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四庫全書本)/卷045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卷四十五 |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四十五
宋 禇伯秀 撰
天運第二
北門成問於黄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蕩蕩黙黙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乎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徳應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隂陽調和流光其聲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吾又奏之以隂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郤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髙明是故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虚之道倚槁梧而吟自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己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藂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曵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㝠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逹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恱故有焱氏為之頌曰聼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聼之而無接焉故惑也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以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
郭註不自得者坐忘之謂由是知至樂非音聲也必先順乎天應乎人得於心適於性然後發之以聲奏之以曲故咸池之樂必待黄帝之化而後成焉自然律吕滿天地間但順而不奪則至樂全矣故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動運轉無極而以變化為常也初聞無窮之變不能待之以一故懼然悚聼奏以隂陽燭以日月用天之道也齊一於變化而不主故常滿谷滿阬無不周也塞兊守神大制不割名當其實則髙明也故神不離其所日星不失其度止於有窮常在極上住流於無止随變而往也慮之不知逐之不及闇然恣使化去𢎞敞無邉無所復為也物之知力各有齊限形充空虛無身也故委蛇任性而悚懼之情怠既怠乃復無怠此其至也命之所有皆自然也混然無係随叢而生適在體中故無别形布揮不曵幽昏無聲所謂至樂也動於無方居於窈㝠所謂寜極也死生實榮随物變化明聖人應世非唱也故有情有命者莫不資焉忘樂而樂足非張而後備心恱在適不在言也有焱氏之頌乃無樂之樂樂之至也懼然悚聽故是祟耳未太和也次怠故遁迹稍㓕矣惑故愚愚故道以無知為愚愚乃至也
吕註樂即道也洞庭之野廣漠之處奏之雖人以天理而美樂出虚也行以禮義由太清而建樂居太始也四時萬物莫非樂也盛衰文武經綸之不可亂清濁隂陽調和之未嘗戾其聲流光乎天地之間然不感則不發也求之本末無首無尾死生僨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故懼此無他我以人示之彼以人入之而已以人入天則萬變不同所謂一者豈可待宜其懼也又奏以隂陽燭以日月則天而已矣其短長不常滿谷滿阬塗郤守神以物為量乃其所以為聲也揮綽則不制於宇宙髙明則所以為天神守幽日星行紀止之有窮流之無止唯所示而已欲慮之而不知逐之而不及目窮力屈委蛇故怠此無他我以天示之彼以天受之而已吾又奏以無怠調以自然混遂藂生萬物芸芸也林樂無形各歸其根也布揮不曵動無方也幽昏無聲居窈㝠也死生實榮散徙無常則不制於一矣此舉世之所疑而聖人體之於起居造次之間未嘗離也所謂聖者無他逹於情遂於命耳聽目視莫非是也則其天機而已奚以張為哉此所以為天樂無言而心恱也故舉有焱氏之頌咸池之妙若此汝欲聽之宜其無接而吾之聰不用故惑也此無他忘乎人忘乎天而已始懼故祟次怠故遁卒惑故愚身之所以不能載道者以其智識昭昭也唯其去知而愚所以載道而與之俱也疑獨註古之論至樂者豈鐘鼓管度數之末而已哉其理盖極於天地之表其情盖流於隂陽之妙無形可視無聲可聼禮所謂樂居太始老子謂大音希聲者也始奏以人未離乎人也次奏以隂陽者天也終則至於神生死不可測故調以自然之命人道故行之以禮義天道故燭之以日月無怠者神也神則役隂陽統日月兼禮義易所謂隂陽不測者是矣道至於無體然後人疑之疑故惑惑故愚愚故道此之謂也
祥道註始奏以人而行以禮義徽之以天而建以太清其巧見於變化之不窮故聞之懼懼則神出故祟中奏以隂陽之和燭以日月之明而其用存於流止之不測故聞之怠怠則堕體黜聰故遁終奏以無怠之聲調以自然之命而其指歸於無形無聲之窈㝠故聞之惑惑則遺知若昏故愚猖狂妄行而蹈乎大方不識不知而順帝之則是謂愚故道也
碧虛註大雅之音淡不入耳始聞之懼非流俗所美也審聽若怠終聽而惑蕩蕩黙黙莫識其所以然也奏以人者和暢品彚徽以天者諧美自然行以禮義上下不越也建以太清廓清區宇也四時迭起而合序萬物循生而莫逆文武理常隂陽氣順流光其聲元和普應也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豈有窮哉隂陽和則君臣合徳日月明則姦佞莫進故治道日新化無凝滯無靈響法令不差慮而知則不妙矣望而見則不晦矣逐而及則不㝠矣卓然獨化而無所遁所以無窮無屈也廓然凝合則靡順而怠息至和則無怠至樂則自然如叢灌脩篁之響皆曰天怒者誰耶故其性湛然布揮不曵也真風淡泊幽昏無聲也沖氣混成故動於無方大象無形故居於窈㝠見其或動或静揫歛滋繁而謂之生死實榮也随氣盛衰應節而變疑其不常故考諸聖法而逹神之情遂萬物之命寂若死灰則機息五行自運則官備也焱氏之頌古樂章名形夷莫覩聲希莫聞視聽無由不惑而何心懼則不祥神怠則遁藏意惑則愚愚則近道矣
鬳齋云奏以人事徽以天理禮義有條理也太清合造化也自此以下言其樂變化驚動可喜可愕流暢光華不見終始既常且變求其歸一之地而不可得所以懼也隂陽日月亦是和暢光華之意變化不常愈出愈竒也塗塞其聰明而守之以神随物而為齊量神守幽日星行紀皆言其不用知巧而循自然止於有窮至逐之不及形容似有物而非有物之常故欲見而不可窮欲逐而不可及形雖充滿而忘身若虚至委蛇放弛所以怠也無怠不已命猶理也混同相逐如萬物叢生林然而樂布散揮動非由牽曵幽昏而不可聞變動而無方所故死生實榮散徙無常此世人所疑乃以稽於聖人也逹情遂命極於自然耳目手足雖具而見聞動作皆不自知是曰天樂楞嚴經云反流全一六用不行是也汝於此時雖欲聽之而無所接所以惑也焱氏頌四句即是前意𣸸作一轉便成節奏此文法之妙前言懼怠惑未見其意到歸結處方愚而可以入道言人須經厯如此境界方有進歩處怠故遁是欲罷不能之時惑故愚是意識俱忘之時也
南華論道而舉黄帝張樂於洞庭之野盖謂化物之速無過於道感人之切無過於樂然求至音於曠寂之中非樂道者不能也凡人聞道之初胸中交戰則始懼也少焉戰勝則似怠矣及乎情識漸泯懼怠俱𥼶然後造乎和樂復乎無知此入道之序也竊詳本章三奏之義與齊物論三相參奏之以人行以禮義始乎有作也徽之以天建以太清漸近自然也四時迭運萬物循生隂陽調和流光其聲而不離乎文武經綸盛衰清濁之間此樂之初奏合乎人也次奏以隂陽之和燭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滿谷滿阬以物為量即所謂地也終奏以無怠之聲調以自然之命充滿宇宙包裹六極法天之行徤而自然無間矣至是則逹情遂命而視聽不以耳目非形無聲而有形形聲聲者存此天之妙也故若混逐叢生萬竅怒呺也林樂而無形即所以怒呺者求之而不可得也布揮而不曵厲風濟也幽昏而無聲衆竅為虚動於無方居於窈㝠則入於不測之神故生死實榮散徙無常此凡人所疑而聖人之所考據也天機不張堕體黜聰也五官皆偹存而不用也至於無言而心恱非天樂而何禮云大樂與天地同和人之道性未有不自和樂而得者樂臻於和而天地應非人不能成也故此章借樂以喻道使學者知形氣交和至音暢無聲聞和初不在乎金石絲竹之繁奏也末舉有焱氏之頌明至道至音有非視聽所能接是以卒之於惑惑故愚此猶顔子不可及之愚見聞知識一時都冺故道可載而與之俱也是樂也器非凡制音具先天至樂至和充滿天地絲竹莫寫晝夜常聞觧使師襄懼而瞽曠驚土偶歌而木人舞然則咸池之妙豈在乎音聲律吕之間哉善聴者當不以耳而以心不以心而以氣則以虚合虚聽於無聽所樂者天其樂全矣太上云樂與餌過容止蟄之下必有聞霆而作者吾將與之論樂焉太和當是㤗和儻然當是倘然倘恍自失貌焱氏一本作猋必遥切太古無為帝王之號
孔子西遊於衞顔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顔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繡逰居寢卧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取弟子逰居寢卧其下故伐樹於宋削迹於衞窮於商周是非其夢耶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耶夫水行莫如用舟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没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蘄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必身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且子獨不見夫桔橰者乎引之則俯舎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柤梨橘柚耶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今取猿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齧挽裂盡去而後慊觀古今之異猶猨狙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
郭註凡廢棄之物於時無用則更致他妖先王典禮所以適時用時過而不棄興矯效之端故時移世異禮亦宜變因物而無係不勞而有功期於合時宜應治體而已彼以為美者此或以為惡禮義當其時而用則西施也過時而不棄則醜人也
吕註聖人之禮義法度皆應世之迹方其應世也嚴之飾之則芻狗未陳齋戒以將之譬及其過也委而去之則芻狗已陳行者踐之之譬也取已陳芻狗寢卧其下則心有所係不夢必眯取先王應世之迹與弟子誦講習不息則伐樹削迹窮於商周之夢圍於陳蔡死生與鄰之眯乃其報也唯不能過而去之而心有所係則舟陸之非宜周魯之不行未知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以治人則非桔橰之俯仰而不得罪以應變則非柤梨味反而皆可口猶衣猨狙以周公之服是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也夫有道立教而無心仲尼則雖取先王應世之迹而誦講習豈有所係哉視伐𣗳削迹商周之窮陳蔡之厄猶鸛雀蚊䖟相過乎前也道之不行我知之矣則奚舟陸之必行周魯之必用而不知無方之傳以至俯仰得罪而不知禮義法度應時而變與夫矉之所以羙哉盖學孔子而不知所以為孔子則其𡚁常若此莊子所以數言之
疑獨註六經者先王之陳迹適則用之過則棄之猶芻狗未陳則盛以篋衍已陳則踐之爨之而已若復取之而寢卧其下不夢必眯盖祭祀神之餘物或足以致他妖師金以此意告顔淵今汝夫子述古人之土梗陳迹欲有為於時使弟子逰居寢卧於仁義禮樂之下故不免世患是推舟於陸行車於水也夫應物無窮者随時適變無古無今此無方之傳也又喻以桔橰俯仰在人引之非引於人也今仲尼用力於仁義禮樂要世人而從之非若桔橰者也故先王法度猶衆果之味不同而皆可於口當應時而變然後皆適也周公猨狙喻古今之不相侔也禮義法度則一而所用之時不同猶西施里婦之矉則一而美醜異矣
祥道註齊楚燕魏之歌異轉而皆樂九夷八蠻之哭殊聲而皆悲是以聖人之治天下乗時以制宜因民以立法果可以利其國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禮故伏羲神農教而不誅黄帝堯舜誅而不怒夏質而不文周文而不質古之法其可行於今今之法其可膠於古乎孔子推古以御今非膠之也欲緣迹以復於所以迹而已師金恐天下之人溺於緣迹之𡚁所以始況以芻狗舟車次況以桔橰橘柚終況以猿狙好醜古今周魯之不可猶一也諺曰以書學御者不盡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逹事之變
碧虚註師金惜夫子之有才而不逹如芻狗巳棄復用必招不祥盖治貴日新履迹則𡚁以周道可行於魯則太行可以盪舟不若舎陳迹而任自然應天理而随物化故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治則為法矣猶口之於味欲甘與甘欲辛與辛應時而變者也故順猨狙之性則易馴效西施之矉則愈醜矣
鬳齋云師金亦荷篠丈人楚狂接輿之𩔖盖謂儒者所學皆古昔陳言不足用於今世川陸舟車之喻言時不同無方之傳不執一之道古傳随時不執一之方所以應世而無窮俯仰随人而無所容心即無方應物之喻柤梨橘柚味各不同以譬三王不同禮五帝不同樂之意以古之禮樂强今人行之是强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以今人而學古猶里婦而學西施之矉也此叚凡六喻節節皆竒
芻狗所以致敬也祭巳而存之則妖興法度所以適時也時過而執迹則𡚁至此師金所以譏夫子而醒其窮於商周之夢解其圍於陳蔡之眯也而猶遑遑然覬復古今行周於魯無異盪舟而求利渉之功宜其應物輙窮而至於死生相與鄰也倘能如桔橰之俯仰無心橘柚之甘酸可口則奚必强猨狙以周公之服責里婦以西施之美哉無方之傳言古傳此道無有定方在任治道者相時施政使民宜之而已易曰窮則變變則通其師金之謂歟取弟子是聚弟子眯音米物入眼為病於此之不通陸氏音義載司馬云厭也音一琰切成法師䟽直作魘夢中怪也其論為當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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