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四庫全書本)/卷004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卷四 |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四
宋 禇伯秀 撰
齊物論第三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溼寢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鰌與魚逰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髙飛麋鹿見之决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烏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𤍠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乗雲氣𮪍日月而逰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况利害之端乎
郭象註所同未必是所異不獨非彼我莫能相正故無所用其知若自知不知即為有知而不能任羣才之自當故齧缺三問而王倪答以三不知也汝豈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邪魚泳於水水物所同咸謂之知自鳥觀之則向所謂知者復為不知矣故舉民鰌猿三者以明萬物之異便次舉民鹿蛆鴉四者以明美惡之無主又舉猿猵麋鹿鰌魚毛麗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不同者而非之則無以知所同之必是唯莫之辯蕩然俱得齧缺未能妙其不知猶疑至人當知之斯懸之未解也至人神矣言體與物㝠雖渉至變而未始非我也
吕惠卿註知止乎不知物之所同是也知物所同是則非不知也唯道不可知知之所以不知不知所以知之則道之為體可見矣今夫民以體知安佚為正處口知芻豢為正味目知好色為正色至於鰌猿之所安蛆鴉之所甘魚鳥麋鹿之相與為偶者如彼是各以其知為知之正則民與萬物之所知豈有正處正味正色哉誠不得正處正味正色而知之則其所知者非正可知矣故自我觀之仁義是非樊然殽亂吾安能知其辯所以四問四不知也至人神矣神則妙萬物而為言萬物莫非我而我則無矣孰能寒𤍠而驚懼之哉
林疑獨註民人之與鳥獸各隨所好交相憎愛孰知天下之正處正味正色哉天下之正處無處是也天下之正味無味是也天下之正色無色是也雖然以無為是者見無而已故但言有處有味有色之殊而不言無之為正自我觀之是非仁義樊然殽亂孰從而正之故不知其辯乃所以辯也
陳祥道註道以不知為内知之為外故知乃不知不知乃知而知其不知亦不免於有故不定云知與不知又不言無處味色之為正凡以遣其為言之累而已夫澤焚不𤍠河沍不寒疾雷不驚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故也乗雲氣𮪍日月則不疾而𨒪不行而至者也
陳碧虚註以同為是則無非以同為非則無是凡物形𩔖不同各不相知雖都忘其知而物各存焉且吾所知者庸言不知彼不知此也吾所不知者庸言知之物各不相知也吾所謂知者萬物之理所不知者萬物之性故濠梁之上知鯈魚之樂庸詎信之哉蟬飲而不食食而不飲自不知其所以然凡物之形𩔖不同色味亦爾性情所禀豈可强齊則仁義是非宜聖人所不辯也至人神變不測故造化莫移方寸之地虚矣身非我有雲氣可乗也視聽不用日月可𮪍也所在皆適四海可逰也生死莫變利害何有哉趙虚齋註吾所謂知未必知所謂不知未必不知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言必至於無知斯為真知居處味色人與鳥獸各適所欲不能皆同孟子謂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正𩔖此言欲識居處色味之正必離居處色味而後有真識欲知仁義是非之正必離仁義是非而後有真知齧缺復以至人為問王倪遂以姑射神人之告之二子皆寓言也鬳齋口義云齧缺同是之問王倪不知之對即是知止其所不知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葢謂不知即真知也次論正處正味正色皆是非物我之喻結以仁義是非紛然殽亂亦猶處味色之不同又安可得而辯哉王倪即至人神矣妙萬物而無迹不𤍠不寒不驚即逰心於無物之始也死生且不為之動心况利害是非乎
諸解於齧缺首問物之所同是一句似欠發明竊考經意葢謂人物之所同者性所異者情性流為情物各自是彼此偏見指馬相非論殊而嫌隙生辯極而忿争起以至肝膽楚越父子路人者有之其患實始於知之一字妄生分别故王倪三答吾惡乎知之欲齧缺反求其所不知得其同然之性而㝠夫大通之理則近道矣又恐未能心㑹以嘗試言之引喻人鳥獸之異宜以證處味色之非正然則所謂知者豈其真知所謂不知豈真不知哉
太上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今既有言矣如知何曰舍其多知而求其所不知因其有言而究其所不言則孰知不知之非真知有言之非無言𫆀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縁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聴瑩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計見𡖉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聴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𨽻相尊衆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嵗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藴予惡乎知恱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䘮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匡牀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郭象註務來理自應非從而事之任而直前無所避就斯獨至者也無彼有謂有此無謂是以言之者孟浪聞之者聴瑩付當於塵垢之外𤣥合乎視聴之表今瞿鵲方聞孟浪之言便以為妙道之行無異見𡖉而責司晨之功見彈而求鴞炙之實予試妄言之子試妄聴之以死生為晝夜旁日月之謂也以萬物為一體挾宇宙之謂也以有所賤故尊卑生滑涽紛亂莫之能正各自是于一方不若委之自爾脗合自然也故衆人馳騖役役聖人芚然無知舉萬世而參其變可謂雜矣而與化為一常遊於獨積是於萬嵗萬嵗一是也積然於萬物萬物一然也惡知恱生惡死之非惑耶如麗姬者一生之内情變若此况死生之異惡能相知哉觀寤寐之間事變情異則死生之願不得同矣死生雖異而各得所願以方夢而不知其夢則方死亦不知其死必有大覺而後知其大夢愚者夢中自以為寤竊竊然以所好為君上所惡為牧圉可謂固陋况復夢中占夢哉此非常之談弔當詭異萬世一遇猶旦暮然言𤣥同生死者至希也吕惠卿註聖人不知利害故無就違無不足故不喜求無非道故不縁道有謂乃所以無謂無謂乃所以有謂唯無心者足以與此瞿鵲子嘗聞夫子言之以為孟浪而已則以為妙道然二者皆非夫道非言黙所載故黃帝之所聴瑩夫子何足以知之時夜生於卵而卵非時夜鴞炙得於彈而彈非鴞炙妙道因於所聞而所聞非妙道也今之聞道者自以為悟而不知日損以至於無為皆瞿鵲之徒也道不可以言傳耳聴予言之而汝聴之皆妄而已欲其忘言而以心契之也知日月之所以為日月而與之合其明則可旁矣知宇宙之所以為宇宙而其機在乎手則可挾矣為其脗合此以為妙道之行非特聞之而已滑涽而以𨽻相尊者固置而不取矣衆人役役不見成功聖人則愚而無知芚而不散雖萬嵗之久參而一之則成純矣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藴我體偹萬物萬物即吾體之謂也參萬嵗而一成純則殤子可以壽於彭祖矣萬物盡然以是相藴則秋毫大於太山矣以麗姬觀之則安知死者不悔其向之蘄生又何生之可恱死之可惡乎
林疑獨註聖人應之於不得已何嘗從事於務哉無揀擇故無就違心至足故無求縁乃能黙時時黙而逰乎塵垢之外也聴主乎聪瑩主乎明謂黃帝之聰明乃能不惑不蔽而丘也何足以知之如脗之合者謂之滑亂而涽者置之使各盡其極臣𨽻於君僕𨽻於臣自然之勢也任其不齊而不廢吾心之平等故愚芚不别參萬嵗之變而一成純粹也夫人莫不恱生而生不能延莫不惡死而死不能免在生安生麗姬之在艾封也在死安死麗姬之在王所也惡知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陳祥道註聖人不以已絶物未嘗忘務而不應不以物累已未嘗役務而從事利之不吾益故不就害之不吾損故不違供物之求故不喜求與道為一故不縁道終日不言而未嘗無言終日言而未嘗有言也孟浪則不中平聴瑩者聴而明也夫子以為孟浪則不及瞿鵲以為妙道則過矣故曰太早計居日月之下而旁日月生宇宙之中而挾宇宙非役隂陽官天地者不足以與此脗合則為之為其所可為也滑涽則置之不為所不可為也雖相與為君臣適然耳役役愚芚老子所謂衆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是也參萬嵗則古猶今一成純則衆由一也人皆知生之樂不知生之苦皆知死之惡不知死之息是以生生死死不知悦惡之為妄况知生死乎古者謂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矣弱䘮不知歸人以為迷生而不知死非迷邪生死徃反猶覺夢然知夢之悲樂不足為是則覺之悲樂豈誠然哉
陳碧虚註孟浪不精要貌瑩玉色辯玉當以視而云聴豈非惑哉黃帝道之宗師視聴不以耳目若未忘言是猶聴瑩也夫司晨在鷄造炙湏鴞契道由心此有其本也今見末而喜者早計輕侻之徒耳旁日月者常照也挾宇宙者總攬也為其脗合從事無迹也置其滑涽忘其違就也以𨽻相尊世俗役役也聖人愚芚灰心槁形也參萬嵗而一成純者通古今如旦暮合萬變為混成也夫安生樂死未出隂陽之域惡得體㝠夫道故麗戎之女失艾封之樂得晉國之歡舍彼從此本為無著一生之内悲喜莫知生死之際安可輕議夫夢飲酒夢哭泣者情變之所致非至人所有以萬世為一旦此大覺者也以死生為一條豈復有夢哉愚者於夢中自以為覺尊巳為君視人如牧斯固陋之甚也至人以生死為大覺衆人以魂交為夢形開為覺顛倒詭異惑於生死是故逹人發此覺夢之至言以弔趣死之詭異夫生死之係雖無䋲約而不可解若乃經歴萬世一遇大聖釋此生死之縳者是猶旦暮之遇也
王雱註儒者之所以知孔子不出乎形器之間故於道未全然所謂不知乃真知也凡有言有聴不足以盡其真故皆曰妄旁日月挾宇宙此葢識者所了不可為衆人道如脗之合者為之置世之滑涽使各盡其極而不以縈懐若臣𨽻於君僕𨽻於臣自然之勢本無高下衆人役於滑涽聖人㝠於無物萬嵗之間萬物之化殽雜多矣參合其變俱為純粹此可以心了不可以言受也次論恱生惡死證以麗姬之喻義甚切當葢謂齊物論者始於齊彼是終於一死生死生既一物安有不齊者乎夫大覺者本自無覺對未悟而言强立覺名即是不覺之覺覺與不覺俱不可著愚者之竊竊然自以為覺亦夢也直為其有是夢故吾不得不為之言夢然大覺者知覺與夢本無異也古之人不得已而有言葢為發明此處弔當於至理而詭異於衆人也
趙虚齋註聖人不從事至塵垢之外乃長梧平時告瞿鵲者瞿鵲以為妙道而長梧以為孟浪瞿鵲未免有疑長梧又語之曰此𢾗語乃黃帝之所聞見非我所知且語未造此而遽以為妙無乃太早計乎世之養生家不知大道之所存以乾坤為門户坎離為轂軸求合吾身之造化其不可曉者置之不言而以百骸九竅六藏逓為君臣是何足以相治所謂以𨽻相尊而不知有真君者存衆人役役顛㝠於利害聖人愚芚則知而不言萬物各具此理而出機入機安知死之不樂於生邪列子載周之尹氏大治産夜則夢為人僕其役夫夜則夢為國君夢中為君為牧若固有之也今吾與子問答已是夢語告子此語是夢亦是夢其名為弔詭言舉世為夢幻惑而不自覺是可弔憫也萬世之後一遇大聖言舉世未有知之者能知其解是旦暮遇之言悟此理在頃刻間耳鬳齋口義云孟浪不著實聴瑩聴而能明也太早計謂汝之所言方如此而早以為妙逍之行見少而自多之意旁附日月挾懐宇宙脗合至理混而為一世人滑涽以𨽻相尊者皆置之而不言臣僕皆𨽻也而自以為尊卑衆人役役聖人則渾然無知合萬嵗而觀止此一理更無間雜麗姬悔泣以破恱生惡死之大惑飲酒哭泣覺夢之間變幻若此夢中占夢之皆曲盡人情則知衛玠之問樂廣之答未為深逹大覺即大悟君牧貴賤之分弔詭至怪也我為此言可謂至怪而中存妙理萬世之後有大聖人出知此等見解與我猶旦暮之遇也此亦後世有揚子雲必知我之意
聖人無為任物自為故利害莫得而及非有心於避就也不喜求則方寸内虚不縁道則虚亦忘矣不言而令行無謂有謂也言而無滯迹有謂無謂也若是則何塵垢之能染哉此瞿鵲平日聞於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自以為妙道之行舉以求證於長梧長梧謂此言誠妙唯黄帝聴之始能明了恐夫子亦未盡知之况汝踐履未充徒歎羡其美是為太早計猶見卵而求時夜也予試妄言汝試妄聴以為何如旁日月挾宇宙此神人之事非與日月參光天地為常未易語此儻能行前所論聖人之事則可進乎是要在審其脗合自然者為之滑涽於俗者置之從徼至妙由階而升亦如以𨽻相尊士𨽻大夫大夫𨽻公卿等而上之聖而入於神矣衆人昧此役於知見不能暫息聖人如愚不分故雖萬嵗之久事變之雜合而一之混然純備無今古而忘死生也聖人不獨善而已又使萬物同證此道相藴而熟成之故能與天地並生萬物為一也凡人所以不能造此者恱生惡死惑其心喜怒哀樂戕其性遂於後文申言以破其惑觀麗姬之先泣後悔則安知死者不悔其向之蘄生乎飲酒哭泣之無據覺夢變幻之多端夢中占夢以喻世人迷之尤者必有大覺而後知此大夢也而愚者於夢中自以為覺以君牧貴賤於其間何蔽固不通之甚舉世皆夢又何分乎彼我哉是以此言逹者喜其弔當迷者驚其詭異萬世一遇知其解者若旦暮然重歎世人明此道者至希也竊詳本章指歸開人耳目正在大覺二字觀者宜究心焉瞿鵲長梧製名以問答夫子指孔子亦是寓言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郭象註不知而後推不見而後辯辯之而不足以自信以其與物對也辯對終日黮闇莫能正當付之自正耳同故是之異故非之皆未足信是若果是則不復有非之者非若果非則無復有是之者故是非生乎好辯而休乎天均付之兩行而息乎自正待彼不足以正此則天下莫能相正任其自正而已是非然否彼我無辯故和之以自然之分不待彼以正之也是非之辯為化聲化聲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不相待和以自然之分任其無極之化則是非之境自冺性命之致自窮忘年故𤣥同死生忘義故彌貫是非蕩而為一斯至理也至理暢於無極故寄之者不得有窮也
吕惠卿註天下之所謂是非者不過我是若非若是我非或是或非俱是俱非四者皆出於我與若而我與若俱不能相知則所謂是非者卒不明人固受其黮闇誰與正之必正於人也而人者非同乎已則同乎若非異乎已則異乎若非同乎我與若必異乎我與若亦不過四者而皆不能正之則是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其待彼也邪言不相待也唯聖人知其然故雖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則彼是莫得其耦而休乎天均矣何則言之是非非有實也聲之出于化而已我之與人相待與不相待又出於識心之妄計也我則和之以天倪而不為之分辯因之以曼衍觸𩔖而長之則萬物不累乎心矣窮年則參萬嵗而一成純之謂也是不是然不然之無辯者知其同體而物物皆然也窮年則忘年無是非則忘義始起於無竟故終亦寓於無竟也
林疑獨註荘子葢欲忘言故立是論使我與若辯至我果非也邪設亂以遣之也我勝若若不吾勝吾誰使正之又遣其所遣也使同乎若者正之至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此遣之又遣而至於無所復遣斯其至矣凡言是未必是言然未必然故其異同亦皆無辯然之與是復自相對又均於辯也有化者有化化者有聲者有聲聲者化者之化非聲則不顯聲者之聲非化則不彰化者聲之體聲者化之用此化聲之相待也然而聲出乎化非化之所能知化統乎聲非聲之所能識此又若其不相待也夫相待生於兩物若合萬化為一則相待之迹無由而生夫聲者常聲不待物而後聲聞者自因物而生聽耳化者常化不待聲而後化見者自因聲而生聽耳此其所以相待而若不相待也若夫化化者非化之所能化聲聲者非聲之所能聲又何相待不相待之有和之以性命之本因之以變化之餘則古今之年有時而窮而所以為我者不古不今而無極也
陳祥道註天倪者性命之端曼衍者無窮之變和以天倪因以曼衍則物我不蔽於是非而各盡其性命之分此其所以窮年也忘年則死生為一條忘義則可不可為一貫死生可不可固無竟矣而知忘之者豈以為有物邪特寓之而已
陳碧虚註悟則不辯辯則不悟對辯不已黮闇莫明彼我不自信故也夫水清則可以鍳妍醜心虚則可以齊同異若中無主則待於外是逐物而遷者也從箕子視比干則愚以比干視箕子則卑矣從管晏視夷齊則戅以夷齊視管晏則貪矣趨舍相非嗜欲相反将使誰正之若将飛者棲巢走者宿穴各安所安孰曰不齊哉夫彼我之情相待者也非是之辯化聲者也情不相待惡有彼我辯無是非惡有化聲是以虚心以和崖分妙用以釋留滯所以窮天年而無是非也窮天年則忘年無是非則忘義故能振舉於無竟以無盡之物無極之理寄諸無盡無極而已矣趙虚齋註自得之學難為人言言之則辯論蜂起誰能正之孔子曰莫我知也夫又曰知我者其天乎亦此意聲相待啐化啄同時也和以天倪因以曼衍和其光同其塵也是不是然不然皆不可得而辯則是舉世不相知與人言無解者是化聲之不相待也如此則但當和光同塵以樂其天年何必强聒哉忘年忘義言此生此理皆付之於忘言造物者無窮吾亦與之無窮而已
鬳齋口義云勝負不足為是非則我與若所辯者彼此不能相知也黮闇言所見者我與若皆不明将使誰正之議論與彼同既不可議論與我同又不可皆與我與彼不同亦不可皆與我與彼相同亦不可則是三者皆不能相知必湏待彼也此彼字指造化即所謂天倪天倪者自然之分所以和者因是而已是不是然不然皆兩存之若定其然是則有不然不是便有是非之争化聲者以言語相化服相待對敵也若以是非言語相對敵以求化服何似因其所是而不相敵故曰若其不相待不相敵而尚同則是和之以天倪游衍以窮盡嵗月如此則併與嵗月義理俱忘之振動鼔舞於無物之境此振字亦逍遥之意信能如是則終身寓於無物之境矣
是非勝負各執一偏不能相正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言必付之造化耳此一節諸解偹悉獨化聲之義𨼆奥難明相待不相待之機亦未易以言盡唯窮神通化者以心燭之至理自見諸解中疑獨立論最髙自成一家之言與經文相表裏非訓詁之學所能及鬳齋論化聲獨異於衆而無竟立尤長若以簡要論之死生覺夢之分出於化者也彼我是非之辯出於聲者也覺夢依乎形是非生乎情有若相待也然而化者自化不知其所以化聲者自聲不知其所以聲又若不相待也要夫物理之至極莫逃造化之自然此萬化之所出入萬物之所以齊也詳此化聲之相待與形景之相待義同前後互發明耳吕氏註後附云化聲之相待至所窮年也合在何謂和之以天倪之上簡編脱略因誤次於此觀文意可知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荘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郭象註罔兩景外㣲隂天機自爾坐起無待無待而獨得者孰知其故責其所待尋其所由卒於無待而獨化之理明矣若待蛇蚹與蜩翼則無特操之所由未為難識今所以不識正由不待斯𩔖而獨化耳或謂罔兩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請問造物有邪無邪無則胡能造物有則不足以物衆形明衆形之自物自造無所待焉此造物之正也今罔兩之因景猶云俱生而非待也故罔兩非景之所致景非形之所使形非無之所化則化不化然不然從人之與由已吾惡識其所以哉方其夢為蝶而不知周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自周而言故稱覺耳未必非夢也今之不知蝴蝶無異夢之不知周而各適一時之志則無以明蝴蝶之不夢為周矣世有假寐而夢經百年者則無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夢也覺夢之分無異於死生之辯今所以自喻適志由其分定非由無分也夫時不暫停今不遂存昨日之夢於今化矣死生之變豈異於此而勞心於其間哉
吕惠卿註罔兩之於景同𩔖也而不知景之無待於形猶我與若與人亦同𩔖也而不知其無待於彼葢景之行止坐起唯形是隨則無特操者也然本無情豈知有待若謂景待於形形又何待而然邪景之待形非若蛇之待蚹而行蜩之待翼而飛也惡識所以然不然哉人能通乎物之無知則蛇蚹蜩翼亦無待而已故方其為蝶也栩栩然不知有周及其為周也蘧蘧然不知有蝶一身之變猶不自知則物之化而異形其能相知乎物物不相知則各歸其根物物不相待則莫得其偶其有不齊者邪
林疑獨註景由形生似乎相待而實不相待也而罔兩者不知形景皆屬造物遂以為行止坐起在乎形然非日火之光則雖有形景何由生哉此所謂不相待也景曰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景之所待者形而形亦未能無待言待於造化耳夫景之待形則亦㣲小而形在造化中益又小矣故曰吾待蛇蚹蜩翼言物之至㣲薄者也外篇蟲臂鼠肝亦此義荘子寓意於蝶以明夢覺無復分知荘子夢蝶之理則死生之盡矣夢而為蝶不知有周覺而為周不知有蝶其勢不能合併必有時而分矣萬物之化亦如此陳祥道註罔兩待景而後有景待形而後見形待造物然後生形之於造物已幻矣况景乎景之於形已外矣况罔兩乎凡此皆非真實故不足辯况認其非真實者以為有而即其不足辯者以為問此荘子所以託景之答以祛其惑夫天下之物自迹觀之未嘗不相待自理觀之未始有待今景之為物以為待形邪非日火則無見以為待日火邪非形則無有然則形也景也日火也果有待耶無待邪惡識所以然不然哉蛇蚹蜩翼言其用之小者耳悟而為道者摭實而不摭華迷而通物者摭華而不摭實蝶之為物摭華者也而周夢為之是為道而不免通物之想摭實而不免摭華之夢也及其覺也然後不以想累神不以夢易真而周與蝴蝶固有分矣唯大通物化之情者斯可以與於此
陳碧虚註景不待形形不待隂陽豈比蛇蛻蜩殻有物者邪夫物之相因無如形景今尚言其不相待明外物不可必萬𩔖皆自爾唯因待都忘卓然獨化方可論超生死而反混㝠是謂帝之縣解也周蝶之性妙有之一氣也昔為蝴蝶乃周之夢今復為周豈非蝶之夢哉周蝶之分雖異妙有之氣一也夫造化之機精㣲莫測儻能知此則造化在已而不遷於物是謂生物者不生物化者不化既已為物惡有不化者哉死生之革形𩔖所遷漆園之夢其理盡矣
趙虚齋註景之行止坐起皆依於形而所以行止坐起必有形形者存乎其中蛇藉蚹以行蜩藉翼以飛而所以行飛者非蚹翼也人物之一動一静皆有待而然景待形而形之所待者非形也形且不知其所以然何責於景哉是以荘周夢蝶物我俱化栩栩蘧蘧覺夢如一也
鬳齋口義云景言吾之運動待形而形又待造物形之為形猶蛇蚹蜩翼而已蛇蜩既蛻而蚹翼猶存豈能自動邪我既待形形又有待惡知所以然不然此即是非待彼之喻周昔夢蝶不知周也及覺為周得非蝶之夢乎然此覺夢湏有箇分别到此似結不結却不破正要人於此參究此之謂物化言萬物變化之理不過如是
蛇蚹蜩翼或謂蛻甲者不若齟齬翅翼之為優葢蛇藉以行蜩藉以飛喻人身中所以運動者有若相待而終於無待則獨化之理明矣故翻覆辯論卒歸無待而止人之一身耳聴目視手執足行有待而然也而所以用形者若物而實無待也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然則有無利用未嘗不相生也人能反究至無之妙遊乎物初則知所以生有所以用形者矣今有形以運動有心以思慮尚不自知其主宰之者則自形以生景又豈罔兩所可知宜其惑而有問也寓言篇有衆罔兩問景章喻世之迷者益多故不一言之有云予蜩甲也蛇蛻也與此蚹翼義同本經嘗言古之真人其寝不夢而南華自謂夢為蝴蝶何邪葢借覺夢以立言明死生之一致生不知死亦猶死不知生二者雖不相知而理本齊一請以覺夢觀之槩可見矣何為當生而憂死當死而羡生乎蝶之為物無巢穴之營無饑渇之患翩翩栩栩遊放乎天地之間人見之者亦欣其自適而莫加害焉其所由生非闗種𩔖徃徃他蟲所化或朽麥所為至樂篇載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蝴蝶則亦出於草化莫究其始而終亦不知所歸葢翾飛中之得道者故真人或夢為之夫人之與物形分多𩔖咸禀自然自然者至道之妙本萬化所由立也故荘蝶夢覺各不相知終歸於化則未嘗有異是知動植萬形生死萬變有情無情卒齊於化化者形數之始終萬𩔖之出入由於造化之推排勇有力者莫能拒物受雕琢形歸鼓鑄不知所以然而然是以逹人委而順之故覺夢混融生死為一也周與胡蝶則必有分分即物之天物雖各有天固同一天也或讀分如字則分别無已天下物論何由而齊學者又當究夫性命之精㣲以通物理之一致與物同化而有不化者存以死生為覺夢視古今如朝昏将無物之可齊容有論乎然則荘與蝶與夢與覺與既有論之者矣必有知之者矣孟子曰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而荘子名篇以齊物論或乃疑其理與儒家悖重增不齊之情殊不思孟子特為許子言之耳况孟之所言者情荘之所言者理理一分殊則情之不齊也宜矣故南華原本究極主一理以齊天下之物論篇首設二子問荅詳論人地之不齊明天之自然非惟理不待齊亦非齊之所及故於其間旁證側引而不止言天欲人心契而自得之夫生物糺紛榮謝萬變自形自色自消自息卒歸天而止天者無形無聲而形色之所自出神化之所發見也儻能究夫人地之所由作則天可知故郭註云豈復别有物哉即衆竅比竹接乎有生之㑹㑹而共成一天耳至論知言覺夢成心言吹可否是非方生方死無異乎萬竅怒號及乎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則虚以待物物亦無礙此忘而彼自化風濟竅虛之謂也天地一指萬物一馬則以不齊齊之恢恑憰怪道通為一有不待齊而自齊矣若夫狙公賦芧喜怒所由生昭文鼓琴成𧇊所以著言有心有為不足以化物何望於齊哉至於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可以言齊矣又慮或者以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此又散而不齊之兆也唯造乎未始有物注酌無窮以大覺而知大夢參萬嵗而一成純所以槩天下之物而齊之之道也罔兩問景不知即異而同南華夢蝶孰究非同非異葢極論物我生死覺夢之不齊而終歸於物化南華之謂所化即大易所謂神濳於恍惚見於日用而不可以知知識識由是悟萬物一形也萬形一化也萬化一神也神而明之變而通之孰為物孰為我夫是之謂大齊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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