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四庫全書本)/卷100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卷一百 |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列御㓂第二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汗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郷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寕
郭註知雖落天地未嘗開言以引物應其至分而已事在於適無貴逺功理雖必然猶不必之斯至順矣兵其安有理雖未必抑而必之各必所見則乖逆生物各順性則足足則無求矣不得已而用之以恬淡為上者未之亡也苞苴以遺竿牘以問小知所徇也昬於小務所得者淺而欲兼濟導物經虚渉逺志大神敝形為之累則迷惑而失致矣至人泊然無為任其天行為知則所得者細必任性大寧而後至也呂註之天之人之分此無為謂所以云狂屈似之知與黄帝終不近也龍之為物其變化有似乎聖知屠則絶棄之謂單千金之家空其所有也無所用其巧則亦無所事於絶棄矣此之天之全者也兵莫㦧乎志鏌鎁為下聖人之才立之斯立道之斯行則可必也然而未嘗必歸之天而已是以必不必則不為不得志之所傷故無兵衆人反此故多兵順於兵而行有求有恃之而亡者矣小夫之知不離問遺之間則是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虚非其任也此所以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始則不能太一形虚矣唯聖人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郷至其動也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乃所以兼濟導物太一形虚者也夫心之為物莫知其向亦大矣而其知不離乎苞苴竿牘之間此其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寜為可悲也
疑獨註聖人非有意於言不得已而應物孔孟之心一而言不同者以此莊子在可以不言之時而已言為悦意之所歸亦無異於孔孟其相去一間者在言與不言之間耳故曰知道易勿言難道勝於物乃能不言此以言與不言分天人其實未嘗相離也世俗人為之欲熾故用以矯之屠龍者士之妙技然而無所施用言莊子之學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不務無益之功故術不可不謹也順命者必有義聖人於義有可必之勢而處之以順盖有命也故無兵衆人於義無可必之勢又不知命而行之以必故多兵孟子曰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此以必不必也語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此以不必必之也兵非在外喜怒交戰於胸中者是也然喜怒亦人所不能免順而行之有求可得恃而用之則亡不可不節也苞苴香草以行祀禮竿牘書簡以通誠意皆世俗小夫所為徒敝精神於蹇淺非兼濟導物求合於太一形虚之道也如此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太一數之始太初氣之始於形虚言太一於形累言太初虚不可無數累嫌於不虚故也無始未有始之先無何有太虚也水於藏為腎主精衆人役精神於事物坐馳於嗜欲之境至人藏精神於無始甘冥於無何有之郷衆人之水流乎有形故易竭至人之水流乎無形故無窮發泄乎太清無所不之也而小夫不知大寕之道亦可悲夫
碧虚註心有是非而黙然天也心有惻隠而形言人也天而不人則常存内照孰欺哉志汗漫者所學虚大技崛竒者其益支離龍者變化之物合而成體㪚而成章不可的視又惡可得而屠設為此大言耳至於技成而無所用其巧則深有㫖云外物不可必故至人僓然任之以免恚忤若强欲必之則有抉眼藏血之禍可不謹歟庚桑子曰懐恚未發兵也豈止𨦟鏑之惨而已敝精神乎蹇淺小有所志大有所亡也迷惑宇宙不知太初者所謂目察秋毫而不覩㤗華耳調絲竹而不聞雷霆也歸精神乎無始則匿其聰明甘冥於無何有則抱其虚曠故能行之乎寥廓施用於寂寞今汝乃縁標末而䘮大本是可悲也鬳齋云勿言難謂難於忘言知道而忘言則離人絶迹與天為徒矣竭家資以學屠龍學成而無所用莊子自喻其道大而未有所施也聖人以必不必即知其所不知衆人以不可必之事為可必故多爭競用兵爭之大者若順其爭心則行於世者皆有求敵之意以爭自恃亡身而已饋遺書問皆蹇淺之事而欲兼濟天下輔導萬物以求合乎所謂太一之始無形之妙豈不迷惑乎宇宙為形迹所累而不知有太初自然之理至人則歸精神於無物之始而安處無為之地甘冥善睡以喻安處水流人見其有形不知實出於無形及其發泄而去又歸於太清之虚無世人不知事物之終始亦猶水然知在毫毛所見者小大寕即無為自然之理無所不包也
知道而言知之事也知道忘言聖之事也聖則天矣知者言道猶足以𢎞教誨人未為深失也世有淺學謏聞而矜自足者口雖不言而形色已言又何足以知古人契合天理之妙哉屠龍諸觧多貶題與經意不侔唯吕氏得其㫖碧虚以無益名章亦失之今據易名忘妙章併述管見云人從學求道猶入海求龍然而見龍者少見而能屠者又㡬何人盖以喻學道之難而見道能忘為尤難也始於求龍而得見則知吾身有無窮之變化終於得龍而能屠則名吾道有不形之至神龍非尸居莫見當求諸恍惚窅㝠之間屠非刀刃所加故超乎砉嚮肯綮之外窮神極妙豈桑林之舞所能形容哉單千金之家即是空諸所有至於千日功成而無所用其巧則一以神遇能觧俱忘不知龍為何物屠有何人也禪宗有云龍牙山中龍一見便心息即此初段工夫竊詳屠龍四句文絶竒而語甚簡義與庖丁大章並驅彼章末則猶存用此則體冥而用亦忘所以為至聖人以必不必有者亦無之衆人以不必必無者强欲有之也兵謂嗜欲交戰於中者其有無亦在人而已凡順於兵者欲行有求之志不悟恃之而至於亡小知從事遺問以敝精神是亦自兵也何望乎志存兼濟以導天下之物理窮太一以形天下之虚太一數之始萬物自此離無入有以形相禪生生化化而不息者也衆人迷惑乎宇宙盖以今之形累而不知太初之本無至人則歸精神於無始即大初無何有之郷是已水為五行之首可見而不可執有形而又無形故形降則潤澤乎萬物氣騰則發泄乎太清隨隂陽而運成造化之功者有在於是世人則役知於細微而不知有大寧之道同天運而不息大寧即眞性之未動此心之未萌物感而應即天一之生水發泄乎太清之謂也
宋人曹商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悦之益車百乘及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寤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䑛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耶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郭註事下然後功髙功髙然後禄重故髙逺恬淡者遺榮也
吕註凡賤其身以干澤者皆䑛痔之徒也
疑獨註曹髙得車而誇咤莊子引醫治痔為喻鄙之之甚也
碧虚註治愈下而得愈多是以抱道者遺榮貪利者忘辱也
鬳齋云痤亦癰𩔖醫愈下而賞愈厚鄙其汙辱不足貴也
曹商以車自侈南華以道自尊車侈一時而遺臭無窮道尊萬世而流芳不歇人之趨向可不謹耶
魯哀公問顔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㫖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頥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啇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内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内刑者隂陽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眞人能之郭註至人以民静為安一為貞幹則遺跡萬世飾競於仁義雕畫其毛彩百姓既危至人亦無以爲安也飾畫則非任眞將令後世從事者無實而意𧼈横出也後世人君慕仲尼之遐𮜿忍性自矯偽以臨民上下相習不自知也今以上民則後世百姓非直外刑從之乃以心神受而用之不復自得於體中也彼百姓汝哀公各自有所宜相效則失眞此即今之見騐效彼非所以養已正不可也此為後世慮明不謂當時治之則偽故聖人不治布而識之則非芻狗萬物啇賈不齒况士君子乎要能施惠於事不得不齒以其不忘故心神忽之此百姓之大情也金謂刀鋸斧龯木謂捶楚桎梏静而當則内外無刑不由明坦之塗謂之宵人動而過分則性氣傷於内金木訊於外自非眞人未有能止其分者也
吕註易以貞為事之幹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唯忘心可以致一致一所以為貞幹為天下國家者倘不知此而徒欲任聖知以為治其𡚁必至於如所言也夫道法自然猶鵠之不日浴而白有聖知為之累則是飾羽而畫也羽者天質自然畫者人為之巧猶從事華辭以大為小名實淆亂事不出乎自然則皆强為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若然者不能忘心而受乎心不能體神而宰乎神此所以為民也何足以上民哉道之所以不可與人者以其中無主而不正也則彼仲尼能宜汝與抑予自頥養與唯絶學而心養者乃所以致一也徒欲以聖人為貞幹誤而可矣非所以為正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若雲行雨施則何不忘知有啇賈不與士齒古禮也以事齒之禮之變也神者不齒人之性也貴義而賤利禮實出於人之性至於好利而忘義者失其本心故也金與木刑人之體動與過刑人之心寂然不動者心之正動無非邪也有為而欲當則縁於不得已否則皆過而已楊子云晝人之過少夜人之過多宵即夜之謂為道未至乎光大而不免内外刑者猶為宵人耳唯眞人寂然而為縁於不得已内外之刑安能累哉
疑獨註哀公知仲尼之粗故欲用以為貞幹衆事之動歸乎眞猶衆枝之生附乎幹也顔闔謂使仲尼治國非唯不治適足以危國方且脩飾羽儀盛其文彩從事華辭則不務實以為指則䘮其本性有所欲忍而制之言其非眞以此視民而不知民之不信也使後世之治天下者見其迹則以心受之以神宰之而不能外形骸以順性命何足以為民上哉且民與哀公各有性命之宜又豈必效汝與若欲效彼予非所以養也欲以仲尼為貞幹以誤言之則可正言之則不可也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恐後世殉迹成𡚁不若任其自然布如泉布用有輕重施人而不忘此人布也天布則施者不見其物受者不知其恩人布則施而務報啇賈猶不齒之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事與道殊也金與木害人四肢動與過害人五藏宵人即小人之暗昧者故不逃内外之刑始於隂陽之患不能反則金木及之唯眞人乃能免此
碧虚註繪畫羽毛以為飾支曼華辭以為文刻意臨民故俗多偽受事以勞其心宰物以役其神已將自病何暇治民哉汝與頥與並音黨與之與予從推與音彼指仲尼汝爾衆也言仲尼之德宜衆黨與推予養衆誤試用之未知可否離實學偽不若已之施政而欲民不忘其德非無心也雖負販之徒尚有不望報者况士君子乎有惠有報俗情所稱無惠無報神理所尚因惠責報刑害生焉外刑金木内刑動過顯明幽暗俱不可逃是以作法者氷炭戰於内犯令者斧龯戮於外上下俱失其和何望乎平治哉
鬳齋云貞幹猶云賢輔貞固足以幹事也既畫彩色又飾以羽毛言文藻之甚以支為指不知本也忍性矯激臨民之上以示之自不知其不眞實也受乎心者心著乎此故神識以此為主宰何足以長民宜猶益頥養也汝若以彼為賢而食之無益於汝誤汝則有之不如其已民可以不治治之有心於治則難治矣施政而不忘即有心於治譬啇賈之人為士者不屑與之齒因事偶相聚㑹其神亦不樂之彼有為之人故有道者不屑與之俱也訊鞫問食猶日食之食病之也人身之舉動過失與刑戮同唯眞人免此哀公欲以仲尼為佐覬其國政有瘳是病而求醫也求之切者望必重故問諸顔闔以印其心闔遂厯陳時賢之𡚁尚之無益徒使殉迹生姦民愈難治仲尼時賢之著者借以立論飾以羽毛加之彩畫喻從事浮華之辭支離而不究本源矯揉其性以示民而不知其不信已而生姦以應之也物至則以心受之心受物則神主之内不虚而外紛擾與民同耳何足以上民闔又反問彼仲尼果有益汝與汝能自熈養其民與誤應是悟汝當於此省悟可也如上所言皆使人離實學偽非所以示勸於世不若勿為之愈夫民之難治以其知多實由於為士者有以啟之若此所以猶啇賈之不可與士齒雖一時以事齒之如社祭郷飲之𩔖其神亦不屑與之俱言其趨向不同賢不肖所以分也彼學偽之宵人宜其莫逃内外之刑矣宵人謂冥行而無知見雖處日猶長夜也動謂心一念始差過則見諸行事過形而不能掩所以金木訊之隂陽食之食猶㓂也眞人體純素而無為何内外刑之能及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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