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學篇 (張之洞)

 光緒二十四年六月初七日內閣奉
上諭:本日翰林院侍講黃紹箕呈進張之洞所著《勸學篇》據呈代摺。原書內外各篇,朕詳加披覽,持論甚平正通達,於學術人心大有裨益,著將所備副本四十部由軍機處頒發各省督撫學政各一部,俾得廣為刊布、實力勸導,以重正教而杜巵言。欽此。

  昔楚莊王之霸也,以民生在勤箴其民,以日討軍實儆其軍,以禍至無日訓其國人。夫楚當春秋魯文、宣之際,土方闢,兵方強,國勢方張,齊、晉、秦、宋無敢抗顏行,誰能禍楚者,何為而急迫震懼如是之皇皇耶?君子曰:「不知其禍則辱至矣,知其禍則福至矣。」今日之世變,豈特春秋所未有,抑秦、漢以至元、明所未有也,語其禍,則共工之狂、辛有之痛,不足喻也。廟堂旰食,乾惕震厲,方將改弦以調琴瑟,異等以儲將相。學堂建,特科設,海內志士發憤扼腕,於是圖救時者言新學,慮害道者守舊學,莫衷於一。舊者因噎而食廢,新者歧多而羊亡。舊者不知通新者不知本。不知通則無應敵制變之術,不知本則有非薄名教之心。夫如是,則舊者愈病新,新者愈厭舊,交相為愈,而恢詭傾危、亂名改作之流,遂雜出其說以蕩眾心,學者搖搖,中無所主,邪說暴行,橫流天下。敵既至,無與戰,敵未至,無與安。吾恐中國之禍,不在四海之外而在九州之內矣。

  竊惟古來世運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學。不佞承乏兩湖,與有教士化民之責,夙夜兢兢,思有所以裨助之者。乃規時勢,綜本末,箸論二十四篇,以告兩湖之士。海內君子與我同志,亦所不隱。內篇務本,以正人心;外篇務通,以開風氣。

  內篇九:曰同心,明保國、保教、保種為一義。手足利則頭目康,血氣盛則心志剛。賢才眾多,國勢自昌也。曰教忠,陳述本朝德澤深厚,使薄海臣民,咸懷忠良以保國也。曰明綱,三綱為中國神聖相傳之至教,禮政之原本,人禽之大防,以保教也。曰知類,閔神明之胄裔,無淪胥以亡,以保種也。曰宗經,周秦諸子,瑜不掩瑕,取節則可,破道勿聽,必折衷於聖也。曰正權,辨上下,定民志,斥民權之亂政也。曰循序,先入者為主,講西學必先通中學,乃不忘其祖也。曰守約,喜新者甘,好古者苦,欲存中學,宜治要而約取也。曰去毒,洋藥滌染,我民斯活,絕之使無萌枿也。

  外篇十五:曰益智,昧者來攻,迷者有凶也。曰遊學,明時勢,長志氣,擴見聞,增才智,非遊歷外國不為功也。曰設學,廣立學堂,儲為時用,為習帖括者擊蒙也。曰學制,西國之強,強以學校,師有定程,弟有適從,授方任能,皆出其中,我宜擇善而從也。曰廣譯,從西師之益有限,譯西書之益無方也。曰閱報,眉睫難見,苦藥難嘗,知內弊而速去,知外患而豫防也。曰變法,專己襲常,不能自存也。曰變科舉,所習所用,事必相因也。曰農工商學,保民在養,養民在教,教農工商,利乃可興也。曰兵學,教士卒不如教將領,教兵易練,教將難成也。曰鑛學,興地利也。曰鐵路,通血氣也。曰會通,知西學之精意通於中學,以曉固蔽也。曰非弭兵,惡教逸欲而自斃也。曰非攻教,惡逞小忿而敗大計也。

  二十四篇之義,括之以五知、一知恥,恥不如日本,恥不如土耳其,恥不如暹羅,恥不如古巴。二知懼,懼為印度,懼為越南、緬甸、朝鮮,懼為埃及,懼為波蘭。三知變,不變其習,不能變法,不變其法,不能變器。四知要,中學考古非要,致用為要。西學亦有別,西藝非要,西政為要。五知本,在海外不忘國,見異俗不忘親,多智巧不忘聖。凡此所說,竊嘗考諸「中庸」而有合焉。魯,弱國也,哀公問政,而孔子告之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終之曰:「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茲內篇所言皆求仁之事也,外篇所言皆求智求勇之事也。夫「中庸」之書,豈特原心杪忽、校理分寸而已哉?孔子以魯秉禮而積弱,齊、邾、吳、越皆得以兵侮之,故為此言,以破魯國臣民之聾蔥,起魯國諸儒之廢疾,望魯國幡然有為,以復文武之盛。然則無學、無力、無恥則愚且柔,有學、有力、有恥則明且強。在魯且然,況以七十萬方里之廣、四百兆人民之眾者哉?吾恐海內士大夫,狃於晏安而不知禍之將及也,故舉楚事。吾又恐甘於暴棄而不復求強也,故舉魯事。《易》曰:「其亡其亡,繫於苞桑。」惟知亡,則知強矣。光緒二十四年三月南皮張之洞書。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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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篇

  同心第一 教忠第二 明綱第三 知類第四 宗經第五 正權第六 循序第七 守約第八 去毒第九

  外篇

  益智第一 遊學第二 設學第三 學制第四 廣譯第五 閱報第六 變法第七 變科舉第八 農工商學第九 兵學第十 鑛學第十一 鐵路第十二 會通第十三 非弭兵第十四 非攻教第十五

內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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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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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文正為秀才時,即以天下為己任。程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於利物,於人必有所濟。」顧亭林曰:「保天下者,匹夫雖賤,與有責焉。」夫以秀才所任,任者幾何?一命所濟,濟者幾何?匹夫所責,責者幾何?然而積天下之秀才則盡士類,積天下之命官則盡臣類,積天下之匹夫則盡民類,若皆有持危扶顛之心、抱冰握火之志,則其國安於磐石,無能傾覆之者。是故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人人智其智,勇其勇,而天下強。大抵全盛之世,庠以勸學,官以興能,朝廷明於上則人才成於下。艱危之世,士厲其節,民激其氣,直言以悟主,博學以濟時,同心以救弊,齊力以捍患,人才奮於下則朝廷安於上。昔春秋之季,周若贅旒,孔子誅亂賊,孟子明仁義,弟子布滿天下,而周祚延二百餘年,七十子後學者,流衍益廣。至西漢而儒術大興,聖道昭明,功在萬世。東漢末造,名節、經學最盛,李、郭之氣類,鄭康成之門人,亦布滿天下,一時朝野多重操行、尚名義之人,故卓、操不能遽篡,而蜀漢以興;諸葛隱居躬耕,而師友極盛。其人皆天下之豪傑,所講明者天下之大計,故昭烈得之而成王業。曹魏迄隋,江北皆尚鄭學,故北朝兵事紛紜,而儒風不墜。隋王通講道河汾,門徒眾盛,唐之佐命如房、杜、魏、薛,皆與交遊,其書雖有夸飾,其事不能盡誣,房、杜輩非必門人也。故貞觀多賢而民得蘇息。唐韓子推明道原,攘斥佛老,尊孟子,贊伯夷,文宗六經,至北宋而正學大明,學統、文體皆本昌黎,由是大儒蔚起。宋代學術之中正、風俗之潔清,遠過漢、唐,國脈既厚,故雖弱而不亡。宋儒重綱常,辨義利,朱子集其成,當時雖未竟其用,其弟子私淑亦布滿天下,故元有許、劉、吳、廉諸儒,元虐以減。明尚朱學,中葉以後,並行王學,要皆以扶持名教、砥厲氣節為事。三百年間,主昏於上,臣忠於下,明祚以延。咸豐以來,海內大亂,次第削平,固由德澤深厚、廟算如神,亦由曾、胡、駱、左諸公,聲氣應求於數千里之內,二賀熙齡,長齡、陶文毅、林文忠諸公,提倡講求於二十年以前,陳慶鏞、袁端敏、呂文節、王茂蔭諸公,正言讜論於廟堂之上有以致之。是故學術造人才,人才維國勢,此皆往代之明效,而吾先正不遠之良軌也。

  吾聞欲救今日之世變者,其說有三:一曰保國家,一曰保聖教,一曰保華種,夫三事一貫而已矣。保國、保教、保種,合為一心,是謂同心。保種必先保教,保教必先保國。種何以存?有智則存,智者教之謂也。教何以行?有力則行,力者兵之謂也。故國不威則教不循,國不盛則種不尊。回教,無理者也,土耳其猛鷙敢戰而回教存。佛教,近理者也,印度蠢愚而佛教亡。波斯景教,國弱教改;希臘古教,若存若滅。天主耶蘇之教,行於地球十之六,兵力為之也。我聖教行於中土,數千年而無改者。五帝三王,明道垂法,以君兼師,漢、唐及明,宗尚儒術,以教為政。我朝列聖,尤尊孔、孟、程、朱,屏黜異端,纂述經義,以躬行實踐者教天下。故凡有血氣,咸知尊親。蓋政教相維者,古今之常經,中西之通義。

  我朝邦基深固,天之所岉,必有與立。假使果如西人瓜分之妄說,聖道雖高雖美,彼安用之?五經四子,棄之若土苴;儒冠儒服,無望於仕進。巧黠者充牧師,充剛巴度,充大寫西人用華人為記室。名大寫。椎魯者謹納身稅,供兵匠隸役之用而已。愈賤愈愚,愚賤之久,則貧苦死亡,奄然澌滅。聖教將如印度之婆羅門,竄伏深山,抱守殘缺。華民將如南洋之黑昆崙,畢生人奴,求免笞罵而不可得矣。

  今日時局,惟以激發忠愛、講求富強,尊朝廷、衛社稷為第一義。執政以啟沃上心、集思廣益為事,言官以直言極諫為事,疆吏以足食足兵為事,將帥以明恥教戰為事,軍民以親上死長為事,士林以通達時務為事,君臣同心,四民同力,則洙泗之傳、神明之胄,其有賴乎。且夫管仲相桓公、匡天下,保國也,而孔子以為民到于今受其賜。孟子守王道、待後學,保教也,而汲汲焉憂梁國之危,望齊宣之王,謀齊民之安。然則舍保國之外,安有所謂保教、保種之術哉?今日頗有憂時之士,或僅以尊崇孔學為保教計,或僅以合群動眾為保種計,而於國、教、種安危與共之義忽焉。《傳》曰:「皮之不存,毛將安傅?」孟子曰:「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此之謂也。

教忠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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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漢、唐以來,國家愛民之厚,未有過於我聖清者也。請言其實:三代有粟米、布縷、力役之徵,盛唐有租、庸、調三等之賦,最稱善政,已列多名。以後秦創丁口之錢、漢行算緡之法、隋責有司以增戶口、唐括土戶以代逃亡,唐及五季、宋初有食鹽錢,中唐、北宋有青苗錢,宋有手實法,金有推排民戶物力之制,皆出於常例田賦、力役之外。明萬歷行一條鞭法,丁、糧尚分為二,明季又有遼餉、剿餉、練餉。至我朝康熙五十二年,奉滋生人丁永不加賦之旨;雍正四年,定丁銀併入錢糧之制;乾隆二十七年,停編審之法。於是歷代苛征,一朝豁除。賦出於田,田定於額,凡品官士吏、百工閒民,甚至里宅貨肆、錢業銀行,苟非家有田產、運貨行商者終身不納一錢於官。

  順治元年,即將前明三餉除免;康熙中,復減江蘇地丁銀四十萬;雍正三年,減蘇松一道地丁銀四十五萬、南昌一道地丁銀十七萬;乾隆二年,減江省地丁銀二十萬;同治四年,減江南地丁銀三十萬、減江南漕糧五十餘萬石、浙江漕糧二十六萬餘石。初制已寬,損之又損,是曰薄賦,仁政一也。

  前代賜復蠲租,不過一鄉一縣。我朝康熙、乾隆兩朝普免天下錢糧八次、普免天下漕糧四次。嘉慶朝復普免天下漕糧一次。至於水旱蠲緩,無年無之,動輒數百萬。損上益下,合而計之,已逾京垓以上。是曰寬民,仁政二也。

  歷代賑恤,見於史傳者為數有限,或發現有之倉,或移民就食。宋河北之災,富弼僅勸民出粟十五萬斛,益以官廩;曾鞏僅請賜錢五十萬貫,貸粟一百萬石。杭州之災,蘇軾僅請度牒數百道。本朝凡遇災荒,仁恩立霈,動輒巨萬。即如光緒以來,賑恤之舉歲不絕書。丁丑、戊寅之間,晉、豫、陝、直之災,賑款逾三千萬金。此外畿輔、蘇、浙、川、楚各省,每一次輒數百萬或百餘萬,從古罕聞。以今日度支之匱乏、洋債之浩繁,而獨於賑恤之款雖多不惜,甚至減東朝之上供,發少府之私錢,出自慈恩,以期博濟。是曰救災,仁政三也。

  前代國家大工大役,皆發民夫行齎居送,官不給錢。長城、馳道、汴河之工無論矣,隋造東都,明造燕京,調發天下民夫工匠,海內騷動,死亡枕藉。以及漢鑿子午、梁築淮堰、唐開廣運、宋議回河,民力為之困敝。本朝工役皆給雇值,即如河工一端,歲修常數百萬,有決口則千餘萬,皆發庫帑。沿河居民,不惟無累,且因以贍足焉,是曰惠工,仁政四也。

  前代官買民物,名曰和買、和糴,或強給官價,或竟不給價,見於唐、宋史傳、奏議、文集,最為民害。本朝宮中、府中需用之物,一不累民,蘇杭織造、楚粵材木,發帑購辦,商民吏胥皆有霑潤。但聞商賈因承辦官工、承買官物而致富者矣,未聞商賈因采辦上供之物而虧折者也。子產述鄭商之盟曰「無強賈,無丐奪」,於今見之,是曰恤商,仁政五也。

  任土作貢,唐虞已然,漢之龍眼荔支,唐之禽鳥,明之鰣魚,皆以至微之物,而為官民巨害,其他貴重者可知。本朝此義雖存,所貢並無珍異,廣東貢石硯、木香、黃橙、乾荔之屬,江南貢箋扇、筆墨、香藥之屬,湖北貢茶、筍、艾葛之屬,他省類推,由官發錢,不擾地方。又如宋真宗修玉清昭應宮,所需木石、金錫、丹青之物,徵發遍九州,搜羅窮山谷,致雁蕩之山由此開通,始為人世所知,史書之曰:「及其成也,民力困竭。」宋徽宗興花石綱,破屋壞城,等於劫奪。民不聊生,遂釀大亂。今內府上用,民不與知。是曰減貢,仁政六也。

  前代遊幸最為病民,漢、唐、宋以來,東封西祀,四海騷然。若明武宗北遊宣大,南到金陵,狂恣敗度,尤乖君德。至於秦、隋,更無論矣。本朝屢次南巡,亦間有東巡、西巡之事,大指皆以省方觀民為主,勘河工、閱海塘、查災問民瘼、召試求人才,所過郡縣必免錢糧。其橋道供張,除內帑官款外,大率皆出自監商,或豁免積虧,或予以優獎。至今舊聞私記,但道其時市廛之豐盈、民情之悅豫,從無幾微煩擾愁苦之詞。是曰戒侈,仁政七也。

  前代征伐多發民兵,漢選江淮之卒以征匈奴,唐勞關輔之師以討南詔,田園荒蕪,室家仳離,死傷過半,僅得生還。唐之府兵、明之屯衛,書生稱為良法。然而本係農夫,強以戰鬥,征戍之苦,愁怨慘悽。司馬溫公嘗論之矣,於忠肅嘗改之矣。北宋簽官軍,刺義勇,練保甲,當時朝野病之。本朝軍制不累農民,除八旗禁旅外,乾隆以前多用綠營,嘉慶以後參用鄉勇。其人由應募而來,得餉而喜,從無簽派之事。是曰恤軍,仁政八也。

  前代國有大事,財用不足則科斂於民,漢、唐以來皆然,今土司猶仍其俗。即如宋宣和將伐遼,則派天下出免夫錢六千二百萬緡見蔡條《鐵圍山叢談》。宣和中創經制錢,紹興以後又有經總制錢、月樁錢、板帳錢、折帛錢,歲得數千萬緡,並無獎敘。明季用兵,初加遼餉,繼加剿餉,又加練餉,共加賦二千萬。果如此法,籌餉易耳。本朝每遇河工、軍旅,則別為籌餉之策,不以科派民間。歷年開設捐輸,獎以官爵,并加廣其學額、中額。朝廷不惜為權宜之策,而終不忍朘小民之生。是曰行權,仁政九也。

  自暴秦以後,刑法濫酷,兩漢及隋,相去無幾,宋稍和緩,明復嚴苛。本朝立法平允,其仁如天,具於《大清律》一書。一、無滅族之法;二、無肉刑;三、問刑衙門不准用非刑拷訊,犯者革黜;四、死罪中又分情實緩決,情實中稍有一線可矜者,刑部夾簽聲明請旨,大率從輕比者居多;五、杖一百者折責實杖四十,夏月有熱審減刑之令,又減為三十二;六、老幼從寬;七、孤子留養;八、死罪繫獄不絕其嗣;九、軍流徒犯,不過移徙遠方,非如漢法令為城旦鬼薪,亦不比宋代流配沙門島,額滿則投之大海;十、職官婦女收贖,絕無漢輸織室,唐沒掖庭,明發教坊諸虐政。凡死罪必經三法司會核,秋審句決之期,天子素服,大學士捧本,審酌再三,然後定罪,遇有慶典則停句減等,一歲之中,句決者天下不過二三百人,較之漢文帝歲斷死刑四百,更遠過之。若罪不應死而擬死者謂之「失入」,應死而擬輕者謂之「失出」,失入死罪一人,臬司、巡撫、兼管巡撫事之總督降一級調用,不准抵銷;失出者,一案至五案止降級留任,十案以上始降調,仍聲明請旨,遇有疑獄,則詔旨駮查複訊,至于再三,平反無數,具見於歷朝聖訓。是曰慎刑,仁政十也。

  昔南北分據之朝,中外阻絕之世,其橫遭略賣沒蕃陷虜之民,朝廷不復過問。本朝仁及海外,凡古巴誘販之豬仔、美國被虐之華工,特遣使臣,與立專約,保護其身家,禁除其苛酷,此何異取內府之金以贖魯人、拔三郡之民以歸漢地耶?是曰覆遠,仁政十一也。

  前代黷武之朝殘民以逞,本朝武功無過康熙、乾隆兩朝,其時逞其兵力,何求不得?然雅克薩既下而界碑定,恰克圖交犯而商市開,越南來朝而即赦其罪,浩罕畏威而不利其土,自道光以至今茲,外洋各國屢來構釁,苟可以情恕理遣,即不惜屈己議和,不過為愛惜生民,不忍捐之於凶鋒毒焰之下。假使因大院君之亂而取朝鮮,乘諒山之勝而收越南,夫亦何所不可者?是曰戢兵,仁政十二也。

  本朝待士大夫最厚,與宋代等,兩漢多任貴戚,北朝多任武將,六朝專用世家,趙宋濫登任子,甚至魏以宦寺、廝役典州郡,唐以樂工、市儈為朝官,明以道士、木匠為六卿,若元代則立法偏頗,高官重權,專用蒙古、色目人,而漢人、南人不與。本朝立賢無方,嘉惠寒畯,辟雍駕臨,試卷親覽,寒士儒臣與南陽近親,豐鎬舊族一體柄用。又漢、魏誅戮大臣,習為常事,唐則捶楚簿尉、行杖朝堂,明則東廠、北司毒刑廷杖,專施於忠直之臣,碧血橫飛,天日晦暗,尤為千古未有之虐政。本朝待士有禮,既無失刑,亦不辱士。又唐、宋謫官於外,即日逐出國門,程期不得淹留,親友不得餞送;明代宰相被逐,即日柴車就道。且前代每有黨錮學禁,罰及累世,株連親朋。本朝進退以禮,不以一眚廢其終身,是曰重士,仁政十三也。

  歷代親貴佞幸,驕暴橫行最為民害,漢之外戚、常侍,北魏之王族、武臣,唐之貴主禁軍、五坊小兒、監軍敕使,元之僧徒、貴族,明之藩府鑛使、邊軍緹騎、方士鄉官,脅辱官吏、殘虐小民,流毒遍於天下。本朝一皆無之,政令清肅,民安其居,是曰修法,仁政十四也。

  本朝篤念勛臣,優恤戰士,其立功而襲封者無論矣,凡戰陣捐軀者,但有一命,無不加贈官階,給予世職,自三品輕車都尉至七品恩騎尉。即至外委生監殉難者,亦皆有之。本職或襲二十餘次,或襲三四次,襲次完時,均予恩騎尉,世襲罔替,皇祚億萬,其食祿即與為無窮。咸豐至今,京師順天府及各省奏請忠義恤典,已至數百案。又職官雖非戰功而沒於王事,或積勞病故,亦官其子一人,名曰「難蔭」,自漢迄明,其待忠義死事之臣有如是之優渥者乎?是曰勸忠,仁政十五也。

  此舉其最大者,此外良法善政不可殫書,列聖繼繼繩繩,家法、心法相承無改二百五十餘年,薄海臣民日游於高天厚地之中,長養涵濡,以有今日。試考中史二千年之內,西史五十年以前,其國政有如此之寬仁忠厚者乎?中國雖不富強,然天下之人,無論富貴貧賤皆得俯仰寬然,有以自樂其生;西國國勢雖盛,而小民之愁苦怨毒者鬱遏未伸,待機而發,以故弒君刺相之事歲不絕書,固知其政事亦必有不如我中國者矣。當此時世艱虞,凡我報禮之士、戴德之民,固當各抒忠愛,人人與國為體,凡一切邪說暴行,足以啟犯上作亂之漸者,拒之勿聽,避之若浼,惡之如鷹鸇之逐鳥雀。大順所在,天必岉之。世豈有無良之民,如《小雅》所譏者哉。

明綱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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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此《白虎通》引《禮緯》之說也,董子所謂「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之義本之。《論語》「殷因於夏禮,周因於殷禮」,注:「所因,謂三綱五常。」此《集解》馬融之說也,朱子《集注》引之。《禮記·大傳》:「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此其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五倫之要,百行之原,相傳數千年更無異義,聖人所以為聖人,中國所以為中國,實在於此。故知君臣之綱,則民權之說不可行也;知父子之綱,則父子同罪、免喪廢祀之說不可行也;知夫婦之綱,則男女平權之說不可行也。嘗考西國之制,上下議院各有議事之權,而國君、總統亦有散議院之權,若國君、總統不以議院為然,則罷散之,更舉議員再議。君主、民主之國略同。西國君與臣民相去甚近,威儀簡略,堂廉不遠,好惡易通,其尊嚴君上不如中國,而親愛過之,萬里之外,令行威立,不悖不欺,每見旅華西人遇其國有吉凶事,賀弔憂樂,視如切身,是西國固有君臣之倫也。《摩醯十戒》敬天之外,以孝父母為先,西人父母喪亦有服,服以黑色為緣,雖無祠廟、木主,而室內案上,必供奉其祖父母、父母、兄弟之照像;雖不墓祭,而常有省墓之舉,以插花冢上為敬,是西國固有父子之倫也。家富子壯則出分,乃秦法。西人於其子,必教以一藝,年長藝成,則使之自謀生計,別居異財,臨終分析財產,男子、女子皆同,兼及親友,非不分其子也戒淫為十戒之一,西俗男女交際,其防檢雖視中國為疏,然淫佚之人,國人賤之。議婚有限,父族、母族之親,凡在七等以內者,皆不為婚。七等謂自父,祖,曾,高以上推至七代,母族亦然。故姑、舅、姨之子女,凡中表之親,無為婚者惟男衣氈布,女衣絲錦,燕會賓客,女亦為主,此小異於中國,《禮記·坊記》大饗廢夫人之禮,《左傳》昭二十七年:公如齊,齊侯請饗之,子仲之子曰重,為齊侯夫人,曰「請使重見」。是古有夫人與燕饗之禮,因有流弊,廢之女自擇配,亦須請命父母且訂約,而非苟合男不納妾,此大異於中國。然謂之男女無別則誣,且西人愛敬其妻雖有過當,而於其國家政事、議院、軍旅、商之公司、工之廠局,未嘗以婦人預之,是西國固有夫婦之倫也。

  聖人為人倫之至,是以因情制禮,品節詳明。西人禮制雖略,而禮意未嘗盡廢,誠以天秩民彞,中外大同,人君非此不能立國,人師非此不能立教。乃貴洋賤華之徒,於泰西政治、學術、風俗之善者懵然不知,知亦不學,獨援其秕政敝俗,欲盡棄吾教吾政以從之。飲食服玩,閨門習尚,無一不摹仿西人,西人每譏笑之。甚至中士文學聚會之事,亦以七日禮拜之期為節目,禮拜日亦名星期,機器局所以禮拜日停工者,以局內洋匠其日必休息,不得不然近日微聞海濱洋界,有公然創廢三綱之議者,其意欲舉世放恣黷亂而後快,怵心駭耳,無過於斯。中無此政,西無此教,所謂非驢非馬,吾恐地球萬國將眾惡而共棄之也。

知類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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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種類之說,所從來遠矣,《易·同人》之象曰:「君子以類族辨物。」《左氏傳》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禮記·三年問》曰:「有知之屬,莫不知愛其類。」是知有教無類之說,惟我聖人如神之化能之,我中華帝王無外之治能之,未可概之他人也。西人分五大洲之民為五種,以歐羅巴洲人為白種,亞細亞洲人為黃種,西南兩印度人為棕色種,阿非利加洲人為黑種,美洲土人為紅種;歐洲種類又自有別,俄為斯拉物種,英、德、奧、荷為日耳曼種,法、意、日比為羅馬種,美洲才智者由英遷往,與英同為白種,同種者性情相近,又加親厚焉西起昆崙,東至於海,南至於南海,北至奉天、吉林、黑龍江、內外蒙古,南及沿海之越南、暹羅、緬甸、東中北三印度,東及環海之朝鮮、海中之日本日本地脈與朝鮮連,僅隔一海峽,其地同為亞洲,其人同為黃種,皆三皇五帝聲教之所及,神明胄裔種族之所分。隋以前佛書謂之「震旦」,今西人書籍文字於中國人統謂之曰「蒙古」以歐洲與中國通始於元太祖故,俄國語言呼中國人曰「契丹」,是為亞洲同種之証。其地得天地中和之氣,故晝夜適均,寒燠得中,其人秉性靈淑,風俗和厚,邃古以來稱為最尊、最大、最治之國。文明之治,至周而極,文勝而敝,孔子憂之,歷朝一統,外無強鄰,積文成虛,積虛成弱。歐洲各國開闢也晚,鬱積勃發,鬥力競巧,各自摩厲,求免滅亡,積懼成奮,積奮成強。獨我中國士夫庶民懵然罔覺,五十年來屢鑒不悛,守其傲惰,安其偷苟,情見勢絀,而外侮亟矣。

  方今海內之士,感概發憤,竭智盡忠,求紓國難者固不乏人。而昏墨之人,則視國家之休戚漠然無動於其心,意謂此非髮捻之比,中華雖淪,富貴自在,方且乘此阽危,恣為貪黷,以待合西伙為西商,徙西地入西籍,而莠民邪說甚至詆中國為不足有為,譏聖教為無用,分同室為畛域,引彼法為同調,日夜冀幸天下有變,以求庇於他人。若此者,仁者謂之悖亂,智者謂之大愚。印度屬於英矣,印度土人為兵為弁,不得為武員,不得入學堂也;越南屬於法矣,華人身稅有加,西人否也。華人無票,遊行有禁,西人否也;古巴屬於西班牙矣,土人不能入議院也;美國開闢之初則賴華工,今富盛之後則禁華工,而西工不禁也。近年有道員某,吞蝕公款數十萬金,存於德國銀行,其人死後,銀行遂注銷其帳,惟薄給息而已。夫君子不以所惡廢鄉,故王猛死不伐晉,鐘儀囚不忘楚,若今日不仁、不智、不恥為人役之人,君子知樂大心之卑宋必亡其家,韓非之覆韓必殺其身矣。《左傳》昭公二十五年:春,叔孫婼聘于宋,桐門右師見之,杜注:右師,樂大心,居桐門語卑宋大夫而賤司城氏,昭子告其人曰:右師其亡乎?君子貴其身,而後能及人,是以有禮。今夫子卑其大夫而賤其宗,是賤其身也,能有禮乎?無禮必亡。定公九年傳,逐桐門右師。注:終叔孫昭子之言《左傳》哀公八年:吳為邾故,將伐魯,問於權孫輒,叔孫輒對曰:「魯有名而無情,伐之,必得志焉。」退而告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曰:「非禮也,君子違不適讎國,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所託也則隱。且夫人之行也,不以所惡廢鄉,今子以小惡而欲覆宗國,不亦難乎?」《通鑑》卷六:秦王下吏治韓非,非自殺。臣光曰:「臣聞君子親其親以及人之親,愛其國以及人之國,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為秦畫謀,而首欲覆其宗國,以售其言,罪固不容於死矣,烏足愍哉!」

宗經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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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衰周之季,道術分裂,諸子蜂起,判為九流十家,惟其意在偏勝,故析理尤精,而述情尤顯。其中理之言,往往足以補經義,乾嘉諸儒以諸子證經文音訓之異同,尚未盡諸子之用應世變,然皆有釣名僥利之心,故詭僻橫恣,不合於大道者亦多矣。即如皇子貴衷,田子貴均,墨子貴兼,料子貴別,王廖貴先,兒良貴後,此不過如扁鵲適周則為老人醫,適秦則為小兒醫,聊以適時自售耳,豈其情哉?自漢武始屏斥百家,一以六藝之科為斷,今欲通知學術流別,增益才智,針起喑聾跛躄之陋儒,未嘗不可兼讀諸子,然當以經義權衡而節取之。劉向論《晏子春秋》曰:「文章可觀,義理可法,合於六經之義。」斯可為讀諸子之準繩矣。漢書藝文志曰:「若能修六藝之術,觀九家之言,舍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意與此同蓋聖人之道,大而能博,因材因時,言非一端,而要歸於中正。故九流之精,皆聖學之所有也;九流之病,皆聖學之所黜也。

  諸子之駮雜,固不待言,茲舉其最為害政、害事而施於今日必有實禍者。如《老子》尚無事則以禮為亂首,主守雌則以強為死徒,任自然則以有忠臣為亂國。《莊子》齊堯、桀,黜聰明,謂凡之亡不足以為亡,楚之存不足以為存此不得以寓言為解。《列子·揚朱》篇,惟縱嗜欲,不顧毀譽。《管子》謂惠者民之仇讎,法者民之父母,其書羼雜偽託最多,故兼有道、法、名、農、陰陽、縱橫之說。《墨子》除「兼愛」已見斥於孟子外,其「非儒」「公孟」兩篇至為狂悍,「經」上下、「經說」上下四篇乃是名家清言,雖略有算學、重學、光學之理,殘不可讀,無裨致用。《荀子》雖名為儒家,而非十二子,倡性惡,法後王,殺詩、書讀隆殺之殺,一傳之後,即為世道、經籍之禍。申不害專用術,論卑行鄙,教人主以不誠。《韓非子》及他書所引韓非用申之術,兼商之法,慘刻無理,教人主以不任人,不務德。商鞅暴橫,盡廢孝弟仁義,無足論矣。此外若《呂覽》多存古事,大致近儒。《晏子》兼通儒墨,瑕瑜互見。劉向謂其中詆孔子者為辯士偽托《戰國策》考見世變,勢不能廢。晁公武以《戰國策》入子部,今入史部孫吳、尉繚,兵家專門,尚不害道。孫子,惟「用間」篇末有謬語,尉繚惟「兵令」篇末有謬語尹文、慎到、鶡冠、尸佼,可采無多。至於公孫龍巧言無實,鬼谷陰賊可鄙,皆不足觀。又如《關尹子》多剿佛書,並有後世道書語;《文子》全襲《淮南》,皆出作偽。西漢儒家諸子,如賈長沙、董江都、劉子政,皆為儒家巨子,《說苑》、《新序》最為純正,《新書》已多殘缺,《春秋繁露》精義頗多,惟董治《公羊》,多墨守後師之說,幾陷大愚之誅,宜分別觀之。《法言》文藻而已,《孔叢》、《家語》甚多精言,兼存孔門行事,雖有附益,要皆有本,近人概斥為王肅諸人偽作,未免太苛。道家如《淮南》,可資考古,閒有精理]大抵諸家紕繆易見,學者或愛其文采,或節取一義,苟非天資乖險,鮮有事事則傚、實見施行者;獨老子見道頗深,功用較博,而開後世君臣苟安誤國之風,致陋儒空疏廢學之弊,啟猾吏巧士挾詐營私,軟媚無恥之習,其害亦為最巨。功在西漢之初,而病發於二千年之後,是養成頑鈍積弱,不能自振之中華者,老氏之學為之也。「大巧若拙」一語最害事,此謂世俗趨避鑽刺之巧則可矣,若步天測地、工作軍械,巧者自巧,拙者自拙,豈有巧拙相類之事哉?數十年來,華人不能擴充智慧者,皆為此說所誤故學老者病痿痺,學餘子者病發狂。董子曰:「正朝夕者視北辰,正嫌疑者視聖人。」若不折衷於聖經,是朝夕不辨,而冥行不休,墜入於泥,亦必死矣,不獨諸子然也。

  群經簡古,其中每多奧旨異說,或以篇簡摩滅,或出後師誤解。漢興之初,曲學阿世,以冀立學,哀、平之際,造讖益緯,以媚巨奸,於是非常可怪之論益多。如文王受命、孔子稱王之類,此非七十子之說,乃秦、漢經生之說也,而說《公羊春秋》者為尤甚。新周,王魯,以《春秋》當新王乾嘉諸儒嗜古好難,力為闡揚,其風日肆,演其餘波,實有不宜於今之世道者,如禁方奇藥,往往有大毒可以殺人。假如近儒《公羊》之說,是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喜也。竊惟諸經之義其有迂曲難通、紛歧莫定者,當以《論語》、《孟子》折衷之,《論》、《孟》文約意顯,又群經之權衡矣。伊川程子曰:窮得語、孟,自有要約處。以此觀他經,甚省力。語、孟如丈尺權衡相似道光以來,學人喜以緯書、佛書講經學,光緒以來,學人尤喜治周秦諸子,其流弊恐有非好學諸君子所及料者,故為此說以規之。

正權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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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憤世疾俗之士,恨外人之欺凌也,將士之不能戰也,大臣之不變法也,官師之不興學也,百司之不講求工商也,於是倡為民權之議,以求合群而自振。嗟乎,安得此召亂之言哉!

  民權之說,無一益而有百害,將立議院歟?中國士民,至今安於固陋者尚多,環球之大勢不知,國家之經制不曉,外國興學立政、練兵製器之要不聞,即聚膠膠擾擾之人於一室,明者一,暗者百,游談囈語,將焉用之?且外國籌款等事重在下議院,立法等事重在上議院,故必家有中資者乃得舉議員。今華商素鮮巨資,華民又無遠志,議及大舉籌餉,必皆推諉默息,議與不議等耳,此無益者一。

  將以立公司,開工廠歟?有資者自可集股營運,有技者自可合伙造機,本非官法所禁,何必有權?且華商陋習,常有藉招股欺騙之事,若無官權為之懲罰,則公司資本無一存者矣。機器造貨廠無官權為之彈壓,則一家獲利,百家仿行,假冒牌名,工匠哄斗,誰為禁之?此無益者二。

  將以開學堂歟?從來紳富捐資,創書院,立義學,設善堂,例予旌獎,豈轉有禁開學堂之理,何必有權?若盡廢官權,學成之材既無進身之階,又無餼廩之望,其誰肯來學者?此無益者三。

  將以練兵禦外國歟?既無機廠以製利械,又無船澳以造戰艦,即欲購之外洋,非官物亦不能進口,徒手烏合,豈能一戰?況兵必需餉,無國法豈能抽釐捐,非國家擔保豈能借洋債?此無益者四。

  方今中華誠非雄強,然百姓尚能自安其業者,由朝廷之法維繫之也。使民權之說一倡,愚民必喜,亂民必作,紀綱不行,大亂四起,倡此議者,豈得獨安獨活?且必將劫掠市鎮,焚毀教堂,吾恐外洋各國必藉保護為名,兵船、陸軍深入占踞,全局拱手而屬之他人,是民權之說,固敵人所願聞者矣。或謂朝廷於非理要求,可諉之民權不願,此大誤也。若我自云國家法令不能制服,彼將自以兵力脅之昔法國承暴君虐政之後,舉國怨憤,上下相攻,始改為民主之國。我朝深仁厚澤,朝無苛政,何苦倡此亂階,以禍其身而並禍天下哉?此所謂有百害者也。

  考外洋民權之說所由來,其意不過曰國有議院,民間可以發公論、達眾情而已,但欲民申其情,非欲民攬其權。譯者變其文曰「民權」,誤矣。美國人來華者,自言其國議院公舉之弊,下挾私,上偏徇,深以為患。華人之稱羨者,皆不加深考之談耳近日摭拾西說者甚至謂人人有自主之權,益為怪妄。此語出於彼教之書,其意言上帝予人以性靈,人人各有智慮聰明,皆可有為耳,譯者竟釋為人人有自主之權,尤大誤矣。泰西諸國,無論君主、民主、君民共主,國必有政,政必有法,官有官律,兵有兵律,工有工律,商有商律,律師習之,法官掌之,君民皆不得違其法;政府所令,議員得而駮之;議院所定,朝廷得而散之。謂之人人無自主之權則可,安得曰人人自主哉?夫一哄之市必有平,群盜之中必有長,若人皆自主,家私其家,鄉私其鄉,士願坐食,農願蠲租,商願專利,工願高價,無業貧民願劫奪,子不從父,弟不尊師,婦不從夫,賤不服貴,弱肉強食,不盡滅人類不止,環球萬國必無此政,生番蠻獠亦必無此俗。至外國今有自由黨,西語實曰「里勃而特」,猶言事事公道,於眾有益,譯為「公論黨」可也,譯為「自由」非也。

  若強中禦外之策,惟有以忠義號召合天下之心,以朝廷威靈合九州之力,乃天經地義之道,古今中外不易之理。昔盜跖才武擁眾,而不能據一邑;田疇德望服人,而不能拒烏桓;祖逖智勇善戰,在中原不能自立,南依於晉,而遂足以禦石勒;宋棄汴京而南渡,中原數千里之遺民,人人可以自主矣,然兩河結寨,陝州嬰城莫能自保,宋用韓、岳為大將,而成破金之功;八字軍亦太行民寨義勇也,先以不能戰為人欺,劉錡用之,而有順昌之捷;趙宗印起義兵於關中,連戰破敵,王師敗於富平,其眾遂散。迨宋用吳玠、吳璘為將,而後保全蜀之險。蓋惟國權能禦敵國,民權斷不能禦敵國,勢固然也。曾文正名為起家辦團練矣,其實自與髮匪接戰以來,皆是募勇營、造師船,濟以國家之餉需,勵以國家之賞罰,而以耿耿忠義、百折不回之志氣,激厲三軍,感發海內,故能成戡定之功。豈團練哉?豈民權哉?

  或曰,民權固有弊矣,議院獨不可設乎?曰:民權不可僭,公議不可無。凡遇有大政事,詔旨交廷臣會議,外吏令紳局公議,中國舊章所有也。即或咨詢所不及,一省有大事,紳民得以公呈達於院、司、道、府,甚至聯名公呈於都察院;國家有大事,京朝官可陳奏,可呈請代奏。方今朝政清明,果有忠愛之心、治安之策,何患其不能上達?如其事可見施行,固朝廷所樂聞者。但建議在下,裁擇在上,庶乎收群策之益而無沸羹之弊,何必襲議院之名哉?此時縱欲開議院,其如無議員何?此必俟學堂大興,人才日盛,然後議之,今非其時也。

循序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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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欲強中國,存中學,則不得不講西學。然不先以中學固其根柢,端其識趣,則強者為亂首,弱者為人奴,其禍更烈於不通西學者矣。近日英國洋文報譏中國不肯變法自強,以為專信孔教之弊,此大誤也。彼所翻四書五經,皆俗儒村師解釋之理,固不知孔教為何事,無責焉耳。淺陋之講章,腐敗之時文,禪寂之性理,雜博之考據,浮誕之詞章,非孔門之學也。簿書文法,以吏為師,此韓非、李斯之學,暴秦之政所從出也。俗吏用之,以避事為老成,以偷惰為息民,以不除弊為養元氣,此老氏之學,歷代末造之政所從出也。巧宦用之,非孔門之政也。孔門之學,博文而約禮,溫故而知新,參天而盡物;孔門之政,尊尊而親親,先富而後教,有文而備武,因時而制宜。孔子集千聖,等百王,參天地,贊化育,豈迂陋無用之老儒,如盜跖所譏、墨翟所非者哉?

  今日學者,必先通經以明我中國先聖先師立教之旨,考史以識我中國歷代之治亂、九州之風土,涉獵子、集以通我中國之學術文章,然後擇西學之可以補吾闕者用之、西政之可以起吾疾者取之,斯有其益而無其害。如養生者,先有穀氣而後可飫庶羞;療病者,先審藏府而後可施藥石。西學必先由中學,亦猶是矣。華文不深者不能譯西書外國各學堂,每日必誦耶蘇經,示宗教也;小學堂先習蠟丁文,示存古也;先熟本國地圖,再覽全球圖,示有序也;學堂之書,多陳述本國先君之德政,其公私樂章,多贊揚本國之強盛,示愛國也。如中士而不通中學,此猶不知其姓之人,無轡之騎、無柁之舟,其西學愈深,其疾視中國亦愈甚,雖有博物多能之士,國家亦安得而用之哉?

守約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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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術危矣,以言乎邇,我不可不鑒於日本;以言乎遠,我不可不鑒於戰國。昔戰國之際,儒術幾為異學諸家所軋,吾讀司馬談之《論六家要指》而得其故焉,其說曰:「儒家者流,博而寡要,勞而少功。」何以寡要少功,由於有博無約。如此之儒,止可列為九流之一耳,焉得為聖,焉得為賢?老詬儒曰「絕學無憂」,又以孔子說十二經為大謾;墨詬儒曰「累壽不能盡其學」,墨子又教其門人公尚過不讀書;法詬儒曰「藏書策,修文學,用之則國亂」。《韓非子》語大率諸子所操之術,皆以便捷放縱投世人之所好,而以繁難無用誣儒家,故學者樂聞而多歸之。夫先博後約,孔、孟之教所同,而處今日之世變,則當以孟子守約施博之說通之。且孔門所謂博,非今日所謂博也,孔、孟之時,經籍無多,人執一業可以成名,官習一事可以致用,故其博易言也。今日四部之書汗牛充棟,老死不能遍觀而盡識。即以經而論,古言古義隱奧難明,訛舛莫定,後師群儒之說解紛紜百出,大率有確解定論者不過什五而已。滄海橫流,外侮薦至,不講新學則勢不行,兼講舊學則力不給,再歷數年,苦其難而不知其益,則儒益為人所賤,聖教儒書浸微浸滅,雖無嬴秦坑焚之禍,亦必有梁元文武道盡之憂,此可為大懼者矣。尤可患者,今日無志之士本不悅學,離經畔道者尤不悅中學,因倡為中學繁難無用之說,設淫辭而助之攻,於是樂其便而和之者益眾,殆欲立廢中學而後快,是惟設一易簡之策以救之,庶可以間執讎中學者之口,而解畏難不學者之惑。

  今欲存中學,必自守約始,守約必自破除門面始。爰舉中學各門求約之法,條列於後,損之又損,義主救世以致用當務為貴,不以殫見洽聞為賢。十五歲以前,誦《孝經》、四書、五經正文,隨文解義,並讀史略、天文、地理、歌括、圖式諸書,及漢、唐、宋人明白曉暢文字有益於今日行文者。自十五歲始,以左方之法求之,統經、史、諸子、理學、政治、地理、小學各門,美質五年可通,中材十年可了,若有學堂專師或依此纂成學堂專書,中材亦五年可了。而以其間兼習西文,過此以往,專力講求時政,廣究西法,其有好古研精、不騖功名之士願為專門之學者。此五年以後,博觀深造,任自為之。然百人入學,必有三五人願為專門者,是為以約存博,與子夏所謂博學近思、荀子所謂以淺持博亦有合焉。大抵有專門箸述之學,有學堂教人之學。專門之書,求博求精,無有底止,能者為之,不必人人為之也,學堂之書,但貴舉要切用,有限有程,人人能解,且限定人人必解者也,西人天文格致一切學術皆分專門學堂與普通學堂為兩事將來入官用世之人,皆通曉中學大略之人,書種既存,終有萌蘗滋長之日,吾學、吾書庶幾其不亡乎。

  一、經學通大義,切於治身心、治天下者,謂之大義。凡大義必明白平易,若荒唐險怪者乃異端,非大義也。《易》之大義,陰陽消長;《書》之大義,知人安民;《詩》之大義,將順其美,匡救其惡。詩譜序:論功頌德、所以將順其美,刺過譏失、所以匡救其惡《春秋》大義,明王道,誅亂賊;《禮》之大義,親親,尊尊,賢賢;《周禮》大義,治國,治官,治民。三事相維。太宰建邦之六典、治典經邦國、治官府、紀萬民,其餘教典、禮典、政典、刑典、事典皆國、官、民三義並舉。蓋官為國與民之樞紐,官不治則國民交受其害。此為《周禮》一經專有之義,故漢名《周官經》,唐名《周官禮》此總括全經之大義也。如十翼之說《易》,《論》《孟》《左傳》之說《書》,大小序之說《詩》,《孟子》之說《春秋》,《戴記》之說《儀禮》,皆所謂大義也。

  欲有要而無勞,約有七端:一、明例,謂全書之義例。毛詩以訓詁音韻為一要事,熟於《詩》之音訓,則諸經之音訓皆可隅反一、要指,謂今日尤切用者,每一經少則數十事,多則百餘事。一、圖表。諸經圖表皆以國朝人為善,譜與表同一、會通,謂本經與群經貫通之義。一、解紛,謂先儒異義各有依據者,擇其較長一說主之,不必再考,免耗日力。大率國朝人說而後出者較長一、闕疑,謂隱奧難明碎義不急者,置之不考。一、流別,謂本經授受之源流,古今經師之家法。考其最箸而今日有書者以上七事,分類求之,批卻導昒,事半功倍。

  大率群經以國朝經師之說為主,《易》則程傳與古說兼取。並不相妨《論》、《孟》、《學》、《庸》以朱註為主,參以國朝經師之說。《易》止讀程傳及孫星衍《周易集解》。孫書兼采漢人說及王弼注《書》止讀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詩》止讀陳奐《毛詩傳疏》,《春秋左傳》止讀顧棟高《春秋大事表》,《春秋公羊傳》止讀孔廣森《公羊通義》國朝人講《公羊》者惟此書立言矜慎,尚無流弊,《春秋穀梁傳》止讀鐘文烝《穀梁補注》,《儀禮》止讀胡培翬《儀禮正義》,《周禮》止讀孫詒讓《周禮正義》,已刊未畢《禮記》止讀朱彬《禮記訓纂》。欽定七經「傳說」「義疏」皆學者所當讀,故不備舉《論》、《孟》除朱注外,《論語》有劉寶楠《論語正義》,《孟子》有焦循《孟子正義》,可資考證古說,惟義理仍以朱注為主。《孝經》即讀通行注本,不必考辨。《爾雅》止讀郝懿行《爾雅義疏》,五經總義止讀陳澧《東塾讀書記》、王文簡引之《經義述聞》,《說文》止讀王筠《說文句讀》。兼采段、嚴、桂、鈕諸家,明白詳慎,段注《說文》太繁而奧,俟專門者治之

  以上所舉諸書,卷帙已不為少,全讀全解亦須五年,宜就此數書中擇其要義先講明之,用韓昌黎提要鉤元之法,就元本加以鉤乙標識。但看其定論,其引征辨駁之說不必措意若照前說七端,節錄纂集,以成一書,皆采舊說,不參臆說一語,小經不過一卷,大經不過二卷,尤便學者。此為學堂說經義之書,不必章釋句解,亦不必錄本經全文。蓋十五歲以前諸經全文已讀,文義大端已解矣師以是講,徒以是習,期以一年或一年半畢之,如此治經,淺而不謬,簡而不陋,即或廢於半途,亦不至全無一得。有經義千餘條以開其性識,養其本根,則終身可無離經畔道之患。總之,必先盡破經生箸述之門面,方肯為之,然已非村塾學究科舉時流之所能矣。

  一、 史學考治亂典制。

  史學切用之大端有二:一事實,一典制。事實擇其治亂大端,有關今日鑑戒者考之,無關者置之;典制擇其考見世變,可資今日取法者考之,無所取者略之。事實求之《通鑑》。《通鑑》之學,《資治通鑑》、《續通鑑》、《明通鑑》約之以讀《紀事本末》。典制求之正史、二《通》。正史之學,約之以讀志及列傳中奏議。如漢《郊祀》,後漢《輿服》,宋《符瑞》、《禮樂》,歷代《天文》、《五行》,元以前之《律曆》,唐以後之《藝文》,可緩也。地理止考有關大事者,水道止考今日有用者,官制止考有關治理者。如古舉今廢,名存實亡,暫置屢改,寄祿虛封,閒曹雜流,不考可也二通之學,《通典》、《通考》約之以節本,不急者乙之,《通考》取十之三、《通典》取十之一,足矣。國朝人有《文獻通考詳節》,但一事中最要之原委,條目有應詳而不詳者,內又有數門可不考者《通志》二十略,知其義例可也。考史之書約之以讀趙翼《廿二史札記》。王氏《商榷》可節取,錢氏《考異》精於考古,略於致用,可緩史評約之以讀《御批通鑒輯覽》。若司馬公《通鑑》,論義最純正而專重守經,王夫之《通鑑論》、《宋論》識多獨到,而偏好翻案,惟《御批》最為得中而切於經世之用。此說非因尊王而然,好學而更事者讀之自見凡此皆為通今致用之史學。若考古之史學不在此例。

  一、諸子知取舍。可以證發經義者及別出新理而不悖經義者取之,顯悖孔、孟者棄之,說詳《宗經》篇。

  一、理學看學案。五子以後,宋、明儒者遞相沿襲,探索幽渺,辨析朱、陸,掊擊互起,出入佛、老,界在微茫,文體多仿宗門語錄,質而近俚,高明者厭倦而不觀,謹愿者惝恍而無得,理學不絕如線焉耳。惟讀學案,可以兼考學行,甄綜流派。黃梨洲《明儒學案》成於一手,宗旨明顯而稍有門戶習氣;全謝山《宋元學案》成於補輯,選錄較寬而議論持平,學術得失,了然易見。兩書甚繁,當以提要鈎元之法讀之,取其什之二即可。通此兩書,其餘理學家專書可緩矣。惟《朱子語類》原書甚多,學案所甄錄者未能盡見朱子之全體真面,宜更采錄之。陳蘭甫《東塾讀書記》朱子一卷最善。

  一、詞章讀有實事者。一為文人便無足觀,況在今日,不惟不屑亦不暇矣。然詞章有奏議、書牘、記事之用,不能廢也。當於史傳及專集、總集中擇其敍事述理之文讀之,其他姑置不讀。若學者自作,勿為鈎章棘句之文,勿為浮誕嵬瑣之詩,則不至勞積損志矣。朱子曰:「歐、蘇文好處只是平易說道理,初不曾使差異底字換卻尋常底字。」又曰:「作文字須是靠實說,不可架空細巧,大率七八分實,二三分文。歐文好者只是靠實而有條理。」均《語類》一百三十九

  一、政治書讀近今者。政治以本朝為要,百年以內政事、五十年以內奏議,尤為切用。

  一、地理考今日有用者。地理專在知今,一形勢,一今日水道先考大川,一物產,一都會,一運道水道不盡能行舟,一道路,一險要,一海陸邊防,一通商口岸。若《漢志》之證古,《水經注》之博文,姑俟暇日考之可也。考地理必有圖,以今圖為主,古圖備考,此為中學地理言。若地球全形、外洋諸國亦須知其方域廣陝,程途遠近,都會海口,寒煖險易,貧富強弱,按圖索之,十日可畢,暫可不必求詳,重在俄、法、德、英、日本、美六國,其餘可緩。

  一、算學各隨所習之事學之。西人精算,而算不足以盡西藝,其於西政更無與矣。天文、地圖、化、力、光、電,一切格物製造莫不有算,各視所業何學,即習可學之算,取足應用而止,如是則得實用而有涯涘。今世學人治算學者,如李尚之、項梅侶、李壬叔諸君,專講算理,窮幽極微,欲卒其業,皓首難期,此專家之學,非經世之具也。算學西多中少,因恐求備求精有妨中學,故附於此

  一、小學但通大旨大例。中學之訓詁猶西學之翻譯也,欲知其人之意,必先曉其人之語。去古久遠,經文簡奧,無論漢學、宋學,斷無讀書而不先通訓詁之理。近人厭中學者動詆訓詁,此大謬可駭者也。伊川程子曰:「凡看文字,先須曉其文義,然後可求其意,未有文義不曉而見意者也。」《二程遺書》,《近思錄》引朱子曰:「訓詁則當依古注。」《語類》卷七又曰:「後生且教他依本子認得訓詁文義分明為急,今人多是躐等妄作,誑誤後生,其實都曉不得也。」《答黃直卿書》又曰:「漢儒可謂善說經者,不過只說訓詁,使人以此訓詁玩索經文。」《答張敬夫書》又曰:「向議欲刊《說文》,不知韓丈有意否,因贊成之為佳。」《答呂伯恭書》。此外言訓詁為要者尚多朱子所注各經,訓詁精審,考據《說文》者甚多。《潛夫論》聖為天口,賢為聖譯,可謂善譬。若不通古音古義而欲解古書,何異不能譯西文而欲通西書乎?惟百年以來,講《說文》者終身鑽研,汩沒不反,亦是一病。要之,止須通其大旨大例,即可應用。大旨不例者,解六書之區分,通古今韻之隔閡,識古籀篆之源委,知以聲類求義類之樞紐,曉部首五百四十字之義例。至名物無關大用,如水部自有專書,示部多列祭禮,舟車今制為詳,草蟲須憑目驗,皆不必字字深求者也說解間有難明,義例偶有抵忤,則闕之不論。許君書既有脫口逸,復多奧義,但為求通六書,不為究極許學,則功力有限斷矣得明師說之,十日粗通,一月大通,引申觸類,存乎其人,何至有廢時破道之患哉?若廢小學不講,或講之故為繁難,致人厭棄,則經典之古義茫昧,僅存迂淺俗說,後起趣時之才士,必皆薄聖道為不足觀,吾恐終有經籍道熄之一日也。

  如資性平弱并此亦畏難者,則先讀《近思錄》、《東塾讀書記》、《御批通鑒輯覽》、《文獻通考詳節》,果能熟此四書,於中學亦有主宰矣。

去毒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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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哉洋煙之為害,乃今日之洪水猛獸也,然而殆有甚焉。洪水之害不過九載,猛獸之害不出殷都,洋煙之害流毒百餘年,蔓延二十二省,受其害者數十萬萬人,以後浸淫尚未有艾。廢人才、弱兵氣、耗財力,近年進口洋貨價八千餘萬,出口土貨可抵五千餘萬,洋藥價三千餘萬,則漏卮也。是中國不貧於通商而貧于吸洋煙也遂成為今日之中國矣。而廢害文武人才,其害較耗財而又甚焉。志氣不強,精力不充,任事不勤,日力不多,見聞不廣,遊歷不遠,用度不節,子息不蕃。更數十年,必至中國胥化而為四裔之魑魅而後已。

  昔者國家嘗嚴刑峻法以禁之而不效,天禍中國,誰能除之?然而吾意以為不然,《論語》曰:「齊之以刑,免而無恥;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是法所不能治者,名得而治之。顧亭林曰:以法治人不若以名治人《學記》曰:「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乎。」是政所不能化者,學得而化之。何也?中國吸煙之始,由於懶惰,懶惰由於無事,無事由於無所知,無所知由於無見聞。士之學取辦於講章墨卷,官之學取辦於例案,兵之學取辦於鈍器老陣,如是已足,近日宋學、漢學、詞章、百家之學亦皆索之故紙,發為空言,不必徵諸實事,考諸萬物農無厚利,地無異產,工無新器,商無遠志,行旅無捷途,大率皆可以不勤動、不深思、不廣交、不遠行而得之,陋生拙,拙生緩,緩生暇,暇生廢,於是嗜好中之,此皆不學之故也。若學會廣興,文武道藝,城鄉貴賤無有不學,弱者學之於閱報,強者學之於遊歷,其君子胸羅五洲,其小人思窮百藝,方且欲上測行星、下窮地隔、旁探南北極,豈尚有俾晝作夜、終老於一燈一榻者?導之且不為,況禁之哉?故曰興學者,戒煙之藥也。近日海內志士,傷時念亂,怵然有人類滅絕之憂。上海、揚州均有戒煙會,其說大抵各自治其所屬之人,如吸煙者,主不以為僕,師不以為士,將不以為兵,田主不以為佣,商賈不以為伙,匠師不以為工,凡以治愚賤之人而已。夫不治富貴智能之人,則將吏、師長、田主、工師不乏吸煙者,彼恃有逃墨歸楊之藪,猶不戒也。且官師皆無常職,彼視其官師如傳舍,亦不戒也。吾謂惟在以學治智能少壯之人,愚賤者視吾力所能及者治之,衰老者聽之,十年之後,此智能少壯之士大率皆富貴成立,或有位、或有家,因以各治其所屬之人,三十年而絕矣。今各省多創立學會,謂宜即以戒煙會附之而行,無論何學會皆列此一條。四十歲以上戒否聽其便,四十歲以下者不戒煙不得入會,家訓訓此,鄉約約此,學規規此,剝窮則反,此其時乎?孔子曰:「知恥近乎勇。」孟子曰:「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夫以地球萬國鄙惡不食之鴆毒,獨我中華乃舉世寢饋湛溺於其中,以自求貧弱死亡,古今怪變無過於此。使孔、孟複生,以明恥教天下,其必自戒煙始矣。

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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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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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強生於力,力生於智,智生於學。孔子曰:「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未有不明而能強者也。」人力不能敵虎豹,然而能禽之者,智也;人力不能禦大水墮高山,然而能阻之開之者,智也。豈西人智而華人愚哉?歐洲之為國也多,群虎相伺,各思吞噬,非勢鈞力敵不能自存,故教養富強之政,步天測地、格物利民之技能,日出新法,互相仿效,爭勝爭長。且其壤地相接,自輪船、鐵路暢通以後,來往尤數,見聞尤廣,故百年以來煥然大變,三十年內進境尤速。如家處通衢,不問而多知;學有畏友,不勞而多益。中華春秋,戰國、三國之際,人才最多。累朝混一以後,儽然獨處於東方,所與鄰者類皆陬澨蠻夷、沙漠蕃部,其治術、學術無有勝於中國者。惟是循其舊法隨時修飭,守其舊學不踰範圍,已足以治安而無患。迨去古益遠,舊弊日滋,而舊法、舊學之精意漸失,今日五洲大通,於是相形而見絀矣。假使西國強盛開通,適當我聖祖、高宗之朝,其時朝廷恢豁大度不欺遠人,遠識雄略不囿迂論,而人才眾多,物力殷阜,吾知必已遣使通問、遠遊就學,不惟采其法、師其長,且可引為外懼,藉以儆我中國之泄沓,戢我中國之盈侈,則庶政、百能未必不駕而上之。乃通商、用兵,待至道光之季,其時西國國勢愈強,中國人才愈陋,雖被巨創,罕有儆悟,又有髮匪之亂,益不暇及。林文忠嘗譯《四洲志》《萬國史略》矣,然任事而不終;曾文正嘗遣學生出洋矣,然造端而不壽;文文忠創同文館,遣駐使,編西學各書矣,然孤立而無助,迂謬之論、苟簡之謀充塞於朝野,不惟不信不學,且詬病焉。一儆於臺灣生番,再儆於琉球,三儆于伊犁,四儆於朝鮮,五儆於越南、緬甸,六儆於日本,禍機急矣,而士大夫之茫昧如故,驕玩如故。天自牖之,人自塞之,謂之何哉!夫政刑兵食,國勢邦交,士之智也;種宜土化,農具糞料,農之智也;機器之用,物化之學,工之智也;訪新地,創新貨,察人國之好惡,較各國之息耗,商之智也;船械營壘,測繪工程,兵之智也。此教養富強之實政也,非所謂奇技淫巧也,華人於此數者,皆主其故常,不肯殫心力以求之。若循此不改,西智益智,中愚益愚,不待有吞噬之憂,即相忍相持、通商如故,而失利損權,得粗遺精,將冥冥之中,舉中國之民已盡為西人之所役矣;役之不已,吸之、朘之不已,則其究必歸於吞噬而後快。是故智以救亡、學以益智、士以導農工商兵。士不智,農工商兵不得而智也;政治之學不講,工藝之學不得而行也。大抵國之智者,勢雖弱,敵不能滅其國;民之智者,國雖危,人不能殘其種。印度屬於英,浩罕、哈薩克屬於俄,阿非利加分屬於英、法、德,皆以愚而亡。美國先屬於英,以智而自立;古巴屬於西班牙,以不盡愚而復振。求智之法如何?一曰去妄,二曰去苟。固陋虛驕,妄之門也;僥幸怠惰,苟之根也。二蔽不除,甘為牛馬土芥而已矣。

愚民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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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以來,外強中弱之形大箸,海濱人士稍稍閱《萬國公報》,讀滬局譯書,接西國教士,漸有悟華民之智不若西人者,則歸咎於中國歷代帝王之愚其民,此大謬矣。《老子》曰:「有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此李斯、韓非之學,暴秦之政也,於歷代何與焉。漢求遺書,尊六經,設博士,舉賢良,求茂才異等,絕國使才,非愚民也。唐設科目多至五十餘,宋廣立學校,并設武學。明洪武三年開科,經義以外兼考書、算、騎、射、律,《明太祖實錄》,《日知錄》引非愚民也。自隋以詞章取士,沿襲至今,此不過為薦舉公私無憑,詞章考校有據耳,謂立法未善則可,謂之愚民則誣。至我朝列聖殷殷以覺世牖民為念,刊布《數理精蘊》、《歷象考成》、《儀象考成》,教天算西學也;遣使測經緯度,繪天下地圖,教地輿西學也;刊布《授時通考》,教農學也;纂《七經義疏》,刊布十三經、二十四史、九通,開四庫館修書,分藏大江南北,縱人入讀,教經史百家之學也;同治軍務敉平以後,內外開同交方言館,教譯也;設製造局,教械也;設船政衙門,教船也;屢遣學生出洋赴美、英、法、德,學公法、鑛學、水師、陸師、炮臺、鐵路也,總署編刊公法、格致、化學諸書,滬局譯刊西書七十餘種,教各種西學也。且同文館三年有優保,出洋隨員三年有優保,學堂學生有保獎,遊歷有厚資,朝廷欲破民之愚、望士之智,皇皇如恐不及。無如陋儒俗吏動以新學為詬病,相戒不學,故譯書不廣,學亦不精,出洋者大半志不在學,故成材亦不多,是不學者負朝廷耳。且即以舊制三場之法言之,雖不能兼西學,固足以通中學,咎在主司偏重、士人剽竊,非盡法之弊也。果能經義、策問事事博通,其於經濟大端、百家學術必能貫徹,任以政事必能有為,且必能通達事變,決不至於愚矣。譬如子弟不肖,楹有書而不讀,家有師而不親,過庭、入塾惟務欺飾,及至頹廢貧困,乃怨懟其父母,豈不悖哉?大率近日風氣,其贊羨西學者自視中國朝政、民風無一是處,殆不足比於人數,自視其高、曾、祖、父亦無不可鄙賤者,甚且歸咎於數千年以前歷代帝王無一善政,歷代將相、師儒無一人才。不知二千年以上,西國有何學,西國有何政也?

游學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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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洋一年勝於讀西書五年,此趙營平百聞不如一見之說也。入外國學堂一年勝於中國學堂三年,此孟子置之莊嶽之說也。遊學之益,幼童不如通人,庶僚不如親貴,嘗見古之遊歷者矣。晉文公在外十九年,遍歷諸侯,歸國而霸;趙武靈王微服遊秦,歸國而強。春秋、戰國最尚遊學,賢如曾子、左邱明,才如吳起、樂羊子,皆以遊學聞,其餘策士、雜家不能悉舉。後世英主、名臣如漢光武學於長安,昭烈周旋於鄭康成、陳元方,明孫承宗未達之先周歷邊塞,袁崇煥為京官之日潛到遼東,此往事明效也。請論今事:日本,小國耳,何興之暴也?伊藤、山縣、榎本、陸奧諸人皆二十年前出洋之學生也,憤其國為西洋所脅,率其徒百餘人分詣德、法、英諸國,或學政治、工商,或學水陸兵法,學成而歸,用為將相,政事一變,雄視東方。不特此也,俄之前主大彼得憤彼國之不強,親到英吉利、荷蘭兩國船廠,為工役十餘年,盡得其水師輪機駕駛之法,并學其各廠製造,歸國之後,諸事丕變,今日遂為四海第一大國。不特此也,暹羅久為法國涎伺,於光緒二十年與法有釁,行將吞併矣,暹王感憤,國內毅然變法,一切更始,遣其世子遊英國,學水師,去年暹王遊歐洲,駕火船出紅海來迎者即其學成之世子也,暹王亦自通西文、西學,各國敬禮有加,暹羅遂以不亡。上為俄,中為日本,下為暹羅,中國獨不能比其中者乎?至遊學之國,西洋不如東洋,一、路近省費,可多遣;一、去華近,易考察;一、東文近於中文,易通曉;一、西學甚繁,凡西學不切要者東人已刪節而酌改之,中、東情勢風俗相近,易仿行,事半功倍,無過於此。若自欲求精、求備,再赴西洋有何不可?或謂昔嘗遣幼童赴美學習矣,何以無效?曰:失之幼也。又嘗遣學生赴英、法、德學水陸師各藝矣,何以人才不多?曰:失之使臣監督不措意,又無出身明文也。又嘗派京員遊歷矣,何以材不材相兼?曰:失之不選也。雖然,以予所知此中固亦有足備時用者矣,若因噎廢食之談、豚蹄篝車之望,此乃禍人家國之邪說,勿聽可也。嘗考孟子所論聖賢帝王將相曆險難、成功業,其要歸不過曰「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而已,曰「生於憂患」而已。夫受侮而不恥,蹙國而不懼,是不動也;冥然罔覺,悍然不顧,以效法人為恥,是不忍也;習常蹈故,一唱百和,憚於改作,官無一知,士無一長,工無一技。外不遠遊,內不立學,是不增益所不能也;無心、無性、無能,是將死於憂患矣。何生之足雲!

設學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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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特科之詔下,士氣勃然,濯磨興起,然而六科之目可以當之無愧,上副聖心者蓋不多覯也。去年有旨令各省籌辦學堂,為日未久,經費未集,興辦者無多。夫學堂未設,養之無素,而求之於倉卒,猶不樹林木而望隆棟,不作陂池而望巨魚也。遊學外洋之舉所費既巨,則人不能甚多,且必學有初基,理已明、識已定者始遣出洋,則見功速而無弊,是非天下廣設學堂不可、各省各道各府各州縣皆宜有學,京師、省會為大學堂,道府為中學堂,州縣為小學堂,中小學以備升入大學堂之選。府縣有人文盛物力充者,府能設大學,縣能設中學尤善。小學堂習四書,通中國地理,中國史事之大略,算數,繪圖,格致之粗淺者。中學堂各事較小學堂加深,而益以習五經,習《通鑒》,習政治之學,習外國語言文字。大學堂又加深,加博焉。或曰,天下之學堂以萬數,國家安得如此之財力以給之?曰:先以書院改為之,學堂所習,皆在詔書科目之內,是書院即學堂也,安用駢枝為?或曰,府縣書院經費甚薄,屋宇甚狹,小縣尤陋,甚者無之,豈足以養師生、購書器?曰:一縣可以善堂之地,賽會演戲之款改為之,一族可以祠堂之費改為之。然數亦有限,奈何?曰:可以佛道寺觀改為之,今天下寺觀何止數萬,都會百餘區,大縣數十,小縣十餘,皆有田產,其物業皆由布施而來。若改作學堂,則屋宇、田產悉具,此亦權宜而簡易之策也。方今西教日熾,二氏日微,其勢不能久存。佛教已際末法中半之運,道家亦有其鬼不神之憂,若得儒風振起,中華乂安,則二氏固亦蒙其保護矣。大率每一縣之寺觀取什之七以改學堂,留什之三以處僧道,其改為學堂之田產,學堂用其七,僧道仍食其三。計其田產所值,奏明朝廷旌獎,僧道不願獎者,移獎其親族以官職。如此則萬學可一朝而起也。以此為基,然後勸紳富捐貲以增廣之。昔北魏太武太平真君七年、唐高祖武德九年、武宗會昌五年皆嘗廢天下僧寺矣,然前代意在稅其丁、廢其法,或為抑釋以伸老,私也;今為本縣育才,又有旌獎,公也。若各省薦紳先生以興起其鄉學堂為急者,當體察本縣寺觀情形,聯名上請於朝,詔旨宜無不允也。

  其學堂之法約有五要:一曰新、舊兼學。四書五經、中國史事、政書、地圖為舊學,西政、西藝、西史為新學,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不使偏癈。一曰政、藝兼學,學校地理、度支賦稅、武備律例、勸工通商,西政也;算繪鑛醫、聲光化電,西藝也。西政之刑獄立法最善,西藝之醫最於兵事有益,習武備者必宜講求。才識遠大而年長者宜西政,心思精敏而年少者宜西藝。小學堂先藝而後政,大中學堂先政而後藝。西藝必專門,非十年不成;西政可兼通數事,三年可得要領。大抵救時之計、謀國之方,政尤急於藝,然講西政者亦宜略考西藝之功用,始知西政之用意。一曰宜教少年,學算須心力銳者,學圖須目力好者,學格致、化學、制造須質性穎敏者,學方言須口齒清便者,學體操須氣體精壯者。中年以往之士,才性精力已減,功課往往不能中程,且成見已深,難於虛受,不惟見功遲緩,且恐終不深求,是事倍而功半也。一曰不課時文,新學既可以應科目,且與時文無異矣。況既習經書,又兼史事、地理、政治、算學,亦必於時文有益。諸生自可於家習之,何勞學堂講授以分其才思,奪其日力哉?朱子曰:「上之人曾不思量,時文一件,學子自是著急,何用更要你教?」《語類》卷一百九諒哉言乎。一曰不令爭利,外國大小學堂皆須納金於堂,以為火食、束修之費,從無給以膏火者。中國書院積習,誤以為救濟寒士之地,往往專為膏火獎賞而來。本意既差,動輒計較輜銖,忿爭攻訐,頹廢無志,紊亂學規,剽襲冒名,大雅掃地矣。今縱不能遽從西法,亦宜酌改舊規,堂備火食,不令納費,亦不更給膏火。用北宋國學積分之法,每月核其功課,分數多者酌予獎賞,數年之後人知其益,即可令納費充用,則學益廣,才益多矣。一曰師不苛求,初設之年,斷無千萬明師,近年西學諸書滬上刊行甚多,分門別類,政、藝要領,大段已詳,高明之士研求三月,可以教小學堂矣;兩年之後,省會學堂之秀出者可以教中學堂矣。大學堂初設之年,所造亦淺,每一省訪求數人,亦尚可得。三年之後新書大出,師範愈多,大學堂亦豈患無師哉?若書院猝不能多設,則有志之士當自立學會,互相切磋,文人舊俗,凡舉業、楷書、放生、惜字、賦詩、飲酒、圍棋、葉戲,動輒有會,何獨於關繫身世安危之學而緩之?古人牧豕都養,尚可聽講通經,豈必橫舍千間,載書兼兩而後為學哉?始則二三,漸至什伯,精誠所感,必有應之於千里之外者。昔原伯魯以不悅學而亡,越勾踐以十年教訓而興,國家之興亡,亦存乎士而已矣。

學制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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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洋各國學校之制,有專門之學,有公共之學。專門之學極深研幾,發古人所未發,能今人所不能,畢生莫殫,子孫莫究,此無限制者也;公共之學所讀有定書,所習有定事,所知有定理,日課有定程,學成有定期,或三年,或五年,入學者不中程不止,惰者不得獨少。既中程而即止,勤者不必加多,資性敏者同為一班,資性鈍者同為一班,有間斷遲誤者附其後班,生徒有同功,師長有同教,此有限制者也。無事無圖,無堂無算,師無不講之書,徒無不解之義,師以已習之書為教則師不勞,徒以能解之事為學則徒不苦,問其入何學堂,而知其所習何門也;問其在學堂幾年,而知其所造何等也。文武將吏,四民百藝,其學無不皆同。小學堂之書較淺,事較少,如天文、地質、繪圖、算學、格致、方言、體操之類,具體而微。中學堂書較深,事較多,如小學堂地圖則極略,僅具疆域山水大勢,又進則有府縣詳細山水,又進則有鐵路、電線、鑛山、教堂,餘書仿此。方言則兼各國,算學則講代數、對數,於是化學、醫術、政治以次而及,餘事仿此。大學堂又有加焉。小學、中學、大學又各分為兩三等,期滿以後,考其等第,給予執照。國家欲用人才,則取之於學堂,驗其學堂之憑據,則知其任何官職而授之,是以官無不習之事,士無無用之學。其學堂所讀之書則由師儒纂之,學部定之,頒於國中,數年之後或應增減訂正,則隨時修改之。其學堂之費率皆出地方紳富之捐集,而國家略發官款以補助之,入學堂者但求成才,不求膏火,每人月須納金若干,以為飲食束修之費,貧家少納,富家多納。其官紳所籌學堂之費,專為建堂延師,購書制器之用,不為學生膏獎。亦有義學,以教極貧子弟,學生出貲甚微,然義學甚少,所教極淺來學者既已出費,則必欲有所得而後歸,學成之後,仕宦、工商各有生計,自無凍餒。此以教為養之法也。是以一國之內嘗有小學數萬區,中學數千,大學百數,由費不仰給於官,亦不盡仰給於紳故也,其善有三,出貲來學則不惰,志不在利則無爭,官不多費則學廣。蘇子瞻沮新法學校之說曰:「必將發民力以治宮室,斂民財以養遊士。」如西法所為,可無多費之虞矣。王介甫悔新法學校之誤曰:「本欲變學究為秀才,不謂變秀才為學究。」如西法所為,可無變為學究之患矣。凡東西洋各國立學之法,用人之法,小異而大同,吾將以為學式。

廣譯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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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以來,各省學堂嘗延西人為教習矣,然有二弊。師生言語不通,恃翻譯為樞紐,譯者學多淺陋,或僅習其語而不能通其學,傳達失真,豪釐千里,其不解者則以意刪減之改易之,此一弊也。即使譯者善矣,而洋教習所授,每日不過兩三時,所教不過一兩事,西人積習,往往故作遲緩,不盡其技,以久其期,故有一加減法而教一年者矣。即使師不憚勞,而一西人之學能有幾何,一西師之費已為巨款。以故學堂雖建,迄少成材,朱子所謂無得於心而所知有限者也,此二弊也。前一弊學不能精,後一弊學不能多,至機器製造局廠用西人為工師,華匠不通洋文,僅憑一二翻譯者,其弊亦同。嘗考三代即講譯學,《周書》有舌人,《周禮》有象胥、誦訓,揚雄錄別國方言,朱酺譯西南夷樂歌,於謹兼通數國言語,《隋志》有國語雜文、鮮卑號令、婆羅門書、扶南胡書、外國書,近人若邵陽魏源於道光之季譯外國各書、各新聞報為《海國圖志》,是為中國知西政之始。南海馮焌光於同治之季官上海道時,創設方言館,譯西書數十種,是為中國知西學之始。跡其先幾遠跖,洵皆所謂豪傑之士也。若能明習中學而兼通西文,則有洋教習者,師生對語,不惟無誤,且易啟發。無洋教習者以書為師,隨性所近,博學無方,況中國照會、條約、合同,華洋文義不盡符合,動為所欺,貽害無底。吾見西人善華語華文者甚多,而華人通西語西文者甚少,是以雖面談久處而不能得其情,其於交涉之際失機誤事者多矣。大率商賈市井,英文之用多;公牘、條約,法文之用多。至各種西學書之要者,日本皆已譯之,我取徑於東洋,力省效速,則東文之用多。惟是翻譯之學有深淺,其僅能市井應酬語,略識帳目字者不入等;能解淺顯公牘、書信,能識名物者為下等;能譯專門學問之書,如所習天文、鑛學,則只能譯天文、鑛學書非所習者不能譯也,為中等;能譯各門學問之書,及重要公牘、律法深意者為上等。下等三年,中等五年,上等十年,我既不能待十年以後譯材眾多而後用之,且譯學雖深,而其志趣才識固未可知;又未列於仕宦,是仍無與於救時之急務也。是惟多譯西國有用之書,以教不習西文之人,凡在位之達官,腹省之寒士,深於中學之耆儒,略通華文之工商,無論老壯,皆得取而讀之,采而行之矣。譯書之法有三:一、各省多設譯書局,一、出使大臣訪其國之要書而選譯之,一、上海有力書賈、好事文人,廣譯西書出售,銷流必廣,主人得其名,天下得其用矣。此可為貧士治生之計,而隱有開物成務之功,其利益與石印場屋書等,其功德比刻善書則過之。惟字須略大,若石印書之密行細字,則年老事繁之人不能多讀,即不能多銷也。今日急欲開發新知者,首在居官任事之人,大率皆在中年以上,且事煩暇少,豈能挑燈細讀?譯洋報者亦然王仲任之言曰:「知古不知今,謂之陸沈;知今不知古,謂之聾瞽。」吾請易之曰:知外不知中,謂之失心;知中不知外,謂之聾瞽。夫不通西語,不識西文,不譯西書,人勝我而不信,人謀我而不聞,人規我而不納,人吞我而不知,人殘我而不見,非聾瞽而何哉?學西文者,效遲而用博,為少年未仕者計也;譯西書者,功近而效速,為中年已仕者計也。若學東洋文,譯東洋書,則速而又速者也。是故從洋師不如通洋文,譯西書不如譯東書。

閱報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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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翰稱《通典》之善曰:「不出戶、知天下,罕更事、知世變,未從政、達民情。」元文「民」作「人」,乃避唐諱斯言也,殆為今日中西各報言之也,吾更益以二語曰:寡交游、得切磋。外國報館林立,一國多至萬餘家。有官報,有民報。官報宣國是,民報達民情。凡國政之得失、各國之交涉、工藝商務之盛衰、軍械戰船之多少、學術之新理新法,皆具焉。是以一國之內如一家,五洲之人如面語。中國自林文忠公督廣時,始求得外國新聞紙而讀之,遂知洋情,以後更無有繼之者。上海報館自同治中有之,特所載多市井猥屑之事,於洋報采摭甚略,亦無要語。上海道月有譯出西國近事,呈於總署及南北洋大臣,然皆兩月以前之事,觸時忌者輒削之不書,故有與無等。乙未以後,志士文人創開報館,廣譯洋報,參以博議,始於滬上,流衍於各省,內政、外事、學術皆有焉,雖論說純駮不一,要可以擴見聞、長志氣,滌懷安之酖毒,破捫龠之瞽論,於是一孔之士、山澤之農,始知有神州;筐篋之吏、煙霧之儒,始知有時局,不可謂非有志四方之男子學問之一助也。方今外侮日亟,事變日多,軍國大計、執政慎密,不敢宣言,然而各國洋報早已播諸五洲,不惟中國之政事也,并東西洋各國之愛惡攻取、深謀詭計,一一宣之簡牘,互相攻發,互相駮辨,無從深匿,俾我得以兼聽而豫防之,此亦天下之至便也。然而吾謂報之益於人國者,博聞次也,知病上也。昔齊桓公不自知其有疾而死,秦以不聞其過而亡。大抵一國之利害安危,本國之人蔽於習俗,必不能盡知之,即知之亦不敢盡言之,惟出之鄰國,又出之至強之國,故昌言而無忌。我國君臣上下果能覽之而動心,怵之而改作,非中國之福哉?近人閱洋報者,見其詆訾中國不留餘地,比之醉人,比之朽物,議分裂、議爭先,類無不拂然怒者,吾謂此何足怒耶?勤攻吾闕者,諸葛之所求;諱疾滅身者,周子之所痛。古云士有諍友,今雖云國有諍鄰,不亦可乎?

變法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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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變法者,朝廷之事也,何為而與士民言?曰:不然,法之變與不變,操於國家之權,而實成於士民之心志議論。試觀曾文正為侍郎時,嘗上疏言翰林考小楷,詩賦之弊矣文集卷一,及成功作相以後,若力持此議,當可成就近今三十年館閣之人材,然而無聞焉,何也?大亂既平,恐為時賢所詬病也。李文忠嘗開同文館,刊公法格致各書矣,以次推行,宜可得無數使絕國,識時務之才,然而曲謹自好者相戒不入同文館,不考總署章京,京朝官講新學者闃然無聞,何也?劫於迂陋群儒之謬說也。夫以勛臣元老,名德重權,尚不免為習非勝是之談所撓,而不睹其效,是亦可痛,可惜者矣。又如左文襄在閩創設船政,在甘創設機器織呢羽局,沈文肅成船政,設學堂,與北洋合議設招商局,丁文誠在山東,四川皆設製造洋槍槍彈局,此皆當世所謂廉正守道之名臣也,然所經營者皆是此等事,其時皆在同治中年、光緒初年國家閒暇之時,惜時論多加吹求,繼者又復無識,或廢閣,或減削,無能恢張之者,其效遂以不廣。夫不可變者倫紀也,非法制也;聖道也,非器械也;心術也,非工藝也。請徵之經,窮則變,變通盡利,變通趣時,損益之道與時偕行,《易》義也。器非求舊惟新,《尚書》義也。學在四夷,《春秋》傳義也。五帝不沿樂,三王不襲禮,禮時為大,《禮》義也。溫故知新,劉楚楨《論語正義》引《漢書》成帝紀:詔曰:「儒林之官宜皆明於古今,溫故知新,通達國體。」《百官表》:「以通古今,備溫故知新之義。」孔沖遠《禮記敘》:「博物通人知今溫古,考前代之憲章,參當時之得失。」是漢、唐舊說皆以溫故知新為知古知今,三人必有我師,擇善而從,《論語》義也。時措之宜,《中庸》義也。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孟子》義也。請徵之史,封建變郡縣,辟舉變科目,府兵變召募,車戰變步騎,租庸調變兩稅,歸餘變活閏,篆籀變隸楷,竹帛變雕版,籩豆變陶器,粟布變銀錢,何一是三代之舊乎?歷代變法最箸者四事:趙武靈王變法習騎射,趙邊以安;北魏孝文帝變法尚文明,魏國以治。此變而得者也。若武靈之不終以嬖幸,魏之不永以子孫不肖,與變法無涉商鞅變法,廢孝弟仁義,秦先強而後促;王安石變法,專務剝民,宋因以致亂。此變而失者也。商、王之失在殘酷剝民,非不可變也,法非其法也。西法以省刑、養民兩事為先務請徵之本朝:關外用騎射,討三藩用南懷仁大炮,乾隆中葉科場表判改五策,歲貢以外增優貢、拔貢,嘉慶以後綠營之外創募勇,咸豐軍興以後關稅之外抽釐金,同治以後長江設水師,新疆、吉林改郡縣,變者多矣。即如輪船、電線創設之始,訾議繁興,此時若欲廢之,有不攘臂而爭者乎?今之排斥變法者大率三等:一為泥古之迂儒,泥古之弊易知也。一為苟安之俗吏,蓋以變法必勞思,必集費,必擇人,必任事,其餘昏惰偷安,徇情取巧之私計,皆有不便,故藉書生泥古之談以文其猾吏苟安之智,此其隱情也。至問以中法之學術治理,則皆廢弛欺飾而一無所為,所謂守舊,豈足信哉?又一為苛求之談士,夫近年仿行西法而無效者亦誠有之,然其故有四:一、人顧其私,故止為身謀而無進境,製造各局,出洋各員是也。此人之病,非法之病也。一、愛惜經費,故左支右絀而不能精,船政是也。此時之病,非法之病也。一、朝無定論,故旋作旋輟而無成效,學生出洋、京員游歷是也。此浮言之病,非法之病也。一、有器無人,未學工師而購機,未學艦將而購艦,海軍、各製造局是也。此先後失序之病,非法之病也,乃局外游談,不推原於國是之不定、用人之不精、責任之不專、經費之不充、講求之不力,而吹求責效,較之見彈求鴞炙、見卵求時夜,殆有甚焉。學堂甫造而責其成材,鑛山未開而責其獲利,事無定衡,人無定志,事急則無事不舉,事緩則無事不廢,一埋一搰,豈有成功哉?雖然,吾嘗以儒者之論折衷之矣,呂伯恭曰:「鹵莽滅裂之學或作或輟,不能變不美之質。」此變法而無誠之藥也。曾子固曰:「孔,孟二子亦將因所遇之時,所遭之變而為當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變法而悖道之藥也。由呂之說則變而有功,由曾之說則變而無弊。夫所謂道本者三綱四維是也,若並此棄之,法未行而大亂作矣,若守此不失,雖孔、孟復生,豈有議變法之非者哉?

變科舉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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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子嘗稱述當時論者之言曰:朝廷若要恢復,須罷三十年科舉。以為極好。痛哉斯言也!中國仕宦出於科舉,雖有他途,其得美官者、膺重權者,必於科舉乎取之,自明至今行之已五百餘年,文勝而實衰,法久而弊起,主司取便以藏拙,舉子因陋以僥幸,遂有三場實止一場之弊。錢曉征語所解者高頭講章之理,所讀者坊選程墨之文,於本經之義,先儒之說,概乎未有所知。近今數十年,文體日益佻薄,非惟不通古今,不切經濟,并所謂時文之法度、文筆而俱亡之。今時局日新,而應科舉者拘瞀益甚,傲然曰:吾所習者孔、孟之精理,堯、舜之治法也。遇講時務經濟者,尤鄙夷排擊之以自護其短,故人才益乏,無能為國家扶危禦侮者。於是詔設學堂以造明習時務之人才,又開特科以搜羅之,夫學堂雖立,無進身之階,人不樂為也,其來者必白屋鈍士,資稟凡下,不能為時文者也。其世族俊才皆仍志於科舉而已,即有特科之設,然廿年一舉,為時過遠,豈能坐待?則仍為八比,詩賦、小楷而已,救時之才何由可得?且夫齊衣敗紫,晉曳苴履,趙文王好劍而士死於相擊,越勾踐好勇而士死於焚舟,從上所好也。兩漢經學,實祿利之途驅之,使鄉會試仍取決於時文,京朝官仍潔長於小楷,名位取舍惟在於斯,則雖日討國人而申儆之,告以禍至無日,戒以識時務,求通才、救危局,而朝野之汶暗如故,空疏亦如故矣。故救時必自變法始,變法必自變科舉始。或曰:若變科舉、廢時文,則人不讀五經四書可乎?於是有獻學校貢舉私議者曰:變科舉者,非廢四書文也,不專重時文,不講詩賦、小楷之謂也。竊謂今日科舉之制,宜存其大體而斟酌修改之。昔歐陽文忠知諫院時,惡當時舉人鄙惡剽盜,全不曉事之弊,嘗疏請改為三場分試,隨場而去之法,每場皆有去留,頭場策合格者試二場,二場論合格者試三場。其大要曰:鄙惡乖誕,以漸先去,少而易考,不至勞昏。全不曉事之人無由而進。其說頗切於今日之情事。歐公之欲以策論救詩賦,猶今之欲以中西經濟救時文也。今宜略師其意,擬將今日三場先後之序互易之,而又層遞取之,大率如府縣考覆試之法。第一場試以中國史事、本朝政治論五道,此為中學經濟。假如一省中額八十名者,頭場取八百名;額四十名者,頭場取四百名,大率十倍中額。即先發榜一次,不取者罷歸,取者始准試第二場。二場試以時務策五道,專問五洲各國之政、專門之藝,政如各國地理官製、學校、財賦、兵制、商務等類,藝如格致、製造、聲光化電等類,此為西學經濟。其雖解西法而支離狂怪,顯悖聖教者斥不取,中額八十名者,二場取二百四十名,額四十名者,取一百二十名,大率三倍中額。再發榜一次,不取者罷歸,取者始准試第三場。三場試四書文兩篇,五經文一篇,四書題禁纖巧者,合校三場均優者始中式發榜如額,如是則取入二場者,必其博涉古今、明習內政者也。然恐其明於治內而闇於治外,於是更以西政,西藝考之,其取入三場者,必其通達時務研求新學者也。然又恐其學雖博、才雖通,而理解未純、趣向未正,於是更以四書文五經文考之,其三場可觀而中式者,必其宗法聖賢、見理純正者也。大抵首場先取博學,二場於博學中求通才,三場於通才中求純正,先博後約,先粗後精,既無迂暗庸陋之才,亦無遍駮狂妄之弊,三場各有取義,較之偏重首場所得多矣。且分場發榜,下第者先歸,二三場卷數愈少,校閱亦易,寒士無久羈之苦,謄錄無卷多謬誤之弊,主司無竭蹶草率之虞,一舉三善,人才必多,而著重尤在末場,猶之府縣試皆憑末覆以定去取,不愈見四書五經之尊哉?惟科舉必以生員為基,其學政歲科兩考生童均可以例推之,歲科考例先試經古一場,即專以史論、時務策兩門發題。生員歲考正場,原係一四書文、一經文,生員科考正場,原係一四書文、一策,亦照歲考例改為經文,以免荒經之弊。童試一切照生員,惟將正場第二篇四書文改為經文而已。蓋生童考試舊章正與今日所擬科舉之法相類。二十年來,經古場久已列算學一門,是尤不勞而理者也。難者曰:主司不能盡通新學,將如之何?曰:應試難,試官易。近年來上海編纂中外政學、藝學之書不下二十種,闈中例准調書,據書考校,何難之有?至外省主考學政,年力多強,詔旨既下,以三年之功講求時務,自足以衡文量才而有餘。鄉會試之外,惟殿試臨軒發策,典禮至重,自不可廢,然可即據以為授職之等差,朝考似為可省,及通籍以後,無論翰苑部曹,一應職官,皆以講求政治為主。凡考試文藝、小楷之事斷斷必宜停免,惟當考其職業以為進退,則已仕之人才不致以雕蟲小技困之於老死矣。難者曰:本朝名臣出於科舉者多矣,安見時文之無益?不知登進限於一途,則英雄不能不歸於一彀,此乃人才之亦能為時文,非時文之足以得人才也,且諸名臣之學識閱歷,率皆自通籍以後始能大進。然則中年以前神智精力銷磨於應舉者不少矣,假使主文者不專以八比、詩賦為去取,所得柱石之臣、干城之士不更多乎?竊謂議者之說,意救時而事易行,實本明旨特科歲舉,講求經濟之意而推闡之,因存其說於此,并將朱子論科舉之弊及歐公論三場以漸去留之疏節錄於左,可知七八百年以上之賢人君子,憂國勢人才之不振、疾官人選舉之無方,其謀慮固已如此,庶今世士大夫得有所儆語焉。

東塾讀書記》引朱子論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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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時科舉之弊,朱子論之者甚多,其言亦極痛切,今略舉數條於此:《衡州石鼓書院記》云:「今日學校科舉之教,其害有不可勝言者,不可以為適然而莫之救也。」《學校貢舉私議》云:「名為治經而實為經學之賊,號為作文而實為文字之妖。主司命題,又多為新奇,以求出於舉子之所不意,於所當斷而反連之,於所當連而反斷之,為經學賊中之賊,文字妖中之妖。」又云:「怪妄無稽,適足以敗壞學者之心志,是以人材日衰,風俗日薄。」《語類》云:「今人文字全無骨氣,自是時節所尚如此,只是人不知學,全無本柄,被人引動,尤而效之。如而今作件物事,一個作起,一個學起,有不崇朝而遍天下者,本來合當理會底事全不理會,直是可惜。」卷一百三十九「時文之弊已極,日趨於弱,日趨於巧小,將士人這些志氣都消削得盡。莫說以前,只是宣和末年三舍法纔罷,學舍中無限好人材,如胡邦衡之類是甚麼樣有氣魄,作出那文字是甚豪壯,當時亦自煞有人。及紹興渡江之初,亦自有人才,那時士人所作文字極粗,更無委曲柔弱之態,所以亦養得氣宇。只看如今是多少衰氣。」卷一百九「最可憂者,不是說秀才作文字不好,這事大關世變。」同上問:今日科舉之弊,使有可為之時,此法何如?曰:「更須兼他科目取人。」同上問:今日之學校,自麻沙時文冊子之外,其他未嘗過而問焉。曰:「怪他不得,上之所以教者不過如此。然上之人曾不思量,時文一件,學子自是著急,何用更要你教?你設學校,卻好教他理會本分事業。」同上此亦朱子欲救當時風氣之弊,使朱子見今日科舉時文,不知更以為何如耳。


節錄歐陽公〈論更改貢舉事件〉扎子慶歷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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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以貢舉之法,用之已久,則理當變更。必先知改弊之因,方可收變法之利,知先詩賦為舉子之弊,則當重策論。歐公時之不專重詩賦,意與今日不專重時文同知通考紛多為有司之弊,則當隨場而去,而後可使學者不能濫進,考者不至疲勞。請寬其日限,而先試以策而考之,擇其文辭鄙惡者、文意顛倒重雜者、不識題者、不知故實略而不對所問者、誤引事跡者、雖能成文而理識乖誕者、雜犯舊格不考式者,凡此七等之人先去之。計二千人可去五六百,以其留者次試以論,又如前法而考之,又可去其二三百,其留而試詩賦者,不過千人矣。於千人而選五百,少而易考,不至勞昏,考而精當則盡善矣。縱使考之不精,亦當不至太濫,蓋其節鈔剽盜之人皆以先經策論去之矣。比及詩賦皆是已經策論,粗有學問,理識不至乖誕之人。縱使詩賦不工,亦可以中選矣。如此,可使童年新學,全不曉事之人無由而進。


農工商學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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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田千里,謂之無地;愚民百萬,謂之無民。《韓詩外傳》語不講農、工、商之學,則中國地雖廣民雖眾,終無解於土滿人滿之譏矣。勸農之要如何?曰講化學。田穀之外,林木果實,一切種植,畜牧養魚,皆農屬也。生齒繁,百物貴,僅樹五穀,利薄不足以為養,故昔之農患惰,今之農患拙。惰則人有遺力,所遺者一二;拙則地有遺利,所遺者七八。欲盡地利,必自講化學始。《周禮》草人掌土化之法,實為農家古義。養土膏,辨穀種,儲肥料,留水澤,引陽光,無一不需化學。又須精造農具,凡取水,殺蟲,耕耘,磨礱,或用風力,或用水力,各有新法利器,可以省力而倍收,則又兼機器之學。西人謂一畝之地,種植最優之利可養三人,若中國一畝所產,能養一人,亦可謂至富矣。然化學非農夫所能解,機器非農家所能辦,宜設農務學堂,外縣士人各考其鄉之物產,以告於學堂,堂中為之考求新法、新器,而各縣鄉紳有望者、富室多田者試辦以為之倡,行而有效,民自從之。上海《農學報》多採西書,甚有新理新法,講農政者宜閱之昔者英忌茶之仰給於華也,印度錫蘭講求種茶,無微不至,自印茶盛行,茶市日衰,銷路僅恃俄商,大率俄銷十之八,英、美銷其一二,緣茶中含有一質,澀而兼香,西人名曰「膽念」,印茶惟膽念較華茶略少。故俄尚食華茶。若再數年,印茶日精,恐華茶無人過問矣。此茶戶種茶不培,摘芽不早,茶商不用機器,烘焙無法之弊也。光緒二十年,湖北、湖南兩省合力,以官款買茶三百二十箱,附俄公司船運赴俄境,自銷之。西路水運,銷阿疊薩,托出使許大臣交俄行帶售;東路陸運,銷恰克圖,託俄商佘威羅福代售,除茶價、運費、關稅外,西路贏餘得息一分,東路贏餘得息五分。若使我自有公司在彼,其利必更饒餘可知也絲之為利比茶尤多,十年以前,西洋各國用華絲者十之六;三年以內,日本絲銷十之六,意國絲十之三,華絲僅十之一,且本貴則價難減,價昂則銷愈滯。此由養蠶者不察病蠶,售繭者多攙壞繭,繭耗既多,成本自貴之弊也。外國種棉分燥土、濕土兩種,長莖宜濕地,短莖宜燥地。種植疏闊,故結實肥大。種子三粒為一窠,長至四五寸,留壯者一株,其餘拔去,每莖相距橫三尺三寸,縱一尺三寸洋布、洋紗為洋貨入口第一大宗,歲計價四千餘萬兩,自湖北設織布局以來,每年漢口一口進口洋布,已較往年少來十四萬匹。特是洋紗最精,有至四十號者,而華棉絨短紗粗,以機器紡之,僅能紡至十六號紗止,以故不能與洋紗洋布敵。購洋棉子種之,多不蕃茂,此由農夫見小,種棉過密,又不分燥濕之弊也。麻為物賤,南北各省皆產,然僅供緝繩、作袋之用,川、粵、江西僅能織夏布耳,西人運之出洋,攙以棉則織成苧布,攙以絲則織為綢緞,其利數倍。此由漚浸無術,不能去麻膠,又無攙絲之法之弊也。湖北現設制麻局於省城外,以西法為之,若有效,各省可仿行絲、茶、棉、麻四事皆中國農家物產之大宗也,今其利盡為他人所奪,或雖有其貨而不能外行,或自有其物而坐視內灌,愚懦甚矣。惟種稻,西人謂其勤力得法西法植物學謂土地每年宜換種一物,則其所吸之地質不同,而其根葉壞爛入土者,其性各別,又可以補益地力,七年一周,不必休息而地力自肥。較古人一易、再易、三易之法更為精微,此亦簡顯易行者也。工學之要如何?曰教工師。工者農商之樞紐也,內興農利,外增商業,皆非工不為功。工有二道:一曰工師,專以講明機器學、理化學為事,悟新理、變新式,非讀書士人不能為,所謂智者創物也。一曰匠首,習其器,守其法,心能解,目能明,指能運,所謂巧者述之也。中國局廠良匠多有通曉機器者,然不明化學、算學,故物料不美;不曉其源,機器不合,不通其變,且自祕其技,不肯傳授多人,徒以把持居奇,鼓眾生事為得計,此《王制》所謂執技事上,不與士齒者耳。今欲教工師,或遣人赴洋廠學習,或設工藝學堂,均以士人學之,名曰工學生,將來學成後名曰工學人員,使之轉教匠首。更宜設勸工場,凡衝要口岸,集本省之工作各物陳列於中,以待四方估客之來觀,第其高下,察其好惡,巧者多銷,拙者見絀,此亦勸百工之要術也。商學之要如何?曰通工藝。夫精會計、權子母,此商之末,非商之本也。外國工商兩業相因而成,工有成器,然後商有販運,是工為體,商為用也。此易知者也。其精於商術者,則商先謀之,工後作之,先察知何器利用,何貨易銷,何物宜變新式,何法可輕成本,何國喜用何物,何術可與他國爭勝,然後命工師思新法、創新器,以供商之取求,是商為主,工為使也。此罕知者也。二者相益,如環無端,中國之商惟聽其自然而已。所冀者億中之利,如博塞求贏,但憑時運;所分者坐賈之餘,如刮毛龜背。雖得不多,雖有積貨如阜,日贏千金,猶為西商役也。至勸商之要,更有三端:一曰譯商律。商非公司不巨,公司非有商律不多,華商集股,設有欺騙,有司罕為究追,故集股難。西國商律精密,官民共守,故集股易。一曰自治。近年茶市雖敝,然仍是芽嫩無煙者價高而速售,霉溼攙雜者、樣盤抵換者價虧而難銷,若不求自治之方,而欲設總行以為合群持價之計,西商固必不聽,群販亦必不從。一曰遊歷。各省宜設商會,上海設一總商會,會中自舉數人出洋遊歷,察其市情貨式,隨時電告以為製造、販運之衡,此較設外洋公司為易。夫學問之要,無過閱歷,各國口岸即商務之大學堂也。大抵農、工、商三事互相表裏,互相鉤貫,農瘠則病工,工鈍則病商,工、商聾瞽則病農,三者交病,不可為國矣。至如駝羊之毛、雞鴨之羽皆棄材也,馬牛之皮革皆賤貨也,西商捆載而去,製造而來,價三倍矣。水泥西人名塞門德士,華名紅毛泥、火磚以中國觀音土和磚屑燒成之、火柴、火油、洋氈、洋紙、洋蠟、洋糖、洋鍼、洋釘,質賤、用多而易造者也。事事仰給外人,而歲耗無算矣。然而以上諸事,非士紳講之,官吏勸之不可,荀卿盛稱儒效,而謂儒不能知農、工、商之所知,此末世科目章句之儒耳,烏睹所謂效哉?

兵學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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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曰:兵必須學。《論語》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諸葛忠武曰:「入陣既成,自今行師,庶不覆敗矣。」是兵有法、有教也。或曰:兵不在學。霍去病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岳武穆曰:「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是兵無法、無教也。此皆聖賢名將之說也,何道之從?曰:吾將以四說通之。蓋兵學之精,至今日西國而極,有械不利,利械不習,與無手同;工作不嫻,橋道不便,輜重不備,與無足同;地理不熟,測量不准,偵探不明,與無耳目同。聚千萬無手、無足、無耳目之人,烏得為兵?是必先教之以能戰之具,範之以不敗之法,既成為兵矣,而後可以施方略、言運用。至於方略運用,豈必西法,亦豈必古法哉。漢《藝文志》兵家分權謀、形勢、陰陽、技巧四類,西人兵學惟陰陽不用,餘皆兼之。槍炮、雷電、鐵路、炮臺、濠壘、橋道,技巧也;地圖測算,形勢也;至攻守謀略,中西所同,因其械精藝多,條理繁細,故權謀一端亦較中法為密。陸軍之別有五:曰步隊、馬隊、炮隊、工隊、輜重隊,工、輜兩隊皆兼有步隊之所能,每一軍皆兼有之,如四體具而後為人。工隊主營壘橋道之事,輜重隊主械藥衣糧之事,西法以步隊、炮隊為最重,馬隊止為包抄及偵探之用。工、輜二隊,古人所略,緣火器猛烈,或大隊相持,或偵探扼守,必須掘地營、開濠塹,頃刻立就,若遇溪河泥沙,必須應時可渡,故立工隊。今日用快槍、快炮,所需彈藥過多,一裝五子、十子連珠而發者為快槍,炮子如槍子式,彈藥相連,一分鐘可放數十出者為快炮以及備戰各物至為繁重,故立輜重隊,分為數起,層遞轉運,故進不誤用,退不全失。淮南子·兵略訓》言:將以五官為股肱手足,一曰尉之官,治軍者也;一曰候之官,偵探也;一曰司空之官,空、工古今字,即工程隊之官也;一曰輿之官,即輜重隊之官也。其一闕,其說輿之官曰:「收藏於後,遷舍不離,無淫輿,無遺輜,輿之官也。」往年遼東之戰多因無此隊之為累矣臨戰之善有三:一、未戰先繪圖,欲興敵國有戰事,先於一兩年前詳繪敵境地圖一、馬隊充偵探,偵探必以馬隊分途四出,更番歸報一、前敵有軍醫。隨在陣後,藥物皆具。西法有軍樂隊,以作戰士之氣,今姑從緩恤兵之善有四:一、餉厚,一、將不發餉,別有官主之,一、兵不自爨,官為供備,一、陣亡者恤其家終身。教武備學生之法有三:曰學堂,曰操場,曰野操。學堂講軍械理法,地理測繪,戰守機宜,古來戰事。操場習體操,隊伍,火器。野操習分合、攻守、偵探。或於山阜,或於溪谷,或於平地,作兩軍對敵狀,惟將所指揮無定式,不僅在校場排演舊陣也將領教偏裨之法有二:曰兵棋,曰戰圖。兵棋者,取地圖詳繪山水道路,林木村落,以木棋書馬,步各隊,將校環坐,各抒所見,商榷攻守進退之法。戰圖者,取西國古來大戰事諸圖,推究其勝敗之故,其教之程期有三:教兵止在操場,遲者一年可用,速者半年可用。教弁即有學堂,若綠營把總外委額外,勇營哨官,哨長皆為弁步隊、輜重隊弁十四月,馬隊弁十六月,炮隊、工隊弁十八月,均兼隨營操演。其十四歲以前例入之小學堂,不在此數教將官者,學堂五年,隨營操演二年。若綠營千總以上至副將,勇營管帶以上至分統皆為官,以下為弁,界限甚嚴教大將者,學堂五年,隨營二年,再入大學堂二年。若提鎮及大統領凡為將官者,雖為官,仍不廢學,以時受教於本管之將領,必至大將乃不受學,初入學堂者,年無過二十歲。總之,略於教兵,詳於教將,此其要旨也,自將及弁,無人不讀書,自弁及兵,無人不識字,無人不明算,無人不習體操,無人不解繪圖,此其通例也。水師之別有二:曰管輪,曰駕駛。管輪主輪機測量,駕駛主槍炮攻戰、先教之於學堂,大率五年。復教之於練船,游歷各國海口,習風濤,測海道,觀戰事,大率三年。其事較陸軍為尤精。將領之外,又有關涉軍事最要之官兩項:一曰參謀官,主謀畫調度,考地理,審敵情,國君之參謀,若宋之樞密、明之本兵,將帥之參謀,若今之營務處而較尊。一曰會計官,主一軍械物、衣糧、車馬,何物用汽車,一車裝若干;何物用馬,一馬馱若干;何物用馬車,一車裝若干,皆預算於平時,若今之糧臺。兩項官皆出於學堂,參謀尤重。今日固有營務處、糧臺,但無預為此學者耳兵之等差有三:在營者為常備兵,教之三年,即遣之歸,名為預備兵,不給餉,每年調集一操,酌予獎賞。又三年則罷為後備兵,有大戰事,常備不足,則以預備兵充之。大率每年常備之退為預備兵者約三之一,補新兵亦三之一,新舊層遞蛻換,行之二十年,則舉國之人無不習戰者,用餉愈省,得兵愈多,兵技常熟,兵氣常新。其法創始於德,歐洲效之,東洋踵之。歐洲大戰動輒用兵二、三十萬,故兵須多然此法所以能行者,外國重武,其民以充兵為榮,為國家效力計,不為一身糊口計。華兵以入伍為生計,故疲老多而裁汰難且工商多,閒民少,其兵皆有技能,軍籍既脫,仍有執業,故可行也。中國若仿為之,則惟有於三年學成之兵發給憑照,退為預備兵,遣歸本籍,酌給半餉,以供本縣緝捕之用。改業遠出者不給餉,三年以後亦照西法退為後備,有事募集,亦可得半。至其教將士之本務有二:曰知忠愛,曰厲廉恥。西洋將官教武備學生之言曰:「汝等須先知自己是中國人,將來學成,專為報效國家。若臨戰無勇,乃國家之恥,一身之恥。若無此心,雖練成與西兵一律之才能,亦無用也。」云云,西人武備書所言,意與此略同。東洋將領人給官書一卷,佩之於身。有來湖北者,取視其本,所載皆中國古來忠義文字,如《出師表》《正氣歌》之類所以將士皆能知忠愛,厲廉恥者,其道有一,曰尚武功。其國君服提督之服,鄰國之君相贈以武將之銜,臨戰之饑寒有備,戰歿之家屬有養,兵之死亡,君親弔之;兵之創傷,后親療之。故將之尊貴過於文臣,兵之自愛過於齊民,強國之由其在此矣。今日朝野皆知練兵為第一大事,然不教之於學堂,技藝不能精也,不學之於外洋,藝雖精,習不化也。在上無發憤求戰之心以倡導之,兵雖可用,將必不力也。或曰:使古之孫、吳、韓、岳、戚,近今之江、塔、羅、李、多,與西人戰,能勝否乎?曰:能。亦學西法否乎?曰:必學。夫師出以律,聖之明訓也;知己知彼,軍之善經也;後起者勝,古今之通義也。兵事為儒學之至精,胡文忠閱歷有得之格言也。《孫子》火攻篇即西法先導,謀攻篇「其次伐交」,九地篇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預交」。爭天下之交、養天下之權,皆西國兵爭要義。《吳子》:「地輕馬,馬輕車,車輕人,人輕戰。」與西法行軍修路合。「一人學戰,教成十人;萬人學戰,教成三軍。」與西法學堂重在教將領合。畜騎之對,與西法養馬合知忠愛廉恥則必學。其不學者,必其不知忠愛廉恥者也。使諸名將生今之世,必早已習其器、曉其法,參以中國之情勢,即非仿行亦必暗合,即出新意亦同宗旨,而又鼓以忠義之氣,運以奇正之略,奚為而不可勝哉?若近日武臣怠惰粗疏,一切廢弛,而藉口於漢家自有制度,亦多見其無效忠死國之誠而已矣。方今兵制教法,東洋、西洋大略皆同,蓋由推求精善,故各國有則效而無改易之者。語曰:「不習為吏,視己成事。」況不習兵而又不視成事,豈不殆哉?

鑛學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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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鑛學者,兼地學、化學、工程學三者而有之,其利甚博,而其事甚難。夫以渾渾土石,略見苗引,而欲測其鑛質之優劣、鑛層之厚薄、鑛脈之橫斜、施工之難易,是何異見垣一方人之神術矣。西國鑛師之精者聲價極重,不肯來華,其來者中下駟而已。方今興利之法,誠無急於此者,然華商既無數百萬之巨資,鑛之易開者,一鑛亦須數十萬,又無數十年之鑛學,但憑西師一言,豈能驟集巨股?且無論何鑛,非深不佳,水源不止一孔,石隔不止一層,資費耗盡,亦必中作而輟。若略備微資,姑用土法,遇水、遇石即已廢然而返,是鑛利終不可興也。是惟有先講實學,緩求速效之一法。今山東之鑛已為他人所籠,山西之鑛亦為西商所覬,若東三省之金,湖南、四川、雲南以及川滇邊界、夷地、番地之五金,煤炭最為豐饒,他省亦尚不多。有鑛之省,宜由紳商公議,立一鑛學會,籌集資斧,公舉數人出洋,赴鑛學堂學習,數年學成回華,再議開采,察鑛之質性。而後購機。水有開通運道之法,陸有接通大小鐵路之法。而後採鑛,能不用西師固善,即仍用西師,我亦可辨其是非而不為所欺。如是則得尺得寸,不等於象罔求珠矣。竊謂今日萬事根本惟在於煤,故煤鑛較他鑛尤急,而開煤尤非鑿井深入不為功,凡近地面之煤,其灰質必較多,其鑛氣必較重,其煤質必不甚堅結。土法之病,斜穿而不能深入,遇水而不能急抽,或積水淹,或架木圮,或煤氣閉,或地火發,是四者皆足以壞井。即使淺嘗可得佳煤,而所得無多,其井已廢,數月必棄一井,一年必易一山,人力已竭,而佳煤未動,雖鑿遍九州之山,而斷不能得一可用之煤鑛。鍋爐、氣機止用煙煤、白煤,若煉鐵、煉鋼必須焦炭,非佳煤不能煉焦炭,非西爐、西法所煉亦不能精,此又煤鑛之相因遞及者嘗考英國之富以煤鑛興,故西人謂煤鑛之利國利民實在五金以上,五金若乏,可以他物代之,煤則孰能代之?煤源一斷,機器立停,百舉俱廢,雖有富強之策,安所措手哉?大抵西法諸事皆以先學藝後舉事為要義,學將而後練兵,學水師而後購艦,學工師而後製造,學鑛師而後開鑛,其始似遲,其後轉速,其費亦必省。或曰:必待學成而後開鑛,如時迫效遠何?無已,則有一變通之策焉。就本省內擇取一鑛,募西人之曾辦鑛廠確有閱歷者與議包辦,一切用人購器聽其主持,不掣其肘,約定出鑛後優給餘利,限滿而不得鑛有罰,即於局內設鑛學堂,鑛成獲利以後,我之學生及委員、工匠皆已學成。此藉鑛山為鑛學堂之法也。但須嚴定限制,止開此處。若全省包辦,則其害甚大,不可行記曰:「地不愛其寶,人不愛其情。」若人無湛深之思,專壹之志,而欲乞靈富媼,安坐指揮以僥大利,蓋不可得之數矣。

  更有一策,與西人合本開采,本息按股勻分,但西本止可十之三四,不得過半。尤為簡易無弊,較之全為西人所據及,佳鑛而不能開者,不遠勝乎?此策在前三年則必梗於時議,此時或可行矣。

鐵路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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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事而可以開士、農、工、商、兵五學之門者乎?曰:有,鐵路是已。士之利在廣見聞,農之利在暢地產,工之利在用機器,商之利在速行程、省運費,兵之利在速徵調、具糧械。三代以道路為大政,見於《周禮》《月令》《左傳》《國語》諸書。西法富強尤根於此。中國道路之政久已不講,山行則犖確,澤行則泥淖,城市蕪雜,鄉僻阻絕,以故人憚於出鄉,物艱於致遠。士有鐵路,則遊歷易往,師友易來;農有鐵路,則土苴糞壤皆無棄物;商有鐵路,則急需者應期,重滯者無阻;工有鐵路,則機器無不到,鑛產無不出,煤炭無不敷;兵有鐵路,則養三十萬精兵,可以縱橫戰守於四海。凡此五學,總之以二善:一曰省日力,一日可治十日之事,官不曠,民不勞,時不失;一曰開風氣,凡從前一切頹惰之習,自然振起,迂謬耳食之論,自然消釋泯絕而不作。至於吏治不壅,民隱不遏,驛使不羈,差徭不擾,災歉不憂,皆相因而自善。夫如是,故天下如一室,九州如指臂,七十萬方里之地皆其地也,四百兆之人皆其人也。如人之一身,氣脈暢通而後有運動,耳目聰明而後有知覺,心知靈通而後有謀慮,耳目者外國報也,心知者學堂也,氣脈者鐵路也。若鐵路不成,五學之開未有日也。至鐵路所不到之處,則先多修馬路及行手車之小鐵路,阜民敏政,亦其次矣。綜觀東西洋各國,自三十年來無不以鐵路為急,日增月多,密如蛛網,大國有鐵路數十萬里,小國有鐵路二三萬里。東西洋各國公設有鐵路會,考求鐵路利病新法,三年一舉今中國乾路北起盧溝,南達廣州,已歸總公司建造,以後分造枝路,工尤省,利尤厚。其尤便者,凡借洋款皆須抵押,獨修鐵路一事,借款即以此路作抵,無須他物,商為之則利在商,國為之則利在國,況方今東海之權,我已與西洋諸國共之,門戶阻塞,如鯁在喉,若內無鐵路,則五方隔絕,坐受束縛。人遊行於海上,我痿痺於室中,中華豈尚有生機乎?昔魏太武譏劉宋為無足之國,以此較兩國勝負之數,謂北朝多馬,南朝無馬也。若今日時勢,海無兵輪,陸無鐵路,則亦無足之國而已。及今圖之,為時已晚,若再因循顧慮,恐盡為他人代我而造之矣。

會通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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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傳》言通者數十,好學深思,心知其意,是謂通。難為淺見寡聞道,是謂不通。今日新學、舊學互相訾謷,若不通其意,則舊學惡新學,姑以為不得已而用之,新學輕舊學,姑以為猝不能盡廢而存之,終古枘鑿,所謂「疑行無名,疑事無功」而已矣。《中庸》「天下至誠」「盡物之性」「贊天地之化育」,是西學格致之義也。《大學》格致與西人「格致」絕不相涉,譯西書者借其字耳《周禮》土化之法,化治絲枲,飭化八材,是化學之義也。《周禮》一易、再易、三易,草人、稻人所掌,是農學之義也。《禮運》「貨惡棄地」,《中庸》言山之廣大,終以寶藏興焉,是開鑛之義也。《周禮》有山虞、林衡之官,是西國專設樹林部之義也。《中庸》「來百工則財用足」,夫不以商足財,而以工足財,是講工藝、暢土貨之義也。《論語》工利其器,《書》「器非求舊維新」,是工作必取新式機器之義也。《論語》「百工居肆」,夫工何以不居其鄉而必居肆,意與《管子》處工就官府同,是勸工場之義也。《周禮》訓方氏訓四方,觀新物,是博物院、賽珍會之義也。《大學》「生之者眾,食之者寡」,即西人富國策「生利之人宜多,分利之人宜少」之說也。《大學》「生財大道,為之者疾」,《論語》「敏則有功」,然則工商之業、百官之政、軍旅之事必貴神速,不貴遲鈍可知,是工宜機器、行宜鐵路之義也。《周禮》司市,亡者使有,微者使阜,害者使亡,靡者使微,是商學之義,亦即出口貨無稅、進口貨有稅及進口稅隨時輕重之義也。《論語》「教民七年,可以即戎」「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是武備學堂之義也。《司馬法》「雖遇壯者,不校勿敵,敵若傷之,醫藥歸之」,與西人交戰時有醫家紅十字會同《漢書》藝文志謂九流百家之學皆出於古之官守,是命官用人皆取之專門學堂之義也。《左傳》仲尼見郯子而學焉,是赴外國遊學之義也。《內則》十三年舞勺,成童舞象學射御;《聘義》勇敢強有力,所以行禮,是體操之義也。《學記》「不歆其藝從鄭注,不能悅學」,是西人學堂兼有玩物適情諸器具之義也。《呂刑》「簡孚有眾,維貌有稽」貌,《說文》作緢,細也,《王制》「疑獄氾與眾共之」,是訟獄憑中證之義也。《周禮》外朝詢眾庶,《書》謀及卿士,謀及庶人,從逆各有吉凶,是上下議院互相維持之義也。《論語》「眾好必察,眾惡必察」,是國君可散議院之義也。《王制》「史陳詩觀民風,市納價觀民好」,《左傳》「士傳言,庶人謗,商旅市,工獻藝」,是報館之義也。凡此皆聖經之奧義,而可以通西法之要指。其以名物文字之偶合、瑣瑣傅會者皆置不論,若謂「神氣風霆」為電學,「含萬物而化光」為光學之類然謂聖經皆已發其理,創其制,則是;謂聖經皆已習西人之技,具西人之器,同西人之法,則非。昔孔子有言曰:「吾聞之,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猶信。」是此二語乃春秋以前相傳之古說。《列子》述化人,以穆王遠遊,西域漸通也。鄒衍談赤縣,以居臨東海,商舶所傳也。故埃及之古刻類乎大篆,南美洲之碑勒自華人。然則中土之學術政教東漸西被,蓋在三代之時,不待疇人分散、老子西行而已然矣。以後西漢甘英之通西海,東漢蔡愔、秦景之使天竺,摩騰輩之東來,法顯輩之西去,大秦有邛竹杖,師子國有晉白圍扇,中西僧徒、水陸商賈來往愈數,聲教愈通,先化佛國,次被歐洲,次第顯然,不可誣也。然而學術、治理或推而愈精,或變而失正,均所不免。且智慧既開以後,心理同而後起勝,自亦必有冥合古法之處,且必有軼過前人之處。即以中土才藝論之,算數、歷法諸事,陶冶、雕織諸工,何一不今勝於古?日食有定,自晉人已推得之謂聖人所創,可也;謂中土今日之工藝不勝於唐虞三代,不可也。萬世之巧,聖人不能盡洩,萬世之變,聖人不能預知。然則西政、西學果其有益於中國,無損於聖教者,雖於古無征,為之固亦不嫌,況揆之經典灼然可據者哉?今惡西法者見六經古史之無明文,不察其是非損益而概屏之,如詆洋操為非,而不能用古法練必勝之兵;詆鐵艦為費,而不能用民船為海防之策,是自塞也。自塞者,令人固蔽傲慢,自陷危亡,略知西法者又概取經典所言而傅會之,以為此皆中學所已有。如但詡借根方為東來法,而不習算學,但矜火器為元太祖征西域所遺,而不講製造槍炮,是自欺也。自欺者,令人空言爭勝,不求實事。溺於西法者甚或取中西之學而糅雜之,以為中西無別,如謂《春秋》即是公法,孔教合於耶蘇,是自擾也。自擾者,令人眩惑狂易,喪其所守。綜此三蔽,皆由不觀其通。不通之害,口說紛呶,務言而不務行,論未定而兵渡江矣。然則如之何?曰:中學為內學,西學為外學;中學治身心,西學應世事。不必盡索之於經文,而必無悖於經義。如其心聖人之心,行聖人之行,以孝弟忠信為德,以尊主庇民為政,雖朝運汔機,夕馳鐵路,無害為聖人之徒也。如其昏惰無志,空言無用,孤陋不通,傲很不改,坐使國家顛,聖教滅絕,則雖弟佗其冠,衝淡其辭,手注疏而口性理,天下萬世皆將怨之詈之,曰此堯、舜、孔、孟之罪人而已矣。

非弭兵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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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之於國家,猶氣之於人身也。肝藏血而助氣,故《內經》以肝為將軍之官。人未有無氣而能生者,國未有無兵而能存者。今世智計之士,睹時勢之日棘,慨戰守之無具,於是創議入西國弭兵會,以冀保東方太平之局,此尤無聊而召侮者也。向戌弭兵,子罕責其以誣道蔽諸侯,況今之環球諸強國,誰能誣之,誰能蔽之?奧國之立弭兵會有年矣,始則俄攻土耳其,未幾而德攻阿洲,未幾而英攻埃及,未幾而英攻西藏,未幾而法攻馬達加斯加,未幾而西班牙攻古巴,未幾而土耳其攻希臘,未聞奧會中有起而為魯連子者也。德遂以兵占我膠州矣,俄又以兵占我旅順矣,廿年以來但聞此國增兵船,彼國籌新餉,爭雄爭長而未有底止。我果有兵,弱國懼我,強國親我,一動與歐則歐勝,與亞則亞勝,如是則耀之可也,弭之亦可也,權在我也。我無兵而望人之弭之,不重為萬國笑乎?誦《孝經》以散黃巾,黃巾不聽;舉驅虞幡以解鬥,鬥者不止。苟欲弭兵,莫如練兵。海有戰艦五十艘,陸有精兵三十萬,兵日雄,船日多,炮臺日固,軍械日富,鐵路日通,則各國相視而不肯先動,有敗約者必出於戰,不恤孤注,不求瓦全,如是則東洋助順,西洋居閒,而東方太平之局成矣。管子曰:「寢兵之說勝,則險阻不守,全生之說勝,則廉恥不立。」若弭兵之議一倡,則朝野上下,人人皆坐待此會之成,更不復有憂危圖治之心、枕戈待敵之事。各省寥寥數軍,裁者不復,存者不練,器械朽敗,臺壘空虛,文酣武嬉,吏貪民困,忠諫不入,賢才不求,言官結舌,人才消沮,諸國見我之昏愚如此、無志如此,於是一舉而分裂之,是適以速亡而已。山行不持兵,而望虎之不咥人,不亦徒勞矣乎?又有篤信公法之說者,謂公法為可恃,其愚亦與此同。夫權力相等則有公法,強弱不侔,法於何有?古來列國相持之世,其說曰力鈞角勇,勇鈞角智,未聞有法以束之也。今日五洲各國之交際,小國與大國交不同,西國與中國交又不同,即如進口稅主人為政,中國不然也;寓商受本國約束,中國不然也;各國通商只及海口,不入內河,中國不然也。華洋商民相殺,一重一輕,交涉之案,西人會審,各國所無也,不得與於萬國公會,奚暇與我講公法哉?知弭兵之為笑柄,悟公法之為讏言,舍求諸己而何以哉。

非攻教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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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教相攻,自周秦之間已然。儒、墨相攻,老、儒相攻。莊,道也,而與他道家相攻;荀,儒也,而與他儒家相攻。唐則儒、釋相攻,後魏、北宋則老、釋相攻,儒之攻他教者辨黑白,他教之相攻者爭盛衰。歐洲因爭新教、舊教,連兵相殺數十年,乃教士各爭權勢,藉以為亂,非爭是非也。至今日而是非大明,我孔、孟相傳大中至正之聖教,炳然如日月之中天,天理之純,人倫之至,即遠方殊俗亦無有譏議之者。然則此時為聖人之徒者,恐聖道之陵夷,思欲扶翼而張大之,要在修政,不在爭教,此古今時勢之不同者也。中外大通以來,西教堂布滿中國,傳教既為條約所准行,而焚毀教堂又為明旨所申禁,比因山東盜殺教士一案,德國藉口,遂踞膠州,各國乘機要求,而中國事變日亟。有志之士但當砥厲學問,激發忠義,明我中國尊親之大義,講我中國富強之要術,國勢日強,儒效日章,則彼教不過如佛寺道觀,聽其自然可也,何能為害?如仍頹廢自甘,於孔、孟之學術、政術不能實踐力行,學識不足以濟世用,才略不足以張國威,而徒詬厲以求勝,則何益矣?豈惟無益,學士倡之,愚民和之,莠民乘之,會匪、游民藉端攘奪,無故肇釁,上貽君父之憂,下召憑陵之禍,豈志士仁人所忍為者哉?不特此也,海上見聞漸狎,中西之町畦漸化,若游歷內地,愚夫小兒見西國衣冠者則呼噪以隨之,擲石歐擊以逐之,一哄而起,莫知其端,並不問其為教士、非教士,歐洲人、美洲人也。夫無故而詬擊則無禮,西人非一,或稅關所用,或官局所募,或游歷,或傳教,茫然不辨,一概憤疾則不明,詔旨不奉則不法,以數百人擊一二人則不武,怯於公戰、勇於私鬥則不知恥,於是外國動謂中國無教化,如此狂夫,亦何以自解哉?至於俗傳教堂每有荒誕殘忍之事,謂取人目睛以合藥物,以造鏹水,以點鉛而成銀,此皆訛謬相沿,決不可信。光緒十七年宜昌教案,先哄傳搜獲教堂所蓄幼孩七十人皆無目者,百口一辭。及委員往,會同府縣一一驗視,則皆無影響,止一人瞽其一目,眼眶內癟,其睛尚在,其人及其父母均言因出痘所傷,群疑始釋。又如光緒二十二年江陰教堂之案,乃係劣生向教堂索詐,埋死孩以圖栽誣,城鄉周知,其人當即服罪訊結。此皆近事之可憑者試思西教創立千餘年,流行地球數十國,其新教、舊教爭權攻擊,則多有之矣,從無以殘忍之事為口實者。若有此事,則西國之人早已盡為教堂殘毀,無完膚、無遺種矣。若謂不戕西人,惟殘華民,則未通中華以前,此千餘年中之藥物、鏹水、銀條,安所取之?且方今外洋各國所需之藥物、鏹水,所來之銀條,一日之內即已無算,中國各省雖有教堂,又安得日斃數千萬之教民,日抉數千萬之眸子以供其取求耶?語云:「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智者。」薦紳先生、縫掖儒者,皆有啟導愚蒙之責,慎勿以不智為海外之人所竊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