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雷集 (四部叢刊本)/吾悔集卷第二

吾悔集卷第一 南雷集 吾悔集卷第二
清 黃宗羲 撰 清 子黃百家 撰附錄 景無錫孫氏小綠天藏原刊本
吾悔集卷第三

吾悔集卷之二         南雷續文案

                  男正誼較

  叙陳言揚句股述

句股之學其精爲容圓測圓割圓皆周公商高之遺術六

藝之一也自後學者不講方伎家遂私之溪流逆上古塜

書傳緣飾以爲神人授受吾儒一切冐之以理反爲所𥬇

近世韓𫟍落作志樂律管空圍不明算法割裂凑補終成

垂謬其言志樂成而九鶴下舞於庭不知律呂未諧何以

能感九鶴也珠失深淵㒺象得之于是西洋改容圓爲矩

度測圓爲八線割圓爲三角吾中土人讓之爲獨絕闢之

爲違天皆不知二五之爲十者也數百年以來精於其學

者元李冶之測圓海鏡明顧箬溪之弧矢算術周雲淵之

神道大編唐荆川之數論不過數人而巳海昌陳言揚因

余一言𤼵藥退而述爲句股書空中之數空中之理一一

顯出眞心細於髮析秋毫而數虛塵者也不意制舉人中

有此奇特余昔屏窮壑𩀱瀑當窻夜半猿啼倀嘯布算簌

簌自歎眞爲癡絕及至學成屠龍之伎不但無所用且無

可與語者漫不加理今因言揚遂當復完前書盡以相授

言揚引而伸之亦使西人歸我汶陽之田也嗚呼此特六

藝中一事先王之道其久而不歸者復何限哉

  汪氏三子詩序

休陽汪周士𣈆賢季靑三子皆天下才而愛風雅喜讀書

僑寓桐溪畵溪海內之名宿聞其風者多操舟到門結交

而後去顧非今世坊社之氣習比也周士之詩沖融高邁

從開元大曆諸家咽噱澄汰別出機杼𣈆賢之詩懷古感

今往復流連其悱惻煩傷之㫖情文俱備季靑之詩磊落

多英其槎枒排奡之致側足焦原而手搏雕虎三子葢巳

駸駸逼古作者宜乎爲人之所貴重耳嗟乎天尾旅奎士

生斯世挨肩叠足風流都盡踽踽抗塵而行者莫不有憔

悴可憐之色追數百年間嘉隆以下藝林文𫟍見重于時

布衣稍通聲律便嘯傲王公之上卽如謝榛王穉登所至

傾動草堂之中羔鴈成群徐渭最爲蹇乏鎭海一記襄愍

猶數字酬之故一名爲士口不言錢更無米鹽俗事余嘗

言吾輩福分爲前人支盡無庸更怨寒苦今讀三子詩遊

山題畵種花載書雅集懷人一切囂塵烟火不入筆端恍

然身在隆平之日也豈前人猶有未盡之福分僅以私俾

三子歟庚申仲冬余謝弔過桐溪三子岀其詩求序余明

山之樵人也偶爾行脚遂爲耳目所跡行將掩其聲光還

山弄月三子之才自當爲世所急翺翔王路余與三子邂

逅正未可期庻幾藉此詩口授樵侶⿰氵閠 -- 潤色枯稿也

  題張子遊卷

傳影之家今所稱名手者大畧爲曾波臣之弟子如金榖

生王弘卿張玉珂顧雲仍廖君可沈爾調顧宗漢謝文侯

張子遊皆是也非是則無師法卽有肖有不肖究與俗工

不遠戊寅波臣來姚江寫先忠端公像辛巳余至南京寓

鷲峯寺與波臣之居相近毎至薄暮波臣過我寓中邀往

書室余不能酒黃花綠茗雜以果餌出其所畜書畵古奇

器觀之自後不相聞問庚申邂逅子遊言其師卒于丁亥

年八十四晚年目不能細視爲牛首僧畵八十一代祖師

像遂終焉因念辛巳去今四十年耳𦒿舊凋零海內之藝

𫟍方伎一切不如昔日不特傳影爲然也波臣弟子今亦

寥寥如子遊者寧不可貴重哉

  題海昌六老圖

圖中六老余不及見者文白嗣畱耳元怙見之於語溪冠

解果曵長裾及來海昌尙申剪燭之談介皇信宿其家同

遊兩山劍耿曾訪之桑林之下而尤契者爲止溪先生老

人之聚香山洛下大抵多名公卿海昌六老名在顯晦之

際則所遇之時爲之也余亦嘗爲九老㑹於四明山皆樵

夫木客姓名不通於郡邑其一人潘姓者一百有二歲歲

鋤地五畝種木棉以給衣食餘亦肩隨不遠然余猶以爲

未足往來樊榭石窻之間行求白公劉綱劉晨阮肇之徒

而與之齒年歲耳其中當虛一位待止溪先生補之不知

肯入㑹否

  卓母錢孺人墓誌銘

李大泌誌弇洲夫人之墓謂其生長富貴人望之如在天

上畢生不知憂苦爲何等而夫人盡瘁操心有單門之所

未嘗者以信憂樂之命非富貴貧賤之所與也余讀武康

韋六象之狀卓母錢孺人何其相𩔖乎按狀孺人姓錢氏

名蕡字淑儀杭之錢塘人父朝彦崇禎丁丑進士句容知

縣妣許氏孺人生而性慧內則孝經詩詞畧皆上口年十

五歸仁和卓君麟異子孟子孟翰林侍讀諱𢑴之子也卓

氏爲塘棲望族富甲一方阡陌間架牽連郡邑僮客數百

人轉鷇鳴橈晝夜不絕舅姑皆在京師子孟讀書不問生

産孺人以弱女子未明而起諸事塡委候其指揮左握算

子右徵市曆官租歲計轉運貯積會要不爽毫髮細至庭

内灑掃竈養柴水亦經心目子孟隨舉順天當卓氏之盛

孺人不以林下之風願息閨閤也亡何侍讀卒官家𫝑中

衰盗入其室發大珠黃金以去利其財者廣設機械哃喝

數萬金子孟亦暴卒病姑在堂稚㓜滿室孺人搘定風波

上侍湯藥下授詩書䘮𦵏婚姻禮文畢備觀者不知其爲

患難之餘當卓氏之衰孺人不以風雨之晦改其昏曉也

逮姑潘恭人卒𦵏旣畢兩子爲諸生侍讀詩書之澤有託

門戸重立而孺人亦病矣從容謂其子女曰吾昔奉汝祖

母秉燭晚食祖母南向吾與諸姑左右汝父從容從客座

來舉觴加餐𥬇語歡洽將謂此樂可常何意轉瞬間零落

俱盡正如長亭旅憇先後散去唯我獨畱亦復何堪因欷

歔不自巳未幾而卒時康熙巳未十二月十九日年五十

子四人長齡太學生松齡庠生永齡錫齡女四人婿陳奕

昌項灝俱太學生餘未字孫男三人長齡等將以年月日

𦵏子孟之墓將𦵏奕昌傳其內子之命乞余銘之昔陳同

父夫人欲朱文公篆其親墓因夫以乞孝思㝠契千載如

新但不知余之文能如文公之篆亦可傳後乎銘曰

物盛而衰衰久而復天道之常人事之⺊吁嗟孺人霜雪

性情高名之家而荼苦一生

  雪中簡鄭禹梅

老來生怕是嚴寒雨雪今年四度看香結濃雲埋唵叭酒

甞奇味瀉何蘭二十日陳令翁出荷蘭酒禦寒三江九𭐏歸舟凍黃獨靑

𣠄生計酸若使萱庭猶在望應知淸淚滴欄杆

  歸途雜憶

出門長自請歸期𦆵到歸期卽望兕今日更無人倚閭蕭

蕭唯有白楊知

負米鋤𤓰事巳闌此身雖在亦凋殘親恩嗚咽來生願此

語傳家血未乾先忠端公臨難之言

偷生乞食總風塵母在何能避辱身一旦于今成夢幻可

知多少不如人

送死養生在一身流離贏得𩯭如銀自傷子𥋏無毫盡累

母長憐兒苦辛

禮俗相叅自有程傷哉貧也不能行朝昏俱向經營度擗

踊無暇展寸情

  靈𨼆訪三目

西湖十月景蕭森共約扁舟到碧岑七十二人我獨在

劉道貞癸酉問道錄載七十二人儒黃佛法總難尋庭前栢樹原無事門

對江潮⿰糹⿱𢆶匹 -- 繼苦吟禪子莫誇今日盛西風颯颯日隂隂

  大雪野祭

湖邉已㫁草鞋痕何似冰天共出門雪夜千年同此哭孤

墳三尺大於崑諱名自甲還終癸同祭十人遺事書潮不繫元

近日傳聞君莫告歌聲變徴咽淸樽

  張仁菴古本大學說序

癸酉甲戍間余與江道闇張秀初同學道闇讀書不求甚

解任懷得意融然遠寄秀初讀書字櫛句比嘗見其讀三

禮五傳升降拜跪之細肴蒸籩豆之煩時日錯互地名異

同莫不辨析秋毫立身制行粹然儒者之矩度也當時來

學之門人共建一小樓于南屏之下余欵然良對閒談律

呂因取餘杭竹管肉好停勻者㫁之爲十二律及四淸聲

製作精妙武塘魏子一吳門薄子班方講此學見之推服

桑海之交道闇秀初俱爲法門有力者所網羅道闇尋謝

世秀初白椎升座聽講常數百人諸方所稱仁菴禪師是

也余見之於靈隱再見之於雲居仁菴所言唯法門事不

復理經生前說矣頗爲惜之庚申季冬其外孫鄭春薦出

仁菴古本大學說云是晚年維楊所著授子止菴分章㫁

句天衣無縫新建欲復古本尙在離合之間此說出紛紜

聚訟諸義盡墮然以其出自仁菴世儒妄橫儒釋之見未

有不疑之者也夫儒釋之淆亂久矣儒而不醇者固多出

入於佛而學佛者亦未必醇乎於佛顧視性分學力二者

性分所至佛法不能埋沒往往穿透而出學力由來亦非

佛法之所能改此如水中鹽味濟入河流夾雜之中歷然

分别唯知道者能辨之不爲墉垣膚𤓰之論所掩葢耳仁

菴之說本之生平學力與釋氏無與也仁菴去世今十有

六年當日小樓巳毁其旁虞氏水閣無一存者老梧數樹

僵立冰雪之下想像舊遊渺若山河展讀此卷神理綿綿

不異同學之時夜半快譚水鳥驚起也始知迹像變遷了

不可恃尋微㝠契别似有物耳因序而命春薦刻之

  馮畱𠎣先生詩經時藝序

士之不學由專工於時藝也時藝之不工由專讀於時文

也故嘉隆以前之士子皆根抵經史時文號爲最盛固未

嘗以之流行坊社間也萬曆丁丑馮具區集籍中名士文

彚刻二百餘篇名藝海玄珠至癸未具區爲房考刻書一

房得士錄此京刻之始也然壬辰尙缺三房乙未缺一房

至戊戌而十八房始備婁江王房仲閱藝隨錄此選家之

始也辛丑遂有數家自是以後時文充塞宇宙經史之學

折而盡入於俗學矣然文之美惡一聽其人故毎科新貴

出其揣摩之具示人以甘苦所在選家從之朱墨商量銖

黍億測某也名家某也弋𫉬一科之風氣一科人自成之

也今也不然新貴刻稿自揣不厭世目則取其所與之人

之文而刻之一卷之中不勝其雜也選家所徵名稿一科

不能數人行求於𮑮落不偶之老生取其火燹墨汚之棄

物薰沐之以時貴之名不然則其選冷淡必爲他選所詘

故一選之中眞𧸛相半也夫所貴乎時文而誦讀之者先

資信貨天下從而趨之之爲風氣也今雜陳於前者於遇

不遇葢無與焉則今日所謂風氣者選家之風氣非塲屋

之風氣明矣嗟乎學士撫揣應制之資一變爲鬻良雜苦

之術使舉世盡蹈於詭紿假譎之途而不覺時文之𡚁一

至此乎慈谿馮黃臣過我欲刻其祖畱仙先生詩經義求

序之余之不閱時文三十餘年矣辭之再三黄臣又以其

父潔士書來請夫先生之詩義與震川之易義當時並推

震川易義行世巳久而先生詩義乃出之五十年之後非

復聊爾時文可比余謂黃臣當與先生和陶詩同刻郝楚

望制義列於小山草堂集中耿天臺之集亦附制義七首

其例可按也此等刻由一洗刻稿選文之習余亦何妨於

序哉

  過黃孚先小樓

詩人泠淡作生涯楚楚安排亦自嘉一架小樓無市稅

征間架甚嚴數編殘袠稱山家宮聲起處從仙呂紅日初來照

杏花一曲未終春草綠又擕竹簏採新茶孚先琴有别傳以仙呂爲宮

  過諸九徵書舎

三間矮屋避兵來奉 母辛勤迹未灰蟹籪蝦筐分瑣碎

尋花捉絮𥬇嬰孩村中迓鼓喧明月湖上扁舟泊石臺一

一都成腸㫁地孤兒垂淚費徘徊

  進士心友張君墓誌銘

心友張君沒於京師其友無不哀之哀其有才而業未就

也有志而學未遂也慨自時風衆𫝑趨於科舉一途苟非

卓立千古之士一第進士便意滿志得以爲讀書之事畢

矣故流俗之論雖穿穴經傳形灰心死至于老盡者苟不

與策名皆謂之無成豈知塲屋之外復大有事古今事物

錯落高下不以涯量帝王之所經營聖賢之所授受下而

緣情綺靡之功俱屬吾人分內學者窮年矻矻彷彿其涯

涘而不可得總溢才命世抗志思古道之未通吾夫子所

謂苗而不秀秀而不實在此而不在彼也君天姿朗秀率

性聰達年二十四舉於鄕明年登進士第縱横指取無不

如意流俗莫不交口羡之爲人得如君則亦巳矣而君獨

欿然不自以爲足將暫息乎其巳學者而勤乎其未學者

於是親師取友里中有講經會君帖帖坐諸生下恐不卒

得聞同邑范氏多藏書余偕同學借抄日計君所手抄過

於傭書者君不特抄之而且發之爲詩無僻固狹陋之習

使由是而之焉則且渟之爲道德流之爲文章溥之爲事

業皆未可知未幾而君卒矣乃僅僅以詩見之於友朋間

是其才可惜而志可哀也故論君者不在君之所就于其

所未就者君自此遠矣君諱士塤字心友别號雲汀張氏

顯于宋宰相知白無子以兄子子思爲後仕至尙書工部

侍郞後有𥸤者自滄州徙鄞𥸤孫用明遷雲龍溪明永樂

間用明之後允肅贅城西靑石橋余氏因家焉允肅生寧

寧生泮弘治辛酉鄕進士知豐縣改汀州府學敎授聚徒

講學稱爲味芹先生味芹生仕仕生國紀國紀生一相一

相生遐勲字振寰治産積居與時逐遂至富厚君其仲子

也君應授推官以汰冗員改知縣値銓選壅滯又連丁內

外艱需次於家者十餘載讀書之外好古書畵法帖與其

友陳䕫獻陳介眉范國雯王文三鄭禹梅之輩相砥礪于

古昔乙𫑗始入京候補行人丙辰卒於寓舍康熙十五年

某月某日也距生崇禎十三年庚辰某月某日年三十七

葢未沾一命而卒士人白首窮經得貢于天子者固難貢

于天子矣得登進士第尤難之難也旣第進士則解褐除

官直易易耳君何易其所難而難其所易鄕黨親戚以爲

君之不幸君子固未嘗以此置欣戚於其間也娶陳氏卽

䕫獻之女弟子二人錫璜縣學生娶徐中書勍女錫璁太

學生聘胡知縣文嚳女君將北上預營𦵏地於吳家斗繪

圖賦詩以爲逹豈知其風流將盡志壹之動氣乎錫璜錫

璁以國雯之狀來請銘余不得辭銘曰

蹙蹙章句錮人性命視一科名以爲究竟正如海師針經

錯亂妄認魚背指曰洲岸所以古人舉頭天外些少得志

曾不芥𦷾此志無窮海怒鵬搴希賢希聖以至希天吁嗟

雪汀風雲呼翕如此之人曾不四十

  答萬充宗論格物書

承示格物二義兄以大射儀若丹若墨所畵之物卽格物

之物聖人不過乎物卽是盡其性因物付物卽是盡人物

之性此是兄讀書自得而先儒巳有言之者瞿汝稷云射

有三耦耦凡二人上耦則止于上耦之物中耦則止于中

耦之物下耦則止于下耦之物晝地而定三耦應止之所

名之物也故大學言物是應止之所也格至也格物也者

至于所應止之所也在瞿元立雖創言之然與羅近溪訓

格爲式事皆合式爲格物字異而義則仝也葉静遠與兄

書其言格物之物當于本末之間得之括以兩言卽本以

逹末卽末以透本此雖静遠自得而先儒亦有言之者管

東溟云本末物也本者無失其爲本末者無失其爲末格

也從本逹末之謂致知得本貫末之謂知至非卽静遠所

言乎兄與静遠二義各有攸當若竟以爲大學了義則不

能無說以處此夫自來儒者未有不以理歸之天地萬物

以明覺歸之一巳岐而二之由是不勝其支離之病陽明

謂良知卽天理則天性明覺只是一事故爲有功于聖學

今以度尺而午畫物通于物當物及物通于格是以天地

萬物公共之理爲畫物以吾心之明覺爲當物及物然後

謂之格物與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之說有以異乎大學言

物有本末葢以本足以包宋末不足以立本故曰知所先

後先本而後末也聖賢工夫一歩歩推入結在愼獨只于

本上本立而道生末處更不必照管若静遠言卽本以達

末卽末以透本則是中和兼致工夫兩截儒者之𡚁正坐

此耳 先師不欲言意爲心之所發離郤意根一歩便是

末末未有能透本者也静遠苟明夫意則格物之工夫卽

在其中更不必起爐作竈也夫心以意爲體意以知爲體

知以物爲體意之爲心體知之爲意體易知也至于物之

爲知體則難知矣家國天下固物也吾知亦有離于家國

天下之時知不可離物有時離如之何物爲知體乎人自

形生神發之後方有此知此知寄于喜怒哀樂之流行是

卽所謂物也仁義禮智後起之名故不曰理而曰物格有

通之義證得此體分明則四氣之流行誠通誠復不失其

序依然造化謂之格物未格之物四氣錯行溢而爲七情

之喜怒哀樂此知之所以貿亂也故致知之在格物確

不易佛者之言曰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爲萬象主

不逐四時凋夫無形亦何物之有不誠無物而以之爲萬

象主此理能生氣之說也以無爲理理亦非其理矣總縁

解物字錯後儒以紛紜應感所交之物𦆵爲之物佛者離

氣以言物宜乎格物之義不明也唯 先師獨透其宗此

意散見語錄中門弟子知 先師之學者甚少故晦而未

彰兄試以語静遠不惜批示共尋 先師之學脉也

  黃醒泉府君傳

正德丙寅謝文正致政歸與馮雪湖相唱和戲排舊韻別

創新詞往復至于八九嘉靖辛酉呂文安憂歸與黃醒泉

相唱和當花對酒登山臨水無日無之姚江風雅唯此兩

時爲最盛承平士大夫之風流今無復有夢見之者矣醒

泉則余五世族祖也諱尙質字子殷醒泉其號也吾始祖

寉山十三世孫祖晰父舜卿母邵氏府君生時母有夢筆

之祥幼而頴異日誦千言稍長以易爲大師湖守胡君聞

其名遣子從學舉嘉靖巳酉科浙江鄕試知息縣事府君

吏治以敎化爲先民曾珣兄弟訟產府君手書棠棣章與

之曰熟讀後始爲(⿱艹石)理越數日詣府君求直府君曰前詩

熟否曰熟府君發明詩義慷慨嗚咽珣兄弟感動流涕不

待終章相讓而去或怪其𨒪化府君曰人孰無天性批之

以法愈見其汩沒耳尋遷景州守景州多盗皆勸其刻深

爲治府君曰不然景瀕滄海而𪋤大行苟如此是驅之爲

盗也於是捐鈎距省簿書多所縱舍盜自衰止明年脩董

仲舒書院周亞夫祠自爲文記之相觀以經術使民不遊

學堂與撻市同時分宜竊柄大官多岀其門下府君激烈

抗憤發言無所梗避聞者惡之分宜旣敗分宜之黨未衰

廉平之譽無由漸朝廷之耳黽勉六載乃自免歸築室烏

膽山讀書賦詩耳目所及分爲十四景片石孤枝題品張

萬曆丁丑元旦庭誥諸子手書付之二十三日卒年七

十四府君與雪湖皆不受人牽挽雪湖母年九十固不欲

出府君之在景州呂相氣𫝑方盛府君𡾰嵼偏州未嘗以

尺牘自嗚不平其自重如此府君所最善者楊珂徐渭其

詩文書畵齊稱一時而弇洲主盟壇坫士之未捧珠盤者

多見詆訶三人崛强不甘於邾莒故徐渭之詩楊珂之字

皆有貶辭於府君無稱焉百年以來渭以袁公安顯珂僅

有知者府君姓名幾將湮沒族叔子叅謂余曰子之責也

因選其詩而爲之傳

  陳叔大四書述序

自離懷抱而入學舍無有不誦四書者然而能知四書者

葢亦鮮矣夫四書非可句解而字釋也聖人之言本于無

言一言而未嘗不足其千萬言也猶之乎其一言也盤中

走丸横斜圓直豈有一定然一定而不可移者丸必不出

於盤也故先儒欲解四書者必以心性爲綱領頑隂解剝

則條目無滃霧矣西山讀書記北溪字義之𩔖是也然學

者工夫未到沉痛只在字義上分疏炙轂淋漓總屬恍惚

决不能於江漢源頭酣歌鼓掌耳余講學海昌毎拈四書

或五經作講義令司講宣讀讀畢辯難䗬起大抵塲屋之

論與世抹摋余曰各人自用得着的方是學問尋行數墨

以附㑹一先生之言則聖經賢傳皆是糊心之具朱子所

謂譬之燭籠添得一條骨子則障了一路光明是也陳子

叔大於其間特有領畧端默静好聖賢微言要語審括內

考間以四書述之了無滯法余觀其波瀾正濶必收歸濫

觴要自明其所獨得不然自古至今積千萬人之見新義

何限叔大亦無容于崑岡烈熖𦔳此爝火耳余生平頗喜

讀書一見講章便爾頭痛武林顧隣調曾以所著五經講

章餉余余謝不受徐虞求先生在坐詰之曰性所不耐置

之高閣恐虛隣調盛意也虞求爲之一𥬇今讀叔大之述

不異一堂問答日征月邁此書卽爲積水矣雖然近來議

論廹狹聖伏神徂日益無考人人私其甕天將子之學愈

進則彼之繩益急吾子其亦能自信巳乎

  吏部左侍郞章格菴先生行狀

會稽章譽持格菴先生家傳以余爲先生同門友也再拜

乞行狀將以上之史舘先生在崇禎間爲一代眉目豈可

今其遺事舛駁零洛乎謹以故所聞見狀之先生諱正宸

字羽侯別號格菴㑹稽人也爲道虛望族祖 父 先生

爲子劉子內姪從而禀學爲人誠樸近道深爲子劉子之

所契許舉崇禎庚午鄕試歸至濟寧聞報同舟有李科者

先生師也先生不忍其失意獨歸偕返而後北轅明年登

進士第選庻吉士授禮科給事中上求治太急烏程復以

功利𨗳之先生言伏見陛下洞照群情有先事爲察之哲

鈐束百辟有以力勝殘之威登咸三五有其臣莫及之聖

是以合意者爲忠良睿算者無改變以至急賦之開釁錮

罪之失情追往之稔惡告密之府奸群心嗟嘆盗賊披猖

求治愈急而愈遠矣亦惟是語黙動静之間日求放心以

周孔仁義爲必當遵以管商富强爲必當黜以臣隣吁咈

爲必不可厭以億兆耳目爲必不可𫎇謹喜怒之端灼善

惡之别則太平宏業自然各得其所葢先生之言治必本

於學術讀者不問而知其爲大儒之弟子也巴縣烏程之

衣鉢也癸酉入相先生奏彈應熊剛愎自用縱橫爲習小

才足以覆短小辯足以濟貪一旦大用必且芟除異巳驅

除善良報復恩𬽦混淆毀譽且訛言何所不至夤緣左右

士論所耻從此薰心㨗足之徒颷馳而起矣疏入下獄馬

世奇王邵爲先生過巴縣曰章長科此舉成就老先生爲

潞公矣巴縣艴然曰這個皇上某如何做得潞公然上亦

不深罪放還田里丙子冬起戸科先生言方今大臣持祿

養交刻深難犯揣摩宫府張設爪牙知䕶一官小臣習爲

恬黙冀以自完盱豫邀求隨機觀望知䕶一身通國臣僚

盡爲聲名利祿無一人爲陛下者陛下以孤危之身居臣

民之上受人欺紿釁兆百出臣切傷心大抵爲烏程而發

戊寅五月火星示變時田貴妃與中宮不恊上久不見中

宮武陵故以田畹進上疏微及后宮爲給事中何楷所駁

先生亦言火于五德爲禮陛下未嘗以沽名市恩疑大臣

也而大臣揭救鄭三俊錢謙益倡爲是言疑陛下甚矣是

謂無禮史𡎊辨疏一曰時局再曰時局理𤣥黃之說開群

枉之門亦無禮也朝廷毎一番令甲卽增一番徑竇張檉

芳京察不謹借城工以復銓職亦無禮也灾異頻仍陛下

方發罪巳之詔而李鳳鳴稱善言不可退星猶揮戈不可

郤日亦無禮也然則熒惑焉得不垂象乎時厰衛橫甚先

生又言西厰雖革而西厰之實尙存西厰之任雖虛而昔

日把持西厰之人尙在借云陛下不知則宮掖之間肘足

之際尙且迷㒺天聽而况於三輔郡縣乎上令中官自行

回奏氣𫝑爲之少衰辛巳賊䧟洛陽福王被害上召對群

臣於乾淸宮先生奏闖賊從四川來奏未畢樞臣陳新甲

從旁急應曰賊自秦來不從川來言至再督師楊嗣昌奏

流賊九股巳撫其八只張獻忠與曹操逃入蜀闖賊在獻

忠一股之内今從川來所過地方不見攔截則嗣昌之欺

君露矣新甲表裏爲奸故不禁其辭之暴也尋長吏垣先

生言治之盛衰由於言路之通塞臣爲六垣之長苟一垣

不言一事不言皆臣之責也一日召對上厲聲曰言官須

是設身處地奈何苟且塞責先生對設臺諫本以求言寧

言不當無使其畏而不言願皇上勿生厭薄宜興再召悉

反前政引用正人撤回差璫停止緝事蠲租淸獄行間賞

罰朝報夕可天下仰望丰采刻期太平而門多雜賔性少

剛節先生故宜興之門人也謂其一時之君子曰吾輩當

夾持相公以成就其功名無徒將順以爲臧氏之美疢也

㑹推宣大總督宜興欲以門生江禹緒陪之先生不可冡

宰承宜興意江爲正推先生劾冡宰私易不道宜興欲起

江陵令史調元先生于其名下註一鑚字遂止宜興之起

𤥨州之力也宜興無以報之欲借守琢之功復其冠帶先

生與金光辰孫𣈆固執不可亦中格且上言閣臣先格君

而後事功可建亦必先積誠而後君心可格人主菲薄朝

士必因外庭無一人一事足稱意㫖苟能不與中官作緣

不憑恩怨起見不以寵利居成功不以爵祿私親暱自起

皇上敬信矣宜興雖恨先生然終先生在朝形格𫝑禁亦

不至大叚放倒賄賂如後時也先生又舉史可法范景文

孫傅庭蔡𢡟德可任司馬以爲國事日壞皆由司馬之不

忠賄賂不絕情靣不除推諉不屏欺朦不破恩𬽦不化軀

命不捐以致刑賞倒置功罪混淆臣不知兵安知人之知

兵所可信者諸臣夙具肝膽自矢忠義愈於蠹國欺君寡

廉鮮耻之陳新甲耳壬午五月㑹推閣員先生與冡宰李

日宣河南道張塇共事先推十三人上命再推又列十一

人六月辛酉召對中左門上怒狥私濫舉如房可壯宋玫

張三謨何故得與日宣對畢先生奏日宣平日游移少執

持臣曾有公疏紏之第此番推舉實無狥私卽房可壯三

人未必果堪輔弼論其生平頗知自好上怒未解下先生

等於獄遣戍均州先是無名子效東林㸃將錄故智以二

十四氣分配朝官達之御前於是閣員兩推所不及者流

言以實之上聰明旁寄遂以爲然南渡以原官召先生上

疏一曰勤學春秋爲孔氏要典宜選方聞之士朝夕進講

高皇帝祖訓備歷艱難尤宜時時省覧一曰辨官易言開

國承家小人勿用其乗時射利僥倖顯榮口舌得官者不

宜輕開濫門一曰肅綱紀肘腋之間威令不行四海生心

今于藩鎭之中忠勇可任觀望不前速宜分別以就鈐鍵

一曰正人心天啓之季䘮心𡡾逆餘孽猶存薰蒸彌甚今

茲附賊豈緩刑章又疏陛下宜皜素帥師親臨淮甸聲靈

所震人切同𬽦而乃不稱行在粉飾儀文志在偏安竊恐

偏安之業亦未易也馬相將起阮大鋮舉朝爲難銓衡不

敢任其責欲假中㫖起之司空缺先以中㫖陞張有譽先

生封還詔書不聽上言臣於有譽非争其人争其事也傳

陞一途非所以待正人君子有譽賢者未必卽受是用有

譽者乃所以斥有譽也魏國公徐弘基公疏薦張㨗有㫖

部議先生曰何議爲因言勲臣無薦舉文臣例使其人果

賢者必耻受勲臣薦舉巳而以安遠侯柳祚昌疏遂起大

鋮先生言朝廷如此舉動邸報流傳第見微臣姓名尙掛

仕版必且相顧驚駭謂臣負先帝之經綸負陛下之明詔

負銓選之權衡負瑣垣之職掌罪當萬殛穴地難容伏望

早賜罷斥以爲不忠之戒葢先生大指以親君子遠小人

爲立國根本不以小朝廷而少有阿邑故與羣小争射齗

㫁猶冀稍延國命而無如天生妖孽非人力之所能爲乎

旋以大理寺左丞歸江上之役以先生爲吏部左侍郞署

部事事敗先生溺水不死自罄又不死行脚不知所往吳

市抱𨵿曾干封事靈𨼆續句以避揚觶固先生之高致也

先生從子劉子講學最重風節余嘗聞其評品人物曰太

守張有譽蔡屏周入覲送監督戸工二部內官文冊長揖

不跪天下郡縣只此二公又曰𨵿中一細民與馮少墟講

㑹從此口不二價一日過縣治見學㑹中二縉紳入謁縣

令愕然曰渠亦爲此𫆀終身不屑入㑹嗟乎使先生而首

丘念重當時何以稱此細民乎余嘗念陽明之學得門人

而益彰吾劉夫子之學尙未大行于天下由門人之得其

傳者寡也巳而思之彰陽明之學者不在講席遍天下之

門人而在孤高絕俗之門人如兩峯念菴之徒是也吾夫

子之門人當金石變聲祁彪佳葉廷秀王緐蓍祝淵死爲

列星而先生力固首陽又叅錯于其間他日追遡淵源以

求其學卽無龍溪心齋一輩庸何傷其過陽明遠矣謹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