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北史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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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高王納了爾朱后,帝雖聞而惡之,然並無相圖之意。朝臣中惟斛斯椿心懷反覆,平素喜與術士劍客往來,好行機詐。高王初入洛陽,椿已慮其權重欲圖害之,賴賀拔勝言之而止。及歡殺喬寧、張子期,心益不安。因與南陽王寶炬、武衛將軍元毗、侍郎王思政等結為一黨,密於帝前言歡之短,勸帝除之。舍人元士弼亦言詔到并州,歡坐而聽讀,驕傲無禮。帝於是常懷不平。欲除之而計無所出。一日,忽接歡表,言爾朱兆已正殺君之罪,滅及全家,而太原王榮曾有大功於國,不應無後,其所遺幼子文殊年漸成人,理合賜之襲爵,以酬其勛。帝覽奏大駭,欲許之,則封叛臣之子為王,心所不甘;欲不許,則慮觸歡怒,致生不測。乃密召斛斯椿,以表示之。椿曰:「陛下不可不許。歡之推恩於爾朱者,以納莊后之故,在他面上用情,志在必得,不如許之以慰其心。然歡所為如是,未始非天朝之幸也。」帝曰:「何幸之有?」椿曰:「以歡之雄才大略而勵精圖治,經營大業,其勢難制。近聞其自納莊后為妾,日夕居於爾朱兆舊府,只圖歡樂。諸將罕見其面,舊時姬妾亦置不問。以尉景為冀州刺史,委以政事,自己全不關心。又以北地已平,關西通好,以為天下無事,因此志驕氣盈,惟酒色是娛。現在乘其昏惰之時,正好設計除之。歡若一除,其長子高澄年僅十二,餘皆孩提,雖有謀臣勇將,蛇無頭而不行,皆可以利誘也。如是則大權復歸帝室,天下皆稽首歸服矣。」

  帝曰:「除之若何為計?」椿曰:「陛下禁旅單弱,先當廣招武勇,添置閤內都督部曲、值殿之將,每員以下增置數百人。又諸州行臺管轄一方,皆歡私人為之,本以正討反亂,故建其職。今託言天下已平,悉罷其兵,則歡勢孤矣。關西賀拔岳士馬精強,雖陽與歡合,未必心服。今遣辯士說之,使順朝廷。其兄賀拔勝英雄無比,心地忠烈,現為侍中,可使都督三荊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以為外援。及早行之,便足以制歡矣。」帝曰:「司空高乾,朕亦欲用之。」你道帝何以欲用高乾?先是乾在信都遭父喪,以軍興不暇終服。及帝即位,表請解職行喪,詔解侍中,惟不解司空之職。乾雖求退,不謂帝遽見許,既解侍中,朝政多不關豫,居常怏怏。帝既貳於歡,冀乾為己用,嘗於華林園宴罷獨留乾,謂之曰:「司空奕世忠良,今日復建殊勛。朕與卿義則君臣,情同兄弟,宜共立盟約,以敦情契。」慇懃逼之。乾對曰:「臣以身許國,何敢有貳?」帝復申前說,乾唯唯。且事出倉猝,不謂帝有異圖,遂不固辭。與帝焚香訂盟,誓終始不相負,因是帝欲用之。椿曰:「乾若為陛下用,其弟敖曹勇冠三軍,雄武無敵,亦可結之,為陛下用矣。」帝大喜,由是朝政軍謀,帝專與椿決之,群臣皆不得與。得與聞者,惟南陽王、王思政數人。然南陽雖與其謀,恐事無成,心甚憂之。

  一日朝退,獨坐閣中,其妃乙弗氏賢而色美,為王所愛敬,無事時,每與談論世事。妃是日見王默默不樂,問其故。王曰:「我憂高歡當國,將來禍必及我。」妃曰:「王承帝寵甚厚,何畏於歡?」王曰:「天子是他扶立,國政軍權皆他掌握。一旦有變,天子且不保,其社稷何有於我?我所以憂也。」

  妃曰:「此非王一人事,且寬懷過去。」因問歡之宗祖是何等樣人。王曰:「我初不知。前日我同高道穆入景明寺閒玩,時歡隨爾朱榮入都,與司馬子如亦來寺中遊玩,在左廊下相遇,歡與子如並肩而行。吾見其容貌特異,聲音宏亮,目視久之。道穆謂予曰:「殿下識此人否?」我曰:「不識。」道穆曰:「此人姓高,名歡,字賀六渾,渤海人也。其上祖名隱,出仕於晉。

  隱子慶,為燕吏部尚書。慶子泰,為燕都尹。燕亡,泰之子湖,以燕郡太守引兵降於本朝。吾世宗皇帝封為右將軍。湖有四子,次子名詝,官為侍御史,犯法坐罪,削職為民,謫徙於懷朔鎮。詝與吾家為同姓,與吾父、吾叔叔兄弟行。其去懷朔時,以祖宗神像寄與吾父,曰:「門戶衰敗,未識流落何所,恐有遺失,幸弟為我留之。且言我父:為將常行仁義,未嘗妄戮一人,我雖如此,或子孫尚有成人者,可以此示之。於是遂去,其後不相聞問。我父嘗以此諭我兄弟。吾曾看其先像,此子容貌,宛似高湖,但少須耳,乃湖之曾孫也。」我曰:「既有此事,何不以像還之?此子神姿秀異,所謂成人者,即其人歟?」道穆乃進前相見,遂入講室。歡與子如、道穆及我同入共坐。

  道穆遂請姓氏,歡言之。再請其祖宗名號,歡又言之。道穆因以其祖犯法寄像之言,一一告之。歡整衣而起,向道穆再拜。道穆答拜。歡起,斂手拜曰:「我祖不幸犯法流徙,以公父賢明,寄留先像。今歡幸遇明公,得悉原委。願請遺像以歸,亦公之德也。」因俯首灑淚。道穆曰:「正以君是賢子孫,故欲奉還先像。將軍不棄,可往寒家奉還。」歡固辭不肯。乃約次日仍於寺中取像,遂各別去。次日,道穆將遺像入寺,拉吾同往。歡設酒以待,見像展拜曰:「我衣冠族也,而沉淪至此。」因悲不自勝,灑淚如雨。見者皆為慘戚。是日雖置酒,略飲數杯而罷。去後,道穆深歎其孝,異日必成偉器。我自此方知其家世也。」妃曰:「若如此,歡亦名家子也。且為人孝敬,安知其不為魏之純臣也。」王曰:「汝言兒戲耳。歡有奇才異相,安肯安分守己,久居人下?」妃又問歡之異相若何。王曰:「歡身長八尺,體貌如神,龍行虎步。雙眉濃秀,目有精光,長頭高額,齒白如玉,肌膚細潤,十指如初出筍尖一般。聲如裂帛,又能終日不言,通宵不寐,喜怒不形於色,人莫能測其意。性既沉重,識又宏遠,實天地異人也。亂階一作,天命有歸。歡若據有天位,我家宗社絕矣。」妃曰:「此王之過慮,歡能終守臣節亦未可知。」王曰:「智者見於未萌,何況已著。近聞一節事,已見歡之無君矣。」

  妃曰:「何事?」王曰:「歡素好色,姬妾無數。正妃婁氏寬厚賢明,即今上皇后之母。有一姬名桐花,能行妖法,顏色嬌美,身體纖弱若不勝衣,而能衝圍陷陣,所向披靡,戰必大捷,今上封為恒山夫人。從征爾朱兆,莊后逃歸秀容,被他擒得,歡竟納之為妾,寵愛異常。故爾朱文殊亦得襲封王爵。歡以帝后為妾,豈復知上下之分乎?」妃不覺失驚曰:「此事必非虛聞。妾昔與諸王妃入宮見孝莊皇后,其容色光豔,絕世無雙,嬌顏麗質,雖洛浦神女、嫦娥仙子無以過之。今孝莊崩,后又年少,被歡得之,美色動心,后焉得不失節?但歡有此事,大虧臣節,後事不可量矣。」王曰:「所憂正在乎此。朝廷雖為之備,吾恐事屬無成,反速其禍耳。」妃亦為之不樂。

  至晚,宴罷而寢。乙弗氏睡去,遂得一夢。夢見天子引兵出西陽門,俄而變為龍,鱗甲雖具,爪角不長,氣象甚弱,乘紫雲冉冉西去。護從人員一無所見,獨南陽王跣足登雲,亦化為龍,皆從西去,身亦不覺隨之而行。須臾見北方一人,形貌非常,心以為高歡也。仗劍立於大樹之頂,威容甚猛。

  視其樹,高有七十餘丈。又一人身披金甲,手持白刃,亦在樹上,大聲呼曰:「大家高歡!」言未絕,歡足生青雲,化為一條黃龍,長六十餘丈,夭矯於青雲中。風雨驟至,金鱗耀目,火眼睜光,牙爪攫拿,翻覆有勢,雲霧已遮半天,南陽迴避而行。望見西北上又有黑雲一片,從地而起。一人仗劍立於雲上,儀表非凡,衣服皆黑,發垂垂披於兩肩,長與身等,氣勢甚盛。與南陽相遇,即化為白龍,鱗甲爪牙如玉,其黑雲亦遮半天。王雖為龍,大有畏縮之狀。仰視紅日無光,煙霧迷漫,絪縕不散。未幾,有彩雲一朵從西而來,中有仙花兩朵,其大如盤。南陽乘雲而去,銜得一朵,擎於爪中。妃心惡之,遂與王相失。隨後又見黃龍乘雲趕上,亦銜一朵而往。妃不見王,身所無依,甚是恐怖,低首視之,乃身在萬仞高山之上,危險難行,不禁失足,驚出一身冷汗而醒。時正五鼓,南陽起身入朝,妃亦起來梳洗。細思夢中景象,國家必有大變,王即無恙,此身恐不得保,呆坐房中,鬱鬱不樂。少頃王歸,以夢告之。王聞默然,既而謂妃曰:「若應此夢,魏室江山必致傾覆。龍者,君象也。歡為黃龍,主有天下。況其父名高樹,正應神人所言。白龍庚辛色,只怕西方別有真人為帝。我化為龍,或亦有人君之分,然奄奄不振,亦必受制於強臣之手。徒擁虛名。至銜花一事,主我有重婚之兆。但我與卿結髮情深,斷無棄卿別娶之理。況高歡亦取一花,理不可解。因取花箋一幅,將夢中所見一一記之,付妃藏好,留為異日之驗。後來王為西魏主,蠕蠕國有兩公主,一嫁於王,一嫁於歡,而乙弗后遂廢死,此夢始驗也。正說間,報侍郎王思政來,接入密室相語。思政曰:「今奉帝詔,往說賀拔岳,特來告別。」

  王囑之曰:「機不可泄,願君慎之。」思政曰:「吾改作賈客,潛入關西,相機行事便了。」王曰:「如此最好。」遂別去。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賀拔岳鎮守關西,軍政無缺,四民樂業。岳以行臺左丞宇文泰為腹心。泰有文武才,志度深沉,特為岳所器重,言無不聽,計無不從。泰年二十有四,尚無正室,身邊只有李姬一人,欲待其生子,然後冊正。姬生一女,因生時雲氣滿室,取名雲祥,即後西魏廢帝后也。一日,賀拔岳出長安遊獵,駐軍華陽城外。眾將皆隨,泰亦同往。泰見軍中無事,私語部下頭目三人,易服為遊客,入華陽遊玩。走過幾處街方,忽見掛一算命卜卦招牌,便同三人走入店中,向術者拱手道:「乞將賤庚一排。」術者寫下八字,推算一回,便起身道:「此處不便說話,請貴人裡面坐談。」四人走進,術者向泰作揖道:「不知貴人下降,有失迎迓。」泰笑道:「小子是經商的人,何敢當貴人之稱?」術者道:「休要瞞我,尊命極貴。目下雖有爵位,未足為奇。一遇風雲,飛升雲表,必為萬民之尊。現在喜氣重重,來春定生貴子。」泰又笑道:「我尚未娶室,焉得來年生子?」那術者一聞未娶之言,拍手喜道:「好,好,好,今日遇著了。」泰駭極,問故。術者道:「老漢是成都府人,雲遊無定。所以擔擱在此者,只為受人之托,必成就其事方去。」泰問:「何事?」術者道:「此間有一長者,姓姚,名文信。積代名家,富而好禮,世居盤陀村。女名金花小姐,年方十八,才貌無雙。前日推算其命,貴不可言,定當母儀天下,非尋常人可配。長者欲得貴婿,故留我在此算卜,看有可以配合者,為之作伐。無如所算之命皆非其耦,今貴人之命正是天生一對。既雲未娶,老漢願為執柯,敢求名姓,好去通知。」泰大喜,便以名姓告之,訂於明日來討回音。泰出門囑三人勿泄。那術者自泰去後,即到姚文信家,言有八字在此,是一極貴之婿,不可錯過。其夜,金花小姐夢一金龍據腹,正在堂中告知父母,恰好術者到來為媒。文信大以為瑞,一諾無辭。術者報泰,泰即納聘。賀拔岳知之,勸其即娶。遂停軍三日,城內備下公署,共結花燭。合巹之後,泰見金花色美而慧,心下甚喜。於是拜別文信夫婦,共歸長安。到家之後,賓朋畢賀,張樂設飲,忙了數日。一日,門上持帖來稟云:「有一人商旅打扮,從洛陽來,要見主人。」泰見帖上名字乃是王思政,心下大駭,吩咐開門,親自出外接進。施禮坐定,便問道:「侍郎,天子貴臣,何以微服下顧?」思政曰:「偶訪親友至此,特來奉候。」泰曰:「莫非要見我元帥乎?」思政曰:「賀拔公也要進候。深慕左丞才智不凡,識權達變,先來一談。」泰知其意,便請入密室相語。但未識所語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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