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夢瑣言/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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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復元年,鳳翔李茂貞請入覲奏事,朝廷允之,蓋軍容使韓全誨與之交結。昭宗禦安福樓,茂貞涕泣陳匡救之言。時崔胤密奏曰:「北奸人也,未足為信。陛下宜寬懷待之。」翌日宴於壽春殿,茂貞肩輿衣駝褐入金鸞門,易服赴宴。鹹以為前代跋扈未有此也。時韓全誨深相交結,崔胤懼之,自此亦結朱全忠,竟致汴州迎駕,與鳳翔連兵劫遷入洛之始。識者以王子帶召戎,崔胤比之。先是,茂貞入闕,焚燒京城。是宴也,俳優安轡新號茂貞為火龍子。茂貞慚惕俯首。宴罷,有言他日須斬此優。轡新聞之,因請假往鳳翔。茂貞遙見,詬之曰:「此優窮也,胡為敢來」轡新對曰:「只要起居,不為求救。」茂貞曰:「貧儉如斯,胡不求乞」安曰近日京中但賣麩炭可以取濟,何在求乞」茂貞大笑而厚賜,赦之也。

軍容使韓全誨以駕幸鳳翔,李茂貞比懷挾帝以令諸侯之意,懼朱全忠之盛也。西川王公建亦有此慮,乃結汴州同起軍助其迎駕。汴軍傅城,川軍乃攻興元,其帥王萬洪以無救援遂降成都,由是山南十四州並為蜀有,方變謀卻助鳳翔。於時命掌書記韋莊奉使至軍前,朱公大怒。自此與西川失歡,而汴帥軍罷。

李巨川有筆述,歷舉不第。先以仕偽襄王與唐彥謙俱貶於山南,褒帥楊守亮優待之。山南失守,隨致仕楊軍容復恭與守亮同奔北投太原,導行者引出華州,復恭為韓建挫辱,極罵為奴,以短褐蒙之,斃於枯木。守亮檻送至京,斬於獨柳樹。京城百姓莫不沾涕。此即南山一丈黑,本姓訾,黃巢時多救護導引朝士,令趨行在,人有逃黃巢而投附,皆濟之,由是人多感激也。巨川為韓建副使,朱令公軍次於華,用張浚計,先取韓建。其幕客張策攜印率副使李巨川同詣轅門請降,朱公謂曰:「車駕西幸,皆公所教也。」建曰:「某不識字,凡朝廷章奏、鄰道書檄皆巨川為之。」因斬之,識者謂韓建無行,求解怒於朱公,遂為所賣。時人冤之。巨川有子慎儀,仕後唐為翰林學士。唯張策本與張浚有分,攜印而降,葉浚之謀,後仕至梁相。朱公既得韓建以兄呼之,尋奏移許昌,梁鳳歷初亦遇害也。

德宗皇帝好為詩,以賜容州戴叔倫。文宗、宣宗皆以詩賜大臣。昭宗駐蹕華州,以歌辭賜韓建,以詩及《楊柳枝》辭賜朱全忠。所賜一也,或以敬,或以憚,受其賜者得不求其義焉。

汴帥朱公再圍鳳翔,與茂貞軍戰於虢縣西槐林驛,大敗岐軍,橫屍不絕,鮑氣聞於十里。昭宗遂殺宦官韓全誨已下二十二人首宣示,茂貞亦斬其義子繼筠首以送。於是車駕還宮,朱令俯首馬前請罪,涕泣攏帝馬行千步。帝為之動容。至京師,以宰相崔胤判六軍,乃下詔誅宦官第五可範已下七百一十人,又鳳翔駕前宰相盧光啟等一百余人並賜自盡。天復三年,汴人擁兵殺宰相崔胤,京兆尹鄭元規劫遷車駕移都東洛。既入華州,百姓呼萬歲,帝泣謂百姓曰:「百姓勿唱萬歲,朕弗能與爾等為主也。」沿路有《思帝鄉》之詞,乃曰:「紇幹山頭凍殺雀,何不飛去生處樂況我此行悠悠,未知落在何所。」言訖,泫然流涕。行至陜府內宴,皇後自捧玉盆以賜全忠,內人唱歌。全忠將飲酒,韓建躡其足,全忠懼,辭醉而退。至穀水而殺內人可證及隨駕五百人,自是帝孤立矣。

昭宗遷都至洛,左右並是汴人,雖有尊名,乃是虛器,如在籠檻,郁郁不樂。朱全忠以諸侯盡有匡復之誌,慮帝有奔幸之謀。時護駕朱友諒等聚兵殿庭,訴以衣食不足。帝方勞諭,友諒引兵升殿。帝顛仆入內,軍士躡而追之。帝叱曰:「反耶」友諒曰:「臣非敢無禮,奉元帥之令。」帝奔入禦廚,以庖人之刀斬數輩,竟為亂兵所害。內人李漸榮、裴正一聞弒帝,投刃而死。又以朱友諒、氏叔琮扇動軍情,誅朱友諒、氏叔琮,以成濟之罪歸之。友諒等臨刑訴天曰:「天若有知,他日亦當如我。」後全忠即位,為子友珪所弒,竟如其言。

輝王嗣位社,宴德王裕已下諸王子孫,並密為全忠所害。德王,帝之兄,曾冊皇太子。劉季述等廢昭宗,冊為皇帝。季述等伏誅。令歸少陽院。全忠以德王眉目疏秀,春秋漸盛。全忠惡之,請崔胤密啟雲:「太子曾竊寶位,大義滅親。」昭宗不納。一日,駕幸福先寺,謂樞密使蔣玄暉曰:「德王吾之愛子,何故頻令吾廢之,又欲殺之」言訖淚下,因嚙其中指血流。全忠聞之,宴罷,盡殺之。

輝王即位天祐中,朱全忠以舊朝達官尚在班列,將謀篡奪,先俾翦除。凡在周行,次第貶降,舊相裴樞、獨孤損、崔遠,陸扆、王溥、大夫趙崇、王贊等於滑州白馬驛賜自盡。時宰相臣柳璨性陰狡貪權,惡樞等在己之上,與全忠腹心樞密使蔣玄暉、太常卿張廷範密友交結而害樞等。俄而廷範轅裂,玄暉與柳璨及弟瑤、瑊相繼伏誅。先是,故相張浚一家並害而棄屍黃河,朱公謀主李振累應進士舉不第,尤憤朝貴,時謂朱全忠曰:「此清流輩宜投於黃河,永為濁流。」全忠笑而從之。爾朱榮河陰之戮衣冠不是過也。俄而輝王禪位,封濟陰王,於曹州遇酖而崩,唐祚自此滅矣。

朱全忠先以蔣玄暉為樞密使,伺帝動靜。積慶何太後以昭宗見害之後,常恐不保旦夕,曾使宮人阿秋面召玄暉屬戒,所乞它日傳禪之後,保全子母性命。言發,無不涕零。先是,全忠速要傳禪,召玄暉到汴州,責以太遲。玄暉以傳禪先須封國,授九錫之命,俟次第行之。全忠怒曰:「我不要九錫,看作天子否。」玄暉歸奔洛陽,與宰相商量,為趙殷衡誣譖雲:「與太後交通,欲延唐祚。」乃令殷衡逼殺太後及宮人,而誅蔣玄暉。時人冤之。趙殷衡後改姓孔名循,亦莫知其實是何姓,仕後唐明宗為宣徽使,出為許昌、滄州兩鎮。時人知其狡譎傾險,莫不憚之。

唐天祐三年,拾遺充史館修撰崔瑑進狀,以堂叔母在孟州濟源私莊,抱疾加甚,無兄弟奉養,無強近告投,兼以年將七十,地絕百里,闕視藥膳,不遑曉夕。遂乞假躬往侍疾。敕旨依允。時人義之,或曰避禍而享義名者,亦智也。

黃巢破後,蔡州秦宗權繼為反逆,兵力強銳,又復稱僣,山東諸郡苦之,十年之間屠膾生聚。汴帥朱全忠盡節禦之,宗權為部將申叢擒而折足囚縛,朱全忠具表檻送至京。京兆尹孫揆率府縣吏閱之,宗權即檻中舉首曰:「宗權非反也。」大尹哀之,觀者因以為笑。

李罕之,河陽人也,少為桑門無賴,所至不容。曾乞食於滑州酸棗縣,自旦至晡無與之者。擲缽於地,毀僧衣,投河陽諸葛爽為卒。罕之即僧號,便以為名。素多力,或與人相毆,毆其左頰,右頰血流。爽尋署為小校,每遣討賊,無不擒之。蒲絳之北有摩雲山,設堡柵於上,號摩雲寨,前後不能攻取,時罕之下焉,自此號李摩雲。累歷郡侯、河南尹節將,官至侍中,卒於汴州,荊南成汭之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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