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庵遺稿/卷二十一

卷二十 可庵遺稿
卷二十一
作者:金龜柱
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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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書日錄起癸巳六月二十二日。止七月二十九日。 编辑

癸巳六月二十二日。數旬患瘧。拋却工課。今日始復看明史成祖紀。上親征瓦剌。皇太孫從。內侍李謙恃勇。引皇太孫於九龍口。臨戰幾危。上大驚追迴。按帝王治國。文事武備。固不可偏廢。然人主一身。上奉宗社。下臨億兆。除非敵犯京城。變在呼吸。則不可親屈萬乘之尊。輕冒矢石之危也。彼瓦剌小醜。不過費一將之力。而命駕親征。深入沙漠。是豈不可已之事耶。况皇太孫年紀尙幼。血氣未定。正宜揀選師傅。輔養德性。如欲兼解武事。則亦當諭之以修內攘外之謨。擇將飭兵之要。詰戎之政。如是足矣。何必親御弓馬。身犯鋒鏑而後。始知戰塲之艱難乎。文皇之身敎。已失其道。則九龍之危。又不足責之於內臣也。夫人主少年。志氣方强。鮮不馳心於甲兵戰陣之間。今帝之所以導太孫者。內習擊毬射柳之技。外示翫兵黷武之事。此何足爲貽燕之謨哉。○吏部員外郞陳誠使西域備錄山川土壤人民物産之異。爲行程記上之。詔付史官。按此時日事干戈。兵連沙漠。南北分都。國力疲弊。奉命之臣。豈可探求遠略。以益其窮黷之志乎。昔隋之裴矩撰西域啚記。進之煬帝。使帝慕秦皇漢武之功。卒至中國弊亡。佞臣之啓上非心。前後一轍。其亦不仁乎哉。○漢王高煦有罪徙封樂安。按谷王之謀叛。不殺高煦之有罪徒封。俱不免失之太厚。親王固與外臣不同。死罪以下。宜從八議之法。而至於陳兵謀逆。罪關宗社。則亦不可徒拘私恩。以滅大義。古人有行之者。周討管蔡是也。谷王之招兵習戰。要結蜀援。其反形已具。於此不宜復顧兄弟之誼。况高煦凶悍無比。僭用乘輿。私造兵器。其爲後患必矣。何不念宗社之重。割父子之恩。而乃其威罰。不過一裭衣冠。暫縶西華而止。畢竟復授封爵。處於近京。使之益肆異啚。貽禍宗國。旣失斷義。又非全恩。可惜哉。○上命東宮皇太孫周王楚王謁孝陵。問楊士奇以謁陵位次。對曰二王屬尊列。稍前兩傍。東宮列稍後居中。皇太孫列于東宮之後。而諸皇孫分列兩傍。朱某家禮。太約如此。上曰吾但據己見。書其位次。送出片楮。正與士奇言合。命行之如儀。按此恐非也。朱子家禮。只就士夫家祭禮。分宗支定序次而已。不可混用於帝王之家也。東宮序雖卑。乃貳君也。二王屬雖尊。乃臣僚也。謁陵之禮。二王安敢居東宮之前乎。漢惠在宮中。坐齊王下。亦家人禮耳。若謁廟謁陵之時。東宮以主鬯之尊。當在上位。皇太孫次之。二王及諸皇孫。亦當恭執臣禮。陪位後列。如此然後等級截嚴。堂陛自尊。無犯分陵節之患矣。楊士奇等迂儒寡識。傅會禮經。而上意之偶合。亦何足貴哉。○皇太子賜贊善徐善述手書曰。予欲學表。表題間日封進。書緘曰皇太子致書贊善好古先生。按貳極之位。有他日天下國家之責者也。問寢監國之暇。惟宜親近儒臣。講討經史。窮修齊治平之道。達古今治亂之要。東宮之學。如是而已。表箋之文。非所當務。昔司馬溫公不習四六。盖能脚踏實地。以天下爲己任。故不肯切切於文人之末藝耳。况以主鬯之尊。學此何用。所謂好古先生。不能輔以良䂓。徒區區於詞章翰墨之間。諭德之職。止於是耶。

二十三日看明史成祖紀。上遣胡濙往南京。試觀東宮所行。濙書東宮誠敬孝謹七事。密奏以聞。上悅。自是不復疑。按父子天性也。東宮貳君也。父子不能相信。而使他人覘之。是不仁也。貳君亦君也。而使臣子糾察。是不義也。上不可以是命下。下不可以是事上。成祖胡濙。於此俱有所失矣。太子之仁明。一國之所知。一國之所知。成祖豈不知之。惟其知之。故委以監國之重任。夫旣任之矣。何乃復信譖言。猜疑百端。必至於遣人察奏而後安於心乎。此則不仁不義之外。又不免不明之譏也。

二十四日看明史成祖紀。立東廠。命內官主之。以鉤察大小事情。按䆠官之干預政事。亡國之兆也。高皇帝深慮此弊。操切近習。至於禁其識字。可謂至矣。而未及數世。已有東廠之設。仁宣之朝。至命內官。出按邊鎭。自是以後。權歸閹寺。人主束手。遂使王振,劉瑾輩接跡而起。乘輿播遷。國勢不支。近習之害。一至此哉。書曰監于先王成憲。又曰卛乃祖攸行。成祖仁宣足稱英明之主。而乃不能謹守太祖之成法。貽國家無窮之弊。可慨也已。○六科十三道上言朝廷不當輕去金陵。因劾大臣。上命言官與大臣俱跪午門對證。按朝廷之待臣下。可謂太薄矣。大臣有罪則當以簠簋不餙處之。庶僚有罪則有司足以按治。大臣之與言官。跪廷對證。此何等擧措貌㨾。至若陳諤之言事觸諱。命爲坎瘞。夏原吉之請寢征虜。遽籍其家。豈不酷哉。其時諸臣處之恬然。不思自重。自侮如此。何以格人主之非乎。○成祖建都北京。而言不便者甚衆。未知其事勢如何。而君臣異志。論說多端耶。盖成祖起自燕邸。北京卽豊沛之鄕。故在位數十年。居南之日絶少。名雖長筭遠慮。而實亦由於懷土之情也。若其帝王之基。則北爲遜於南矣。盖南京爲天下之咽喉。四方朝貢。道里均一。人才胚胎。卛多俊雅。如欲興文物禮樂之治。則恐不可捨此而趍彼。北京地形雖云宏壯。風氣不柔。人俗勁悍。且地近北漠。與虜爲隣。國之虗實。易被覘覦。中原之卒爲靺鞨之有者。安知不由於此乎。當時軆國大臣。有何定見。而密贊建都之策。至使言官不敢議耶。殊未可曉也。○蜀僧來復御前作詩。有金盤蘓合來殊域之句。上大怒曰。汝詩用殊字。謂我爲反朱邪。遂誅。按文皇此擧。不亦惑乎。抉摘文字。乃末世陷人之術也。况彼旣無心用之。何必有心看耶。然則殊字終爲一世之忌諱。雖値古文。卽當掩而不讀耶。盖靖難之擧。自想不免於反朱。故每疑人之譏己也。旣知其如彼。則來復雖誅。天下之口。其可鉗乎。亦太謬矣。

二十五日看明史仁宗紀。成祖崩。禮部尙書呂震請二十七日釋縗易吉。楊士奇以爲不可。蹇義兼取二說。奏宜服素衣冠黑角帶。羣臣皆從君服。明朝上素冠麻絰。出視朝。文臣惟諸學士。武臣惟張輔如上所服。餘羣臣皆從義等所定。上曰。榟宮在殯。吾豈忍易。但許臣下易服。按三年之喪。自天子達乎庶人。漢唐雖襲謬而行之。至宋時。有濂洛考亭之定制。不啻迷塗之指南。後世帝王之家。舍此而何所取乎。皇明立國。大興文物。舘閣諸學士。皆喋喋言禮樂。而君父喪制。尙無一定之䂓。是眞所謂不察乎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也。呂震之闒葺。固無足責。而蹇義之兼取二說。亦甚無識。楊士奇之言。可謂差强人意。而不能力陳於上前。乃與呂震呶呶較辨何也。且羣臣之服。一從君服禮也。禮官當講究禮意。務歸至當。羣臣之服。定爲一䂓可也。今上則素冠麻絰。而一二臣外。遽皆易服。似此擧措。豈不爲識者笑乎。上敎之但許臣下易服。亦不免大失言矣。其日榟宮在殯。吾不忍易。雖非直據禮經。亦能不失於人情。可謂善矣。而及其憑几末命。又詔皇太子。以用日易月。三年之喪。亦可以隨意低仰乎。是誠不識事軆之甚者也。○進爵忠勇王金忠。爲太子太保。按三師國之重任。非比庶僚。豈宜加之於夷狄之人乎。雖云不使與政事。一與其號。已辱朝廷。仁家之特拜。蹇家之贊成。俱不免有失矣。盖靺鞨之種。便同禽獸。不可使與中國人雜處。如有歸義納欵者。則亦宜授以本土之職。仍居其地。俾勿入疆埸之內。其中雖有一二可用者。不可輕許內職。以毁防限。漢之金日磾。唐之契苾何力。雖能效忠王國。亦不過爲屠兒之禮佛耳。何足道哉。成祖起於北方。所用將士。太半是虜中之人。是故成功之後。一例進用。混處內地。遂無華夷之別。後世仍之。恬不知變。竟使胡兒往來絡續。盡探虗實。變起一朝。卒不可救。是皆始終不審之過也。

二十六日看明史仁宗紀。卽位元年。禮部尙書呂震請受賀作樂。楊士奇等爭言不宜用樂。上諭士奇等曰。呂震每事誤朕。卿等所執是矣。如從所請。今悔何及。按呂震非但誤仁宗。亦甞誤文皇。喜事諂諛。媢嫉忠良。乃其伎倆也。文皇不知而任之。誠末如之何。而仁宗則知之而不能去。抑獨何哉。若以先朝舊臣而不忍焉。則亦宜從容斥退。勿畀權要。庶不失保全之道矣。今旣知其每事誤朕。而猶復委之以宗伯之任。以壞國家之典章。傳曰見不善而不能退。此之謂也。○上謂蹇義等曰。去年各賜圖書。切望匡輔。惟士奇曾封五章。義,榮,原吉皆無一言。豈政皆無闕。人皆已安乎。三人有慚色。按蹇義等之因循糊塗。固可責也。然人主苟至誠求言。言可用則用之。雖其不用。包容假借。如此而不能言。臣下之罪也。仁宗之求言。雖非專事外餙。若謂之至誠則未也。責義等未幾。芮林,李時勉以時政違節進戒。上怒命武士。撲以金瓜。脅折幾死。切望匡輔者乃如是。眞所謂悅而不繹。從而不改者也。

二十七日看明史仁宗紀。上一日問輔臣曰。夜來星象有變。見否。對曰未也。上曰天之命矣。嘆息而起。召蹇義,楊士奇等。語監國時事。泫然流涕曰。卽吾去世後。誰復知吾三人同心。各賜勤。按仁宗明於星象。故知其不能久於世也。然不必向羣下說道。俾有以知其幾也。此時天下昇平。朝廷亦無大奸巨慝。未必有深慮。然人君擁萬乘之尊。奉宗社之重。一國臣庶所依恃而爲命者也。萬一筵臣中有不能謹愼者。出而語人曰。主上出不祥之言。將不久矣。如此則中外播騰。人心搖動。殆無以收拾。况是時太子遠在南京。高煦日伺動靜。安知無意外不測之患乎。所可幸者。蹇楊輩皆上腹心之臣。而又能鎭重識大軆。故賴竟無事耳。○上崩。宮中以皇太子未至未發喪。羣臣請鄭襄二王監國。按秘不發喪。始於秦之胡亥。後世效之。每遇倉卒。輒援例而行之。甚無謂也。仁宗昇遐。太子未至。則軆國大臣。當卽啓皇太后。卽日發喪。星夜傳訃于南京。大發宿衛。防守城門。嚴飭內外。禁絶往來。大臣權揔百揆。使一政一令。不得出於他人之手。則自無意外之患。而情禮俱擧。事面正當。何必作苟簡顚倒之事。以駭聽聞乎。况二王監國。大關後弊。若使二王有高煦之心。而一朝着黃袍。出御正殿。則在廷諸臣。將何以處之。楊士奇等識慮淺短。作事踈迂。何足以爲社稷臣哉。

二十八日看明史宣宗紀。高煦叛。上親征擒之。羣臣請正刑。上不許。囚逍遙城。一日帝往視之。高煦伸一足。句上踣地。上大怒。命力士覆以銅缸。積炭熔死。按國家之厚待親藩固可也。然亦其罪在於輕重之間而後可議也。若稱兵犯闕。大逆不道者。則乃天地之所不容。神人之所必誅也。三尺之法。豈以親藩而有所低昂乎。羣臣之請正典刑。可謂當矣。而上乃反引祖訓。宥而不殺。及至直犯上躬然後。熾炭銅缸以致其死。失刑孰大於此。至於趙藩則初無叛形。而遽欲移兵襲擊。若非楊士奇一言。幾不免殺叔父之名。國家敦親之誼。何厚於高煦而薄於趙藩耶。

二十九日看明史宣宗紀。上怒李時勉言觸仁考。命縛來欲面鞫。尋令斬西市。而時勉已縛入。與後命相左。於是上面鞫。憐其忠直。復其官。按斬於西市。則其罪必可殺也。復其官則其直必可賞也。一時勉之功罪。何其判異於須臾之頃也。人主刑賞。可不愼歟。○薛瑄爲監察御史。楊士奇等欲邀見之。瑄曰某忝糾劾之任。無相識之理。三楊於班中識之。曰薛公見且不可得。况得而屈乎。按御史風稜。當如是矣。後之諂附權門甘爲鷹犬者。能不愧乎。夫大臣位在百僚之上。人不得以制焉。惟臺閣言議。可以頡頏。苟得如薛御史者。置之朝端。則大臣有所顧忌。自無犯分凌節之事矣。

七月一日看明史宣宗紀。孫貴妃生子。上欲廢胡后而立孫氏。楊榮,蹇義贊之。張輔,夏元吉依違其間。獨楊士奇以爲不可。他日又問士奇。士奇勸上導中宮。以禮讓位。上從之。按人君正位于外。皇后正位于內。乃天地之常經也。乾坤父母。孰得以輕重焉。一定名號。無可遷動之理。田舍翁易妻。其家必亂。况天子乎。漢唐之君。不知此義。淫于妖媚。眩于讒誣。易置中壼。無異奕棋。此人倫之大變也。皇明以禮義立國。而乃復踵而行之何也。孫妃生子則卽爲皇后之子。此何難於處置。而必引母從子貴之文。以行廢立之擧乎。至於羣臣。俱在母事之地。非但不敢容喙。卽當碎首天陛。以死爭之。夫豈有他議哉。彼義,榮,元吉等。罪固不容誅。而楊士奇子不當廢母之語。可謂略識大義者也。然末乃導之遜位。雖云禮讓。廢則廢耳。此何異於以挺與刃乎。是無人臣禮者也。

二日看明史宣宗紀。上問楊士奇曰。楊榮畜馬甚富。皆交通邊將而得之。豈可任於親密之地。對曰其人尙有他長。姑容之。上曰朕初嗣位。若信榮言。爾不得在此矣。今爾亦佑榮乎。對曰願陛下容榮。使之改過。上意乃解。按士奇此事。可謂賢矣。寧人負我。我不可負人。君子宅心當如此矣。然昔冦萊公怨王文正公。而文正薦萊公。盧多遜數毁趙普。而普佑多遜。置怨護短。也有是處。也有不是處。此又不可不審也。

三日看明史宣宗紀。上問講官曰。古有廵狩之禮。後世何以不行。對曰至秦尊君抑臣。斯禮遂廢。上曰舜五載一廵狩。後世人君一出。千乘萬騎。供億不亦難乎。按廵狩之禮。後世雖未可行。亦無不可行之理。苟能盡行先王之政。如省刑罰薄賦斂制民産等事。一例修置。則時和年豊。家給人足。四方寧謐。萬姓鼓舞。於是命駕時廵。雖不能遵五載之禮。亦足以行成周十二年一廵之䂓。而又必簡其騶卛。省其浮費。使吾之心無一毫馳騁逸豫之念。而純然一出於勤后考功省耕省斂之意。則羽旄之盛。民皆仰之。供億之難。不足言也。若季世暴虐之君。割民奉己。海內倒懸。而徒欲縱橫遊翫。陳兵耀武。自謂倣廵狩之禮。則其亦謬矣。

四日看明史宣宗紀。御史陳祚上䟽請講大學衍義。上怒曰朕不識大學。豈堪作皇帝乎。下獄禁錮。盖上以博綜經史自負。而祚言有若上未曾學問者然。故遂致觸怒矣。按學而時習。縕繹舊聞。聖人之訓也。假使宣宗已讀大學。時復進講。開廣聦明。何不可之有哉。大學一篇。皆自修之方。而疑於貶己。大發激怒。是不免有所僻焉之病。由此言之。雖謂之不曾識大學可也。何足以是自負哉。○上好微行。幸楊士奇第。士奇諫之。上問曰今天下平寧。時時微行。何足慮也。堯不微行乎。對曰陛下恩澤。豈能遍洽幽隱。萬一有變。誠不可不慮。後旬餘。錦衣衛獲盜。乃私謀犯駕者也。上始服士奇言。按帝王微行。本非常道。帝堯康衢之遊。亦不過欲驗治不治而出於一時之權者也。後世人君。不能效堯治天下之大經大法。而乃欲援一時行權之事。以快盤遊逸豫之心。不亦謬乎。若非士奇之進言。錦衛之獲盜。幾不免漢武栢谷之變矣。

五日看明史宣宗紀。命四夷朝貢。使入內苑。參觀燈宴。按中國之待外夷。自有其道。賞賜宴饗。有司當按例行之而已。豈可使入內苑嚴密之地。與輔臣學士並肩宴席乎。且觀燈之宴。乃嬉戱之具也。萬一虜人有識。適足以取侮耳。楊士奇等不能一言匡救。甘與之同席燕敖。可謂寒心矣。昔宋仁宗時。元正日食。富弼請罷宴掇樂。曰若虜主行之。爲中國羞。古今之不同。一何遠哉。○景星見。大如半月。南海獻猉獜。甘肅獻龍馬。諸臣作頌。按舜之時景星見。伏羲之時龍馬出。孔子之時猉獜至。此皆奇祥異瑞不世出者也。仁宣之治。足稱賢君。然旣無羲舜孔子之德。則是物何爲而至也。且所謂景星麒麟龍馬。人未甞見之。則夫孰知其爲景星猉獜龍馬耶。如此則藩國之貢。諸臣之頌。又安知不爲黃覇之鳳凰也。假令眞箇是也。羲舜之臣。未甞頌之於其君。西坰之民。未曾貢之於魯后。後世無其德有其瑞。而其臣贊美者。盖皆諂諛之徒也。

六日看明史英宗紀。宣宗崩。英宗方九歲。時有欲立長君之說。楊士奇,楊榮等入哭畢。請見太子。卽呼萬歲。浮議乃息。按此呂端立宋眞宗故事也。士奇等亦足稱社稷之臣矣。然此時嗣君幼冲。國勢危疑。非比仁宣之朝。可以坐贊太平也。政宜仰禀太皇太后。汲汲行宋朝宣仁之政。愼簡老成文學之士。勸上日御經筵。有以涵養本源。輔成德性。使一日之間。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而朝廷政務之易於領解者。時請裁决。則足以漸次鍊熟。揔攬權綱。社稷自底於泰盤之安矣。士奇等慮不及此。但恐聖軆易倦。不請視朝。不勸御講。伈倪玩愒。漫若無事。竟使閹竪竊柄。百僚束手。祖宗之業。日以顚覆而不悟。是可謂國有人乎。○䆠者王振擅作威福。太后召之大責。將賜死。上及諸大臣皆跪爲之請。遂宥之。按國之殺一䆠官。是胡大事。而君臣齊跪勤請不已。不待王振之專權。而卽此一事。已判亡國之兆也。盖閹寺干政。國之鴆毒。王振之初掌司禮監也。軆國大臣。當卽日覆難。而曾無一言。至於太后之召責賜死。長筭遠慮。足稱女中之堯舜。而又不能極力將順。辛苦跪請。貸其死命。乃與之日會東閣。相卛禮謁。軍國大事。一聽指揮。劉球之死。天下之至寃而袖手却立。薛瑄之賢。大臣不能自薦而連臂求進。噫。三楊以四朝白髮。位極人臣。何惜一死字。而乃爲此依違苟且之態哉。余則曰王振之專權。非獨英宗之闇。實三楊導之也。

七日看明史英宗紀。編修劉定之上言十事。其九言宜勿起復。按此事當論之第一。豈可置之於信賞罰擇守令之下乎。聖王治國。莫先於正綱常敦孝悌。而親喪固所自盡也。除非干戈板蕩國家倉卒。一身進退係於安危者。則釋縗從政。非人子之所可忍。而在上者亦不可以强廹之也。噫。先王之制。限以三年。二十四月。如隙駟之怱怱。乃不能忍此。而復從事於周行之間乎。皇朝名義立國。三年之制。忽而不察。君則斷喪。臣則起復。如夏蹇諸楊等。自謂稍有見識。而亦復一例從俗。恬不知愧。苟能泣血陳懇。感動上心。則必不至於奪情矣。孝爲天則之首。而於此得罪。則雖有百行俱備。何足道哉。

八日看明史英宗紀。建文帝還自雲南。迎入大內。稱老佛。程濟曰。今日方終臣職。往雲南。焚菴散其徒。按建文之復還京師。可謂大不是矣。夫京師者。社稷人民之所居也。祖宗陵廟之所在也。不能殉社稷。則是得罪於社稷也。不能保人民。則是得罪於人民也。受祖宗社稷人民之托。而不能殉不能保。則是又得罪於祖宗神靈也。况剃髡則形已毁矣。袈裟則服已變矣。在自處之道。因而雲遊四方。滅其蹤跡。不使國人知之可也。顧何顔面。更入祖宗陵廟社稷人民所居之京都。復見舊日之臣僚。而白其虗實。忍對讐人之子孫而受其供奉乎。程濟等旣不能導之於前。又不能諫之於後。而乃曰今日方終臣職。所謂臣職。止於是耶。

九日看明史英宗紀。翰林侍講劉球上言十事。有揔權綱使不下移之語。王振使馬順夜携一小族。推獄門持球。球大呼曰。太祖太宗之靈在天。汝何得擅殺我。小族以刀斷頸。流血被軆。未幾小族痛哭悔恨而死。馬順子亦發狂疾。代球數順罪。按善惡之報復。其理不忒。間因氣數之不齊。或反其常。然亦不過一時。而其理之不忒者。終不可誣。或數年而反。或四五年而反。遲亦不出乎十年之內也。至如小族之死馬子之狂。又不待數年四五年。而報復之機。捷於影響。無乃太祖大宗在天之靈。爲之降鑑而有所處分耶。昔劉元城爲章蔡所陷。東西竄謫。累濱於危而竟不至死。及梅州運判之計行。則其死必矣。而一夜之間。彼先嘔血而斃。而元城則無𧏮也。是豈人力之所可爲耶。若此者又不待被殺於毒手。而報復之應。其理如神。彼小人之謀害善類。以快其心者。可不畏哉。

十日看明史英宗紀。王振威權日盛。朝廷趨附。極其諂媚。工部侍郞王佑貌美無鬚。振甚眷之。問曰王侍郞爾何無鬚。佑對曰翁父無鬚。兒子豈敢有鬚。閭巷傳笑。按彼小人者亦一人耳。其非禽心獸膓可知也。何故乃忍爲此無倫義沒羞恥。禽獸所不爲事乎。姑捨其所爲。而追論其所以由。則亦只由於理慾之分耳。其分之初。爭以毫釐。末流之甚。遂至千萬里之相遠也。千萬里之相遠。則於是乎無所不至。日孜孜焉惟以患得患失爲事。權在人主則諂附人主。權在奸臣則諂附奸臣。權在䆠妾則諂附䆠妾。權在於人則吮癰咀痔。權在於己則弑父與君。纔觀其末。雖若大驚小恠。苟究其源。亦其理之所必然而不容已也。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哉。苟患失之。無所不至。信矣夫。

十一日看明史英宗紀。薛瑄爲大理少卿。不謝王振。▣▣見振皆拜。一人獨立。振知其爲瑄也。㘅之嗾御史。搆劾下獄。賴王偉伸救得免。國子祭酒李時勉勸課諸生有禮。王振生日。諸大臣皆往賀。時勉獨否。振以擅伐官樹。矯旨逮獄。枷重百斤。諸生伏闕請宥。事聞皇太后乃解。南京祭酒陳敬宗不赴振召。遺綵段求書法。敬宗反其禮幣。爲十八年。更不遷轉。按自古君子之見忤權貴。理宜必死無倖。而宋之韓世忠。一楫秦檜而猶能不死。皇朝三君子。不謁王振而皆終得免何也。人之死生。有命懸于天。以君子而忤小人。固有不免之理。而亦無必不免之理。運氣之所推敓。幸者免而不幸者不免。小人安得以一一操縱哉。至於小人亦然。怵於禍福。奔走劻勷。晝宵經營。幸延須臾之命。則傲然自詑其智力之所及。又其左右設機而猶不得免。則於是不悔其所爲。而猶限其計謀之未盡巧也。實不知其死其生。皆由於命。而非渠之所能爲也。然則世間萬事。都付之命。而爲善無所勸。爲惡無所懲歟。曰福善禍淫。乃理之當然耳。君子之生。小人之死。據其當然而謂之理也。不亦可乎。君子之死。小人之生。據其反常而謂之命也。不亦可乎。故君子先理而後命。小人不循理而亦不信命。此君子小人之所以分也。况反常者行乎一時。當然者亘于萬世。與其不顧萬世之當然。以倖一時之反常。孰若姑與一時之反常。以取萬世之當然乎。岳武穆賜死獄中而照心汗靑。秦檜得保天年而遺臭無窮。爲岳武穆可乎。爲秦檜可乎。利害之皎然。不啻如黑白。雖小人亦必易見易知。而終不免出乎此而陷乎彼。吁可哀哉。

十二日看明史英宗紀。陝西御史陳鎰忠厚端謹。用法寬平。人皆愛之。呼爲鬍子爺。有疾者不事醫藥。而舁鎰轎輒差。一出行㙜。人爭舁之。按不事醫藥。而舁轎瘳疾。是無於理之理也。若以爲神化所曁。民物咸若。一氣冲和。疹孽自銷。則雖以堯舜孔子之聖。未信其必如是也。陳公之治陝。善則善矣。而論其極處。亦不過爲龔黃之流。何足以與於此哉。是特一時偶然之事。抑愚氓趨風。以不然爲然者歟。浮誕之說。史氏錄之誤矣。

十三日看明史英宗記。胡儼甞典湖廣鄕試。取楊溥居首。批其文曰他日立玉階方寸之地。必能爲蕫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孫弘之阿曲。後溥果爲名臣。按南楊雖非公孫弘之類。而其比蕫子則過矣。三朝內閣。特以文學潤餙太平。而爲人糊塗。涇渭不明。善於將順。短於匡救。受先帝太后之托。而不能擔當國事。整頓風采。朝廷之權。盡歸於一閹竪。而熟視却立。非但熟視却立而已。又爲之垂頭束手。聽其節制。立脚不牢。惴惴以死。豈有如許蕫子乎。蕫子之言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南楊所爲。與此一切相反。胡國子之藻鑑。其亦可知也已。

十四日看明史英宗記。楊士奇晩年。昵愛其子稷。莫知其惡。人見其暴橫。以實來告。則士奇不信之。朝廷不忍加罪。及其害人命數十。始論斬。按溺愛不明。人熟無之。而未有若是其甚者。昔石碏告其子于朝而天下是之。霍光掩霍顯之惡而後世短之。是二子之處乎人倫之變者。得失判然。足爲千古之鑑戒也。西楊歷事四朝。佐理太平。亦可謂一代名臣。而家庭之內。以恩掩義。旣不能禁其子之惡而防於未然。又不能斷人倫之變而善於其後。貽禍於家。得罪於國。尙可謂賢乎。惟其處乎其人倫者如此。故又不免逢君之惡。以成壼闈之變。大失如此。小善何足論哉。

十五日看明史英宗紀。北虜乜先入冦。王振勸帝親征。敗績帝陷於虜。樊忠棰振殺之。郕王卽位。籍滅振家。百官軍士盡殺振黨馬順等。按土木之變。雖是英宗之不幸。而乃宗廟社稷之大幸何也。是時王振之權。震撼天下。忠賢騈戮。奸黨密布。內閣以下。盡爲其假子。而上亦呼爲先生。待以周公。倘非土木之變。雖以樊忠之忠。亦無奈何於振。而况振家誰能族乎。振黨誰能誅乎。于謙何以登庸。薛瑄何以復起乎。誰能使朝廷懲創。不忘其危。而忠義奮激。以圖其功乎。此所以鎭安人心。保存國脉者也。不如此而㐫璫之勢。盛而益盛。烈而益烈。則不幾何而趙高之事作矣。况毒流四海。生靈塗炭。盜賊內起。夷狄外侵。則明祚之存。未可知也。夫天下者。乃太祖之天下。非英宗之天下。與其英宗不去而社稷並亡。無寧英宗獨危而社稷獲存。余故曰英宗之北狩。宗社之幸也。

十六日看明史代宗紀。乜先擁上皇至京師。聲言送駕索金幣。內官郭敬等以金銀萬餘兩來迎駕。乜先受金而不許。書辭復悖慢。于謙等設兵守備。乜先去功廣昌。破紫荊關。遣使來議和。索大臣出迎駕。朝廷遣禮部侍郞王復,鴻臚寺卿趙榮等往。乜先竟無送駕意。二人辭歸。虜縱兵四掠。焚長陵獻陵景陵殿寢。復擁上皇而去。按乜先之擁駕議和。非但索賂而止。實欲好言誘我。衝突京城。其情豈易可測。朝廷不知所處。一失於饋金。再失於送使。每每中計。侮辱備至。上皇之駕。卒不可復。而陵寢之變。已不可救矣。向非郭登閉門不納。則宗社幾危矣。昔宋之南渡時。金人挾二帝而講和。朝廷每陷其術中而終不知悟。余每讀朱子壬午封事及澹庵斥和之䟽。未甞不扼腕而流涕也。然則朝廷之於乜先。當何以處之。當其索金講和之日。卽遣人諭之曰。大明君臣。但以社稷爲重。不以復上皇爲念。汝若眞有送駕之意。何不收兵偃甲。卽日北去。只留車駕。使我得以迎還耶。不然則擁來擁去。惟汝所欲。非我所可知也。卽今京師之甲。尙有十萬。四方勤王之師。不日雲集。各奮忠義。戮力同死。汝勿以計誘我也。如是爲說則辭嚴理正。無苟且畏縮之意。使彼知有人有備。卒不可圖。而欲以送駕爲名。不足以要我。又欲加害上皇。則徒結怨而無益。必將却顧反走。不敢肆其猖獗。而上皇可復。陵寢可保矣。漢高廣武之事。晦翁許之曰。若屈意事楚。則父子俱就戮。亦救太公不得。但以分羹之語。謂之說得不是。况此則出言有名。經權俱備。漢高之事。又不足取比也。

十七日看明史代宗紀。侍郞孫原貞上言八事。侍講劉定之言十事。令史賈賦進忠義集四卷。編修朱洪謨言十二事。按諸公所言。固不害爲捄弊之良方。然此時急務。無過於迎復上皇。言者知而不言耶。抑不知而不言耶。盖國事倉卒之際。雖不可不以社稷爲重而君爲輕也。及至虜兵屢却而無皮弊之事。京都嚴守而無城下之憂。則君臣上下。豈可徒懷宴安。玩愒時日。棄上皇於穹廬毳幕而不思所以返之乎。觀其不報來書。不送冬衣。拒王直之請。曰我非貪此位。而卿等强立之。今復紛紜何也云爾者。是無異於宋高宗置朕何地之語耳。哀彼上皇。孤寄北漠。借袁彬之脅以溫其足。得李實之糗以充其飢。至以爲倘得歸。願爲黔首。守陵墓足矣。則其言切悲。聞者堪涕。代宗之於上皇兄弟也。亦豈無痛泣慘怛之情。而耽於寶位。恬不爲意。外以徐探虜情爲托。而內實恐其或返也。若使張九成當此之時。則必以集英殿對策進之矣。古今之不同。一至此哉。

十八日看明史代宗紀。上御經筵。每講畢。撒金錢于地。令講官拾之。以爲恩典。內閣高糓年六十餘。俯仰不便。無所得。一講官常拾以貽之。按孟子曰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臣於君亦然。苟不能自重。則犬馬之畜。亦勢之所必然也。內閣經筵。是何等淸貴。而俯拾金錢。爭其多寡而不自知其爲愧。宜乎上之輕蔑臣下。待以奴隷也。噫。一自世降以後。君亢臣卑。分義太嚴。苟有君賜則不論其物之禮與非禮。而欣然承受。輒稱天恩。然則子思之於繆公。不受亟饋。亦可謂之不恭乎。

十九日看明史代宗紀。遣使與虜和。奉上皇還。按朝廷之與虜講和。盖出於迎復上皇。計不獲已也。然以義理之直截者言之。三陵殿寢。盡爲灰燼。則彼乜先者。卽中國不共戴天之讐也。惟當沫血飮泣。以必討爲期。豈忍與之輸欵結好。約爲兄弟乎。或曰和議不成則上皇不可復。此亦有不然者。陵寢之禍。乃至怨深讐。不可一日忘者也。上皇之厄。乃哀痛惻怛。而亦無奈何者也。豈以欲脫上皇之厄。而反忘祖宗之讐乎。况代宗之於上皇。非父子也。乃兄弟也。情雖至切。而義有輕重。若使父子之親當之。則雖或行一時之權。父皇與祖宗。俱有所重。而至於以兄弟而忘祖宗。則實未知其可也。况當此之時。人心懲創。國勢復振。將勇卒鍊。銳氣百倍。倘一奮勵。沙漠可淸而上皇之駕不患不復。盖彼以上皇爲奇貨。挾重虗喝以索金弊。若察我之所重。不在於上皇而在於復讐。則必知其留之無益而害之尤無益也。若曰上皇終不可不復。而權道亦不可不用。則抑有一策焉。姑以好言許其請和。送使備駕以迎上皇。保歸京師。然後卽遂閉關絶約。以號令於虜中曰中國之撫綏汝曹。恩摯渥厚。而汝不順天。稱兵犯京。劫辱我上皇。燒燼我陵寢。是中國未甞失信於汝。而汝自獲戾于中國也。朝廷急於皇駕之奉還。故用一時之權宜。而祖宗之讐。萬世之所必報。豈忍與汝犬羊之徒。重結和好。復通覜聘。一如前日之爲乎。如此則虜兒喪膽。手脚謊亂。而我乃深溝高壘。治兵鍊甲。曉諭國中。勸激忠義。使知一時講和之出於迎駕而非得已也。三陵讐恥之不共戴天而必可復也。則四海之內。孰不感服而興起乎。凡事各有輕重。以上皇比之祖宗。則祖宗爲重而上皇爲輕。以失信比之迎駕。則迎駕爲重而失信爲輕。此乃義理經權精微之所在。不可與不知者道也。○乜先與渠帥。送車駕半日程。諸渠帥羅拜哭而去。伯顔帖木兒復送至野狐嶺。進牛酒。亦大哭而辭。按夷虜少信多詐。而至於大哭而別。則亦情之眞耳。何以致其然也。中國者禮樂文物之所也。夷狄者悖理無義之徒也。非但中國之人。擯黜夷狄。雖夷狄之人。猶自知夷狄之爲可恥。而中國之爲可慕也。縱其兵壯馬强。侵越邊彊。若見絳衣大冠。則未甞不歆艶而尊敬也。况帝王之眞。㢠出凡常。其容貌威儀。有以瞠其目矣。語言酬酢。有以驚其耳矣。御帳龍光。有以動其心矣。不納胡女。有以服其志矣。是以始則敬憚。終則愛慕。以至於號哭而不能別。此皆平日重中國之心。有以致之也。且此時中國之勢。莫強莫大。非如汴宋之微弱。土木之變。特一時之不幸耳。渠安能乘一時之不幸。棄平日之所重乎。中國之君。苟能以禮樂政敎。運治四海。化及蠻貊。使其畏慕不止於衣冠文物而已。則夫豈有猖獗陸梁之患哉。

二十日看明史代宗紀。廢太子見深。立皇子見濟爲太子。按代宗所居之位。乃英宗之位。而非代宗之所固有也。當土木之變。使代宗欲爲第一等義理。則當仍以郕王居攝。揔揆輔導見深。如周公成王故事。以待北狩之回也。及其廹於羣請而皇太后有旨。則臨御大寶。雖出於一時之權。亦宜謙冲退托。不以位自居。聞上皇之還京。則卽當卸黃袍去乘輿。出以迎駕。至誠遜避。叩頭流血。期於獲辭而後已。此則第二等義理也。上皇手挈神器。歸之介弟而不復有焉。則是乃公天下之心也。代宗旣固辭不能獲。則惟當軆上皇以爲心。愛見深如己子。重其主鬯之位。以明他日傳授之無異意也。此猶不失第三等義理也。夫第一等二等。固不可責之於代宗。而今乃並與第三等而棄之。旣據英宗之大位。又奪見深之儲嗣。則不仁何其甚乎。宋太宗之不能容德昭而傳位於其子。後世非之。况代宗之位。非其固有。而得於其兄。不歸其兄之子者。逆天咈人。無倫無義。宜其終於廢絶也。彼于謙,王直輩。自謂稍有見識。而不能據理力諫。退乃抱金頓足。稱以愧死者。顚倒狼狽。惡得免不忠之誅乎。

二十一日看明史代宗紀。少監阮浪侍南宮。上皇賜鍍金繡帒及束刀。指揮虜忠乘醉解其袋刀。入告變謂南宮謀復皇儲。遺刀求外應。上怒殺阮浪。欲窮治其事。忠詣卜者同寅筮之。寅以大義叱之曰。是大凶兆。忠懼乃佯狂。後上皇復辟。忠果伏誅。按小人往往才智過人。而其實至愚。若虜忠者。直程子所謂考其歸則誠愚者也。是時南宮遜位而天命未去。皇儲見廢而人心齊憤。義理固不足責之忠輩。而雖略知利害者。必知早晩有事變也。謀害上皇。非但逆天悖理。揆以事勢。亦必不成之計。何待卜而决疑而後。始生懼心耶。同寅不特精於卜術。亦能粗識大義者也。觀其答虜忠之問。似是不稽占辭。直據義理而謂之大凶。以脫上皇之危也。然得罪於天而竟不免刑戮。則果是大凶兆也。小人之甘爲㐫逆以倖富貴者。可不知懼乎。

二十二日看明史代宗紀。乜先自立爲可汗。遣使致書。稱大元天聖大可汗元年。廷議以爲可汗虜之例稱。非中國所禁。柳溥等言答書宜稱太師。仍絶其使。上曰。乜先雖桀傲。亦能敬順朝廷。宜稱可汗。按虜酋之稱可汗稱太師。無甚緊關於中國。然尊華攘夷。必以名號別之。彼可汗乃皇帝之稱也。此皇帝彼皇帝。皇帝不已多乎。且自稱大元之年。則是不奉大明年號正朔。而直以汴宋待我也。此而許之則華夷何以別乎。而烏在其炎海氷天同歸統一之實哉。自此以後。夷狄駸駸乎。益無忌憚。奴視中國。而遂使太祖艱辛刱業之神器。卒陷於虜。此實由於涓涓之滴。名不正言不順之故也。

二十三日看明史代宗紀。南京大理少卿廖莊,禮部郞中章綸。上䟽極言請朝見上皇於延安門。上怒下獄杖一百。按自古國君行內禪而鮮有能保其天倫者。唐肅宗,宋光宗及景泰皇帝。古今所爲。如蹈一轍。吁亦異哉。瞽瞍殺人。舜棄天下如弊屣。則天性之親。孰得以易之。噫。世級一下。民彜不明。帝王之家。富貴極盛。故物慾易以乘之。父子兄弟之間。固未能充其孝慈之道。當其禪受之際。雖以一時公天下之心行之。惟其愛惜大寶之心。橫着胷中。未能脫然。故一去大位則便▣▣不樂。疑彼之得得而不盡其所事也。一得大位則便得得自樂。恐彼之▣▣而不盡其所愛也。今日明日。猜嫌積中。於是無狀宵小。造爲譖慝之說以間之。始於纖介。終成丘山。遂至於滅天亂倫而不知悔。天理人慾之差。其害如此。可不懼哉。廖章兩人之䟽。明白痛快。讀之令人感涕。實爲甲寅封事後第一也。代宗旣不能悔其過。又怒言者。施以酷刑。何其忍也。

二十四日看明史代宗紀。覆試中式擧人。學士劉儼,黃諫爲敎官。內閣陳循子瑛,王文字倫俱不中。循等遂劾奏二人閱券不公。請命重開科考試。上以特令使瑛許赴會試。禮科給事中張寧上䟽斥陳循等爲子稱屈。煩瀆聡明。失大官之道。引范質爲相。戒從子昇之求遷秩。韓億爲相。子擧進士。以父爲執政。避子就廷試。沈文通登進士第一。馮京第二。時以貴曹不可先寒酸。乃進京而退文通等事極論之。䟽入不報。按陳循之誣劾考官。極其無嚴。而科道言之當矣。盖科試之不公。自古而然。始初定制。未甞不嚴密。而其流之弊。遂至於不勝其淆雜。其故何歟。夫本不端則末不正。源不㓗則流不淸。理之常也。如欲科試之必公。莫如先正士習。正士習之道無他。亦在於重名敎養廉恥而已。重名敎則皆知砥礪之爲可貴。養廉恥則皆知奔競之爲可羞。然後嚴立科條。使中外府州縣官。各擧孝廉方正之士。報于禮部。禮部奏選考官。或試以對策。或試以經義。選之又選。以充其額。如有無文無行者。僥冒倖占。則隨加黜汰。並罪其擧主與考官。夤緣干囑者。若被發覺。則不但黜汰而已。永爲枳錮。俾不齒人類。如是而科試不公。未之有也。我國科擧之弊。愈往愈甚。今至於莫可收拾。綺豢子弟之不卞魚魯者。借手於文人。連臂於考官。科榜一出。耀爛耳眼。彼窮鄕僻村。焚膏繼晷。白首兀兀。誦作不撤者。寧不寃哉。尙記己丑秋春塘臺庭試。余爲試所承旨。嚴禁掖隷及四舘書吏不得與士子相通。捧券衛軍。臨時易置。奸竇遂塞。怨言沸騰。人謂科塲之嚴。無如此時。故及其榜坼。卿相家果無獲參者。然其後弊復如前。此皆本不端源不㓗之致也。良可喟然。

二十五日看明史英宗紀。徐有貞,石亨等。奉上皇復皇帝位。廢帝復爲郕王。按兄弟之間。爭奪翻覆。何其甚哉。在代宗則惟當讓之。在英宗則不必復之。唐玄宗昏君也。而猶曰朕爲五十年太平天子。未爲貴。今爲天子父。乃貴耳。此元結之頌所爲宗廟再安。二聖重懽者也。雖其畢竟婦言蔽聡。以致西宮之辟穀。然原其初心則未始不出於誠也。若代宗之立。比諸肅宗靈武之事。可謂無愧。而其所以事上皇者。不能盡其誠。故上皇之所以待之者。亦不免虗僞。迎駕太緩則疑嫌生焉。儲嗣見廢則情志乖焉。竟至於復辟而已。而兄弟之誼遂蔑如也。是雖由於代宗之不悌。英宗於此亦未免後人之譏。其視唐玄。猶云遜矣。

二十六日看明史英宗紀。徐有貞等。誣于謙甞議迎立外藩。覈之無驗。有貞曰雖無顯跡。意有之。乃以意欲二字成獄。斬之東市。按意欲二字。卽秦檜以莫須有。殺岳飛手段也。噫。乘輿北狩。人心波蕩。則非于公决策定君。孰能以鎭安之。虜兵廹城。情僞難測。則非于公秉義奮忠。孰能以摧折之。國勢瘡痍。兵力凋殘。則非于公任賢擇將。誰能以收拾之。皇駕將迎。上心不豫。則非于公緩辭納牖。誰能以成就之。若其一心忠勤。慮國忘家。位至三台。屋廬數間。則求之古人。鮮有其儔。太監興安所謂只說日夜與國家分憂。不要錢。不愛官爵。不問家計者。更有何人云者。眞深知其人也。奈何一朝爲小人所誣。巧言成獄。致使社稷之忠。空作刀釰之魂。宜乎感傷天和。陰霾蔽日也。史記載英皇北狩。廷臣主和。而謙輒曰社稷爲重。君爲輕。禍幾萌於此矣。嗚呼。社稷者太祖太宗之社稷。當日諸臣安敢私於英皇。而不顧太祖太宗哉。不從懷愍而從元帝。不從徽欽而從高宗。文文山已曾說得此箇義理出來。此乃不易之正論也。且忠於社稷。乃所以忠於英皇也。豈有不忠於社稷而獨忠於英皇者耶。苟如是則抑將君臣上下納欵虜庭。割地輸弊。惟命是從。惟以復上皇爲計。然後乃可謂之純忠乎。于公之得罪。尤見其卓然無間然矣。

二十七日看明史英宗紀。追復王振官。刻木爲身。招魂以葬。命立㫌忠祠。按國家之讐賊。莫如王振。國家之忠臣。莫如于謙。而于謙見誅。則王振宜乎復官也。噫。嗣服之初。竊弄威福。使三楊束手者誰也。陷害忠良。以劉球血裾者誰也。輕挑虜釁。擾動邊境者誰也。力排衆議。脅勸親征者誰也。不入紫荊。邀幸蔚鄕。致追兵躡後者誰也。逗遛土木。待其輜重。以車駕與敵者誰也。國家事自始至終。無一不誤於振。則毳幕風雪。千艱萬苦之際。亦必追悔往昔。思欲臠食其肉矣。嗚呼。肅愍之仗忠國猶活焉。乜先之送駕。天實佑之。而生還故國。復對臣民。則惟宜大加懲創。礪精啚治。而復辟初政。不暇及他。但汲汲殺社稷臣。汲汲復㐫璫官。此何等擧措貌㨾。至於追貶言者曰振之爲虜所殺。朕親見之云者。尤令志士解軆。當日樊忠之軍前殺賊。萬目所覩。其誰欺。欺天乎。

二十八日看明史英宗紀。石亨,曹吉祥輩恣橫日甚。薛瑄歎曰。君子見幾。不俟終日。遂致仕。按文淸學本明性。動不違禮。可謂篤實矣。不謁權貴。見忤奸小。可謂倔彊矣。然始也王振之專權。朝廷濁亂。君子於此足以見幾。而乃於曹石當朝之日。始有不俟終日之語。色斯之擧。何其晩乎。可知而不知則不明。知而不决則不勇。余甚惑焉。且君子去就。不可苟然。旣居其位。知無不言。言不用則去。乃義也。王振之時。文淸爲監察御史。正當糾劾之責。何寂寥無一言。必待逐之使去乎。梁壽初年。國家倉卒。朝廷以衆望召之。時則可言之事。非止一二。况廢后易儲。兩宮傷恩。皆大關倫紀。及至曹石亂政。又襲王振之轍。則國家安危。有不可勝言。而玉階方寸之地。熟視不言。只做得奉身而退一事。以爲自占便宜之計。此安得爲君子之高致乎。是柳子厚所謂退自服而嘿嘿。曰吾言之不行者也。或曰景泰以後。爲大理寺卿,禮部侍郞。職非司直。宜乎不言也。此亦有不然者。宰相之職。入則輔導君德。出則與聞朝廷。國之是非。孰非其責。若爲大理卿而但治獄訟。爲禮部侍郞而但知儀節而已。則是一有司之事耳。誰謂宰相有堯舜君民之責哉。

二十九日看明史英宗紀。詔解建庶人拘禁。出居鳳陽。按成祖奪建文之國。則亦可謂志滿氣得矣。彼建庶人何罪而幽禁大內。至於五十年之久乎。以成祖之殘酷不仁。猶不忍殺之。則是猶有一分秉彜之心也。何不給以第宅。使處輦轂之下。厚其捧祿。得奉懿文之祀。聽其婚娶。使知人道。以不絶建文之血脉耶。若曰變故難測。防守不得不嚴。則此亦慮之不深也。建庶人若有天命。而匹夫一呼。四▣響應。則豈能以禁中之拘囚。防其意外之患難哉。噫。二歲襁兒。至五十六。始得出外。見牛羊亦不能識。而雖許婚娶。奈老死何。夫五十之壽。足不稱夭。若死於英皇復辟之前。則仍不復見天日矣。豈非天下之至寃極痛。足以致非常之灾殃者乎。成祖之世。雖不可望其寬貸。而以仁宣之賢。亦不能緩其防囚。以洩其寃。豈偶未及察耶。若英皇者。可謂善於盖愆。志於篤倫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