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四庫全書本)/卷011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卷十一 |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一
宋 褚伯秀 撰
德充符第一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駘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虗而徃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徃耳丘將以為師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衆止受命於地唯松栢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衆生夫保始之徴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而况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
郭註虗徃實歸各自得而足也王駘形毁心全忽然獨徃而天下莫能離况一國乎死生人之大變彼與變俱故死生不得與之變也夫恬苦性殊美惡情異各美其所美萬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天下一是也因其所異而異之而浩然大觀者知異之不足異故因其所同者而同之又知同之不足同故因其所無而無之無美惡則耳目無不宜無不宜而不和者未之有也視死生如一則喪足猶遺土耳常季猶嫌王駘未能忘知而自存遺心而自得得其常心平徃者也不能平徃而與物過常故使物就之仲尼喻以止水致鑑非駘引物從已也夫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聖人故不正者皆來求正若物皆青全則無貴松柏人皆自正則無羡大聖而趨之也幸自能正非為正以正之生與變化俱則無徃而不㝠心與死生順則無時而非生擇日而登假以不失會為擇斯人無擇也任其天行而時動者也故假借之人由此而最之彼何肯
呂註學道者學其所不能學行其所不能行故寓言於王駘從仲尼遊者知從其所能行而不知從其所不能行則雖全魯歸之與王駘猶中分也從其能行者則立有教坐有議其教不得無言其成不得無形也從其知能行者則立不教坐不議虗而徃實而歸仲尼王駘相為表裏而已不以其所能而當君師之任則無用之用與庸亦逺矣孰為死生而與之變孰為覆載而與之遺乎審乎無假知其所得者真不與物遷則死生覆墜而不變命物化而已不化守其宗本不離也人唯不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内通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知其所宜故物視其所同不見其所喪也常季謂駘懐内聖之道則為已而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而推為君師邪唯止能止衆止此人所以從之求鑑也夫木莫不受命於地唯松柏獨全人莫不受命於天唯舜也獨正則舜豈不以正生為幸而正衆生哉今夫士之以勇自名者猶能雄入九軍而况官天地府萬物死生不得與之變者非求名自要之比也彼且擇日而登假其去來容與如此人安得不從而最之疑獨註學者始未有得則虗而徃終焉有悟則實而歸教者黙然而喻學者亦黙然而得列子云用無言為言亦言用無知為知亦知是也受制於陰陽而後有死生乘雲氣𮪍日月則死生不得與之變矣無假則盡性故不與故遷命物則至命故常守其宗也膽附于肝本同一體楚越相去葢数千里自其異而觀雖同體而有數千里之隔自其同而觀則與道𤣥合而萬物皆一也王駘自聞自見故不知耳目之所宜所一言其德所喪言其形葢不獨自忘其形而又使物忘已也常季謂王駘未能忘知以為已忘心以為心得其常心夫大過於人物何謂最之答以王駘獲最猶止水來鑑止者性之本然唯止於先者然後能止衆止莫非木也而松柏獨正凌霜雪以冠衆木莫非人也而舜獨正明庶物而察人倫幸能正生以正衆正已而生物正之謂也夫勇士忘生雄入九軍求名自要而猶若是况體道者乎以無形司有形曰官天地以無物藏萬物曰府萬物寓六骸者寄而無畜象耳目者存而不用一知之所知則與造化為一其心未嘗死故能擇日以登假去留自在也
祥道註德之充者形雖兀而全德不全者形雖完而王駘德充於内形忘於外死生不變覆墜不遺則利害之小者可知矣審乎無假則不以内狥外命物之化則不以末傷本萬物與我雖殊𩔖我與萬物為一體故物視其一而不見其所喪也德充之人視聽不以耳目故不知其所宜在我忘其形之喪而全其德所有在物視吾德所一而忘吾形之葢聽以耳而聞非耳視以目而見非目所以立不教而教以之有坐不議而議以之信也常心則一迷悟自殊水性本同流止自異水以止而取鑑人以正而取最也松柏不以寒暑易其色故在木為長舜不以窮逹移其正故在人為聖駘之於舜雖𨼆顯不同其受天地正命則一所以皆能正生以正衆生然正生者聖人之本務正衆生者聖人之餘事故稱幸焉夫勇士内存不懼之實外驗保始之名猶不以死生經懐而雄入九軍此全於氣也况全於道者乎全於道者官天地以為己役府萬物以為已備寓六骸而不有象耳目而不用一知而不為物所二心存而不與形偕制命在内而不在外所以能擇日而登假也
碧虗註不治而不亂立不教也不言而自信坐不議也齋心問道則虗而徃悟道而反則實而歸無形而心成介兀而德充也夫至人者天地不能易其德死生不能革其性即境皆㝠獨立不改天地宻移而我常存行藏氣異則一體之中楚越也動植道同則天地之間不二也逐聲色則耳目異宜混物我則事無好惡是故心無係著所詣皆通彼此委和得喪自冺今見學者盈門而謂得其心覩淡泊自守而謂以其心常心無迹物何謂最之哉觀容必鑑止水求道當訪賢師唯其自止故能止絶衆心也植物産乎地得地氣之正者松柏動物育乎天得天氣之正者聖人率已以正而行冲黙之訓是以大丈夫以道戰死生而名勢不足稱焉覆載有官動植有聚身非我有故視聽不用所知不二心奚有死哉擇日而登去留有時也假人則從是真人則任已也
趙註王駘殘兀人皆賤之夫子乃欲率天下而徃從焉先生之見與常人逺矣遂問其用心若何仲尼言王駘之道萬物有死生而此無死生天地有覆墜而此無覆墜葢能審乎無假而守其宗也常季未逹仲尼又以一身萬物之同異為喻肝膽楚越同而異也物與我異而同也如是則無視無聽適乎自然物我混融又安知其足之喪哉常季豁然而悟曰彼為己之學以其知得其心言虗靈知𮗜之心自致知而得以其心得其常心言由虗靈知𮗜而入於不死不生也王駘所得不過如是天下何為最之哉仲尼又舉唯止能止衆生以正衆生以明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又告以保始之證不懼之實始者先天地生人能保之則死生臨乎前而不懼彼勇士狥名而猶若是况未嘗死者乎此道範圍天地曲成萬物特寄之六骸形之耳目亘萬古而長存也登假猶昇天云鬳齋云無形無所見心誠感之而化也直後猶尚遲奚假豈特也死生亦大矣一句釋氏議論皆從此出天地覆墜猶大𫝊云乾坤毁遺亦墜落之義審乎無假盡見其實也命物之化言萬物受命於我宗者物之始也常人不知物同一初至肝膽亦分楚越茍知此則萬物與我為一不特以耳聽目視也物視所一不見所喪言其觀於萬物無所欠剩讀䕫蚿章便見此意為已修身也以其知言人有此識知則能修此身得其心以其心言有此知覺之心則能得其本然之心本然知覺非二物特如此下語耳葢謂人皆有知有心茍能盡之則可以為己可以得心得其常心而已物何為最之流水止水皆以喻心能止其心所以賢於衆人衆人以欲止之心就其求止故曰唯止能止衆止此語大竒松柏堯舜得於天者獨異故能正其生以正衆生生與性字義同保守始初徴驗必有不懼之實謂荆軻聶政之徒尚能不變死生况有道者乎官天地府萬物各職其職而聚所聚也六骸特吾所寄目象目而不止於視耳象耳而不止於聽故能一知之所知而無所不知也心無所見心死彼豈擇日而登至於道言無時不在道也
立不教之教而天下化之坐不議之議而天下信之非徳充於内物符於外者不足以與此此王駘所止而有以來鑑之道也學者洗心求教故虗而徃終則真見内充故實而歸非虗則不能受教非實則不能悟理悟理之極明白洞逹物來斯鑑亦虗而已是故為道之要無他善教者輔物之自然善學者求復其自然用不施而體自見非有以增飾之也太上云我無為而民自化則不教之教教之至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則不議之議議之至也先聖之所以教人者如此在受教者為如何又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郭氏從以其知以其心為句得其常心遺而不論成林王氏並同郭獨呂氏從得其心得其常心為句上下文義自明虗齋無𨼆皆宗呂義今從之又受命於地至唯舜獨也正文句不齊似有脱略陳碧虗照張君房校本作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堯舜獨也正在萬物之首補亡七字文順義全考之郭註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聖人則元本經文應有在萬物之首字傳寫遺逸又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郭氏從登絶句如字屬下文碧虗因之呂氏以假音遐絶句疑獨詳道王雱虗齋並宗吕竊詳假人無義今從登遐文義顯明謂得此者去留無礙而昇於𤣥遠之域也續考列子周穆王篇登假字並讀同遐可證鬳齋以假音格絶句葢本於後篇登假於道之語云
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産同師於伯昏無人子産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産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悦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乆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産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争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衆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徳者能之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衆矣我怫然而怒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内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産蹵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郭註我出子止羞與刖者並行以執政自多明其不遜申徒謂此論德之處非計位也子産答以子既殘形而輕蔑在位欲與有德者並計子之德不足以補殘形之過申徒謂自陳其過以為不當亡者衆黙然知過自以應死者少夫利害相攻天下皆羿也自不遺身忘知與物同波者皆逰於羿之彀中耳雖張毅之出單豹之處猶未免於中中與不中唯任命耳人以全足笑吾不全是不知命而我怒之又不知命也見至人知命遺形故廢其怒而復常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故邪我能自反邪形外也德内也今子與我德遊耳索我外好不亦過乎子産曰子無乃稱已悟則厭其多言也
呂註申徒能外形骸以忘人之勢子産悦執政而不能忘己之勢凡為道者所以洗心去垢而歸之明猶鑑而已今猶出言若是則是不明而塵垢所以止也我則非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故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遊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則行至於無憾而可以免焉譬之不中者命也則不幸而不免焉譬之人笑吾不全不免怫然而怒適先王之所則化於道而忘之不知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十九年則極陰陽之數遊於形骸之内未嘗知吾兀也而今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為過乎
林註不違猶不避齊與之肩也子産自多執政而後人申徒引心鑑所以為喻而責之子産以申徒形殘若是而與我争猶與堯争善也申徒謂世人自分解其過以為巳當存者衆不分解其過以為巳當亡者寡言子産未能忘物遺形自重執政而輕兀者之德又謂與堯争善此自狀其過而不知亡者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知命者也弓力所及為彀中喻已無取兀之道而兀者命也形骸之内謂道德性命之理形骸之外謂手足狀貎之間也
祥道註德充之人視富貴如浮雲以形骸為逆旅子産挾貴以驕賤恃全以薄兀則不足以言徳又何足以言命故曰遊羿之彀中不中者命也忿怒者性之塵垢既悟則垢去而鑑明此始迷而終悟者也碧虗註子産師伯昏之道而未能忘我申徒同出師門而未能忘德况其下者乎以不當忘者衆飾非者多也以不當存者寡罪已者鮮也遊羿彀中喻欲全而不免皆天命也人笑吾不全則怫然而怒風火猶存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鑑於止水也與遊十九年而未嘗知兀忘德忘形者也
趙註世人多自文其過以為吾不當忘足鮮以為吾實有罪者葢有幸不幸焉如羿善射鵠之中央乃必中之地萬有一免焉命也曾不自幸顧乃笑人我為所笑未免不平是亦不知命也至伯昏之前則釋然矣吾與伯昏遊未嘗知吾兀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内言寓六骸象耳目則子即我也而索我於形骸之外言爾為爾我為我而不相知也子産謝曰子無重陳我知過矣
鬳齋口義云與堯争善四字亦寄言子既兀矣縱能為善得如堯乎不自反猶不自量自述其過以為足不當亡者衆不述其過以為足不當存者寡唯有德者知其有命豈人所能奈何此三句説三等人遊羿彀中數語尤竒絶言人處世動是危機彀中者張弓而箭端所直之地喻世之危如此幸而不中者命也形骸内外之語皆前賢所未發
申徒安命而忘兀德充於内者無戚於外也子産矜位而鄙兀心狥乎外者不明乎内也同學於伯昏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言雖侍明師而猶以勢位為尚未能相忘而化其道是心鑑不明塵垢得以止之也不當亡者衆不當存者寡此葢申徒論足存亡言人之處兀知已過而安之者少然有幸不幸一歸之於命耳則知申徒之兀出於非罪者也或以此二句為指子産未能忘形取義差逺遊羿彀中莫非中地設有不中幸免耳人處世間莫非憂患茍得免患亦幸耳而人因以其幸笑吾之不幸我猶有怒未忘已也廢然而反已亦忘矣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則彼已俱忘物我交化何喜怒之可動何形骸之可索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十一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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