專精一經

之士慕蔽帷篝火之名習持書漂麥之事忘飢渇迷晝夜神

痴氣毦而其親之容顔命令有不暇伺察焉此愚扵學而愛

日者也復初生扵三公之家長扵萬石之族今動心忍性皆

巳不有其有清修而静虚詳視而順聴扵前四者之事可以

保其必無聞所居北海坂之上有便田躬耕有善書家蔵先

大夫手搆南望一區湖峰縈環仰有煙林雲月風嵐晴雨之

翫俯有魚鳧鷗鴈蒲荷菰稻之適越之姻㜕多良儒而太夫

人禮法家復𥘉出而與其徒清談雅歌商確今古盡文章翰

墨之樂而披斕斑之衣侍寛閑之燕日喧輿軒時節觴膳極

庭闈顔色之奉是自古交游淵騫之不能兼者可以不出戸

限而得之賢㢤復初亦無有頃刻慊然扵心者乎復初曰是

則吾何以當之抑子之言扵愛日爲有助前之可懼吾将以

爲戒後之可樂吾将以爲𭄿遂書以爲記

  謙益齋記

天下之善惟其不免扵私之爲者常人之所易容而君子之

所必察然亦有心知其然而名義之貴不可加則舉而歸之

扵天何者吉凶禍福是非善惡至於天而庻幾乎各有所止

矣故曰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僞余嘗怪今世士大夫位卑

而氣髙身微而欲廣扵力之所及爲志之所得施一切無所

辭譲而獨姝姝其容訾訾其辭傾巳以行悅扵人曰将為謙

以求益是果以謙而益者乎㦲是豈非穿窬之行壟㫁之道

而天地鬼神之所㤀疾者乎㢤昔者伯益之書葢言之曰滿

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旣而推之至誠以爲人能至誠而物

無不動旣而文王周公以來以其繫辭而著之扵易旣而孔

氏之徒以其說之大略而𤼵之扵中庸旣而儒者禮法之家

以其道世守之至扵春秋秦漢之初而猶以爲教故趙文子

之早慧也而其父忍扵折委䈂張子房之未相知也而其師

安扵坐而受履魏公子張廷尉之貴也而其客敢扵使之執

轡結襪是皆誠心爲之以損抑分量之有餘而増益其不足

非獨如是而止吾想其時齒扵庠而貴者猶有坐扵賤者之

下而不慚也行扵途而壮者猶有代其老者之負任而不以

爲徳也射扵鄕而能者猶有授其不能者之爵而不倨也扵

乎是豈非天道之當然而容可以僞爲之哉長樂林敬與温

然好禮知義君子也紫陽方先生旣名其讀書之齋曰謙益

而重之以訓辭而敬與復以謁文扵余余扵先生之巳言者

不能賛也舉所聞扵天道以證之因以爲之記 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