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書/卷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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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彖 孔稚珪 劉繪 |
袁彖
编辑袁彖字偉才,陳郡陽夏人也。祖洵,吳郡太守。父覬,武陵太守。
彖少有風氣,好屬文及玄言。舉秀才,歷諸王府參軍,不就。覬臨終與兄顗書曰:「史公才識可嘉,足懋先基矣。」史公,彖之小字也。
服未闋,顗在雍州起事見誅,宋明帝投顗尸江中,不聽歛葬。彖與舊奴一人,微服潛行求尸,四十餘日乃得,密瘞石頭後崗,身自負土。懷其文集,未嘗離身。明帝崩後,乃改葬顗。從叔司徒粲、外舅征西將軍蔡興宗竝器之。
除安成王征虜參軍,主簿,尚書殿中郎,出爲廬陵內史,豫州治中,太祖太傅相國主簿,祕書丞。議駮國史,檀超以《天文志》紀緯序位度,《五行志》載當時祥沴,二篇所記,事用相懸,日蝕爲災,宜居《五行》。超欲立處士傳。彖曰:「夫事關業用,方得列其名行。今栖遁之士,排斥皇王,陵轢將相,此偏介之行,不可長風移俗,故遷書未傳,班史莫編。一介之善,無緣頓略,宜列其姓業,附出他篇。」
遷始興王友,固辭。太祖使吏部尚書何戢宣旨令就。遷中書郎,兼太子中庶子。又以中書兼御史中丞。轉黃門郎,兼中丞如故。坐彈謝超宗簡奏依違,免官。尋補安西諮議、南平內史。除黃門,未拜,仍轉長史、南郡內史,行荊州事。還爲太子中庶子,本州大中正。出爲冠軍將軍、監吳興郡事。
彖性剛,嘗以微言忤世祖,又與王晏不協。世祖在便殿,用金柄刀子治瓜,晏在側曰:「外間有金刀之言,恐不宜用此物。」世祖愕然,窮問所以。晏曰:「袁彖爲臣說之。」上銜怒良久,彖到郡,坐逆用祿錢,免官付東冶。世祖遊孫陵,望東冶,曰:「中有一好貴囚。」數日,車駕與朝臣幸冶,履行庫藏,因宴飲,賜囚徒酒肉,敕見彖與語,明日釋之。尋白衣行南徐州事,司徒諮議,衞軍長史,遷侍中。
彖形體充腴,有異於衆。每從車駕射雉在郊野,數人推扶,乃能徒步。幼而母卒,養於伯母王氏,事之如親。閨門中甚有孝義。隆昌元年,卒。年四十八。諡靖子。
孔稚珪
编辑孔稚珪字德璋,會稽山陰人也。祖道隆,位侍中。父靈產,泰始中,罷晉安太守。有隱遁之懷,於禹井山立館,事道精篤,吉日於靜屋四向朝拜,涕泗滂遝。東出過錢塘北郭,輙於舟中遙拜杜子恭墓,自此至都,東向坐,不敢背側。元徽中,爲中散、太中大夫。頗解星文,好術數。太祖輔政,沈攸之起兵,靈產密白太祖曰:「攸之兵衆雖彊,以天時冥數而觀,無能爲也。」太祖驗其言,擢遷光祿大夫。以簏盛靈產上靈臺,令其占候。餉靈產白羽扇、素隱几。曰:「君性好古,故遺君古物。」
稚珪少學涉,有美譽。太守王僧虔見而重之,引爲主簿。州舉秀才。解褐宋安成王車騎法曹行參軍,轉尚書殿中郎。太祖爲驃騎,以稚珪有文翰,取爲記室參軍,與江淹對掌辭筆。遷正員郎,中書郎,尚書左丞。父憂去官,與兄仲智還居父山舍。仲智妾李氏驕妒無禮,稚珪白太守王敬則殺之。服闋,爲司徒從事中郎,州治中,別駕,從事史,本郡中正。
永明七年,轉驍騎將軍,復領左丞。遷黃門郎,左丞如故。轉太子中庶子,廷尉。江左相承用晉世張杜律二十卷,世祖留心法令,數訊囚徒,詔獄官詳正舊注。先是七年,尚書刪定郎王植撰定律章表奏之,曰:「臣尋《晉律》,文簡辭約,旨通大綱,事之所質,取斷難釋。張斐杜預同注一章,而生殺永殊。自晉泰始以來,唯斟酌參用。是則吏挾威福之勢,民懷不對之怨,所以溫舒獻辭於失政,絳侯慷慨而興歎。皇運革祚,道冠前王,陛下紹興,光開帝業。下車之痛,每惻上仁,滿堂之悲,有矜聖思。爰發德音,刪正刑律,敕臣集定張杜二注。謹礪愚蒙,盡思詳撰,削其煩害,錄其允衷。取張注七百三十一條,杜注七百九十一條。或二家兩釋,於義乃備者,又取一百七條。其注相同者,取一百三條。集爲一書。凡一千五百三十二條,爲二十卷。請付外詳校,擿其違謬。」從之。於是公卿八座參議,考正舊注。有輕重處,竟陵王子良下意,多使從輕。其中朝議不能斷者,制旨平決。至九年,稚珪上表曰:
- 臣聞匠萬物者以繩墨爲正,馭大國者以法理爲本。是以古之聖王,臨朝思理,遠防邪萌,深杜姦漸,莫不資法理以成化,明刑賞以樹功者也。伏惟陛下躡曆登皇,乘圖踐帝,天地更築,日月再張,五禮裂而復縫,六樂穨而爰緝。乃發德音,下明詔,降恤刑之文,申慎罰之典,敕臣與公卿八座共刪注律。謹奉聖旨,諮審司徒臣子良,稟受成規,創立條緒。使兼監臣宋躬、兼平臣王植等抄撰同異,定其去取。詳議八座,裁正大司馬臣嶷。其中洪疑大議,衆論相背者,聖照玄覽,斷自天筆。始就成立《律文》二十卷,《錄敘》一卷,凡二十一卷。今以奏聞,請付外施用,宣下四海。
- 臣又聞老子、仲尼曰:「古之聽獄者,求所以生之;今之聽獄者,求所以殺之。」「與其殺不辜,寧失有罪。」是則斷獄之職,自古所難矣。今律文雖定,必須用之;用失其平,不異無律。律書精細,文約例廣,疑似相傾,故誤相亂,一乖其綱,枉濫橫起。法吏無解,旣多謬僻,監司不習,無以相斷,則法書徒明於帙裏,冤魂猶結於獄中。今府州郡縣千有餘獄,如令一獄歲枉一人,則一年之中,枉死千餘矣。冤毒之死,上干和氣,聖明所急,不可不防。致此之由,又非但律吏之咎,列邑之宰,亦亂其經。或以軍勳餘力,或以勞吏暮齒,獷情濁氣,忍并生靈,昏心狠態,吞剝氓物,虐理殘其命,曲文被其罪,冤積之興,復緣斯發。獄吏雖良,不能爲用。使于公哭於邊城,孝婦冤於遐外。陛下雖欲宥之,其已血濺九泉矣。
- 尋古之名流,多有法學。故釋之、定國,聲光漢臺;元常、文惠,績映魏閣。今之士子,莫肯爲業,縱有習者,世議所輕。良由空懃永歲,不逢一朝之賞,積學當年,終爲閭伍所蚩。將恐此書永墜下走之手矣。今若弘其爵賞,開其勸慕,課業宦流,班習冑子,拔其精究,使處內局,簡其才良,以居外仕,方岳咸選其能,邑長竝擢其術,則皐繇之謨,指掌可致,杜鄭之業,鬱焉何遠。然後姦邪無所逃其刑,惡吏不能藏其詐,如身手之相驅,若絃栝之相接矣。
- 臣以疏短,謬司大理。陛下發自聖衷,憂矜刑網,御廷奉訓,遠照民瘼。臣謹仰述天官,伏奏雲陛。所奏繆允者,宜寫律上,國學置律助教,依《五經》例,國子生有欲讀者,策試上過高第,卽便擢用,使處法職,以勸士流。
詔報從納,事竟不施行。
轉御史中丞,遷驃騎長史,輔國將軍。建武初,遷冠軍將軍、平西長史、南郡太守。稚珪以虜連歲南侵,征役不息,百姓死傷。乃上表曰:
- 匈奴爲患,自古而然,雖三代智勇,兩漢權奇,筭略之要,二塗而已。一則鐵馬風馳,奮威沙漠;二則輕車出使,通驛虜庭。搉而言之,優劣可睹。今之議者,咸以丈夫之氣,恥居物下,況我天威,寧可先屈?吳、楚勁猛,帶甲百萬,截彼鯨鯢,何往不碎?請和示弱,非國計也。臣以爲戎狄獸性,本非人倫,鴟鳴狼踞,不足喜怒,蜂目蠆尾,何關美惡。唯宜勝之以深權,制之以遠,弘之以大度,處之以蟊賊。豈足肆天下之忿,捐蒼生之命,發雷電之怒,爭蟲鳥之氣。百戰百勝,不足稱雄,橫尸千里,無益上國。而蟻聚蠶攢,窮誅不盡,馬足毛羣,難與競逐。漢高橫威海表,窘迫長圍;孝文國富刑清,事屈陵辱;宣帝撫納安靜,朔馬不驚;光武卑辭厚禮,寒山無靄。是兩京四主,英濟中區,輸寶貨以結和,遣宗女以通好,長轡遠馭,子孫是賴。豈不欲戰,惜民命也。唯漢武藉五世之資,承六合之富,驕心奢志,大事匈奴。遂連兵積歲,轉戰千里,長驅瀚海,飲馬龍城,雖斬獲名王,屠走凶羯,而漢之卒甲十亡其九。故衞霍出關,千隊不反,貳師入漠,百旅頓降,李廣敗於前鋒,李陵沒於後陣,其餘奔北,不可勝數。遂使國儲空懸,戶口減半,好戰之功,其利安在?戰不及和,相去何若?
- 自西朝不綱,東晉遷鼎,羣胡沸亂,羌狄交橫,荊棘攢於陵廟,豺虎咆於宮闈,山淵反覆,黔首塗地,逼迫崩騰,開闢未有。是時得失,略不稍陳。近至元嘉,多年無事,末路不量,復挑彊敵。遂迺連城覆徙,虜馬飲江,青、徐之際,草木爲人耳。建元之初,胡塵犯塞,永明之始,復結通和,十餘年間,邊候且息。
- 陛下張天造曆,駕日登皇,聲雷宇宙,勢壓河岳。而封豕殘魂,未屠劔首,長蛇餘喘,偷窺外甸,烽亭不靜,五載於斯。昔歲蟻壞,瘻食樊、漢,今茲蟲毒,浸淫未已。興師十萬,日費千金,五歲之費,寧可貲計。陛下何惜匹馬之驛,百金之賂,數行之詔,誘此凶頑,使河塞息肩,關境全命,蓄甲養民,以觀彼弊。我策若行,則爲不世之福;若不從命,不過如戰失一隊耳。或云「遣使不受,則爲辱命」。夫以天下爲量者,不計細恥,以四海爲任者,寧顧小節。一城之沒,尚不足惜;一使不反,曾何取慚?且我以權取貴,得我略行,何嫌其恥?所謂尺蠖之屈,以求伸也。臣不言遣使必得和,自有可和之理;猶如欲戰不必勝,而有可勝之機耳。今宜早發大軍,廣張兵勢,徵犀甲於岷峨,命樓船於浦海。使自青徂豫,候騎星羅,沿江入漢,雲陣萬里。據險要以奪其魂,斷糧道以折其膽,多設疑兵,使精悉而計亂,固列金湯,使神茹而慮屈。然後發衷詔,馳輕驛,辯辭重幣,陳列吉凶。北虜頑而愛奇,貪而好貨,畏我之威,喜我之賂,畏威喜賂,願和必矣。陛下用臣之啟,行臣之計,何憂玉門之下,而無款塞之胡哉?
- 彼之言戰旣慇懃,臣之言和亦慊闊。伏願察兩塗之利害,檢二事之多少,聖照玄省,灼然可斷。所表謬奏,希下之朝省,使同博議。臣謬荷殊恩,奉佐侯岳,敢肆瞽直,伏奏千里。
帝不納。徵侍中,不行,留本任。
稚珪風韻清疏,好文詠,飲酒七八斗。與外兄張融情趣相得,又與琅邪王思遠、廬江何點、點弟胤竝款交。不樂世務,居宅盛營山水,憑机獨酌,傍無雜事。門庭之內,草萊不剪,中有蛙鳴,或問之曰:「欲爲陳蕃乎?」稚珪笑曰:「我以此當兩部鼓吹,何必期效仲舉。」
永元元年,爲都官尚書,遷太子詹事,加散騎常侍。三年,稚珪疾,東昏屏除,以牀轝走,因此疾甚,遂卒。年五十五。贈金紫光祿大夫。
劉繪
编辑劉繪字士章,彭城人,太常悛弟也。父勉,宋末權貴,門多人客,使繪與之共語,應接流暢。勉喜曰:「汝後若束帶立朝,可與賔客言矣。」解褐著作郎,太祖太尉行參軍。太祖見而歎曰:「劉公爲不亡也。」
豫章王嶷爲江州,以繪爲左軍主簿。隨鎮江陵,轉鎮西外兵曹參軍,驃騎主簿。繪聦警有文義,善隷書,數被賞召,進對華敏,僚吏之中,見遇莫及。琅邪王詡爲功曹,以吏能自進。嶷謂僚佐曰:「吾雖不能得應嗣陳蕃,然閤下自有二驥也。」復爲司空記室錄事,轉太子洗馬,大司馬諮議,領錄事。時豫章王嶷與文惠太子以年秩不同,物論謂宮、府有疑,繪苦求外出,爲南康相。郡事之暇,專意講說。上左右陳洪請假南還,問繪在郡何似?旣而閒之曰:「南康是三州喉舌,應須治幹。豈可以年少講學處之邪?」徵還爲安陸王護軍司馬,轉中書郎,掌詔誥。敕助國子祭酒何胤撰治禮儀。
永明末,京邑人士盛爲文章談義,皆湊竟陵王西邸。繪爲後進領袖,機悟多能。時張融、周顒竝有言工,融音旨緩韻,顒辭致綺捷,繪之言吐,又頓挫有風氣。時人爲之語曰:「劉繪貼宅,別開一門。」言在二家之中也。
魚復侯子響誅後,豫章王嶷欲求葬之,召繪言其事,使爲表。繪求紙筆,須臾便成。嶷惟足八字,云「提攜鞠養,俯見成人」。乃歎曰:「禰衡何以過此。」後北虜使來,繪以辭辯,敕接虜使。事畢,當撰《語辭》。繪謂人曰:「無論潤色未易,但得我語亦難矣。」
事兄悛恭謹,與人語,呼爲「使君」。隆昌中,悛坐罪將見誅,繪伏闕請代兄死,高宗輔政,救解之。引爲鎮軍長史,轉黃門郎。高宗爲驃騎,以繪爲輔國將軍,諮議,領錄事,典筆翰。高宗卽位,遷太子中庶子,出爲寧朔將軍、撫軍長史。
安陸王寶晊爲湘州,以繪爲冠軍長史、長沙內史,行湘州事,將軍如故。寶晊妃,悛女也。寶晊愛其侍婢,繪奪取,具以啟聞,寶晊以爲恨,與繪不協。
遭母喪去官。有至性,持喪墓下三年,食麤糲。服闋,爲寧朔將軍、晉安王征北長史、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繪雖豪俠,常惡武事,雅善博射,未嘗跨馬。兄悛之亡,朝議贈平北將軍、雍州刺史,詔書已出,繪請尚書令徐孝嗣改之。
及梁王義師起,朝廷以繪爲持節、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諸軍事、輔國將軍、領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固讓不就。衆以朝廷昏亂,爲之寒心,繪終不受,東昏改用張欣泰。繪轉建安王車騎長史,行府國事。義師圍城,南兖州刺史張稷總城內軍事,與繪情款異常,將謀廢立,閑語累夜。東昏殞,城內遣繪及國子博士范雲等送首詣梁王於石頭,轉大司馬從事中郎。中興二年,卒。年四十五。繪撰《能書人名》,自云善飛白,言論之際,頗好矜知。
弟瑱,字士溫。好文章,飲酒奢逸,不𠫤財物。滎陽毛惠遠善畫馬,瑱善畫婦人,世竝爲第一。官至吏部郎。先繪卒。
史論
编辑史臣曰:刑禮相望,勸戒之道,淺識言治,莫辯後先,故宰世之堤防,御民之羈絆。端簡爲政,貴在畫一,輕重屢易,手足無從。律令之本,文約旨曠,據典行罰,各用情求。舒慘之意旣殊,寬猛之利亦異,辭有出沒,義生增損。舊尹之事,政非一途,後主所是,卽爲成用。張弛代積,稍至遷訛。故刑開二門,法有兩路,刀筆之態深,舞弄之風起。承喜怒之機隙,挾千金之奸利,剪韭復生,寧失有罪,抱木牢戶,未必非冤。下吏上司,文簿從事,辯聲察色,莫用衿府,申枉理讞,急不在躬,案法隨科,幸無咎悔。至於郡縣親民,百務萌始,以情矜過,曾不待獄,以律定罪,無細非諐。蓋由網密憲煩,文理相背。夫懲恥難窮,盜賊長有,欲求猛勝,事在或然,掃墓高門,爲利孰遠。故永明定律,多用優寬,治物不患仁心,見累於弘厚,爲令貴在必行,而惡其舛雜也。
贊曰:袁徇厥戚,猶子爲情。稚珪夷遠,奏諫罷兵。士章機悟,立行砥名。[1]
案
编辑- ↑ 全文以中華書局、一九七二年一月版《南齊書》爲本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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