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雷集 (四部叢刊本)/吾悔集卷第四

吾悔集卷第三 南雷集 吾悔集卷第四
清 黃宗羲 撰 清 子黃百家 撰附錄 景無錫孫氏小綠天藏原刊本
撰杖集目録

吾悔集卷之四        南雷續文案

                孫男千頃千卷千子千門

  李杲堂先生墓誌銘

文章不特與時高下亦有地氣限之明越兩郡其地密邇

同一風氣明初楊鐡崖戴九靈戴寓明州爲文學宗老唐丹崖

謝元功趙謙比肩而作宋無逸鄭千子皆楊門弟子其時

師友講習炳然阡陌一時號爲極盛凌夷正嘉而後競起

邪宗孫文恪輸心於槐野余君房瓣香於子威赤水月峯

踈密不同而文勝理消謂論語爲孔子之文選耳苟肆狂

狷無所取裁陳後岡徐文長雖畢趨時風衆𫝑無以發伏

鼈之雄氣卽如陽明之文韓歐不足多者而謂文與道二

溝而出諸文𫟍是故兩郡作者敝精神乎蹇淺由來矣先

生初亦不避輕華其後毎得余作往往嗟悒因相與校覆

雅鄭洗其偷薄之說推原道藝之一先生不以余空隙一

介之知而忽之也自此轉手大放厥辭同里稍稍響應翻

然於不廸於是東浙始得古文正路而由之四境之内凡

有事於文章者非先生無以訖意轉相求請充牣昔席方

外詩人得先生一言便可坐高聲價欵門雲水疲於應接

里中有鑑湖社倣塲屋之例糊名易書以先生爲主考甲

乙樓上少長畢集樓下候之一聯被賞門士臚傳其人拊

掌大喜如加十賫明州自東沙好文下士主張藝林士無

不捧珠盤而至者然其氣力足以鼓動不盡關著作先生

以布衣幾與之頡頏而肺疾爲梗流放家門海内知之者

尙未滿其量也先生諱文胤字鄴嗣今以字行别號杲堂

宋忠襄李顯忠之後世居淸澗忠襄曾孫守眞始遷於鄞

其下六世是爲先生之高祖循義嘉靖癸未進士御史出

守衡州曾祖生威舉於鄕官鳳陽府推官其孫卽守貴州

之廵撫橒也因贈兵部尙書祖德升永平衛經歷父棡崇

禎丁丑進士禮部儀制司主事先生風骨不恒年十二三

能詩卽有秀句十六爲諸生侍儀部官嶺外通人張孟奇

深所歎異歸而時名方起直兵革之際睚眦觸死儀部下

省獄先生亦駈至定海縳馬厩中七十日事得解儀部之

䘮從省至放聲一哭遂絕意人世穿竄草石與失職之徒

萬悔菴徐霜臯高辰四諸君緣情綺靡音調凄凉先生雖

不迯禪而酒痕墨蹟多在僧寮野廟木陳悟畱山曉天岳

皆結忘年之契四方勝流之至甬上者先生卽匿迹甚深

亦必停車披帷詩酒流連否則似垂槖而歸矣先生愍郡

中文獻零落倣遺山中州集例以詩爲經以傳爲緯集甬

上耆舊詩捜尋殘帙心力俱枯其布衣孤賤尤所惋結宛

轉屬人則頓首丁寧使其感動奪之鼠塵績筐𩛿笛之下

以發其光彩若片𥿄未出先生自比長吉之中表凜乎有

不祥之懼焉書成立詩人之位祀以少牢聞者爲之軒渠

張司馬死故國先生塟其兩世楊侍御文瓚亦以連染死

淺土十棺語溪曹廣塟之先生爲歌詩記其事凡見聞所

及美事先生不肯讓人先生尤長於麗語使當詞頭之任

眞足華國而以廟堂金石散爲竹枝禪頌之音豈不可惜

然宋景濂謂謝翶方鳳吳思齊皆工詩客浦陽浦陽之詩

爲之一變向若先生草率青雲苟非勞謙戹◍亦豈能一

變甬東之風氣如三子哉生於天啓壬戌四月二日卒於

康熙庚申十一月八日年五十九娶某氏子一人暾女六

人長適萬斯備次適丘瑜次適沈紹雯次適林獬錦餘未

行暾將以某年月日𦵏先生於某原與斯備來速銘銘曰

文之美惡視道合離文以載道猶爲二之聚之以學經史

子集行之以法章句呼吸無情之辭外强中乾其神不傳

優孟衣冠五者不備不可爲文野人議璧稱好隨群此言

余發以告先生先生曰然但苦三彭匠石郢人霜鍾應律

先生之死吾無爲質

  憲副鄭平子先生七十壽序

辛亥鄭平子先生六十余爲文壽之羨其蕭然自得隱居

之樂今又十年令子禹梅書來復欲余言念此十年間先

生旣閟其聲光輕滅喧俗禹梅三入長安公車流冗灌浦

書帶靜然四屋當世得氣之家方且文號儒宗武稱將表

風騰波涌更相駘藉以先生之才亦何難請託郡邑借𠖥

時賢陳同父所云有才之人則索手之徒踏一片閑田地

便可以飽食暖衣而長雄於一方一所先生不其然者葢

必有所甚痛於心寧懷琬琰以就煨塵不欲猖狂無妄之

福以取矍相揚觶之辱余見今之亾國大夫大畧三等或

齷齪治生或丐貸諸侯或法乳濟洞要皆胸中擾擾不勝

富貴利逹之想分牀同夢此曹豈復有性情先生視之如

糞土也昔文山入燕王炎午作生祭文丞相文驛途水歩

山墻店壁所在粘之恐丞相之不死也宋室遺民此爲最

著然觀其吾汶稿再上叅政姚牧菴書唯恐其不相容接

是時牧菴分政江省而炎午累形干請則是當路之交際

炎午未常絕也豈其嚴於論人而恕於論巳哉士之報國

各有分限炎午未便爲失而先生絕匿名迹當路投分無

所可不謂過乎馬碧梧七十汪復爲賦十月之交碧梧曰

某偷生而不願生祈死而未得死者也今之爲壽夫豈先

生所欲君子以爲不然先生之年與常人不同淵明元嘉

晉亾巳九年朱子猶書晉處士是典午一星之火寄之淵

明之一身也年來汐杜諸君子汪魏美余(⿱艹石)水萬履安沈

睂生巢端明徐昭法閻古古皆確然免於疑論者相次絕

算江湖憔悴星火之寄殆將無人非先生而誰乎⿰氵⿱龷隹 -- 灌?浦故

四明山之翠竭也梅子眞嘗避地焉相傳至今猶在子眞

亦西漢之遺民耳先生採藥弄水之睱得無遇之而與之

吊古傷今歟則先生之年正未可知也雖然先生終不得

與臯羽韶父諸人比文章未墜必有英絕領袖之者禹梅

傳其家學以氣節發爲文章吐言天㧞出於自然照爛卷

軸砥藝𫟍之橫流余且苦其軒車不容巷門庭無子眞之

跡矣

  翁元鎧禪師語錄序

庚子征海之師望屋而食澤望於三溪口買潭上一園爲

太夫人避地之所余往來定省因得遊其左近山水去潭

上二三里爲向家衕有菴半草半瓦土人呼爲草菴時克

歸住之風景幽閒余與澤望數過之題詩壁間有墻下梅

花五六樹庭前積雪兩三峯之句未幾澤望下世潭上園

屬之他姓余之不至三溪葢二十二年矣然自三溪來者

莫不言正定菴有禪師說法緇素翕集甲於姚江辛酉余

謝吊入四明重過草菴卽所謂正定也四衆和悅威儀肅

然禪師出而酬對冷汰於物不强聒以佛法岀其語錄讀

之絕去枝蔓獨露眞常視諸方東剽西剠拈綴成篇以就

其聲價者方斯𦹋如矣師之得此正非易易師叅養拙稍

有入處於是離楚行脚至金陵叅覺浪至龍池叅萬如至

會稽叅木陳至雪竇叅石奇至大雄叅玉林凡海內大宗

師道價深重者無不咨决心要而後併當於嶾公途畏峯

澁惡聲毒棒其𠂀如薺方得有此成就古德於囚山苦竹

之中得悟然後擔䔲褁糧遠訪師資以求印可近日宗門

其悟從爐鞲中棑迮而岀夫獨悟則無途轍從師則有門

庭雖難易較然而根柢在志苟立志不堅自證者易㤀

迮者𦔳長均之有敝師求師之志堅忍如此宜其無所不

可也嗟乎儒者好自標榜而足不出於百里目不接一勝

友抱毛頭塲屋之時文胸馳臆斷轉側於烟火血肉之間

田兒竈婦且測其底裏聞師之風亦可以愧矣

  熊公雨殷行狀

熊公諱汝霖字雨殷世居餘姚之天花街祖某父某公登

崇禎辛未進士第授同安知縣爲政不避强禦直行已意

紅毛入宼公渡海敗之於下門考選戸科給事中辛巳江

南荒疫人死且半米價四兩有餘轉運不至命給事中七

人催督漕糧公當江南上江黽勉從事不使病民遼練正

耗二百四十一萬石如期而集沿途見聞無不入告上以

朝臣不足任使所用文武踰繩越契而左官外附之徒兢

張空虛以邀榮路公以爲破格不如循常聽聲不如採實

武臣只用甲科行伍凡叙功御覽名色一切報罷㑹推大

將亦須保舉事敗連坐舉主庻杜債帥之門又言時値艱

難安危省括懸於督撫以臣裁量多不可以備倉卒也關

督范志完事口舌而習調欺順撫潘永圖何所優長况當

軍旅宣督江禹緒陽和兵譟風裁掃地宣撫李鑑忸𢗗小

利不持士節保督侯恂凡偶近器鳳督馬士英嫗𡟥名𫝑

秦撫蔡官治威恩淺薄襄藩䧟而楚撫晏然南陽破而隕

撫無恙𤾂撫黃配𤣥僅百里之才保撫楊進非鎖鑰之選

臣非敢薄待天下士謂方今督撫盡皆非人大聲疾呼欲

仗其内手捫心量力自陳耳力言孫傳庭不宜𢚩戰不聽

而敗京師戒嚴公分守齊化門隨時條陳四月之間三十

餘疏皆切中機宜多所彈治上亦佳其敢言召對咨諏公

言行間諸臣去彼數百里而軍不敢一望顔行大約南去

則我隨其後北返則我出其前如厮𨽻之於貴官負弩前

駈望塵靡及耳兵士一聞督戰便洶洶欲叛如此則將不

能御兵何名爲將督師不能用將何名督師興言及此督

將之肉其足食乎廵按陳昌言奏淄川鄕官孫之獬夢𨵿

壯繆語之爾等安心城守我以神兵出戰遲明瞻像汗下

如雨公言山東州縣十去七八而獨効靈一淄川壯繆正

神而獨降夢一之獬此何爲者乎之獬逆案中人士論棄

之豈神偏鑒之乎爲此言者不過欲借神異之說逹其姓

名於御前以爲異日然灰之地縣官從而和之奇矣按臣

不加駁正而據以入告何異夢中說夢也竊謂淄川之夢

𤥨城之守同一機𨵿遠法王欽若之閉門誦經近類揚嗣

昌之華嚴退蝗可怪也公於朝廷舉動失當知無不言言

無不痛熊開元姜埰兩給事之獄蕺山全椒之去㫁㫁廷

諍不肯但巳當時號爲能諫者亦必揣摩宛轉以納其說

而公之發言麤梗有敵以下所不堪受者有犯無隱葢其

天性然也止以降謫而去烈皇可謂之能容諫臣矣公言

楊嗣昌負國尙未處分誰爲嗣昌畫練餉之策駈中原百

姓爲盜者沈迅也誰爲嗣昌運籌以三千守襄而賊以十

七騎入城遂出迯者余爵也誰爲嗣昌援引乙榜開府受

事卽敗者宋一鶴也情靣賄賂㫁送封疆二祖列宗之靈

能無飮泣地下乎執政旣苦其誚讓上以飮泣一語致怒

䧏福建按察司照磨南渡起補原官轉吏科公言諸臣争

誇定策㒺計復讐處堂未巳且爲鬬穴始之武與文爭⿰糹⿱𢆶匹 -- 繼

而文與文爭殿廷之上無人臣禮其言起阮大鋮也陰陽

消長間不容髮寧愽採廣搜求奇材於草澤胡執私違衆

翻鐵案於丹書閣臣此舉無乃負先帝負皇上乎其言四

鎭也一鎭之餉至六十萬𫝑必不供卽倣古藩鎭法亦當

在大河以北開屯設府永此帶礪曾堂奥之内而遽亦藩

籬視之其言復厰衛也厰衛之害橫者借以樹威𭶑者因

而牟利人人可爲叛逆事事可作營求縉紳𢡖禍所不必

言小民鷄犬亦無寧日先帝十七年憂勤曾無失德止有

厰衛一節未免府怨臣民新建毎事持正其待同官嘗乏

溫潤之色馬士英恨之使其門客朱統𨰥造作飛條跳梁

大呌公言么䯢小臣爲誰駈除聽誰指使上章不由通政

內外交通神叢互借飛章告密墨勑斜封端自此始可不

嚴行詰究用杜將來又言先帝篤念宗藩而聞宼先迯誰

死社稷先帝隆重武臣而叛降跋扈肩背相踵先帝委任

勲臣而京營銳卒徒爲宼藉先帝旁寄内臣而開門延敵

反在禁旅先帝不次用人而邉材督撫首施兩端超遷宰

執羅拜賊庭思先朝之何以失卽知今日之何以得九月

出差陛辭言朝端之上議論日新宮府之間揣摩日熟自

少宰樞貳悉廢庭推四品監司竟晉詹端之席追賍定罪

無煩司寇之章雖然睿㫁之無私未免群情之共駭况乎

蹊徑叠出謠諑繁興一人未用便目滿朝爲黨人一官外

遷輙訾當事爲可殺市井狡獪耽耽得官呈身應募以備

推刅上變之用者環伺而待發逐客之令時聞翩翩之鄰

未巳假然而𨾏手足戡禍亂群小可致太平卽使駈除異

巳别用同心吾輩自然退聽其奈緦緦報復切切更張置

國卹於㒺聞逞私圖而得志黃白充庭靑紫塞路打成一

片富貴世界六朝佳麗復見今時昧郤晉宋梁陳後來一

叚公案也其時黃耳鼎陸朗方以例轉傾側孽臣讙嘵冢

宰朗出餞公適邸抄傳至朗讀公疏一字一擊節及至一

官外遷二語聲忽中止相對黙然㑹稽之守畫江而營公

之意欲令諸師畢渡沉舟破釡爲不返之計如其不濟則

亦八千子弟豈復東還五百島人不脫劒鋩而巳身提孤

旅不滿千人從小舋渡江北喬司率群帥而皆契需觀

望無一應者公進至海寧集其父老豪傑激揚忠義辭酸

淚血聞者莫不感動旅拜轅門者且萬人别營伍分汛地

以本邑進士俞元良司餉指揮姜國臣主兵浙西塵起沿

海烽燃一時號之爲熊兵公大小數十戰親臨矢石累經

覆没志氣不爲之少衰加兵部右侍郞兼左副都御史總

督義師亡何而閩使劉中藻至欲以江上之師受其約束

行朝洶洶且議開讀之禮監國亦將退就藩服獨公持不

可言主上原無利天下之意唐藩亦無坐登大寶之理有

功者王定論不磨若我兵能復杭城便是中興一半根脚

此時主上早正大號巳是有名較之閩中乗時擁戴奄有

閩越者規局更難例論千秋萬世公道猶存若其不能而

使閩兵克復武林直趨建業功之所在誰當與爭此時方

議迎詔亦未爲晚自公此議出人心始定閩使始返丙戌

六月朔浙河兵潰公扈監國由海道至閩而隆武走死郡

縣巳皆降附上以公爲東閣大學士㑹兵於長垣分道攻

取先後得三府一州二十七縣戊子上在閩安鎭時國事

皆專於鄭彩彩暴橫公毎折之以禮彩與定遠伯周瑞交

惡公票擬恒右瑞彩積恨之旣而彩與義興伯鄭遵謙爭

啇舶嘗恐謙之襲巳公自閩安至琅琦休沐守琅琦者彩

之裨將李茂也與公奴子爭口元夕熊鄭兩家同郡相問

遺茂卽以合謀告彩公遂爲彩所害并其幼子投海中公

報國之心九裂不恨然吳鉤枉矢飛火狂濤皆鑒公之忠

全軀橫海之鯨而受制於螻蟻謂之何哉夫神器流離草

創未有成緒公何不引閩師爲助而分唐分魯自開𱗙隙

議者以公爲闇昔梁元帝以簡文制於賊臣太寶改元卒

不遵用逮侯景授首而後焚柴頒瑞隆武之制於鄭氏猶

侯景也公而奉詔亦豈能轉其斗粟發其一甲乎徒使江

上離心行間之精神徙爲福京之𡡾悅耳此舉固與元帝

無異也然則公何不勸監國卽眞以繋波蕩之人心議者

以公爲迂昔光武旣貳更始遲之一年河北旣平而後受

命事之無成天也天若假其始願焉知卽非白水嗟乎踵

百王之末當陽九之會帝昰帝昺何益於運數監國不稱

位號涉川龕暴力絕而亡畱此無利天下之心皎然千古

其視受終如敝蹝也公之所慮不亦遠乎公子茂鼎介余

族叔應蛟求序公事公魄不返公䰟無廟幽銘陽碣無地

可施爰撰行狀一通移之史官以爲列傳之張本也

  王義士傳

萬公擇范國雯自淮上返得王義士事甚奇曰非先生之

文不足發之作王義士傳

王台輔字賛化别號象山下邳人也家世農台輔始入太

學爲諸生烈皇誅逆奄未幾復用奄人觀軍籌食探湯敗

事之後遂使五岳三途並淪宼竊台輔草書萬言誓墓入

京欲上之而都城巳䧟痛哭南還搆一利刃自隨曰吾以

此揕賊之胸耳聞者𥬇爲何等腐生史公可法韙其志造

廬訪之時台輔臥病起而爲公設食葱湯麥飯㤗然無有

不足公太息而去御史王爕東平侯劉澤淸㑹於睢寧具

食與樂台輔斬衰直入慷慨語曰海内版蕩宗廟播遷此

公等嘗胆㫁指食不下咽時也而置酒高㑹乎左右欲鞭

之𤓖曰此狂生也扶而去之大兵南下台輔遮之於辛安

欲叩親王之馬爲前駈所阻有䧏將問所欲言台輔曰大

國爲明報讐恩至渥也江南一塊土不過千里捐此撮爾

畱爲杞宋於大國無秋毫之損千秋萬歳誦義無窮計不

岀此無乃爲德不卒乎䧏將掩耳疾走軍旅劻勷亦不通

其爲何語台輔計無復之南都旣覆台輔泫然流涕曰吾

誰氏之民也而可使食有他粟起視其廪尙有餘粟曰此

吾之所樹也畢此而死亦未爲晚丁亥某日粟盡集其鄰

里鄕黨濯衣幅巾大呼烈皇北靣再拜自罄於象山之樹

聚觀者無不慟哭失聲是時有僧過之持鞭而指台輔曰

丈夫死宜也惡用是彌街絕里眩矅於人乎後數月渡河

來者言石屋寺一僧僵立而死有鞭在其側始知僧言不

妄發也台輔爲人重然諾家貧而喜周人之急淮隂李杜

若應試不能辦裝台輔心許之而未結言杜若死往赴叩

䘮改以爲賻芥之善咨嗟不置於口一言不及義移坐

靣壁以是不爲人所親太史公謂伯夷義不食周粟者葢

伯夷先時歸周祿以養老隱于首陽始不受祿故謂之不

食周粟也若以率土之粟卽爲周粟則薇與粟何擇焉台

輔之法伯夷無乃誤乎近聞一事亦相類溫州有徐氏者

丙戌間約其徒侶數十人農鎖塵需苟完麤備躋雁山之

頂架屋數十塞斷道路以擬桃源去今三十餘年無人知

其生死如何也夫桃源亦淵明之寓言耳今武陵之桃源

無人不可到而云漁人復往迷不得路豈其秘於昔而顯

於今與其說旣窮則以黃道眞實漁人與劉阮無異非人

間世所有是徐氏之擬桃源亦誤也雖然血性流行新陳

百變古之所無不妨有之古之所虛不妨實之王徐二子

之事不恨今人不見古人而恨古人不見今人也抑亦可

謂善學古人者矣

  淸化唯岑嶾禪師塔銘

湛然澄公博山來公中興曹洞之宗來公之道傳於江廣

天然淡歸爲最著澄公之道則吳越爲盛余生也晚不及

見澄公其門弟子多得而㕛之如瑞白雪公戒珠欵對爾

密澓公東山信宿三宜盂公則西湖月舫葛嶺韻脚往往

同之且從容約誓火浴之後楊灰湖水居士當爲我波上

之銘石雨方公不道人日毎歎其奇險其能中興曹洞者

豈偶然哉師爲澓公法嗣諱淨嶾字唯岑荆洲松滋張氏

父松鄖母李氏夢靑蓮生於階下覺而馥郁滿庭七日不

散師始生七歲而孤稍長卽欲出家年十三依邑中靈湖

寺僧恒覺祝髮未幾慨然有尋師求道之志抵金陵謁博

山師方入戸山問如何大地無寸土師惘然山卽喝出疑

情愈熾𥨊食俱廢相依二載乃去而之金粟叅密雲悟公

雲嚴冷孤硬機鋒不可觸師胸中憤悱不能自抑直前咨

叩累遭痛棒一夕夢中聞開門聲泚然汗下起而通悟雲

復打師云打卽任打要且瞞某甲不得雲連棒打出與同

學避暑龍居爲不語𨵿脇不沾席如臨鋒鏑自誓大事不

明終身杜口偪塞之際聞堂外碎碗爭詈胸中豁然乃爲

偈曰打破常住碗還從常住討相逢不相識空自生懊惱

從此機如掣電語愈朗烈遍走諸方以求印可雪庭信磬

山修弁山雪無不以作家目之始進龍須習靜禪子自外

來問如何是住山事師云爐燒榾柮火問客來如何祗待

師云鐺煑野芹湯僧云不虛住山師打云者裏無你挿脚

處僧禮拜便去師聞爾密道價傾東南所止卽成法窟渡

江從之密問石傘峯前一溪水有時波浪滔天有時涓滴

全無汝作麽生㑹師云情知和尙有此機要密打云前山

猶自可後嶺更崚𡾓師云白雲來碧岫明月下遙天密云

武林禪客多弄虛頭師云不逢别者終不開拳密便打師

禮拜遂依止座下密以從前公案一一勘詰謂卽今事作

麽生師云木上座通身是眼密云總沒交渉師云南山園

裏曾刈茅密云莫道無事好打出方丈於是一往悟迹潦

盡潭淸又數年始付衣版密入滅遂⿰糹⿱𢆶匹 -- 繼席東山上堂云天

寒古木暮無鴉風重霜嚴事更加石女夜來情未歇隔山

舒指弄琵琶叢林傳之以爲洞宗本色⿰糹⿱𢆶匹 -- 繼住會稽普濟江

隂芙蓉復返東山值兵火括地師以智力綢繆魚螺無恙

一時失職儒紳藉爲虎落移住梅市之彌陀席未煖而天

樂鄉人夜聞妙樂之音發自空山故老曰此古淸化寺址

也其重興之兆乎相與迎師開山四方雲集響應金榖之

施與𤓰菓之供養反有過承平之時數百年鹿塲虎穴幻

爲賓坊雲門顯聖寺湛然之祖庭也三宜退院⿰糹⿱𢆶匹 -- 繼之者難

其人僉以非師不可師領衆設法淸規嚴整五年之内不

失尺寸退居峽山築慧華精舍棲笠以老康熙甲辰又六

月六日示寂世壽七十僧夏四十五奉全身塔於淸化寺

之後記莂弟子二十四人戊戌巳亥間師至化安山來見

眞率自然有山林枯槁之色初不似從累坐道塲來也去

今二十餘年其嗣法弟子翁元鎧出所著行狀乞銘今日

五家宗𣲖存者唯臨濟曹洞皆起自中衰而近世禪者雨

相訾謷然其分濟分洞不過從源流而言之耳問其如何

而爲濟如何而爲洞摘索悟由刻畫淄澠恐當身亦未辨

也有問泗州大聖爲什麽向楊州出現燈頭聰曰君子愛

財取之有道祥菴主聞之大驚曰雲門兒孫猶在覺範亦

言石霜父子兄弟語言行履如形著影出聲呼谷應由此

言之各家自有家常茶飯嫡骨受用也昔蕭穎士有同舟

訝其狀貌類鄱陽王王乃穎士七世祖同舟曾盜發其墓

故識之夫祖孫相似盜且知之况其門内乎余是以疑當

世之門戸也翁元之序漏泄家風余是以銘之銘曰

宗風之盛建立五宗天上人間海藏龍宮今亡其三畱者

洞濟初不因此佛法衰替中興洞宗實惟湛然於爍禪師

是爲再傳六坐道塲鐘板浹洽林花水鳥亦皆說法不觀

淸化誰名天樂宮商久啞忽動鼓角刪除蓬梗化爲廣䕃

數百餘年師來應䜟上長松栢下長髮爪突兀寒山不淪

空窅

  鄭𤣥子先生述

君諱鉉字𤣥子鄭氏浙之錢塘人孔肩先生之子也祟禎

間武林有讀書社以文章風節相期許如張秀初岐然

力學江道闇之潔淨虞大赤宗玫仲皜宗瑤之孝友馮

儼公之深沉鄭𤣥子之卓犖而前此小築社之聞子將

啟祥嚴印持調御亦合併其間是時四方社事最盛然其

人物固未之或先也癸酉秋冬余至杭沈崑銅沈睂生至

自江上皆寓湖頭社中諸子皆來相就毎日薄暮共集湖

舫隨所自得步入深林久而不返則相與大呌尋求以爲

嗢𠽁月下汎小舟偶豎一義論一事各持意見不相下閧

聲沸水蕩舟霑服則又閧然而𥬇三峰開堂淨慈一黙爲

首座君機鋒相觸奪其竹箆欲打擬議不果余曰鴨子早

巳過新羅也君爲之一𥬇明年余過湖上崑銅又在江右

劉進卿秋浦吳次尾亦至夕陽在山余與崑銅尾舫觀劇

君過余不得則聽管絃所至往往得之相視莞爾一日崑

銅詆分宜於座進卿爭之至於揎拳惡口余與君解去其

夏余自太倉返與君宿於仲皜水閣談至夜分水鳥驚起

戞然長鳴丙子余寓表忠觀前與南屏相近儼公秀初二

虞皆住南屏君亦日日過從余弟澤望豪爽不羈夜半掉

船湖中高吟長嘯沿湖群犬齊吠若豹僧西吾牧齋客也

凡社中之人無不網羅以去戊寅君與儼公渡江訪余村

路泥滑同來沈長生不能挿脚君𥬇言黃竹浦固難於登

龍門也乙酉五月邂逅秀初道闇及君於熊魚山座上從

此讀書社之緣絕矣湖山如故其猶足樂𫆀子將印持儼

公二虞巳前死秀初改名濟義道闇改名濟月迯之釋氏

君亦變姓名不知去於何所有疑其慷慨致命死於鐘鼓

者夫安仁之敗叠山有彊塲之責尙未卽死君以朝不坐

宴不與而强叅烏合之事乎有疑其不食周粟而死者夫

夷齊之所以爲夷齊只在窮餓節如是止矣豈以沾沾一

死爲快也有疑其亡命爲僧隱而不岀者夫敬業賔王刋

章名捕君非有是也何因而亡命就使爲僧撾鼓白椎不

能不受叢林之牽挽矣君本靑雲豪士志在用世一撃不

中飄然遠去豈復又縈於塵網以取挨肩叠足之辱乎謝

臯父以子麤達時務委而出遊終臯父之世未嘗與子相

聞也君之子淵業成名士灑掃庭内復何可慮君之不返

流俗以爲怪君子以爲非巳甚也淵之子薦述父之言曰

聞汝祖在上柏山中有人遇之究不可跡余邑人韓貞武

久於上柏余以薦言告之貞武曰疇昔周旋初無鄭某意

者其變姓名乎薦旣不敢釘䰟於棺閉神於槨用委巷之

禮以施表誌來請家傳余因倣李文公陸歙州述例旣以

慰薦且麤見讀書社首尾始知先友之風流非今人所有

  唐氏家譜序

沈約魏收爲史自叙其先世附合垂謬人以謂誣其祖也

故序家譜者未有不以此爲戒是故誣祖之罪甚於忘祖

然今日譜之爲弊不在作譜者之矯誣而在僞譜之流傳

萬姓芸芸莫不家有僞譜歐陽文忠曰渤海之後獨見於

今然中間失其世次者再蘇文公曰自益州長史味道至

吾之高祖其間世次再不可紀夫歐蘇二氏其源流歷然

者尙有不可紀之世次而僞譜不問其地之南北不考其

年之上下一槪牽合某世以至某世繩聯珠貫至使祖孫

倒置蛇首人身其有名公墨蹟內府璽書者尤市兒之狡

獪無識之世寶也嘗見一巨子搆得僞譜視爲信貨據之

以改舊本不亦𡨚乎夫世之爲巨子者多矣然亦不始於

近世也六朝碑版實爲濫觴如庾信銘張則原張仲張談

碑辛則援辛有辛寥徐陵言侯氏則美夷門序歐陽則引

渤海斯乃眩詞滅質徒駈烟墨又何怪凡偶之不能質确

乎武林唐殿宣聖賡廷陳從余遊出其家譜請序唐氏爲

直臣子方之裔其世次不可紀其可紀者殿宣以上九世

耳吳興固有唐氏譜自陶唐而下凡百世其世次縷覼古

今唐姓之顯者燦然一貫殿宣以爲僞故不從而别自成

之殿宣之識可謂加人一等矣或曰唐氏九世始遷之祖

也祀可止於是譜不可止於是也曰歐陽氏之譜亦九世

蘇氏之譜止五世何謂其不可也或又曰唐氏九世以上

其顯者如林胡僅存其隱約者乎曰余觀李空同之譜其

傳四世之事不越農瑣彼以門第相高者豈能及之二惠

兢爽是在殿宣兄弟而巳矣

  二欠詩

昔住𩀱瀑院烟火無交渉眼自空中放耳被水聲壓春米

聽寒鴉水碓無輪者名鴉碓䦨更任野鴨終朝不破口天然自妥帖

秋雲墮鳥背土竈封溪摺山䑕小兒長共我燒落葉我意

淸如許僧𥬇藏書篋擾擾盡陳人何不憚應接高揖謝聖

賢單丁上𡽱嶫

丈夫足與目豈爲城市設𬗟懷五岳遊四十常切切擬將

一笠去鶴影横江瞥日計三十里一年萬里閱浸假得三

年我事巳可闋歸來再讀書眼界自然别此願不能果吾

 母年巳耋日月非吾有亦焉敢私竊不幸母棄養老

矣吾蹩𨇨奈此赤稍鯉甕中耐屈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