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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口義卷之二十六

鬳齋林希逸

雜篇則陽 编辑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曰: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獨鼈于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冷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間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

則陽,姓彭,名陽,字則陽。夷節嘗薦則陽於王,未用而歸也。此予宅者,言其無定居也。彭陽好進,故以隱者語之,欲其自悟也。無德而有智,不知有天理而純用私智也。神,在我之自然者也。顛迷富貴之交,堅固不解而失其本心,不復知本身有自然之神,故曰不自許以之神也。其於人也,非相與為善,乃相率以為自損之道也,故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此句自下得好。凍者得衣則其暖如春,暍者得風則其冷如冬,言人之相與,必以有餘濟其不足也。彭陽之好進,是其不足者也。我告汝以隱退,如執熱之以濯,禦寒之授衣,將於汝有補也。形尊而嚴,言恃勢以陵下也。罪人而不赦,好殺如虎,是不仁也。撓,自屈也。非真小人,孰能屈撓其身以事之。有佞人之正德,謂真小人也,卻如此下四字,自佳。「故聖人其窮也」以下,皆言有道而隱,無求進用之意。王公,尊者也。忘其爵祿而能下士,化尊為卑也。窮萬物之理以自樂,故曰其於物也,與之為娛。其於人世,循乎萬物之理,而略無窒礙,以自保其真為樂,故曰樂物之通而保己。有不言之教可以悟人,如以至和飲之也,佛書所謂如飲醍醐是也。目擊而道存,正容使人意也消,故曰與人並立而使人化。彼其,猶《詩》曰彼其之子也。此一句倒下,意謂彼其之子,若歸而居乎,尊卑長幼,各得其宜,故曰「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其所施,一本於閒暇,殊不容力焉,故曰而一閒其所施。此言其在家在鄉,各得其和也。其於人心,若是其遠,猶言人之度量相遠如是哉。蓋謂公閱休之心如此,而彭陽之心若彼,其相去遠矣。吾又不若夷節者,言夷節,佞人也,彼亦好進者也。所以進汝於王,我豈肯似彼耶!此鄙薄夷節之意也。「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是一句。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

綢繆者,陰陽造化,往來相因而不已之意。一體者,精粗合而爲一也。聖人達乎造化之理,而窮盡周徧精粗合一之妙,所以循乎自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曰性也。性,自然者也。搖作,即動用也。動用作爲,皆復歸於天命,而以自然爲主,故曰「以天爲師」。命之者,稱名之也。以聖人之名,從而稱之,聖人初何心哉?故曰「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者,以人之私智,其憂萬端,多少計較,能有幾件計較得行?故曰「所行恆無幾」。我將有爲有行,而尼之於命,人亦如之何!故曰「時其有止也,若之何」。時,命也。止,尼也。此兩句曲盡世情,推原其患,皆自知字始。若知其所不知,則無憂矣,故下面有美鑑之喻。

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

妍生於醜,若不告之以醜者,則亦不自知其妍矣。有妍媸美惡分別,便是憂端之所由生,故曰不知不聞,其喜終無已。我既無美惡之別,與物以無心,則人之好我也亦無已,此自然之理也,故曰性。因鑑美之喻,又及聖人愛人之名,其意蓋謂愛人至於有名,則有心矣,有心則離本真之性矣。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况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眾間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闈嘗舍之。

久旅而歸,見其舊國都,必有暢然之意,言有所感也。縱使入其舊國之中,人物已變,丘陵之上,草木皆荒穢緍合,比之昔日,十失其九,但有一分相似處,猶且暢然有感。而況求道之人忽然自悟,得見其所自見,聞其所自聞者,皆本然固有之物,能不喜乎!佛氏所謂「本來面目」、「本地風光」,便是此意。十仞之臺,最高處也。縣,張樂也。眾,縣多也。間,猶言笙鏞間作也。處甚高之地,而聽交奏迭作之樂,可以聳動世俗之耳目,而況古之聖人,以虛中無爲自然之理,隨萬物而樂之,其自處之高也如何?環,空中之物,虛之喻也。無終而無始,終始如一也。無幾無時,無古今也。幾者,時節之變也。日與物化,言與物俱往,日新又新,即我之所得,一箇不化底如此用出來。舍者,去也。闔者,何也。言世俗之人,何不舍去故習,而歸至道也。冉相氏,即古聖人也。

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

師天而不得師天,言以自然為法而無法自然之名,不過與物相順而已,故曰與物皆殉。若有心於為事,則未如之何矣。纔有為事之意,便非自然也。有人,有為也。天無為也,非惟無有為之迹,亦併與其無為者無之,故曰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有物,迹也。無物之始,無迹也。非惟無有物之迹,並併與其無迹者無之,故曰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行乎斯世,未嘗不與人同,於人世初無廢事也,故曰與世偕行而不替。不替,不廢也。萬行俱備而不著於其一,故曰所行之備而不洫。齊物曰以言其老洫也,洫者,泥著而陷溺之意也。與道為一則不求而自合,若求合於道則不可得而合之矣,故曰其合之也若之何。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莊子把這一句卻改名換字,以其官為司御,又曰門尹登恒,皆是做此詭怪說話。傅者,輔也。言尹輔湯也。湯雖以尹為師而不為其所籠也,故曰從師而不囿。湯之無為也自得萬物之成理,而隨之自處於無為自然之地,使其輔相之。尹而主其名,故曰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言湯無為而尹有為也,湯無名而尹有名也。司,主也,言門尹擔當了許多有為之名也。

之名贏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

之名,此名也。贏,餘也,剩也。言此名之在世間是剩法也,猶言長物也。兩見,身與名為二也。有心於為名,則不得其混然之一者,故曰得其兩見。伊尹之所擔當,已自未為奇特,而孔子又慕之,盡其思慮,將以為輔相於斯世,言夫子又欲為伊尹之事也。此是譏侮聖人之意。容成氏,借古聖人之名也。合三日六十日而後為一歲,逐日而除去之,則但可謂之日,不可謂之歲,故曰除日無歲。此一句自好,老子曰數車無車,亦此意。外之名因內而生,無內則無外矣,故曰無內無外。舉此二句,以證自然之意。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讎。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挾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魏瑩,魏惠王也。田侯,齊威王也。胥靡,刑餘之人,城築之所役也。城既成而又壞之,則役者以為苦矣。兵不起七年,此魏王之業之美也,而犀首教之用兵,猶壞其已成之城也。衍,犀首之名也。華子之言,蓋謂著一伐字則皆未免於容心,故以三者皆為亂人知道,則併與兵不吉矣。故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游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猶有嘀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音血上同也。

此一段極好。惠子聞華子有求道之說,故薦戴晉人而見之王。戴晉人,有道者也。蝸角之喻,似若虛言,而下面說得來卻成真箇,故曰請為君實之。無窮,太虛之間也。通達之國,即中國也。以太虛而觀中國,則至為微細,若有若無,故曰若存若亡乎。杜子美曰:俯視但一氣,焉能辮皇州,即此意也。以中國而觀,魏又為小矣;梁是其都也,於魏國之中而觀,所都之地又小矣;於所都之中而求王之一身,愈微而愈小矣。自太虛之上,等而下之,則觀王之身與蚜角之蠻觸何異,故曰無辯。言其同也。惝然若有亡者,茫然自失,而知其所爭之不足爭也。管猶有竅,比之簫笛,雖無音節,其吹之者猶有嗃然之聲。若以劍首而吹,則一吹而已,言其全無聲也。此意蓋謂有道者之前,雖欲說七、說義、說道、說理,皆無所容其聲也。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何為者邪。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况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蟻丘之地有賣漿之家,夫子宿於其家也。登極者,升其屋極而望人也。稯稯,紛紛也。聖人僕者,言聖人之徒也。自埋於民,自隱於民間也。畔,鄰也。藏居於此,鄰人亦不知之也。其聲銷,逃名也。沈,不在水而在陸,喻億者之隱於市塵也,言此人必為市南宜僚之徒。宜僚姓熊,居於市南,楚人也。著於已者,謂我必知之著知也。佞人,多言之人也。何以為存,言其必去而不留矣。其室虛者,逃而去,恐夫子言之楚王而召之,故逃去也。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終年厭餮。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眾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萑葦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癱,內熱溲膏是也。

封人因耕而喻政,莊子又以喻學,東坡稼說實倣此也。變齊者,變易其法也。厭餮,飽食也。以眾為言,世間此等人多也。惡,好惡也。孽,妖孽也。好惡之害,其蔽塞本然之性,猶雈葦也,即茅塞其心之意。性既蔽塞則其昏欲之長,如兼葭之始萌,充滿其身,言通身皆是人欲也。扶,助也。以物欲而助其形,則視聽言動、起居飲食,皆失其自然之理,故日尋擢吾性,尋,漸也,擢,拔也。始其真性只為之蔽塞,及其甚也,漸漸拔而去之,是天理盡滅,真性既失,氣亦為病,故有並潰者,有漏發者,不擇所出,觸則成病也。並潰者,漂疽疥癱也,此膿血之病也。漏發者,內熱溲膏也,今之消病也。此一段所以戒世人之縱情欲而不知學道者,終必殺其身也。

栢矩學於老聃曰:請之天下遊。老聃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聃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

天下猶是者,言天下皆如此。莫為盜,莫為殺人者,言汝之所以被罪而囚者,或為盜乎,或為殺人乎。莫為言莫是如此也。榮辱,名也。貨財,利也。病,患害也。在上者尚名而後有此患害,為國好聚財而後有此爭競,謂此事皆自上始也。老子曰: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即此意。以名利而役人,使之自困無時而已,安得不至於此。其意蓋言太古之時,無名無利,故風俗醇厚,國無刑人也。

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失得正枉兩句,即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一人之形有不得其生,則人君退而自責,即匹夫不被澤,若已納之溝中也。今則不然者,言後世也。匿為物,蔽其物而不言,而以不知者為愚。大為難行之事,而以其不敢為者為罪。重為任,不量人之力也,遠其塗,不計人之行程也。強人所不能而乃罰其不勝者,誅其不至者。在上之人,其所出政令一日偽於一日,士民安得不偽乎。強其力所不能,必以偽應之;強其智所不及,必以欺應之;過取而無厭,必為盜以輸之。是我使之為偽、為欺、為盜也。又誰責乎三句一體,即就下句盜竊上結。非惟此一句,意易明,亦文法也。

遽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談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年六十而六十化,一年之見勝如一年也。然安知六十歲之是,便為是耶。此一則話也。

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其生也必有根,其出也必有門,但人不見之耳,此是其所不可知者。凡人知其所知,而不知其所不知者乃為至妙,此大惑之人也。且無所逃者,言自然而然,不知之知,通古今,徹上下,皆如此,何處而非此理,如何逃得。然與然乎者,後辭也。謂之然歟,而其所然果然乎。子貢對曰然非與,即此意也。見衛靈公篇。然與音餘。

仲尼問於太史大強、伯常騫、狶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輶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嘯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鉻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埋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畢弋,取鳥獸之用也。諸侯交際之禮,皆不應答之,其人如此,謚之以靈,何耶。言未足當其惡也。大弢曰此亦因國人所同是而謚之,上是字猶此字也。進所,進所居之處也。奉御,猶今言召對也。搏幣者,執其贊見之幣。而靈公使人扶翼之,言有禮也。肅,敬也。沙丘石槨先有靈公之客,則未生之前此名已定,於人何力焉。此段蓋言世事皆出於自然也。之二人,大弢與伯常騫也。沙丘,古人葬處也。不馮其子者,其子孫不可託,遂為靈公所奪也。馮,託也。

少知問於太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太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並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知字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澤,百材皆度,觀乎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里之言。

聚井為丘,果丘為里,故曰丘里。一里之中有十姓百名,人物雖異而風俗則同,合異以為同之喻也。丘里之言者,公一里之言也;合異以為同,萬物同一理也;散同以為異,物物各具一理也。合百體以為馬,一體之上無馬之名,此散同以為異也。立其百體乃謂之馬,合異以為同也。積而為山,合而為水,亦此意也。合並而為公,合萬物之異以為同也。有主而不執也,言所主雖在內而無所執,執則非自然矣。正者,萬物之理也。出乎胸中者,其理與萬物同則自然相順而不相距也。不執不拒,乃順自然而無同異之意。天不賜,不以為功也,猶言非相為賜也。五官列,爵惟五也,各職其職,君何私輕重焉。大人於文武之德,時乎而文,時乎而武,可用則用,亦非相與賜也,故為全備之德。萬物各具一理,故曰殊理。以大道合之而為公,故曰不私。無名者,無得而名也。淳淳,流行自然也。吉凶禍福之至,倚伏無常,或有所拂逆而反為宜。塞翁得馬失馬之意也。拂,逆也,不如意也。宜,如意也。人有自殉之心則如其面然,皆不同矣。有所正者,執定而拘泥之也。有所泥者或失之,即今人謂擬則差也。故曰有所正者有所差。比,譬也。譬如大澤之中,百物之村,各中其度,無小無大,皆可用也。伺壇即同地也。木之與石本在一山,初何分別。此合異以為同也。

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太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物,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

物不止於萬而言萬物,其總數也。期,約也,約言之也。天地陰陽,亦形氣之總名爾。形氣不止於天地陰陽,但以其大者言之。道之為公,亦因其大而借言之耳。雖已有道之名,而亦豈可以此相比喻而言邪。故曰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狗馬,不可為類者也。斯,比也。因道之名,若以相比並而為此辯說,則如犬馬之異類不可得而合也。不及,不相若也。遠,甚也。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裹,萬物之所生惡起。太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

萬物之生從何而始,故曰惡起。相照,相應也,相蓋,相合也。相治,相消長也。四時相代,春生秋殺,隨時各有不伺也。因此于後有欲惡去就,雌雄分合,安危禍福,緩急聚散之事,謂因有天地陰陽而後有人世之事也。凡此數者,皆是其同中之異者。橋然而起,橋,拱高也。片,判也。片合即分合也。庸有,常有也。以成,即相成之意,但換下一字,文法也。自欲惡而下至於聚散,其名實皆可紀,其精微皆可志,謂件件可見,非惟可言亦可書也。隨其時序而相理,即陰陽之相治也。橋,起也。橋起而運,相為消長,故曰相使。窮而反為通,終而復為始,此皆萬物之所必有者,言而至於盡,亦此而已,知而及其至,亦此而已。盡心盡力只說得箇物字,故曰極物而已。惟知道之人,則於其所以廢所以起者,皆歸之於無,皆歸之自然,則其言議至於此而止,謂到這裹無可說處矣。

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太公調曰:雞嗚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人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

季真、接子,當時有此二人,各為其說,一曰莫為,一曰或使。莫為者,言冥冥之中初無主宰,皆偶然爾;或使者,有主宰無非使然,所謂行或使之,止或尼之是也。正於其情,正得其實也;偏於其理,見之偏也。二者孰當孰否也。難嗎狗吠,不同之喻也,言人所知既有不同,則雖有大智之人亦不能盡其言,亦不能盡其意。所自化者,言其所自見之妙。讀猶誦也。其自見之妙,豈能誦其言而知之。所將為,所欲為也。其所欲為之意,豈能以意度之。斯者,此理也。若以此理而分析之,可以語大,可以語小,言不可窮也。無倫,小之極;不可圍,大之極也。二者之說皆未免於物累,而要終皆有過患,言其皆有節病也。

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

或使則實者,謂冥冥之中有物以司之,是實也。莫為則虛者,謂冥冥之中本無所主,是虛也。既有實則與名俱矣,則是累於物矣。居者在也,言在於物之中也,故曰是物之居。若謂之無則名實俱無,而所謂無者終在、未能併與無者無之,亦是累於物也。故曰在物之虛。大抵曰有曰無皆可以言傳,可以意度,皆未免於言,則去道愈疏遠矣。

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

忌者,禁也。未生之初,不容不生,既生而死,豈可得而違阻也。死生之理本在目前,初非甚遠,但欲見而不可見,故曰理不可睹。

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

若以為或之使,若以為莫之為,則世之疑情方假此而起,又安得為無累乎。本,始也,未動之時也。即未動之時觀之,已見其往者無窮矣。末,終也。既動而止之時也。就其既止之時而觀之,已見其方來者無止。以此而觀,但泯於無言方可合萬物而伺一理,故曰言之無也,與物同理。

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

二者之言推求其本,謂之或使,謂之莫為,皆未能遠離於物,但見與物終始而已,故曰與物終始。不能離物則是有也,謂之道可有乎,故曰道不可有。既曰有,則所謂有者何可得而無之,言離不去也。故曰有不可無。若以真實而觀,道之一字本是假名以行於世,故曰道之為名,所假而行。二者之言皆為泥物而在於一偏,安得謂之大道。一曲,一偏也。大方,大道也。既結了上面說話,卻別說兩句又妙。

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有所極。

同乎此言也,但我果有所見,雖謂之言亦可盡道,終日言之亦自不妨,故曰言而足,終日言而盡道。若我無所見則言不足以盡道,言之縱多亦不離於形似而已,故曰言而不足,終日言之而盡物。道,精也;物,粗也。以精粗之極而求之,言亦不足盡,默亦不足盡。載,在也,謂不在此也。非言非默之中,自有至極之議。極議,至言也。佛氏所謂如我按指,海印發光,似汝舉心,塵勞先起,即此意也。又曰我為法王,於法自在,蓋言造道之人,說亦是,不說亦是,汝未造道,便說得是也不是。此篇亦與內篇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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