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 (四庫全書本)/全覽

史通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史部十五
  史通        史評類
  提要
  等謹案史通二十卷唐劉子元撰子元本名知幾避眀皇嫌名以字行彭城人弱冠擢進士第調獲嘉尉遷鳯閣舍人兼修國史中宗時擢太子率更令累遷秘書監太子左庶子崇文館學士開元初官至左散騎常侍後坐事貶安州别駕卒於官事迹具唐書本傳此書成於景龍四年凡内篇十卷三十九篇外篇十卷十三篇盖其官秘書監時與蕭至忠宗楚克等爭論史事不合發憤而著書者也其内篇體統紕繆弛張三篇有録無書考本傳已稱著史通四十九篇則三篇之亡在修唐書以前矣内篇皆論史家體例辨别是非外篇則述史籍源流及雜評古人得失文或與内篇重出又或牴牾觀開卷六家篇首稱自古帝王文籍外篇言之詳矣是先有外篇乃擷其精華以成内篇故刪除有所未盡也子元於史學最深又領史職幾三十年更歴書局亦最久其貫穿今古洞悉利病實非後人之所及而性本過剛詞復有激詆訶太過或悍然不顧其安疑經惑古諸篇世所共詬不待言矣即如六家篇譏尚書為例不純載言篇譏左氏不遵古法人物篇譏尚書不載八元八愷寒浞飛亷惡來閎夭散宜生譏春秋不載由余百里奚范蠡文種曹沫公儀休寗戚穰苴亦殊謬妄至於史家書法在裒貶不在名號昏暴如幽厲不能削其王號也而稱謂篇謂晉康穆以下諸帝皆當削其廟號朱雲之折檻張綱之埋輪直節凜然而言語篇斥為小辨史不當書蘧瑗位列大夫未嘗栖隠而品藻篇謂高士傳漏載其名孔子門人欲尊有若事出孟子定不虚誣而鑒識篇以史記載此一事其鄙陋甚於褚少孫皆任意抑揚偏駁殊甚其他如雜説篇指趙盾魚飱不為菲食議公羊之誣并州竹馬非其土産議東觀漢記之謬亦多𤨏屑支離且周禮太史掌國之六典小史掌邦國之志則史官兼司掌故古之制也子元之意惟以褒貶為宗餘事皆視為枝贅故表厯書志兩篇於班馬以來之舊例一一排斥多欲刪除尤乖古法餘如譏後漢唐之採雜説而自據竹書紀年山海經譏漢書五行志之舛誤而自以元暉之科録為魏濟陰王暉業作以後漢書劉虞傳為在三國志中小小疎漏更所不免然其縷析條分如别白黑一經抉摘雖馬遷班固幾無詞以自觧免亦可云載筆之法家著書之監史矣自明以來註本凡三四家而訛脱竄視均如一轍此本為
  内府所藏舊刻未有註文視諸家猶為近古其中㸃煩一篇諸本並佚其朱㸃此本亦同無可校補姑仍之焉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史部十五
  史通目録      史評類
  内篇
  卷一
  六家第一
  卷二
  二體第二   載言第三
  本紀第四    世家第五
  列傳第六
  卷三
  表厯第七    書志第八
  卷四
  論贊第九    序例第十
  題目第十一   斷限第十二
  編次第十三   稱謂第十四
  卷五
  採撰第十五   載文第十六
  補註第十七   因習上第十八
  因習下第十九
  卷六
  言語第二十   浮詞第二十一
  叙事第二十二
  卷七
  品藻第二十三  直書第二十四
  曲筆第二十五  鑒識第二十六
  探𧷤第二十七
  卷八
  模擬第二十八  書事第二十九
  人物第三十
  卷九
  覈才第三十一  序傳第三十二
  煩省第三十三
  卷十
  雜述第三十四  辨識第三十五
  自叙第三十六
  外篇
  卷十一
  史官建置第一
  卷十二
  古今正史第二
  卷十三
  疑古第三    惑經第四
  卷十四
  申左第五
  卷十五
  㸃煩第六
  卷十六
  雜説上第七
  卷十七
  雜説中第八
  卷十八
  雜説下第九
  卷十九
  五行志錯誤第十 五行志雜駁第十一
  卷二十
  暗惑第十二 忤時第十三








  史通原序
  長安二年余以著作佐郎兼修國史尋遷左史於門下撰起居注㑹轉中書舎人暫停史任俄兼領其職今上即位除著作郎太子中允率更令其修史皆如故又屬大駕還京以留後在都無㡬驛徴入京專知史事仍遷秘書少監自惟厯事二主從官兩京遍居司籍之曹久處載言之職昔馬融三入東觀漢代稱榮張華再典史官晉朝稱美嗟予小子兼而有之是用職司其憂不遑啓處嘗以載削餘暇商㩁史篇下筆不休遂盈筐篋於是區分類聚編而次之昔漢世諸儒集論經傳定之於白虎閣因名曰白虎通予旣在史館而成此書故便以史通為目且漢求司馬遷後封為史通子是知史之稱通其來日久博采衆議爰定兹名凡為廿卷列之如左合若干言于時嵗次庚戌景龍四年仲春之月也唐劉子𤣥撰

  史通原序
  劉子𤣥本名知㡬楚州刺史𦙍之族孫也少與兄知柔俱以詞學知名弱冠舉進士授獲嘉主簿證聖年有制文武九品已上各言時政得失知㡬上表陳四事詞甚切直是時官爵僭濫而法網嚴宻士類競為趨進而多陷刑戮知㡬乃著思慎賦以刺時且以見意鳯閣侍郎蘇味道李嶠見而歎曰陸機豪士所不及也知㡬長安中累遷左史兼修國史擢拜鳯閣舎人修史如故景龍初再轉太子中允依舊修國史時侍中韋巨源紀處訥中書令楊再思兵部尚書宗楚客中書侍郎蕭至忠並監修國史知㡬以監修者多甚為國史之弊蕭至忠又嘗責知㡬著述無課知㡬於是求罷史任奏記於至忠云云文載史通忤時至忠惜其才不許解史任宗楚客嫉其正直謂諸史官曰此人作書如是欲置我何地時知㡬又著史通子二十卷備論史策之體太子右庶子徐堅深重其書嘗云居史職者宜置此書於座右知㡬自負史才常慨時無知己乃委國史於著作郎吳兢别撰劉氏家史十五卷譜考三卷推漢氏為陸終苗裔非堯之後彭城叢亭里諸劉出自宣帝子楚孝王囂曽孫司徒居巢侯劉愷之後不承楚王元交皆按據明白正前代所誤雖為流俗所譏學者服其該博初知㡬每云若得受封必以居巢為名以紹司徒舊邑後以修則天實録功果封居巢縣子又鄉人以知㡬兄弟六人進士及第文學知名改其鄉里為髙陽鄉居巢里景雲中累遷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館學士仍依舊修國史加銀青光䘵大夫時𤣥宗在東宫知㡬以名音類上名乃改子𤣥二年皇太子將親釋奠於國學有司草儀注令從臣皆乗馬著衣冠子𤣥進議曰古者自大夫已上皆乗車而以馬為騑服魏晉以降迄乎隋代朝士又駕車馬厯代經史具有其事不可一二言也至如李廣北征解鞍憇息馬援南伐㨿鞍顧盼斯則鞍馬之設行於軍旅戎服所成䝿於便習者也按江左官至尚書郎而輙輕乗馬則為御史所彈又顔延之罷官後好騎馬出入閭里當代稱其放誕此則專車慿軾可擐朝衣單馬御鞍宜從䙝服求之近古灼然之明騐也自皇家撫運㳂革隨時至如陵廟巡謁王公冊命則盛服冠履乗彼輅車其士庶有衣冠親迎者亦時以服箱充馭在於他事無復乗車貴賤所行通用鞍馬已臣伏見比者鑾輿出幸法駕首途左右侍臣皆以朝服乗馬夫冠履而出只可配車而行今乗車既停而冠履不易可謂唯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何者襃衣博帶革履髙冠本非馬上所施自是車中之服必也韈而升鐙跣以乗鞍非唯不師古道亦自取驚今俗求諸折中進退無可且長裾廣袖襜如翼如鳴珮行組鏘鏘奕奕馳驟於風塵之内出入於旌棨之間儻馬有驚逸人從顛墜遂使屬車之右遺履不收清道之傍絓驂相續固以受嗤行路有損威儀今議者皆云秘閣有梁武帝南郊圖多有危冠乗馬者此則近代故事不得謂無其文臣按此圖是後人所為非當時所撰且觀代間有古今圖畫者多矣如張僧繇畫羣公祖二疏而兵士有著芒屩者閻立本畫明君入匈奴而婦人有著帷㡌者夫芒屩出於水鄉非京華所有帷㡌創於隋代非漢宫所作議者豈可徴此二畫以為故實者乎由斯而言則梁南郊之圖義同於此又傳稱因俗禮貴縁情殷輅周冕規模不一秦冠漢佩用捨無常况我國家道軼百王功髙萬古事有不便理資變通其乗馬衣冠竊謂宜從省廢臣懷此異議其來自乆日不暇給未及推揚今屬殿下親從齒胄將臨國學凡有衣冠乗馬皆憚此行所以輙進狂言用申鄙見皇太子手令付外宣行仍編入令以為常式開元初遷左散騎常侍修史如故九年長子貺為太樂令犯事配流子𤣥詣執政訴理上聞而怒之由是貶授安州都督府别駕子𤣥常知國史首尾二十餘年多所撰述甚為當時所稱禮部尚書鄭惟忠嘗問子𤣥曰自古以來文士多而史才少何也對曰史才須有三長世無其人故史才少也三長謂才也學也識也夫有學而無才亦猶有良田百頃黄金滿贏而使愚者營生終不能致於貨殖者矣如有才而無學亦猶思兼匠石巧若公輸而家無楩柟斧斤終不果成其宫室者矣猶須好是正直善惡必書使驕主賊臣所以知懼此則為虎傅翼善無可加所向無敵者矣脱茍非其才不可叨居史任自夐古已來能應斯目者罕見其人時人以為知言子𤣥至安州無㡬而卒年六十一自幼及長述作不倦朝有論著必居其職預修三教珠英文館詞林姓族系録論孝經非鄭𤣥注老子無河上公注修唐書實録皆行於代有集三十卷後數年𤣥宗勑河南府就家冩史通以進讀而善之追贈汲郡太守尋又贈工部尚書諡曰文兄知柔少以文學政事厯荆揚曽益宋海唐等州長史刺史户部侍郎國子司業鴻臚卿尚書右丞工部尚書東都留守卒贈太子少保諡曰文代傳儒學之業峕人以述作名其家子𤣥子貺餗彚秩迅逈皆知名於時貺博通經史明天文律厯音樂醫筭之術終於起居郎修國史撰六經外傳三十七卷續說苑十卷太樂令壁記三卷真人肘後方三卷天官舊事二卷餗右補闕集賢殿學士修國史著史例三卷傳記三卷樂府古題解一卷彚給事中尚書右丞左散騎常侍荆南長沙節度有集三卷秩給事中尚書右丞國子祭酒撰政典三十五卷止戈記七卷至徳新議十二卷指要三卷論䘮紀制度加籩豆許私鑄錢改制國學事各在本志迅右補闕撰六說五卷逈諫議大夫給事中有集五卷貺子浹滋彚子賛滋貞元中位至宰輔賛觀察使自有傳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一       唐 劉知幾 撰内篇
  六家第一
  自古帝王編述文籍外篇言之備矣古徃今來質文逓變諸史之作不恒厥體㩁而為論其流有六一曰尚書家二曰春秋家三曰左傳家四曰國語家五曰史記家六曰漢書家今略陳其義列之於後
  尚書家者其先出於太古易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故知書之所起逺矣至孔子觀書於周室得虞夏商周四代之典乃刪其善者定為尚書百篇孔安國曰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尚書琁璣鈐曰尚者上也上天垂文以布節度如天行也王肅曰上所言下為史所書故曰尚書也惟此三説其義不同盖書之所主本於號令所以宣王道之正義發話言於臣下故其所載皆典謨訓誥誓命之文至如堯舜二典直序人事禹貢一篇惟言地理洪範總述灾祥顧命都陳䘮禮兹亦為例不純者也又有周書者與尚書相類即孔氏刋約百篇之外凡為七十二章上自文武下終靈景甚有明允篤誠典雅髙義時亦有淺末恒說滓穢相叅殆似後之好事者所増益也至若職方之言與周官無異時訓之説比月令多同斯百王之正書五經之别録者也自宗周旣殞書體遂廢迄乎漢魏無能繼者至晉廣陵相魯國孔衍以為國史所以表言行昭法式至於人理常事不足備列乃刪漢魏諸史取其美詞典言足為龜鏡者定以篇第纂成一家由是有漢尚書後漢尚書漢魏尚書凡為二十六卷至隋秘書監太原王邵又録開皇仁夀時事編而次之以類相從各為其目勒成隋書八十卷尋其義例皆凖尚書原夫尚書之所記也若君臣相對詞㫖可稱則一時之言累篇咸載如言無足紀語無可述若此故事雖脱略而觀者不以為非爰逮中葉文籍大備必剪截今文模擬古法事非改轍理涉守株故元舒所撰漢魏等篇不行於代也若乃帝王無紀公卿缺傳則年月失序爵里難詳斯並昔之所忽而今之所要如君懋隋書雖欲祖述商周憲章虞夏觀其體制乃似孔氏家語臨川世說可謂畫虎不成反類犬也故其書受嗤當代良有以焉
  春秋家者其先出於三代按汲冢璅語記太丁時事目為夏殷春秋孔子曰疏通知逺書之教也屬辭比事春秋之教也知春秋始作與尚書同時璅語又有晉春秋記獻公十七年事國語云晉羊舌肸習於春秋悼公使傅其太子左傳昭二年晉韓宣子來聘見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斯則春秋之目事非一家至於隠没無聞者不可勝載又按竹書紀年其所記事皆與魯春秋同孟子曰晉謂之乗楚謂之檮杌而魯謂之春秋其實一也然則乗與紀年檮杌其皆春秋之别名者乎故墨子曰吾見百國春秋盖皆指此也逮仲尼之修春秋也乃觀周禮之舊法遵魯史之遺文據行事仍人道就敗以明罰因興以立功假日月而定厯數藉朝聘而正禮樂㣲婉其説隠晦其文為不刋之言著將來之法故能彌厯千載而其書獨行又按儒者之説春秋也以事繫日以日繋月言春以包夏舉秋以兼冬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茍如是則晏子虞卿吕氏陸賈其書篇第本無年月而亦謂之春秋盖有異於此者也至太史公著史記始以天子為本紀考其宗㫖如昔春秋自是為國史者皆用斯法然時移世異體式不同其所書之事也皆言罕褒諱事無黜陟故馬遷所謂整齊故事耳安得比於春秋哉
  左傳家者其先出於左邱明孔子旣著春秋而邱明授經作傳盖傳者轉也轉受經㫖以授後人或曰傳者傳也上傳去聲下傳平聲所以傳示來世案孔安國注尚書亦謂之傳斯則傳者亦訓釋之義乎觀左傳之釋經也言見經文而事詳傳内或傳無而經有或經闕而傳存其言簡而要其事詳而博信聖人之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逮孔子云没經傳不作于時文籍唯有戰國策及太史公書而已至晉著作郎魯國樂資乃追采二史撰為春秋後傳其書始以周貞王續前傳魯哀公後至王赧入秦又以秦文王之繼周終於二世之滅合成三十卷當漢代史書以遷固為主而紀傳互出表志相重於文為煩頗難周覽至孝獻帝始命荀悦撮其書為編年體依附左傳著漢紀三十篇自是每代國史皆有斯作起自後漢至於髙齊如張璠孫盛干寶徐賈裴子野吳均何之元王邵等其所著書或謂之春秋或謂之紀或謂之略或謂之典或謂之志雖名各異大抵皆依左傳以為的凖焉
  國語家者其先亦出於左邱明旣為春秋内傳又稽其逸文纂其别説分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事起自周穆王終於魯悼公列為春秋外傳國語合為二十一篇其文以方内傳或重出而小異然自古名儒賈逵王肅虞翻韋耀之徒並申以注釋治其章句此亦六經之流三傳之亞也暨縱横互起力戰爭雄秦兼天下而著戰國策其篇有東西二周秦齊燕楚三晉宋衛中山合十二國分為三十三卷夫謂之策者盖録而不序故即簡以為名或云漢代劉向以戰國游士為策謀因謂之戰國策至孔衍又以戰國䇿所書未為盡善乃引太史公所記叅其異同刪彼二家聚為一録號為春秋後語除二周及宋衛中山其所畱者七國而已始自秦孝公終於楚漢之際比於春秋亦盡二百四十餘年行事始衍撰春秋時國語復撰春秋後語勒成二書各為十卷今行於世者惟後語存焉按其書序云雖左氏莫能加世人皆尤其不量力不度徳尋衍之此義自比於邱明者當謂國語非春秋傳也必方以類聚豈多嗤乎當漢氏失馭英雄角力司馬彪又録其行事因為九州春秋州為一篇合為九卷尋其體統亦近代之國語也自魏都許洛二方鼎峙晉宅江淮四海幅裂其君雖號同王者而地實諸侯所在史官記其國事為紀傳者則規模班馬創編年者則議擬荀袁為是史漢之體大行而國語之風替矣
  史記家者其先出於司馬遷自五經間行百家競列事跡錯糅前後乖舛至遷乃鳩集國史採訪家乗上起黄帝下窮漢武紀傳以統君臣書表以譜年爵合百三十卷因魯史舊名目之曰史記自是漢世史官所續皆以史記為名迄乎東京著書猶稱漢紀至梁武帝又勑其羣臣上自太初下終齊室撰成通史六百二十卷其書自秦以上皆以史記為本而别採他説以廣異聞至兩漢已還則全録當時紀傳而上下通達臭味相依又吳蜀二主皆入世家五胡及拓抜氏列於夷狄傳大抵其體皆如史記其所為異者唯無表而已其後元魏濟隂王暉業又著科録二百七十卷其斷限亦起自上古而終於宋年其編次多依倣通史而取其行事尤相似者共為一科故以科録為號皇家顯慶中符璽郎隴西李延夀抄撮近代諸史南起自宋終於陳北始自魏卒於隋合一百八十篇號曰南北史其君臣流例紀傳羣分皆以類從各附於本國凡此諸作皆史記之流也尋史記疆宇遼闊年月遐長而分以紀傳散以書表每論家國一政而胡越相懸叙君臣一時而參商是隔此為其體之失者也兼其所載多聚舊記時揷雜言謂採世本國語國策等故使覽之者事罕異聞而語饒重出此撰録之煩者也况通史以降蕪累尤深遂使學者寧習本書而怠窺新録且撰次無㡬而殘缺遂多可謂勞而無功述者所宜深誡也
  漢書家者其先出於班固馬遷撰史記終於今上自太初已下闕而不録班彪因之演成後記以續前篇至子固乃斷自髙祖盡于王莽為十二紀十志八表七十列傳勒成一史目為漢書昔虞夏之典商周之誥孔氏所撰皆謂之書夫以書為名亦稽古之偉稱尋其創造皆凖子長但不為世家改書曰志而已自東漢已後作者相仍皆襲其名號無所變革唯東觀曰記三國曰志然稱謂雖别而體制皆同厯觀自古史之所載也尚書紀周事終秦繆春秋述魯文止哀公紀年下逮於魏亡史記唯論於漢始如漢書者究西都之首末窮劉氏之廢興包舉一代撰成一書言皆精練事甚該宻故學者尋討易為其功自爾迄今無改斯道於是考兹六家商㩁千載盖史之流品亦窮之於此矣而朴散淳銷時移世異尚書等四家其體乆廢所可祖述者唯左氏及漢書二家而已







  史通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二       唐 劉知幾 撰内篇
  二體第二
  三五之代書有典墳悠哉邈矣不可得而詳自唐虞已下迄于周是為古文尚書然世猶淳質文從簡略求諸備體固已闕如旣而邱明傳春秋子長著史記載筆之體於斯備矣後來繼作相與因循假有改張變其名目區域有限孰能踰此盖荀悅張璠邱明之黨也班固華嶠子長之流也唯二家各相矜尚必辨其利害可得而言之夫春秋者繫日月而為次列時歳以相續中國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備載其事形于目前理盡一言語無重出此其所以為長也至於賢士貞女髙才雋徳事當衝要者必盱衡而備言跡在沈冥者不枉道而詳説如絳縣之老𣏌梁之妻或以酬晉卿而獲記或以對齊君而見録其有賢如桞惠仁若顔囘終不得彰其名氏顯其言行故論其細也則纎芥無遺語其麄也則邱山是棄此其所以為短也史記者紀以包舉大端傳以委曲細事表以譜列年爵志以總括遺漏逮於天文地理國典朝章顯隠必該洪纎靡失此其所以為長也若乃同為一事分在數篇斷續相離前後屢出於髙紀則云語在項傳於項傳則云事具髙紀又編次同類不求年月後生而擢居首秩先輩而抑歸末章遂使漢之賈誼將楚屈原同列魯之曹沬與燕荆軻並編此其所以為短也考兹勝負互有得失而晉世干寶著書乃盛譽邱明而深抑子長其義云能以三十卷之約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遺也尋其此説可謂勁挺之詞乎按春秋時事入於左氏所書者葢三分得其一耳邱明自知其略也故為國語以廣之然國語之外尚多亡逸安得言其括囊靡遺者哉向使邱明世為史官皆倣左傳也至於前漢之嚴君平鄭子真後漢之郭林宗黄叔度晁錯董生之對策劉向谷永之上書斯並徳冠人倫名馳海内識洞幽顯言窮軍國或以身隠位卑不預朝政或以文煩事博難為次序皆略而不書斯則可也必情有所恡不加刋削則漢氏之志傳百卷併列於十二紀中將恐碎𤨏多蕪䦨單失力者矣故班固知其若此設紀傳以區分使其厯然可觀綱紀有别荀悦厭其迂闊又依左氏成書剪截班史篇纔三十厯代保之有踰本傳然則班荀二體角力爭先欲廢其一固亦難矣後來作者不出二途故晉史有王虞而副以干紀宋書有徐沈而分為裴略各有其美並行于世異夫令昇之言唯守一家而已
  載言第三
  古者言為尚書事為春秋左右二史分尸其職葢桓文作覇糾合同盟春秋之時事之大者也而尚書闕紀秦師敗績繆公誡誓尚書之中言之大者也而春秋靡録此則言事有别斷可知矣逮左氏為書不遵古法言之與事同在傳中然而言事相兼煩省合理故使讀者尋繹不倦覽諷忘疲至於史漢則不然凡所包舉務存恢愽文辭之記繁富為多是以賈誼晁錯董仲舒東方朔等傳唯止録言罕逢載事夫方述一事得其綱紀而隔以大篇分其次序遂令披閲之者有所懵然後史相承不改其轍交錯紛擾古今是同按遷固列君臣於紀傳統遺逸於表志雖篇名甚廣而言獨無録愚謂凡為史者宜於表志之外更立一書若人主之制冊誥令羣臣之章表移檄收之紀傳悉入書部題為制冊章表書以類區别他皆倣此亦猶志之有禮樂志刑法志又詩人之什自成一家故風雅比興非三傳所取自六義不作文章生焉若韋孟諷諫之詩揚雄出師之頌馬卿之書封禪賈誼之論過秦諸如此文皆施紀傳竊謂宜從古詩例斷入書中亦猶舜典列元首之歌夏書包五子之詠者也夫能使史體如是庶㡬春秋尚書之道備矣昔干寶議撰晉史以為宜凖左邱明其臣下委曲仍為譜注于時議者莫不宗之故前史之所未安後史之所宜革是用敢同有識爰立兹篇庶世之作者覩其利害如謂不然請俟來哲
  本紀第四
  昔汲冢竹書是曰紀年吕氏春秋肇立紀號葢紀者綱紀庶品網羅萬物考篇目之大者其莫過於此乎及司馬遷之著史記也又列天子行事以本紀名篇後世因之守而勿失譬夫行夏時之正朔服孔門之教義者雖地遷陵谷時變質文而此道常行終莫之能易也然遷之以天子為本紀諸侯為世家斯誠讜矣但區域旣定而疆理不分遂令後之學者罕詳其義按姬自后稷至於西伯嬴自伯翳至於莊王爵乃諸侯而名𨽻本紀若以西伯莊王以上别作周秦世家持殷紂以對武王㧞秦始以承周赧使帝王傳授昭然有别豈不善乎必以西伯以前其事簡約别加一目不足成篇則伯翳之至莊王其書先成一卷而不共世家等列輙與本紀同編此尤可怪也項羽僭盗而死未得成君求之於古則齊無知衛州吁之類也安得諱其名字呼之曰王者乎春秋吳楚僣擬書如列國假使羽竊帝名正可抑同羣盜况其名曰西楚號止覇王者乎覇王者即當時諸侯諸侯而稱本紀求名責實再三乖繆葢紀之為體猶春秋之經繋日月以成嵗時書君上以顯國統曹武雖曰人臣實同王者以未登帝位國不建元陳志權假漢年編作魏紀亦猶兩漢書首列秦莾之正朔也後來作者宜凖於斯而陸機晉書列紀三祖直序其事竟不編年年旣不編何紀之有夫位終北面一概人臣儻追加大號止入傳限是以宏嗣吳史不紀孫和緬求故實非無徃例逮伯起之次魏書乃編景穆於本紀以戾國虛謚間厠武昭欲使百世之中若為魚貫又紀者旣以編年為主唯叙天子一人有大事可書者則見之於年月其書事委曲付之列傳此其義也如近代述者魏著作李安平之徒其撰魏齊二史魏彦淵撰後魏書李百藥撰北齊書於諸帝篇或雜載臣下或兼言他事巨細畢書洪纎備録如彦淵帝紀載沙苑之捷百藥帝紀述淮南之敗是也全為傳體有異紀文迷而不悟無乃太甚世之讀者幸為詳焉
  世家第五
  自有王者便置諸侯列以五等疏為萬國當周之東遷王室大壞於是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迄乎秦世分為七雄司馬遷之記諸國也其編次之體與本紀不殊葢欲抑彼諸侯異乎天子故假以地稱名為世家按世家之為義也豈不以開國承家世代相續至如陳勝起自羣盜稱王六月而死子孫不嗣社稷靡聞無世可傳無家可宅而以世家為稱豈當然乎夫史之篇目皆遷所創豈以自我作故而名實無凖且諸侯大夫家國本别三晉之與田氏自未為君而前齒列陪臣屈身藩后而前後一統俱歸世家使君臣相雜升降失序何以責季孫之八佾舞庭管氏之三歸反坫又列號東帝抗衡西秦地方千里髙視六國而没其本號唯以田完制名謂田完世家也求之人情孰謂其可當漢氏之有天下也其諸侯與古不同夫古者諸侯皆即位建元専制一國綿綿𤓰瓞卜世長乆至於漢代則不然其宗子稱王者皆受制京邑自同州郡異姓封侯者必從官天朝不臨方域或傳國唯止一身或襲爵纔經數世雖名班胙土蜀本班下有爵字宋本無而禮異人君必編為世家實同列傳而馬遷强加别録以類相從雖得畫一之宜詎識隨時之義盖班漢知其若是釐革前非至如蕭曹茅土之封荆楚葭莩之屬並一槩稱傳無復世家事勢當然非矯枉也自兹已降年將四百及魏有中夏而揚益不賔終亦受屈中朝見稱偽主為史者必題之以紀則上通帝王牓之以傳則下同臣妾梁主勅撰通史定為吳蜀世家持彼僣君比諸列國去太去甚其得折中之規乎次有子顯齊書北編魏虜牛𢎞周史南記蕭詧考其傳體宜曰世家但今古著書通無此稱用使馬遷之冊湮没不行班固之名相傳靡易者矣
  列傳第六
  夫紀傳之興肇於史漢盖紀者編年也傳者列事也編年者厯帝王之嵗月猶春秋之經列事者録人臣之行狀猶春秋之傳春秋則傳以解經史漢則傳以釋紀尋兹例草創始自子長而朴略猶存區分未盡如項王立傳而以本紀為名非唯羽之僣盜不可同於天子且推其序事皆作傳言求謂之紀不可得也或曰遷紀五帝夏殷亦皆列事而已子曽不之怪何獨尤於項紀哉對曰不然夫五帝之與夏殷也正朔相承子孫逓及雖無年可著紀亦何傷如項羽者事起秦餘身終漢始殊夏氏之后羿似黄帝之蚩尤譬諸閏位容可列紀方之駢胟難以成編且夏殷之紀不引他事夷齊諫周實當紂日而析為列傳不入殷篇項紀則上下同載君臣交雜紀名傳體所以成⿰女𧈧 -- 𡟎夫紀傳之不同猶詩賦之有别而後來繼作亦多所未詳按范曄漢書紀后妃六宫其實傳也而謂之為紀陳壽國志載孫劉二帝其實紀也而呼之曰傳考數家之所作其未達紀傳之情乎茍上智猶且若斯則中庸故可知矣又傳之為體大抵相同而述者多方有時而異耳如二人行事首尾相隨則有一傳兼書包括令盡若陳餘張耳合體成篇陳勝吳廣相參並録是也亦有事跡雖寡名行可崇寄在他篇為其標冠若商山四皓事列王陽之首廬江毛義名在劉平之上是也自兹已後史氏相承述作雖多斯道都廢其同於古者惟有附出而已尋附出之為義攀列傳以垂名若紀季之入齊顓臾之事魯皆附庸自託得厠於朋流然世之求名者咸以附出為小盖以其因人成事不足稱多故也竊以書名竹素豈限詳略但問其事竟如何耳借如邵平紀信沮授陳容或運一異謀樹一竒節並能傳之不朽人到于今稱之豈假編名作傳然後播其遺烈也嗟乎自班馬以來獲書於國史者多矣其間則有生無令問死無異跡異一作遺用使游談者靡徴其事講習者罕記其名而虛傳班史妄占篇目若斯人者可勝紀哉古人以没而不朽為難盖為此也















  史通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三       唐 劉知㡬 撰内篇
  表厯第七
  盖譜之建名起於周氏表之所作因譜象形故桓君山有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斜正並效周譜此其證歟夫以表為文用述時事施彼譜厯容或可取載諸史傳未見其宜何則易以六爻窮變化經以一字成褒貶傳包五始詩含六義故知文尚簡要語惡煩蕪何必欵曲重沓方稱周備觀馬遷史記則不然夫天子有本紀諸侯有世家公卿已下有列傳至於祖孫昭穆年月職官各在其篇具有其説用相考覈居然可知而重列之以表成其煩費豈非謬乎且表次在篇第編諸卷軸得之不為益失之不為損用使讀者莫不先看本紀越至世家表在乎其間緘而不視語其無用可勝道哉旣而班東二史東謂東觀漢記各相祖述迷而不悟無異逐狂必曲為銓擇强加引進則列國年表或可存焉何者當春秋戰國之時天下無主羣雄錯峙各自年世若申之於表以統其時則諸國分年一時盡見如兩漢御厯四海成家公卿旣為臣子王侯纔比郡縣何用表其年數以别於天子者哉又有甚於斯者異哉班氏之人表也區别九品網羅千載論世則異時語姓則他族自可方以類聚物以羣分使善惡相從先後為次何藉而為表乎且其書上自庖犧下窮嬴氏不言漢事而編入漢書鳩居鵲巢燕施松上附生疣贅不知剪截何斷而為限乎至法盛書載中興改表為注名目雖巧蕪累亦多當晉氏播遷南據揚越魏宗勃起北雄燕代其間諸偽十有六家不附正朔自相君長崔鴻著表頗有甄明比於史漢羣篇其要為切者矣若諸子小說編年雜記如韋昭洞紀陶𢎞景帝王厯皆因表而作用成其書旣非國史之流故存而不述
  書志第八并序 天文志 藝文志五行志 雜志
  夫刑法禮樂風土山川求諸文籍出於三禮及班馬著史别裁書志考其所記多效禮經且紀傳之外有所不盡隻事片文於斯備録語其通博信作者之淵海也原夫司馬遷曰書班固曰志東觀曰記華嶠曰典張勃曰録何法盛曰説名目雖異體統不殊亦猶楚謂之檮杌晉謂之乗魯謂之春秋其義一也於其編次則有前曰平凖後云食貨古號河渠今稱溝洫析郊祀為宗廟分禮樂為威儀懸象出於天文郡國生於地理如斯變革不可勝計或名非而物是或小異而大同但作者愛竒恥於仍舊必尋源討本其歸一揆也若乃五行藝文班𥙷子長之闕百官輿服謝拾孟堅之遺王隠後來加以瑞異魏收晚進宏以釋老斯則自我作故出乎胷臆求諸厯代不過一二者焉大抵志之為篇其流十五六家而已其間則有妄入編次虚張部帙而積習已乆不悟其非亦有事應可書宜别標篇題音第而古來作者曽未覺察今略陳其義列於下云已上書志序
  夫兩曜百星麗於𤣥象非如九州萬國廢置無恒故海田可變而景緯無易古之天猶今之天也今之天即古之天也必欲刋之國史施於何代不可也但史記包括所及區域綿長故書有天官讀者竟忘其誤㩁而為論未見其宜班固因循復以天文作志志無漢事而𨽻入漢書尋篇考限覩其乖越者矣降及有晉迄于隋氏或地止一隅或年纔二世而彼蒼列志其篇倍多流宕忘歸不知紀極方於漢史又孟堅之罪人也切以國史所書宜述當時之事必為志而論天象也但載其時彗孛氛祲薄食晦明裨竈梓慎之所占京房李郃之所𠉀至如熒惑退舎宋公延齡中台告坼晉相速禍星集穎川而賢人聚月犯少㣲而處士亡如斯之類志之可也若乃體分濛澒色著青蒼丹曦素魄之躔次黄道紫宫之分野旣不預於人事輙編之於策書故曰刋之國史施於何代不可也其間惟有袁山松沈約蕭子顯魏收等數家頗覺其非不遵舊例凡所記録多合事宜寸有所長賢於班馬逺矣已上天文志
  伏羲已降文籍始備逮於戰國其書五車傳之無窮是曰不朽夫古之所制我有何力而班漢定其流别編為藝文志論其妄載事等上篇謂天文志續漢已還祖述不暇夫前志已録而後志仍書篇目如舊頻煩互出何異以水濟水誰能飲之者乎且漢書之志天文藝文也盖欲廣列篇名示存書體而已文字旣少披閱易周故雖乖節文而未甚穢累旣而後來繼述其流日廣天文則星占月㑹渾圖周髀之流藝文則四部七録中經秘閣之輩莫不各踰三箧自成一家史臣所書宜其輟簡而近世有著隋書者乃廣包衆作勒成二志騁其繁富百倍前修非唯循覆車而重軌亦復加闊眉以半額者矣但自史之立志非復一門其理有不安多從㳂革唯藝文一體古今是同詳求厥義未見其可愚謂凡撰志者宜除此篇必不能去當變其體近者宋孝王闗東風俗傳亦有墳籍志其所録皆鄴下文儒之士讐校之司所列書名唯取當時撰者習兹楷則庶免譏嫌語曰雖有絲麻無棄菅蒯於宋王得之矣已上藝文志
  夫灾祥之作以表吉凶此理昭昭不易誣也然則麒麟鬬而日月食鯨鯢死而彗星出河變應於千年山崩由於朽壌又語曰太嵗在丑乞漿得酒太嵗在已販妻鬻子則知吉凶逓代如盈縮循環此乃闗諸天道不復繋乎人事且周王决疑龜焦蓍折宋皇誓衆竿壊幡亡梟止梁師之營鵩集賈生之舎斯皆妖灾著象而福禄來鍾愚智不能知晦明莫之測也然而古之國史聞異則書未必皆審其休咎詳其美惡也故諸侯相赴有異不為灾見於春秋其事非一洎漢興儒者乃考洪範以釋隂陽其事也如江璧傳於鄭谷逺應始皇卧桞植於上林近符宣帝門樞白髪元后之祥柱樹黄雀新都之䜟舉夫一二良有可稱至於蜚蜮蝝螽震食崩坼隕雨霜雹大水無氷其所證明實皆迂闊故當春秋之世其在於魯也如有旱雩舛𠉀螟螣傷苗之屬是時或秦人歸禭或毛伯錫命或滕邾入朝或晉楚來聘皆持此恒事應彼咎徴旻穹垂謫厥罰安在探𧷤索隠其可略諸且史之記載難以周悉近者宋氏年唯五紀地止江淮書滿百篇號為繁富作者猶廣之以拾遺加之以語録况彼春秋之所記也二百四十年行事夷夏之國盡書而經傳集解卷纔三十則知其言所略盖亦多矣而漢代儒者羅災𤯝於二百年外討符㑹於三十卷中安知事有不應於人應人而失其事何得茍有變而必知其兆者哉若乃採前文而改易其説謂王札子之作亂在彼成年春秋成公元年二月無氷董仲舒以為其時王札子殺召伯毛伯案今春秋經札子殺召毛事在宣十五年非成公時夏徴舒之構逆當夫昭代春秋昭公九年陳災董仲舒以為楚莊王為陳討夏徵舒因滅陳陳之臣子毒恨故致火災按楚莊王之滅陳在宣十一年如昭九年所滅者乃楚靈王時是莊王卒恭王立恭王卒康王立康王卒夾敖立夾敖卒靈王立相去凡五世在五行志上卷中楚莊作覇荆國始僣稱王春秋桓公三年日有食之旣京房易傳以為後楚荘稱王兼地千里按自武王始僣號厯文成繆三王始至於莊然則楚之稱王已四世矣何得言荘始稱哉又魯桓薨後世厯莊閔釐文者凡五君而楚莊 作覇安有桓三年日食而應之邪髙宗諒隂亳都實生桑榖尚書伊陟相太戊亳有桑榖共生劉向以為殷道哀髙宗承弊而起盡諒隂之哀天下應之既獲顯榮怠於政事國將危亡故桑榖之異見按太戊崩其後嗣有仲丁河亶甲祖乙盤庚凡厯五世始至武丁即髙宗是也桑榖自太戊時生非髙宗事高又本不都於亳晉悼臨國六卿專政以君事臣董仲舒以為成公十七年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時宿在畢晉家象也晉厲公後莫敢責大夫六卿遂相與比周專晉國君還事之按春秋成公十二月丁巳朔日食非是六月魯僖末年三桓世官殺嫡立庶春秋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隕霜不殺草劉向以為是時公子遂專權三桓始世官向又曰嗣君㣲失柄來事之象也又釐公二十九年秋大雨雹劉向以為釐公末年信用公子遂專權自恣至於殺君故隂脅陽之象見釐公不悟遂終專權後二年殺子赤立宣公按此事乃文公未出不是僖公時也遂即東門襄仲赤文公太子即惡也斯皆不慿章句直取胷懷或以前為後以虚為實移的就箭曲取相諧掩耳盜鍾自云無覺詎知後生可畏來者難誣者邪又品藻羣流題目庶類謂莒為大國菽為强草鶖著素色負蠜匪中國之蟲春秋莊公二十九年冇蜰劉歆以為蜰負蠜也劉向以為非中國所有南越盛暑男女同川澤滛風所生是時莊取齊滛女為夫人既入滛於兩叔故蜰至按負蠜中國所生不獨出南越鸜鵒為夷狄之鳥春秋昭公二十五年鸜鵒來巢劉向以為夷狄之禽桉鸜鵒中國皆有唯不踰濟水耳事見周官如斯詭妄不可殫論而班固就加纂次曽靡銓擇因以五行編而為志不亦惑乎且每有叙一灾推一怪董京之説前後相反桓公三年日冇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魯宋殺君易許田劉歆以為晉曲沃莊伯殺晉侯京房以為後楚莊稱王兼地千里也向歆之解父子不同莊公七年夜中星隕如雨劉向以為夜中者即中國也劉歆以為晝象中國夜象夷狄劉向又以為蜮生南越劉歆以為盛暑所生非自越來也遂乃雙載其文兩存厥理言無凖的事益煩費豈所謂撮其機要收彼菁華者乎自漢中興已還迄于宋齊其間司馬彪臧榮緒沈約蕭子顯相承載筆竟志五行雖未能盡善而大較多實何者如彪之徒皆自以名慙漢儒才劣班史凡所辨論務守常途旣動遵繩墨故理絶河漢兼以古書從略求徴應者難該近史尚繁考祥符者易洽此昔人所以言有乖越後進所以事不精審也然則天道遼逺禆竈焉知日食不常文伯所對至如梓慎之占星象趙達之明風角單颺識魏祚於黄龍董養徴晉亂於蒼鳥斯皆肇彰先覺取騐將來言必有中語無虛發茍誌諸竹帛其誰曰不然若乃前事已徃後來追證課彼虛説成此有詞多見其老生常談徒煩翰墨者矣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包曰時人有穿鑿妄作篇籍者故云然又曰君子於其所不知盖闕如也又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嗚呼世之作者其鑒之哉談何容易駟不及舌無為强著一言受嗤千載也已上五行志
  或以為天文藝文雖非漢書所宜取而有廣聞見難為删削也對曰茍事非其限而越理來書自可觸類而長于何不録又有要於此者今可得而言焉夫圓首方足含靈受氣吉凶形於相貌貴賤彰於骨法生人之所欲知也四支六府痾瘵所纒茍詳其孔穴則砭灼無悞此養生之尤急且身名並列親疎自明豈可近昧形骸而逺求辰象旣天文有志何不為人形志乎茫茫九州言語各異大漢輶軒之使譯導而通足以驗風俗之不同示皇威之廣被且事當炎運尤相闗涉爾雅釋物非無徃例旣藝文有志何不為方言志乎但班固綴孫卿之詞以序刑法探孟軻之語用裁食貨五行出劉向洪範藝文取劉歆七略因人成事其目遂多至若許負相經揚雄方言並當時所重見傳流俗若加以二志幸有其書何獨捨諸深所未曉厯觀衆史諸志列名或前略而後詳或古無而今有雖逓補所闕各自以為工搉而論之皆未得其最盖可以為志者其道有三焉一曰都邑志二曰氏族志三曰方物志何者京邑翼翼四方是則千門萬户兆庶仰其威神虎踞龍蹯帝王表其尊極兼復土階卑室好約者所以安人阿房未央窮奢者由其敗國此則其惡可以誡世其善可以勸後者也且宫闕制度朝廷軌儀前王所為後王取則故齊府肇建誦魏都以立宫代國初遷寫吳京而樹闕故知經始之義卜揆之功經百王而不易無一日而可廢也至如兩漢之都咸洛晉宋之宅金陵魏徙伊瀍齊居漳滏隋氏二世分置兩都此並規模宏逺名號非一凡為國史者宜各撰都邑志列於輿服之上金石草木縞紵絲枲之流鳥獸蟲魚齒革羽毛之類或百蠻攸税或萬國是供夏書則編於禹貢周書則託於王㑹亦有圖形九牧之鼎列狀四荒之經觀之者擅其博聞學之者騁其多識自漢氏拓境無國不賔則有卭竹傳節䈮醬流味大宛輸其善馬蜀本作獻宋本作輸條攴致其巨雀爰及魏晉迄于周隋咸亦遐邇來王任土作貢異物歸於計吏竒名顯於職方凡為國史者宜各撰方物志列於食貨之首帝王苗裔公侯子孫餘慶所鍾百世無絶能言吾祖郯子見師於孔公不識其先籍談取誚於姬后故周撰世本式辨諸宗楚置三閭實掌王族逮乎晚葉譜學尤煩用之於官可以品藻士庶施之於國可以甄别華夷自劉曹受命雍豫為宅世胄相承子孫蕃衍及永嘉東渡流寓揚越代氏南遷革夷從夏於是中朝江右南北混淆華壌邉民虜漢相雜隋有天下文軌大同江外山東人物殷湊其間髙門素族蜀本作貴宋本作素非復一家郡正州都世掌其任凡為國史者宜各撰氏族志列於百官之下盖自都邑已降氏族而徃實為志者所宜先而諸史竟無其録如休文宋籍廣以符瑞伯起魏篇加之釋老徒以不急為務曽何足云惟此數條粗加商略得失利害從可知矣庶夫後來作者擇其善而行之已上雜志
  或問曰子以都邑氏族方物宜各纉次以志名篇夫史之有志多憑舊説茍世無其録則闕而不編此都邑之流所以不果列志也對曰按帝王建國本無恒所作者記事亦在相時逺則漢有三輔典近則隋有東都記於南則有宋南徐州記晉宫闕名於北則有洛陽伽藍記鄴都故事盖都邑之事盡在是矣譜牒之作盛於中古漢有趙岐三輔决録晉有摰虞姓族記江左有兩主百家譜中原有方思殿格盖氏族之事盡在是矣自沈瑩著臨海水土周處撰陽羨土風厥類衆夥諒非一族是以地理為書陸澄集而難盡水經加注酈元編而不窮盖方物之事盡在是矣凡此諸書代不乏作必聚而為志奚患無文譬夫涉海求魚登山採木至於鱗介脩短柯條巨細盖在擇之而已茍為漁人匠者何慮山海之貧罄哉














  史通卷三
<史部,史評類,史通>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四       唐 劉知幾 撰内篇
  論贊第九
  春秋左氏傳每有發論假君子以稱之二傳云公羊子榖梁子史記云太史公既而班固曰讚荀恱曰論東觀曰序謝承曰詮陳夀曰評王隱曰議何法盛曰述揚雄曰譔劉昞曰奏袁宏裴子野自顯姓名皇甫謐葛洪列其所號史官所撰通稱史臣其名萬殊其義一揆必取便於時則總歸論焉夫論者所以辯疑惑釋凝滯若愚智共了固無俟商㩁邱明君子曰者其義實在於斯司馬遷始限以篇終各書一論必理有非要則強生其文史論之煩實萌於此夫擬春秋以成史持論尤宜闊略其有本無疑事輒設論以裁之此皆徇筆端茍衒文彩嘉辭美句寄諸簡册豈知史書之大體載削之指歸者哉必尋其得失考其異同子長淡泊無味承祚懦緩不切賢才間出隔世同科孟堅辭惟温雅理多愜當其尤美者有典誥之風翩翩弈弈良可詠也仲豫義理雖長失在繁富自茲以降流宕忘返大扺皆華多於實理少於文鼓其雄辭誇其儷事必擇其善者則干寳范曄裴子野是其最也沈約臧榮緒蕭子顯抑其次也孫安國都無足採習鑿齒時有可觀若袁彦伯之務飾𤣥言謝靈運之虚張高論玉巵無當曽何足云王邵志在簡直言兼鄙野茍得其理遂忘其文觀過知仁斯之謂矣大唐修晉書作者皆當代詞人逺棄史班近宗徐庾夫以飾彼輕薄之句而編為史籍之文無異加粉黛於壯夫服綺紈於高士者矣史之有論也蓋欲事無重出省文可知如太史公曰觀張良貌如美婦人耳項羽重瞳豈舜苗裔此則别加他語以補書中所謂事無重出者也又如班固贊曰萬石君之為父浣衣君子非之楊王孫袒葬賢於秦始皇逺矣此則片言如約而諸義甚備所謂省文可知也及後來讚語之作多録紀傳之言其有所異唯加文飾而已至於甚者則天子操行具諸紀末繼以論曰接武前修紀論不殊徒為再列馬遷序傳後歴寫諸篇各叙其意既而班固變為詩體號之曰述范曄改彼述名呼之以贊尋述贊為例篇有一章事多者則約之以使少理小者則張之以令大名實多爽詳略不同且欲觀人之善惡史之褒貶葢無假於此也然固之總述合在一篇使其條貫有序歴然可閱蔚宗後書實同班氏乃各附本事書於卷末篇目相離斷絶失次而後生作者不悟其非如蕭李南北史蕭子顯李百藥大唐新修晉史皆依范書誤本篇終有贊夫每卷立論其煩已多而嗣論以贊為黷彌甚亦有文士製碑序終而續以銘曰釋氏演法義盡而宣以偈言茍撰史若斯難與議夫簡要者矣至若與奪乖宜是非失中如班固之深排賈誼范曄之虚美隗囂陳壽謂諸葛不逮管蕭魏收稱爾朱可方伊霍或言傷其實或擬非其倫必備加擊難則五車難盡故略陳梗槩一言以蔽之
  序例第十
  孔安國有云序者所以序作者之意也竊以書列典謨詩含比興若不先序其意難以曲得其情故每篇有序敷暢厥義降逮史漢以記事為宗至於表志雜傳亦時復立序文兼史體狀若子書然可與誥誓相叅風雅齊列矣逮華嶠後漢多同班氏如劉平江革等傳其序先言孝道次述毛義養親此則前漢王貢傳體其篇以四皓為始也嶠言辭簡質叙致温雅味其宗㫖亦孟堅之亞歟爰洎范曄始革其流遺棄史才矜衒文彩後來所作他皆若斯於是遷固之道忽諸微婉之風替矣若乃后妃列女文苑儒林凡此之流范氏莫不列序夫前史所有而我書獨無世之作者以為耻愧故上自晉宋下及陳隋每書必序課成其數葢為史之道以古傳今古既有之今何為者濫觴肇跡容或可觀累屋重架無乃太甚譬夫方朔始為客難續以賓戲解嘲枚乘首唱七發加以七章七辨音辭雖異㫖趣皆同此乃讀者所厭聞老生之恒說也夫史之有例猶國之有法國之無法則上下靡定史之無例則是非莫凖昔夫子修經始發凡例左氏立傳顯其區域科條一辨彪炳可觀降及戰國迄乎有晉年逾五百史不乏才雖其體屢變而斯文終絶唯令昇先覺逺述邱明重立凡例勒成晉紀鄧孫已下遂躡其蹤史例中興於斯為盛若沈宋之志序蕭齊之序録雖皆以序為名其實例也必定其臧否徵其善惡干寳范曄理切而多功鄧粲道鸞詞煩而寡要子顯雖文傷蹇躓而義甚優長斯一二家皆序例之美者夫事不師古匪說攸聞茍模楷曩賢理非可諱而魏収作例全取蔚宗貪天之功以為已力異夫范依叔駿班習子長攘袂公行不䧟穿窬之罪也葢凡例既立當與紀傳相符按唐朝晉書例云凡天子廟號惟書於卷末依撿孝武崩後竟不言廟曰烈宗又按百藥齊書例云人有本字行者今並書其名依撿如高愼斛律光之徒多所仍舊謂之仲宻明月此並非言之難行之難也及晉齊史例皆云坤道卑柔中宮不可為紀今編同列傳以戒牝雞之晨切惟録皇后者既為傳體自不可加以紀名二史之以后為傳雖云允惬而解釋非理成其偶中所謂畫蛇而加足反失杯中之酒也至於題目失據褒貶多違斯並散在諸篇此可得而略矣
  題目第十一
  上古之書有三墳五典八索九邱其次有春秋尚書檮杌志乘自漢已下其流漸繁大扺史名多以書記紀略為主後生祖述各從所好沿革相因循環遞習葢區域有限莫踰於此焉至孫盛有魏氏春秋孔衍有隋尚書陳夀王邵曰志何之元劉璠曰典此又好奇厭俗習舊捐新雖得稽古之宜未得從時之義㩁而論之其編年月者謂之紀列記傳者謂之書取順於時斯為最也夫名以定體為實之賓茍失其途有乖至理按呂陸二氏呂不韋陸賈各著一書惟次篇章不繫時月此乃子書雜記而皆號曰春秋魚豢姚察著魏梁二史巨細畢載蕪累甚多而俱牓之以略考名責實奚其爽歟若乃史傳雜篇區分類聚隨事立號諒無恒規如馬遷撰皇后傳而以外戚命章按外戚慿皇后以得名猶宗室因天子而顯稱也若編皇后而曰外戚傳則書天子而曰宗室紀可乎班固撰人表以古今為目尋其所載也皆自秦而徃非漢之事古誠有之今則安在子長史記别剙八書孟堅既以漢為書不可更標書號改書為志義在互文而何氏中興易志為記此則貴於革舊未見其能夫戰爭方殷雄雌未決則有不奉正朔自相君長必國史為傳宜别立科條至如陳項諸雄寄編漢籍董袁羣賊附列魏志既同臣子之例孰辨彼此之殊惟東觀以平林下江諸人列為載記賴後來作者莫之遵効逮新晉始以十六國主持載記表名可謂擇善而行巧於師古者矣觀夫舊史列傳題卷靡恒文少者則具出姓名若司馬相如東方朔是也字煩者惟書姓氏若毋將葢陳衞諸葛傳是也必人多而姓同者則結定其數若二袁四張二公孫傳是也如此摽格足為詳審至范曄舉例始全錄姓名歴短行於卷中叢細字於摽外其子孫附出者注於祖先之下乃類俗之文桉孔目藥草經方煩碎之至孰過於此切以周易六爻義存象内春秋萬國事具傳中讀者硏尋篇終自曉何必開帙解帶便令昭然滿目也自茲以降多師蔚宗魏収因之則又甚矣其有魏世隣國編於魏史者於其人姓名之上又列之以邦域申之以職官至如江東帝王則云僣晉司馬叡島夷劉𥙿河西酋長則云私置涼州牧張實私署涼王李暠此皆篇中所具又於卷首具列必如收意使其撰兩漢書三國志題諸盜賊傳亦當云僣西楚項羽偽寧朔王隗囂自餘陳涉張步劉璋袁術其位號一二具言無所不盡也葢法令滋章古人所愼若范魏之裁篇目可謂滋章之甚者乎茍忘彼大體好茲小數難與議夫婉而成章一字以為褒貶者矣
  斷限第十二
  夫書之立約其來尚矣如尼父之定虞書也以舜為始而云粤若稽古帝堯邱明之傳魯史也以隱為先而云惠公元妃孟子此皆正其疆里開其首端因有沿革遂相交互事勢當然非為濫軼也過此已徃可謂狂簡不知所裁者焉又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若漢書之立表志其殆侵官離局者乎考其濫觴所出起乎司馬氏按馬記以史制名班書持漢標目史記者載數千年之事無所不容漢書者紀十二帝之時有限斯極固既分遷之記判其去取紀傳所存惟留漢日表志所録乃盡犧年舉一反三豈其若是膠柱調瑟不亦繆歟但固之踳駁既徃不諫而後之作者咸習其途宋史則上括魏朝隋書則仰包梁代求其所書之事得十一於千百一成其例莫之敢移永言其理可為歎息當魏武乘時撥亂電掃羣雄鋒鏑之所交網羅之所及者葢惟二袁劉呂而已卓進鴆行弑燃臍就戮總關王室不涉覇圖而陳夀國志引居傳首夫漢之有董卓猶秦之有趙高昔車令之誅既不列漢史何太師之斃遂獨刋於魏書乎兼復臧洪陶謙劉虞孫讃生於季末自相吞噬其於曹氏也非唯理異犬牙固亦事同風馬漢典所具而魏册仍編豈非流宕忘歸迷而不悟者也亦有一代之史上下相交若已見他記則無宜重述故子嬰降沛其詳取驗於秦紀伯符死漢其事斷入於呉書沈録金行上覊劉主魏刋水運下列高王惟蜀與齊各有國史越次而載孰曰攸宜自五胡稱制四海殊宅江左既承正朔斥彼魏胡故氐羌有録索虜成傳魏本出於雜種竊亦自號真君其史黨附本朝思欲凌駕前作遂乃南籠典午北吞諸偽比於羣盜盡入傳中但當有晉元明之時中原秦趙之代元氏膜拜稽首自同臣妾而反列之於傳何厚顔之甚邪又張李諸姓據有涼蜀其於魏也校年則前後不接論地則參商有殊何預魏氏而横加編載夫尚書者七經之冠冕百氏之襟袖凡學者必先精此書次覽羣籍譬夫行不由徑非所聞焉修國史者若旁採異聞用成博物斯則可矣如班書地理志首遂全寫禹貢一篇降為後書持續前史葢以水濟水牀上施牀徒有其煩竟無其用豈非惑乎昔春秋諸國賦詩見意左氏所載惟録其章名如地理為書論自古風俗至於夏世宜云禹貢已詳何必重述古文益其辭費也若夷狄本係種落所興北貊起自淳維南蠻出於槃瓠高句麗以鱉橋獲濟吐谷渾因馬鬭徙居諸如此說者求之歴代何書不有而作之者曾不知前撰已著而後修宜輟遂乃百世相傳一字無改葢駢指在手不加力於千鈞附贅居身非廣形於七尺為史之體有若於斯茍濫引他事豐其部帙以此稱博異乎吾黨之所聞陸士衡有云雖有愛而必捐善哉斯言可謂達作者之致矣夫能明彼斷限定其折中歴選自古惟蕭子顯近諸然必謂都無其累則吾未之許也
  編次第十三
  昔尚書記言春秋記事以日月為逺近年世為前後用使閱之者雁行魚貫皎然可尋至馬遷始錯綜成篇區分類聚班固踵武仍加祖述於其間則有統體不一名目相違朱紫以之混淆冠屨於焉顛倒葢可得而言者矣尋子長之列傳也其所編者惟人而已矣至於龜筴異物不類肖形而輒與黔首同科俱謂之傳不其怪乎且龜筴所記全為志體向若與八書齊列而定以書名庶幾物得其朋同聲相應者矣孟堅每一姓有傳多附出餘親其事跡尤異者則分入他部故博陸去病昆弟非復一篇外戚元后婦姑分為二録至如元王受封於楚至孫戊而亡按其行事所載甚寡而能獨載一卷者實由向歆之助耳但交封漢始地起列藩向居劉末職纔卿士昭穆既疎家國又别適使分楚王子孫於高惠之世與荆代並編析劉向父子於元成之間與王京共列方於諸傳不亦類乎又自古王室雖微天命未改故臺名逃債尚曰周王君未繫頸且云秦國況神璽在握火徳猶存而居攝建年不編平紀之末孺子主祭咸書莽傳之中遂令漢餘數歳湮没無覩求之正朔不亦厚誣當漢氏之中興也更始升壇改元寒暑三易世祖稱臣北面誠節不虧既而兵敗長安祚歸高邑兄亡弟及厯數相承作者乃抑聖公於傳内登文叔於紀首事等躋僖位先不窋夫東觀秉筆容或諂於當時後來所修理當刋革者也葢逐兔爭捷瞻烏靡定羣雄僣盜為我驅除是以史傳所分眞偽有别陳勝項籍見編於高祖之後隗囂孫述不列於光武之前而陳夀蜀書首標二牧次列先主以繼焉璋豈以蜀是偽朝遂乃不遵恒例但鵬鷃一也何大小之異哉春秋嗣子諒闇未踰年而廢者既不成君故不别加篇目是以魯公十二惡視不預其流及秦之子嬰漢之昌邑咸亦因胡亥而得記附孝昭而獲聞而呉均齊春秋乃以鬱林為紀事不師古何滋章之甚與觀梁唐二朝撰齊隋兩史東昏猶在而遽列和年煬帝未終而已編恭紀原其意㫖豈不以和為梁主所立恭乃唐氏所承所以黜末元而尊中興顯義寧而隱大業茍欲取恱當代遂乃輕侮前朝行之一時庶叶權道播之千載寧為格言寧一作未尋夫本紀所書資傳乃顯表志異體必不相涉舊史以表志之帙介於紀傳之間降及蔚宗肇加釐革沈魏繼作相與因循既而子顯齊書穎達隋史不依范例重遵班法蓋擇善而行何有逺近聞義不徙是吾憂也若乃先黄老而後六經後外戚而先夷狄老子與韓非並列賈詡將荀彧同編孫𢎞傳讃宜居宣武紀末宗廟迭毁枉入𤣥成傳中如斯舛謬不可勝紀今畧其尤甚者耳故不復一二而詳之
  稱謂第十四
  孔子曰唯名不可以假人又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云云必也正名乎是知名之折中君子所急况復列之篇籍傳之不朽者耶昔夫子修春秋呉楚稱王而仍舊曰子此則褒貶之大體為前修之楷式也馬遷撰史記項羽僣盜而紀之曰王此則眞偽莫分為後來所惑者也自兹已降訛謬相因名諱所施輕重莫等至如更始中興漢室光武所臣雖事業不成而厯數終在班范二史皆以劉𤣥為目不其慢乎古者二國爭盟晉楚並稱侯伯七雄力戰齊秦俱曰帝王其間雖勝負有殊大小不類未聞勢窮者即為匹庶力屈者乃成㓂賊也至於近古則不然當漢氏云亡天下鼎峙論王道則曹逆而劉順語國祚則魏促而呉長但以地處函夏人傳正朔度長挈大魏實居多二方之於上國亦猶秦繆楚莊與文襄而並覇蜀昭烈主可比秦繆公呉大帝可比楚莊王逮作者之書事也乃没呉蜀號諡呼權備姓名謂魚豢孫盛等方於魏邦懸隔頓爾懲惡勸善其義安歸續以金行版蕩戎羯稱制各有國家實同王者晉世臣子黨附君親嫉彼亂華比諸羣盜此皆茍徇私忿忘夫至公自非坦懐愛憎無以定其得失至蕭方等始存諸國名諡僣帝者皆稱之以王此則趙猶人君加以王號𣏌用夷禮貶同子爵變通其理事在合宜小道可觀見於蕭氏者矣古者天子廟號祖有功而宗有徳始自三代迄於兩漢名實相允今古共傳降及曹氏祖名多濫必無慚徳其為武王故陳夀志獨呼武曰祖至於文明但稱帝而已自晉以還竊號者非一如康穆兩帝劉蕭二明梁簡文兄弟兼謂孝元帝也齊武成昆季兼言宣孝昭也斯或承家之僻王或亡國之庸主不諡靈謬為幸巳多猶曰祖宗孰云其可而史臣載削曾無辨明每有所書必存廟號何以申勸沮之義杜渝濫之源者乎又位乃人臣跡參王者如周之亶父季歴晉之仲達師昭追尊建名比諸天子可也必若當塗所出宦官擕養帝號徒加人望不愜故國志所錄無異匹夫應書其人直云皇之祖考而已至如元氏起於邊朔邊一作沙其君乃一部之酋長耳道武追崇所及凡二十八君自開闢以來未之有也而魏書序紀襲其虚號生則謂之帝死則謂之崩何異沐猴而冠腐鼠稱璞者矣夫歴觀自古稱謂不同縁情而作本無定凖至若諸侯無諡者戰國已上謂之今王天子見黜者漢魏以後謂之少帝周衰有共和之相楚殺有夾敖之主趙他而曰尉他英布而曰黥布豪傑則平林新市冦賊則黄巾赤眉園綺友朋共云四皓奮建父子都稱萬石凡此諸名皆出於當代史臣編録無復弛張葢取叶隨時不藉稽古及後來作者頗慕斯流亦時採新名列成篇題音第若王晉之十士寒雋沈宋之二凶索虜即其事也唯魏収逺不師古近非因俗自我作故無所憲章其撰魏書也乃以平陽王為出帝司馬氏為僣晉桓劉已下通曰島夷夫以諂齊則輕抑關右黨魏則深誣江外愛憎出於方寸與奪由其筆端語必不經名惟駭物昔漢世原涉大修墳墓乃開道立表署曰南陽阡欲以繼跡京兆齊聲曹尹而人莫之肯從但云原氏阡而已故知事非允當難以遵行如収之茍立詭名不依故實雖復䢴諸竹帛蜀本作形宋本作䢴䢴古與刋同終靡傳於諷誦也蜀本作罕宋本作靡抑又聞之帝王受命厯數相承雖舊君已没而致敬無改豈可等之凡庶便書之以名者乎近代文章實同兒戲有天子而稱諱者若姬滿劉莊之類是也有匹夫而不名者若步兵彭澤之類是也史論立言理當雅正如班述之叙聖卿也而曰董公惟亮范贊之言季孟也止曰隗王得士習談漢主則謂昭烈為𤣥徳習氏漢晉春秋以蜀為正統其編目叙事皆謂蜀先主為昭烈皇帝至於論中語則呼為𤣥徳裴引魏室則目文帝為曹丕夫以滛亂之臣忽隱其諱滛謂董賢亂謂隗囂正朔之后反呼其名意好奇而輒為文逐韻而便作班固哀紀贊曰宛孌董公惟亮天功隗囂公孫述傳贊曰公孫習吏隗王得士用捨之道其例無恒近代為史通多此失上才猶且若是而況中庸者乎今略舉一隅以存標格云爾





  史通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五        唐 劉知幾 撰内篇
  採撰第十五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是知史文有闕其來尚矣自非博雅君子何以𥙷其遺逸者哉葢珍裘以衆腋成温廣厦以羣材合構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懷鉛握槧之客何嘗不徵求異説採摭羣言然後能成一家傳諸不朽觀夫邱明授經立傳廣包諸國葢當時有周志晉乗鄭書楚杌等篇遂乃聚而編之混成一録向使專慿魯䇿獨詢孔氏何以能殫見洽聞若斯之博也馬遷史記採世本國語戰國䇿楚漢春秋至班固漢書則全同太史自太初已後又雜引劉氏新序説苑七略之辭此皆當代雅言事無邪僻故能取信一時擅名千載但中古作者其流日煩雖國有册書殺青不暇而百家諸子私存撰録寸有所長實廣聞見其失之者則有茍出異端虛益新事至如禹生啟石伊産空桑海客乗查以登漢姮娥竊藥以犇月如斯踳駁不可殫論固難以汗南董之片簡霑班華之寸札而嵇康高士傳好聚七國寓言𤣥晏帝王紀多採六經圖讖引書之誤其萌始於此矣至范曄増損東漢一代自謂無慙良直而王喬鳬履出於風俗通左慈羊鳴傳於抱朴子朱紫不别穢莫大焉沈氏著書好誣先代於晉則故造竒説在宋則多出謗言前史所載已譏其謬矣而魏收黨附北朝尤苦南國蜀本作甚宋本作苦承其詭妄重加誣語遂云司馬叡出於牛金王邵沈約晉書造竒説云瑯琊國姓牛者與夏侯妃私通生中宗因逺叙宣帝以毒酒殺牛金符證其狀収因此乃云司馬叡晉將牛金子也宋孝王曰收以叡為金子計其年全不相干按前史尚如此誤况後史編録者耶劉駿上滛路氏沈約宋書曰孝武於路太后處寢息時人多有議魏書因云駿烝其母路氏醜聲播於甌越也可謂助桀為虐幸人之災尋其生絶𦙍嗣死遭剖斵葢亦隂過之所致也晉世雜書諒非一族若語林世説幽明録搜神記之徒其所載或恢諧小辨或神鬼怪物其事非聖揚雄所不觀其言亂神宣尼所不語唐朝所撰晉史多採以為書夫以干鄧之所糞除王虞之所糠粃持為逸史用補前傳此何異魏朝之撰皇覽梁世之修遍略務多為美聚博為功雖取恱小人終見嗤於君子矣夫郡國之記譜牒之書務欲矜其州里誇其氏族讀之者安可不練其得失明其眞偽者乎至如江東五雋始自㑹稽典録潁川八龍出於荀氏家傳而修晉漢史者皆徵彼虚譽定為實録茍不别加研覈何以詳其是非又訛言難信傳聞多失至如曾參殺人不疑盜嫂翟義不死諸葛猶存此皆得之於行路傳之於衆口儻無明白其誰曰然故蜀相薨於渭濱晉書稱嘔血而死魏君崩於馬圈齊史云中矢而亡沈炯罵書河北以為王韋魏収草檄關西謂之邢邵夫同說一事而分為兩家葢言之者彼此有殊故書之者是非無定况古今路阻視聽壤隔而談者或以前為後或以有為無涇渭一亂莫之能辨而後來穿鑿喜出異同不慿國史别訊流俗及其記事也則有師曠將軒轅並世公明與方朔同時堯有八眉䕫唯一足烏白馬角救燕丹而免禍犬吠雞鳴逐劉安以高蹈此之乖濫往往有旃故作者惡道聽途說之違理街談巷議之損實觀夫子長之譔史記也殷周已徃採彼家人安國之述陽秋也梁益舊事訪諸故老夫以芻蕘鄙說刋為竹帛正言而輒欲與五經方駕三志競爽斯亦難矣嗚呼逝者不作冥漠九泉毁譽所加逺誣千載異辭疑事學者宜善思之
  載文第十六
  夫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觀乎國風以察興亡是知文之為用逺矣大矣若乃宣僖善政其美載於周詩懷襄不道其惡存於楚賦讀者不以吉甫奚斯為諂屈平宋玉為謗者何也葢不虚美不隱惡故也是則文之將史其流一焉固可以方駕南董俱稱良直者矣爰洎中葉文體大變樹理者多以詭妄為本飾辭者務以滛麗為宗譬以女工之有綺縠音樂之有鄭衞葢語曰不作無益害有益至如史氏所書固當以正為主是以虞帝思理夏后失邦一作御尚書載其元首禽荒之歌鄭莊至孝晉獻不明春秋録其大隧狐裘之什其理讜而切其文簡而要足以懲惡勸善觀風察俗者矣若馬卿之子虚上林揚雄之甘泉羽獵班固兩都馬融廣成喻過其體詞沒其義繁華而失實流宕而忘返無裨奬𭄿有長奸詐而前後史漢皆書諸列傳不其謬乎且漢代詞賦雖云虚矯自餘他文大扺猶實至於魏晉已下則偽繆雷同㩁而論之其失有五一曰虚設二曰厚顔三曰假手四曰自戾五曰一槩何者昔大道為公以能而授故堯咨爾舜舜以命禹自曹馬以降其取之也則不然若乃上出禪書下陳讓表其間勸進殷勤敦諭重沓跡實同於莽卓言乃類於虞夏且始自納陛迄於登壇彤弓盧矢新君膺九命之錫白馬侯服舊主䝉三恪之禮徒有其文竟無其事此所謂虚設也古者兩軍為敵二國爭雄自相稱述言無所隠何者國之得喪如日月之食焉非由飾辭矯說所能掩蔽也逮於近古則不然至如曹公歎蜀主之英略曰劉備吾儔周帝美齊宣之強盛云高歡不死或移都以避其鋒或斵氷以防其渡及其申誥誓降移檄便稱其智昏菽麥識昧𤣥黄列宅建都若鷦鷯之巢葦臨戎賈勇猶螳螂之拒轍此所謂厚顔也古者國有詔命皆人主所為故漢光武時第五倫為督鑄錢掾見詔書而歎曰此聖主也一見決矣至於近古則不然凡有詔勅皆責成羣下但使朝多文士國富辭人肆其筆端何事不録是以每發璽誥下綸言申惻隠之渥恩叙憂勤之至意其君雖有返道敗徳惟頑與㬥觀其政令則辛癸不如讀其詔誥則勛華再出此所謂假手也葢天子無戲言茍言之有失則取尤天下故漢光武謂龎萌可以託六尺之孤及聞其叛也乃謝百官曰諸君得無笑朕乎是知褒貶之言哲王所愼至於近古則不然凡百具寮王公卿士始有褒崇則謂其珪璋特達善無可加旋有貶黜則比斗筲下才罪不容責夫同為一士之行同取一君之言愚智生於倐忽是非變於俄頃帝心不一皇鑒無恒此所謂自戾也夫國有否泰世有汚隆作者形言本無定凖故觀猗歟之頌而驗有殷方興覩魚藻之刺而知宗周將殞至於近代則不然夫談主上之聖明則君盡三五述宰相之英偉則臣皆二八國止方隅而言幷吞六合福不盈眥而稱感致百靈雖人事屢改而文理無昜故善之與惡其說不殊欲令觀者疇為凖的此所謂一槩也於是考茲五失以尋文義雖事皆形似而言必憑虛夫鏤氷為璧不可得而用也畫地為餅不可得而食之是以行之於世則上下相䝉傳之於後則示人不信而世之作者復不之察聚彼虚說編而次之剙自起居成於國史連章疏録蜀本作畢宋本作疏一字無廢非復史書更成文集若乃歴選衆作求其穢累王沉魚豢是其甚焉裴子野何之元抑其次也陳壽干寶頗從簡約猶時載浮訛未盡機要未一作罔惟王邵撰齊隋二史其所取也文皆詣實理多可信至於悠悠飾詞皆不之取此實得去邪從正之理捐華摭實之義也葢山有木工則度之況舉世文章豈無其選但苦作者書之不讀耳至如詩有韋孟諷諫賦有趙壹嫉邪篇則賈誼過秦論則班彪王命張華述箴於女史張載題銘於劔閣諸葛表主以出師王昶書家以誡子劉向谷永之上疏晁錯李固之對策荀伯子之彈文山巨源之啓事此皆言成軌則為世龜鏡求諸歴代往往而有茍書之竹帛持以不刋則其文可與三代同風其事可以五經齊列古猶今也何逺近之有哉昔夫子修春秋别是非申黜陟而賊臣逆子懼凡今之為史而載文也茍能撥浮華採眞實亦可使夫彫蟲小伎者聞義而知徙矣此乃禁淫之隄防持雅之管轄凡為載削者可不務乎
  補註第十七
  昔詩書既成而毛孔立傳傳之時義以訓詁為主亦猶春秋之傳配經而行也降及中古始名傳曰注葢傳者轉也轉授於無窮注者流也流通而靡絶惟此二名其歸一揆如韓戴服鄭鑚仰六經裴李應晉訓解三史開導後學發明先義古今傳授是曰儒宗既而史傳小書人物雜記若趙岐之三輔決録陳夀之季漢輔臣周處之陽羨土風常璩之華陽士女文言美辭列於章句委曲叙事存於細書此之注釋異夫儒士者矣次有好事之子思廣異聞而才短力微不能自達庶憑驥尾千里絶羣遂乃掇衆史之異詞補前書之所闕若裴松之三國志陸澄劉昭兩漢書劉彤晉紀劉孝標世說之類是也亦有躬為史臣手自刋削雖志存該博而才闕倫叙除煩則意有所恡畢載則言有所妨遂乃定彼榛楛列為子注若蕭大圜淮海亂離志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宋孝王關東風俗傳王邵齊志之類是也㩁其得失求其利害少期集注國志以廣承祚所遺而喜聚異同不加刋定恣其擊難坐長煩蕪觀其書成表獻自比蜜蜂兼採但甘苦不分難以味同萍實者矣陸澄所注班史多引司馬遷之書若乃此缺一言彼增半句皆採摘成注標為異說有昏耳目難為披覽蜀本作搜宋本作披竊惟范曄之刪後漢也簡而且周踈而不漏葢云備矣而劉昭採其所捐以為補注言盡非要事皆不急譬夫人有吐菓之核棄藥之滓而愚者乃重加捃拾潔以登薦持此為工多見其無識也孝標善於攻謬博而且精固以察及泉魚辨窮河豖嗟乎以峻之才識足堪逺大而不能探𧷤彪嶠網羅班馬方復留情於委巷小說銳思於流俗短書可謂勞而無功費而無當者矣自茲以降其失逾甚若蕭楊之璅雜王宋之鄙碎言殊揀金事比雞肋異體同病焉可勝言大扺撰史加注者或因人成事或自我作故記録無限規檢不存難以成一家之格言千載之楷則凡諸作者可不詳之至若鄭𤣥王肅述五經而各異何休馬融論三傳而競爽欲加商㩁其流實煩斯則義涉儒家言非史氏今並不書於此焉
  因習上第十八
  葢聞三王各異禮五帝不同樂故傳稱因俗易貴隨時況史書者記事之言耳夫事有貿遷而言無變革此所謂膠柱而調瑟刻舩以求劔也古者諸侯曰薨卿大夫曰卒故左氏傳稱楚鄧曼曰王薨於行國之福也又鄭子産曰文襄之伯君薨大夫弔即其證也按夫子修春秋實用斯義而諸國皆卒魯獨稱薨者此略外别内之旨也馬遷史記西伯以下與諸列國王侯凡有薨者同加卒稱此豈略外别内耶何貶薨而書卒也葢著魯史者不謂其邦為魯國撰周書者不呼其主曰周王如史記者事總古今勢無主客故言及漢祖多為漢王斯亦未為累也班氏既分裂史記定名漢書至於述高祖為公王之時皆不除沛漢之字凡有異方降欵者以歸漢為文肇自班書首為此失迄于仲豫仍踵厥非積習相傳曾無先覺者矣又史記陳涉世家稱其子孫至今血食漢書復有涉傳乃具載遷文按遷之言今實孝武之世也固之言今當孝明之世也事出百年語同一理即如是豈陳氏苖裔祚流東京者乎斯必不然漢書又云嚴君平既卒蜀人至今稱之皇甫謐全録斯語載於高士傳夫孟堅士安年代懸隔至今之說豈可同云夫班之習馬其非既如彼謐之承固其失又如此迷而不悟奚其甚乎何法盛中興書劉魏録稱其議獄事具刑法志依檢志内了無其說既而臧氏晉書梁朝通史於大連之傳並有斯言志亦無文傳乃虚述此又不精之咎同於𤣥晏也尋班馬之列傳皆具編其人姓名如行狀尤相似者則共歸一稱若刺客日者儒林循吏是也范曄既移題目於傳首歴姓名於卷中而猶於列傳之下注為列女高隠等目茍姓名既書題目又顯是鄧禹㓂恂之首當署為公輔者矣岑彭呉漢之前當標為將帥者矣觸類而長實繁其徒何止列女孝子高隠獨行而已魏収著書摽牓南國桓劉諸族咸曰島夷是則自江東而盡為卉服之地至於劉昶沈文秀等傳叙其爵里則不異諸華劉𥙿等傳皆云丹徒楚人也沈文秀等傳則云吳興武康人豈有君臣共國父子同姓闔閭季札便致土風之殊孫策虞翻仍成夷夏之隔求諸往例所未聞也當晉宅江淮實膺正朔嫉彼羣雄稱為僣盜故阮氏七録以田范裴段諸記劉石苻姚等書别剙一名題為偽史及隋氏受命海内為家國靡愛憎人無彼我而世有撰隋書之經籍志者其流别羣書還同阮録按國之有偽其來尚矣如杜宇作帝勾踐稱王孫權建鼎峙之業蕭詧為附庸之主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撰蜀紀子貢著越絶虞裁江表傳蔡述後梁史考斯衆作咸是偽書自可類聚相從合成一部何止取東晉一世十有六家而已乎夫王室將崩霸圖云構必有忠臣義士捐生殉節若乃韋耿謀誅曹武誅一作討欽誕問罪馬文而魏晉史臣書之曰賊此乃迫於當世難以直言至如荀濟元瑾蘭摧於莽靖之末王謙尉逈玉折於宇文之季而李刋齊史顏述隋篇時無逼畏事須矯枉而皆仍舊不改謂數君為叛逆書事如此褒貶何施昔漢代有修奏記於其府者遂盜葛龔所作而進之既具録他文不知改易名姓時人謂之曰作奏雖工宜去葛龔及邯鄲氏撰笑林載之以為口實嗟乎歴觀自古此類尤多其有宜去而不去者豈真葛龔而已何事於斯獨致解頥之誚也凡為史者茍能識事詳審措辭精宻舉一隅以三隅反吿諸往而知諸來斯庶幾可以無大過矣
  因習下第十九亦曰邑里
  昔五經諸子廣書人物雖世族可驗而邑里難詳逮太史公始革茲體惟有列傳先述本居至於國有弛張鄉有併省隨時而載用明審實按夏侯孝若撰東方朔贊云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魏建安中分厭次為樂陵郡故又為郡人焉夫以身没之後地名改易猶復追書其事以示後來則知在生之前故宜詳録者矣異哉晉氏之有天下也自雒陽蕩覆衣冠南渡江左僑立州縣不存桑梓由是斗牛之野郡有青徐吳越之鄉州編冀豫欲使南北不亂淄澠可分其於繫虛名於本土者雖百代無易既而天長地久文軌大同州郡則廢置無恒名目則古今各異而作者為人立傳每云某所人也其地皆取舊號施之於今近代史為王傳云瑯琊臨沂人為李傳曰隴西成紀人之類也非唯王李二族久離本居亦自當時無此郡縣皆是晉魏已前舊名號欲求實錄不亦難乎且人無定所因地而化故生於荆者言皆成楚居於晉者齒便從黄涉魏而東已經七葉歴江而北非唯一世而猶以本國為是此鄉為非是則孔父里於昌平陰氏家於新野而系纂㣲子源承管仲乃為齊宋之人非闗魯鄧之士求諸自古其義無聞時修國史予被配纂李義琰傳琰家於魏州昌樂已經三代因云義琰魏州昌樂人也監修者大笑以為深乖史體遂依李氏舊望改為隴西成紀人既言不見從故有此說且自世重高門人輕寒族竟以姓望所出邑里相矜若仲逺之尋鄭𤣥先云汝南應劭文舉之對曹操自謂魯國孔融是也爰及近古其言多偽至於碑頌所勒茅土定名虚引他邦冒為巳邑若乃稱袁則飾之陳郡言杜則加之京邑姓夘金者咸曰彭城氏禾女者皆云鉅鹿今有姓邴者姓𢎞者以犯國諱皆改為李氏如書其邑里必云隴西趙郡夫以假姓猶且如斯則真姓者斷可知矣又今西域胡人多有姓明及卑者如加五等爵或稱平原公或號東平子為明氏出於平原卑氏出於東平故也夫邊夷雜種尙竊美名則諸夏士流固無慚德也在諸史傳多與同風如隋史牛𢎞傳曰安定鶉觚人也本姓原氏至於他篇所引皆謂之西牛𢎞唐史謝偃傳云本姓庫汗氏續謂之陳郡謝偃並其類也此乃尋流俗之常談忘著書之舊體矣又近世有班秩不著者始以州壤自標若楚國龔遂漁陽趙壹是也至於名位既隆則不從此列若蕭何鄧禹賈誼董仲舒是也觀周隋二史每述王庾諸事高楊數公必云瑯琊王褒新野庾信𢎞農楊素渤海高熲以此成言豈曰省文從而可知也凡此諸失皆由積習相傳𥧲以成俗迷而不返蓋語曰難與慮始可與樂成夫以千載遵行持為故事而一朝糾正必驚愚俗此莊生所謂安得妄言之人而與之言斯言已得之矣庶知音君子詳其得失者焉





  史通卷五
<史部,史評類,史通>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六       唐 劉知㡬 撰内篇
  言語第二十
  葢樞機之發榮辱之主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則知飾詞専對古之所重也夫上古之世人惟朴畧言語難曉訓釋方通是以尋理則事簡而意深考文則詞難而義釋若尚書載伊尹立訓臯陶矢謨洛誥康誥牧誓泰誓是也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詞命語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若春秋載呂相絶秦子産獻捷臧孫諫君納鼎魏絳對戮揚干是也戰國虎爭馳說雲湧人持弄丸之辯家挾飛鉗之術劇談者以譎誑為宗利口者以寓言為主若史記載蘇秦合從張儀連衡范雎反間以相秦魯連解紛而全趙是也逮漢魏已降周隋而往世皆尚文時無専對運籌畫䇿自具於章表獻可替否總歸於筆札宰我子貢之道不行蘇秦張儀之業遂廢矣假有忠言切諫答戲解嘲其可稱者若朱雲折檻以抗憤張綱埋輪而獻直秦密之酬吳客王融之答虜使此之小辯曾何足云是以歴選載言布諸方䇿自漢已下無足觀焉尋夫戰國已前其言皆可諷詠非但筆削所致良用體質素美何以覈諸至如鶉賁鸜鵒童豎之謡也山木轉車時俗之諺也皤腹棄甲城者之謳也原田是謀輿人之誦也斯皆芻詞鄙句猶能温潤若此況乎束帶立朝之士加以多聞博古之說者哉則知時人出言史官入記雖有討論潤色終不失其梗概者也夫三傳之說既不習於尚書兩漢之詞又多違於戰䇿足以驗甿俗之遞改知嵗時之不同而後來作者通無逺識記其當世口語罕能從實而書方復追效昔人示其稽古是以好丘明者則偏模左傳愛子長者則全學史公用使周秦言辭見於魏晉之代楚漢應對行乎宋齊之日而偽修混沌失彼天然今古以之不純真偽由其相亂故裴少期譏孫盛録曹公平素之語而全作夫差亡滅之詞雖言似春秋而事殊乖越者矣然自晉咸洛不守龜鼎南遷江左為禮樂之鄉金陵實圖書之府故其俗猶能語存規檢言喜風流顛沛造次不忘經籍若梁史載髙祖在圍中見蕭正徳而謂之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湘東王聞世子方等見殺謂其次子諸曰不有其廢君何以興皆其類也而史臣修飾無所費功其於中國則不然何者于斯時也先王桑梓剪為蠻貊被髮左袵充牣神州其中辯若駒支學如郯子有時而遇不可多得而彦鸞修偽國諸史收𢎞撰魏周書收為魏收𢎞為牛𢎞必謂彼夷音變成華語等楊由之聽雀如介葛之聞牛斯亦可矣而於其間則有妄益文彩虛加風物援引詩書憲章史漢遂使沮渠乞伏儒雅比於元封拓跋宇文徳音同於正始華而失實過莫大焉唯王宋著書叙元髙時事王謂王邵也宋謂宋孝王也邵撰齊志孝王撰關東風俗傳也抗詞正筆務存直道方言世語由此畢彰而今之學者皆尢二子以言多滓穢語傷淺俗夫本質如此而推過史臣猶鑒者見嫫母多媸而歸罪於明鏡也又世之議者咸以北朝衆作周史為工葢賞其記言之體多同於古故也夫以枉飾虚言都損實事便號以良直師其模楷至如周太祖實名黑獺魏本索頭故當時有童謡曰狐非狐貉非貉焦梨狗子嚙斷索又曰獾獾頭團欒河中狗子破爾苑又西帝下詔罵齊神武數其罪廿諸如此事難可棄遺而周史以其事非雅畧而不載賴君懋編録故得權聞於後其事不傳於北齊因而埋没不盡亦多矣是以董狐南史舉目可求班固華嶠比肩皆是者矣近有燉煌張太素中山郎餘令並稱述者自負史才郎著李傳張著隋後畧凡所撰人語皆依倣舊辭若選言可以效古而書其難類者則忽而不取料其所棄一作斥可勝紀哉葢江芉罵商臣曰呼役夫宜君王廢汝而立職漢王怒酈生曰豎儒㡬敗乃公事單固謂嵇康曰老奴汝死自其分樂廣歎衛玠曰誰家生得寧馨兒斯並當時侮嫚之詞流俗鄙俚之說必播以唇吻傳諸諷誦而世人皆以為上之二言不失清雅而下之兩句殊為魯朴者何哉葢楚漢世隔事已成古魏晉年近言猶類今已古者即謂其文猶今者乃驚其質夫天地久長風俗無恒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而作者皆怯書今語勇效昔言不其惑乎茍紀事則約附五經載語則依憑三史是春秋之俗戰國之時與兩儀而並存經千載而如一奚以今來古往質文之屢變者哉葢善為政者不擇人而理故俗無精麄咸被其化工為史者不選事而書故言無美惡盡傳于後若事皆不謬言必近真庶㡬可與古人同居何止得其糟粕而已
  浮詞第二十一
  夫人樞機之發亹亹不窮必有餘音足句為其始末是以伊惟夫葢發語之始也焉哉矣兮斷句之助也去之則言語不足加之則章句獲全而史之叙事亦有時類此故將述晉靈公厚斂彫牆則且以不君為稱欲云司馬安四至九卿而先以巧宦標目所謂說事之端也又書重耳伐原示信而續以一戰而霸文之教也載匈奴為偶人象郅都令馳射莫能中則云其見憚如此所謂論事之助也昔尼父裁經義在褒貶明如日月特用不刋而史傳所書貴乎博録而已至於本事之外時寄抑揚此乃得失稟於片言是非由於一句談何容易可不慎歟但近代作者溺於煩富則有發言失中加字不愜遂令後之覽者難以取信葢史記世家有云趙鞅諸子無恤最賢夫賢者當以仁恕為先禮讓居本至如偽㑹鄰國進計行戕俾同氣女兄摩笄引決此則詐而安忍貪而無親鯨鯢是儔犬豕不若焉得謂之賢哉又漢書云蕭何知韓信賢按賢者處世夷險若一不隕穫於貧賤不充詘於富貴又傳曰知進退存亡者其唯聖人乎如淮陰初在仄微墮業無行後居榮貴滿盈速禍躬為逆上名隸惡徒周身之防靡聞知足之情安在美其善將呼為才畧則可矣必以賢為目不其謬乎又云嚴延年精悍敏捷雖子貢冉有通於政事不能絶也夫以編名酷吏列號屠伯而輒比孔門達者豈其倫哉且以春秋至漢多歴年所必言貌取人耳目不接又焉知其才術相類錙銖無爽而云不能絶乎葢古之記事也或先經張本或後傳終言分布雖疎錯綜逾密今之記事也則不然或隔卷異篇遽相矛盾或連行接句頓成乖角是以齊史之論魏收良直邪曲三說各異李百藥齊書序論魏收云若使子孫有靈竊恐未挹髙論至收傳論又云足以入相如之室游尼父之門志存實録抵訐私於爾朱暢傳又云收受暢財賄令故為榮傳多其惡是為三說各異周書之評太祖寛仁好殺二理不同令狐徳棻周書傳稱文帝不害諸元則云太祖天縱寛仁世故如歸命盡種誅夷雖事出權道而用乖於徳教是謂二理不同非唯言無準的固亦事成首鼠者矣夫人有一而史辭再三良以好發蕪音不求讜理而言之反覆觀者惑焉亦有開國承家美惡昭露皎如星漢非磨涅所移而輕事塵㸃曲加粉飾求諸近史此累尤多累一作類如魏書稱登國以鳥名官則云好尚淳朴逺師少皥述道武結婚蕃落則曰招攜荒服追慕漢髙自餘所說多類於此按魏武始興邊朔少識典墳作儷蠻夷抑惟秦晉而鳥官創置豈關郯子之言髦頭而偶奚假奉春之䇿奢言無限何甚厚顔又周史稱元行恭因齊滅得回庾信贈其詩曰虢亡垂棘滅齊平寳鼎歸陳周𢎞正來聘在館贈韋敻詩曰徳星猶未動直車詎肯來其為信𢎞正所重如此夫文以害意自古而然儗非其倫由來尚矣必以庾周所作皆為實録則其所褒貶非止一人咸宜取其指歸何止採其四句而已若乃題目不定首尾相違則李百藥令狐徳棻是也齊史李百藥所撰周史令狐徳棻所撰也心挾愛憎詞多出没則魏收牛𢎞是也魏史魏收所撰周史載元行恭等此本牛𢎞所撰也斯皆鑒裁非逺智識不周而輕弄筆端肆情髙下故彌縫雖洽而厥跡更彰取惑無知見嗤有識夫詞寡者出一言而已周才蕪者資數句而已浹按左傳稱絳父論甲子隠言於趙孟班書述楚老哭龔生莫識其名氏茍舉斯一事則觸類可知至嵇康皇甫諡撰髙士記各為二叟立傳全採左班之録而其傳詞云二叟隠徳容身不求名利避逺亂害安於賤役夫探揣古意而廣足新言足音子愈反此猶子建之詠三良延年之歌秋婦至於臨穴淚下閨中長嘆雖語多本傳而事無異說葢鳬脛雖短續之則悲史文雖約增之反累加減前哲豈容易哉昔夫子斷唐虞已下迄於周剪截浮詞撮其機要故帝王之道坦然明白嗟乎自去聖日逺史籍逾多得失是非孰能刋定假有才堪釐革而以人廢言此繞朝所謂勿謂秦無人吾謀適不用者也
  叙事第二十二并序 簡要隱晦 妄飾
  夫史之稱美者以叙事為先至若書功過記善惡文而不麗質而非野使人味其滋㫖懐其徳音三復忘疲百遍無斁自非作者曰聖其孰能與於此乎昔聖人之述作也上自堯典下終獲麟是為屬詞比事之言疏通知逺之㫖子夏曰書之論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揚雄有云說事者莫辨於書說理者莫辨乎春秋然則意複深奥訓詁成義微顯闡幽婉而成章雖殊途異轍亦各有美焉諒以師範億載規模萬古為述者之冠冕實後來之龜鏡一作鑒既而馬遷史記班固漢書繼聖而作抑其次也故世之學者皆先曰五經次云三史故經史之目於此分焉甞試言之曰經猶日也史猶星也夫杲日流景則列星寢耀桑榆既夕而辰象粲然故史記之文當乎尚書春秋之世也則其言淺俗涉乎委巷垂翅不舉懘籥無聞逮於戰國已降去聖彌逺然後能露其鋒穎倜儻不羈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校其優劣詎可同年自漢已降㡬千載作者相繼非復一家求其善者葢亦㡬矣夫班馬執簡既五經之罪人而晉宋殺青又三史之不若譬夫王霸有别粹駁相懸才難不其甚乎然則人之著述雖同自一手自一作出其間則有善惡不均精麄非類若史記蘇張蔡澤等傳是其美者至於三五本紀日者太倉公龜䇿傳固無所取焉又漢書之帝紀陳項諸篇是其最也至於淮南王司馬相如東方朔傳又安足道哉豈繪事以丹素成妍帝京以山水為助故言媸者其史亦拙事美者其書亦工必時乏異聞世無竒事英雄不作賢雋不生區區碌碌抑惟恒理而責史臣顯其良直之體申其微婉之才葢亦難矣故揚子有云虞夏之書渾渾爾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下周者其書憔悴乎觀丘明之記事也當桓文作霸晉楚更盟則能飾彼詞句成其文雅及王室大壊事益縱横則春秋美詞㡬乎翳矣觀子長之叙事也自周已往言所不該其文濶畧無復體統自秦漢已下條貫有倫則煥炳可觀有足稱者至若荀恱漢紀其才盡於十帝陳夀魏書其美窮於三祖觸類而長他皆若斯夫識寳者稀知音葢寡近有裴子野宋畧王邵齊志此二家者並長於叙事無愧古人而世人議者皆雷同譽裴而共詆王氏夫江左事雅裴筆所以専工申原跡穢王文由其屢鄙且㡬原務飾虚詞君懋志存實録此美惡所以為異也設使丘明重出子長再生記言於賀六渾之朝書事於士尼干之代將恐輟毫栖牘無所施其徳音而作者安可以今方古一概而論得失夫叙事之體其流甚多非復片言所能覼縷今輒區分類聚定為三篇列之于下右叙事篇序
  夫國史之美者以叙事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簡要為主簡之時義大矣哉歴觀自古作者權輿尚書發蹤所載務於寡事春秋變體其言貴於省文斯葢澆淳殊致前後異跡然則文約而事豐此述作之尤美者也始自兩漢迄乎三國國史之文日傷煩富逮晉已降流宕逾逺必尋其冗句摘其煩詞一行之間必謬增數字尺紙之内恒虚費數行夫聚蚊成雷羣輕折軸況於章句不節言詞莫限載之兼兩曷足道哉葢叙事之體其别有四有直紀其才行者有唯書其事跡者有因言語而可知者有假讚論而自見者至如古文尚書稱帝堯之徳標以允恭克讓春秋左傳言子太叔之狀目以美秀而文所稱如此更無他說所謂直紀其才行者又如左氏載申生為驪姬所讚自縊而亡班史稱紀信為項籍所圍代君而死此則不言其節操而忠孝自彰所謂唯書其事跡者又如尚書稱武王之罪紂也其誓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婦左傳記隨㑹之論楚也其詞曰蓽簵藍𧃒以啓山林此則才行事跡莫不闕如而言有關涉事便顯露所謂因言語而可知者又如史記衛青傳後太史公曰蘇建甞責大將軍不薦賢待士漢書孝文紀末其讚曰吳王詐病不朝賜以杖几此則紀之與傳並所不書而史臣發言别出其事所謂假讚論而自見者然則才行事跡言語讚論凡此四者皆不相須若兼而畢書則其費尤廣近史紀傳欲言人居哀毁損則先云至性純孝欲言人晝夜觀書則先云篤志好學欲言人赴敵不顧則先云武藝絶倫欲言人下筆成篇則先云文章敏速此則既述才行又彰事跡也如穀梁傳曰驪姬以酖為酒藥脯以毒獻公曰奚來驪姬曰世子以祀故致福在君將食之驪姬讒曰食自外來者不可不試也覆酒於地而地墳以脯與犬犬斃驪姬下堂而啼曰天乎天乎吾君之國子之國也子何遲於為君又禮記云晉將伐宋使覘之見陽門之介夫死子罕哭之甚哀歸而語人曰陽門之介夫死子罕哭之甚哀不可伐也此則既載事跡又載言語也又近代諸史人有行事美惡者皆已具其紀傳中續以贊論重述前事此則近有事跡紀傳已書贊論又載公梁傳新序說苑戰國䇿楚漢春秋史記迄于皇家所撰五代史皆有之但自古經史通多此類能獲免者葢十無一二唯左丘明裴子野王邵無此也又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左傳宋華耦來盟稱其先人得罪於宋魯人以為敏夫以鈍者稱敏魯人為鈍人也禮記中已有註解則明賢達所嗤此為省句也春秋經曰隕石於宋五夫聞之隕視之石數之五加以一字太詳減其一字太略求諸折中簡要合理此為省字也其反於是者若公羊稱郄克眇季孫行父秃孫良夫跛齊使跛者逆跛者秃者逆秃者眇者逆眇者葢宜除跛者已下字但云各以其類逆者必事皆再述則於文殊費此為煩句也漢書張倉傳云年老口中無齒葢於此一句之内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為煩字也然則省句為易省字為難洞識此心始可言史矣若句盡餘賸字皆重複史之煩蕪職由於此葢餌巨魚者垂其千釣而得之在於一筌捕髙鳥者張其萬𦊨而獲之由於一目夫叙事者或虚益散辭廣加閒說必取其所要不過一言一句耳茍能同夫獵者漁者既執而𦊨釣必收其所留者唯一筌一目而已則庶㡬胼胝盡去而塵垢都隕華逝而實存滓去而瀋在矣嗟乎能損之又損而𤣥之又𤣥輪扁所不能語斤伊摯所不能言鼎也右簡要
  夫飾言者為文編文者為句句積而章立章積而篇成蜀本篇下有目字宋本無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備矣古者行人出境以詞令為宗大夫應對以言文為主況乎列以章句刋之竹帛安可不勵精雕飾傳諸諷誦者哉自聖賢述作是曰經典句皆韶夏言盡琳琅秩秩徳音洋洋盈耳譬夫游滄海者徒驚其浩曠登太山者但嗟其峻極必摘以尤最不知何者為先然章句之言有顯有晦顯也者繁詞縟說理盡於篇中晦也者省字約文事溢於句外然則晦之將顯優劣不同較可知矣夫能略小存大舉重明輕一言而巨細咸該三語而洪纎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昔古文義務卻浮詞虞書云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夏書云啓呱呱而泣予不子周書稱前徒倒戈血流漂杵虞書云四罪而天下咸服此皆文如闊略而語實周贍故覽之者初疑其易而為之者方覺其難固非雕蟲小技所能斥非其說也既而丘明授經師範尼父夫經以數字包義而傳以一句成言雖繁約有殊而隠晦無異故其綱紀而言邦俗也則有士㑹為政晉國之盜奔秦邢遷如歸衛國忘亡其欵曲而言人事也則有使婦人飲之酒以犀革褁之比及宋手足皆見援廟桷動於甍師人多寒王撫而巡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斯皆言近而㫖逺辭淺而義深雖𤼵語已殫而含意未盡使夫讀者望表而知裏捫毛而辨骨覩一事於句中反三隅於字外晦之時義不亦大哉洎班馬二史雖多謝五經必求其所長亦時值斯語至若髙祖亡蕭何如失左右手漢兵敗績睢水為之不流董生乗馬三年不知牝牡翟公之門可張雀羅則其例也自兹已降史道陵夷作者蕪音累句雲蒸泉湧其為文也大抵編字不隻捶句皆雙脩短取均竒偶相配故應以一言蔽者輒足為二言應以三句成文者必分為四句彌漫重沓不知所裁是以承祚受責於少期魏志鄧哀王𫝊曰容貌姿美裴松之注云容貌之言而分巳為三亦叙事之屬一病也子昇取譏於君懋王邵齊志曰時議恨邢子才不得掌興魏之書悵怏温子昇亦若此而撰永安記率是六言非不幸也葢作者言雖簡略理皆要害故能疎而不遺儉而無闕譬如用竒兵者持一當百能全克敵之功也若才乏雋穎思多昏滯費詞既甚叙事纔周亦猶售鐵錢者以兩當一方成貿遷之價也然則史漢已前省要如彼國晉已降國謂三國志也晉謂晉書也煩碎如此必定其妍媸甄其善惡夫讀古史者明其章句皆可詠歌觀近史者恱其緒言恱一作得直求事意而已是則一貴一賤不言可知無假搉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其理自見矣右𨼆晦
  昔文章既作比興由生鳥獸以嫓賢愚草木以方男女詩人騷客言之備矣洎乎中代一作世其體稍殊或擬人必以其倫或述事多比於古當漢氏之臨天下也君實稱帝理異殷周子乃封王名非魯衛而作者猶謂帝家為王室公輔為王臣盤石加建侯之言帶河申俾侯之稱而史臣撰録亦同彼文章假託古詞翻易今語潤色之濫萌於此矣降及近古彌見其甚至如諸子短書雜家小說論逆臣則呼為問鼎稱巨冦則目以長鯨邦國初基皆云草昧帝王兆跡必號龍飛斯並理兼諷諭言非指斥異乎游夏措詞南董顯書之義也如魏收代史吳均齊録或牢籠一世或苞舉一家自可申不刋之格言𢎞至公之正說而收稱劉氏納貢則曰來獻百牢均叙元日臨軒必云朝㑹萬國夫以吳徵魯賦禹計塗山持彼往事用為今說置於文章則可施於簡册則否矣亦有方以類聚譬諸昔人如王隠稱諸葛亮挑戰冀獲曹咎之利崔鴻稱慕容沖見幸為有龍陽之姿龍陽事見戰國䇿其事相符言之讜矣而虞思道稱邢邵喪子不慟自東門吳已來東門吳事見戰國䇿未之有也李百藥稱王琳雅得人心雖李將軍恂恂善誘無以加也斯則虚引古事妄足庸音茍矜其學必辨而非當者矣昔禮記檀弓工言物始夫自我作古首剏新儀前史所刋後來取證是以漢初立䡺子長所書魯始為髽丘明是記河橋可作元凱取騐於毛詩男子有笄伯攴逺徵於内則即其事也按裴景仁秦記稱苻堅方食撫盤而詬王邵齊志述受紇洛千感恩脫㡌而謝及彦鑾撰以新史重規删其舊録乃易撫盤以推案變脫㡌為免冠夫近世通無案食胡俗不施冠冕直以事不類古改從雅言欲令學者何以考時俗之不同察古今之有異又自雜種稱制充牣神州事異諸華言多孔醜至如翼捷魏道武所諱黑獺周文本名而伯起草以他語徳棻闕而不載葢尨降蒯瞶字之媸也重耳黑臀名之鄙也舊事列以三史傳諸五經未聞後進談講别加刋定況愁山定櫝彰於載䜟杜臺卿齊載䜟云首牛入西谷逆櫝上齊丘也河邊之狗著於謡詠王邵齊志載謡貛貛頭團圞河中狗子破爾苑也明如日月難為葢藏此而不書何以示後亦有氏姓本複咸省從單或去萬而留千或存扶而除厚求諸自古罕聞兹例昔夫子有云文勝質則史故知史之為務必藉於文自五經已降三史而往以文叙事可得言焉而今之所作有異於是其立言也或虚加練飾輕事彫彩或體兼賦頌詞類俳優文非文史非史譬夫烏孫造室雜以漢儀而刻鵠不成反類於鶩者也右妄飾















  史通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七       唐 劉知㡬 撰内篇
  品藻第二十三
  葢聞方以類聚物以羣分薰蕕不同器梟鸞不比翼若乃商臣冒頓南蠻北狄萬里之殊也伊尹霍光殷年漢日千載之隔也而世之稱悖逆則云商冒論忠順則曰伊霍者何哉葢厥跡相符則雖隔越為偶奚必差形步武方稱連類者乎史氏自遷固作傳始以品彚相從然其中或以年世迫促或以人物寡鮮求其具體必同不可多得是以韓非老子共在一篇董卓袁紹無聞二録豈非韓老俱稱述者書有子名袁董並曰英雄生當漢末用此為斷粗得其倫亦有厥類衆夥宜為流别而不能定其同科申其異品用使蘭艾相雜朱紫不分是誰之過歟葢史官之責也官一作者按班書古今人表仰包億載旁貫百家分之以三科定之以九等其言甚髙其義甚愜及至篇中所列奚不類於其叙哉若孔門達者顔稱殆庶至於他子難為等衰一作差今乃先伯牛而後曾參進仲弓而退冉有伯牛仲弓並在第一等曾參冉有並在第三等也求諸折中厥理無聞又楚王過鄧過一作如三甥欲殺之耼甥騅甥養甥鄧侯不許卒亡鄧國今定鄧侯入下愚之上即第七等夫寧人負我為善獲戾持此致尤將何勸善如謂小不忍亂大謀失於用權故加其罪是則三甥見㡬而作決在未萌自可髙立標格可一作當寘諸雲漢何得止與鄧侯鄰伍列在中庸下流而已哉三甥皆在第六等又其叙晉文之臣佐也舟之僑為上陽處父次之士㑹為下舟之僑在第三等陽處父在第四等士㑹在第五等其述燕丹之賔客也髙漸離居首荆軻亞之秦武陽居末髙漸離在第五等荆軻在第六等秦武陽在第七等斯並是非瞀亂善惡紛挐或珍瓴甋而賤璠璵或䇿駑駘而捨騏驥以兹為監欲誰欺乎又江充息夫躬讒謟惑上使禍延儲后毒及忠良論其奸凶過於石顯逺矣而固叙之不列佞幸楊王孫裸葬悖禮狂狷之徒考其一生更無他事而與朱雲同列仍冠之傳首不其穢歟若乃旁求别録側窺雜傳諸如此繆其累實多按劉向列女傳載魯之秋胡妻者尋其始末了無才行可稱直以怨懟厥夫投川而死輕生同於古冶殉節異於曹娥此乃凶險之頑人强梁之悍婦輒與貞烈為伍有乖其實者焉又嵇康髙士傳其所載者廣矣而顔回蘧瑗獨不見書葢以二子雖樂道遺榮安貧守志而拘忌名教未免流俗也正如董仲舒揚子雲亦鑽仰四科驅馳六籍漸孔門之教義服魯國之儒風與此何殊而並可甄録夫回瑗是棄而揚董獲升可謂識二五而不知十者也爰及近代史臣所書求其乖失亦往往而有借如陽瓚効節邊城捐軀死敵當有宋之代抑劉卜之徒歟劉謂劉康祖卜謂卜天與而沈氏竟不别加標牓唯寄編於索虜篇内紀僧珍砥節礪行終始無瑕而蕭氏乃與羣小混書都以恩幸為目王頗文章不足武藝居多躬詣戚藩首階逆亂撰隋史者如不能與梟感並列隋世皆謂楊𤣥感為梟感即宜附出楊諒傳中輒與詞人共編隋書列王頗在文苑傳也吉士為伍凡斯纂録豈其類乎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光武則受誤於龎萌曹公則見欺於張邈列在方書惟善與惡昭然可見不假許郭之深鑒裴王之妙𧦴而作者存諸簡牘不能使善惡區分故曰誰之過歟史官之責也夫能申藻鏡區别流品使小人君子臭味得明上智中庸等差有叙則懲惡勸善永肅將來激濁揚清鬱為不朽者矣
  直言第二十四
  夫人稟五常士兼百行邪正有别曲直不同若邪曲者人之所賤而小人之道也正直者人之所貴而君子之徳也然世多趨邪而棄正不踐君子之跡而行曲自陷小人者何哉語曰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鈎反封侯故能順從以保吉不違忤以受害也況史之為務申以勸戒樹之風聲其有賊臣逆子淫君亂主茍直書其事不掩其瑕則穢跡彰於一朝惡名被於千載言之若是吁可畏乎夫為於可為之時則從為於不可為之時則凶如董狐之書法不隠趙盾之為法受屈彼我無忤行之不疑然後能成其良直擅名今古至若齊史之書崔弑馬遷之述漢非韋昭仗正於吳朝崔浩犯諱於魏國或身膏斧鉞取笑於當時或書填坑窖無聞於後代夫世事如此而責史臣不能申其强項之風勵其匪躬之節葢亦難矣是以張儼發憤私存嘿記之文孫盛不平竊撰遼東之本以兹避禍幸而獲全是以驗世途之多隘知實録之難遇耳然則歴考前史徵諸直詞雖古人糟粕真偽相亂而披沙揀金有時獲寳按金行在歴史氏尤多當宣景開基之始曹馬搆紛之際或列營渭曲見屈武侯或發仗雲臺取傷成濟陳夀王隠咸杜口而無言干寳虞預各栖毫而靡述至習鑿齒乃申以死葛走生達之說抽戈犯蹕之言歴代厚誣一朝始雪考斯人之書事葢近古之遺直者歟次有宋孝王風俗傳王邵齊志其叙述當時亦務在審實按于時河朔王公箕裘未隕鄴城將相薪搆仍存而二子書其所諱曾無憚色剛亦不吐其斯之謂歟葢烈士殉名壯夫重氣寧為蘭摧玉折不為瓦礫長存若南董之仗氣直書不避强禦韋崔之肆情奮筆無所阿容雖周身之防有所不足而遺芳餘烈人到于今稱之與夫王沈魏書假回邪以竊位董統燕史持諂媚以偷榮貫三光而洞九泉曾未足喻其髙下也
  曲筆第二十五
  肇有人倫是稱家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親疎既辨等差有别葢子為父隠直在其中論語之順也略外别内掩惡揚善春秋之義也自兹已降率由舊章史氏有事涉君親必言多隠諱雖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其有舞詞弄札飾非文過若王隠虞預毁辱相凌子野休文釋紛相謝用捨由乎臆說威福行於筆端斯乃作者之醜行人倫所同疾也亦有事每憑虚詞多烏有或假人之美藉為私惠或誣人之惡持報已讐若王沈魏録濫述貶甄之詔陸機晉史虚張拒葛之鋒班固受金而始書陳夀借米而方傳此又記言之奸賊載筆之凶人雖肆諸市朝投畀豺虎可也然則史之不直代有其書茍其事已彰則今無所取其有往賢之所未察來者之所不知今略廣異聞用標先覺按後漢書更始傳稱𤣥之懦弱也其初即位南面立朝羣臣羞愧流汗刮席不敢視夫以聖公身在微賤已能結客報仇一作讐避難綠林名為豪傑安有貴為人主而反至於斯者乎將作者曲筆阿時獨成光武之美諛言媚主用雪伯升之怨也且中興之史出於東觀或明帝所定或馬后攸刋而炎祚靈長簡書莫改遂使他姓追撰空傳偽録者矣陳氏國志劉後主傳云蜀無史職故灾祥靡聞案黄氣見於秭歸羣鳥墮於江水成都言有景星出益州言無宰相氣若史官不置此事從何而書葢由父辱受髠故加兹謗議者也古者諸侯並爭勝負無恒而他善必稱已惡不諱逮乎近世無聞至公國自稱為我長家相謂為彼短而魏收以元氏出於邊裔見侮諸華遂髙自標舉比桑乾於姬漢之國曲加排抑同建業於蠻貊之邦夫以敵國相讐交兵結怨載諸移檄用可致誣列諸緗素難為妄說茍未達此義安可言於史邪葢霜雪交下始見真松之操國家喪亂方騐忠臣之節若漢末之董承耿紀晉初之諸葛毌丘毌音貫齊興而有劉康袁粲周滅而有王謙尉迥斯皆破家殉國視死猶生而歴代諸史皆書之曰逆將何以激揚名教以勸事君者乎古之書事也令賊臣逆子懼今之書事也使忠臣義士羞若使南董有靈必切齒於九泉之下矣自梁陳已降隋周而往者史皆貞觀年中羣公所撰近古易悉情偽可求至如朝廷貴臣必父祖有傳考其行事皆子孫所為而訪彼流俗詢諸故老事有不同言多爽實昔秦人不死驗苻生之厚誣蜀老猶存知葛亮之多枉斯則自古所歎豈獨於今哉葢史之為用也記功司過彰善癉惡得失一朝榮辱千載茍違斯法豈曰能官但古來唯聞以直筆見誅不聞以曲詞獲罪是以隠侯宋書多妄蕭武知而勿尤伯起魏史不平齊宣覽而無譴故令史臣得愛憎由已髙下在心進不憚於公憲退無媿於私室欲求實録不亦難乎嗚呼此亦有國家者所宜懲革也
  鑒識第二十六
  夫人識有通塞神有晦明毁譽以之不同愛憎由其各異葢三王之受謗也值魯連而獲申五霸之擅名也逢孔宣而見詆斯則物有恒準而鑒無定識欲求銓覈得中其惟千載一遇乎況史傳為文淵浩廣博學者茍不能探賾索隠致逺鈎深烏足以辨其利害明其善惡觀左氏之書為傳之最而時經漢魏竟不列於學官儒者皆折此一家而盛推二傳夫以丘明躬為魯史受經仲尼語世則竝生論才則同恥蜀本作體宋本作恥彼二家者師孔氏之弟子預達者之門人才識體殊年代又隔安得持彼傳說比兹親受者乎加以二傳理有乖僻言多鄙野方諸左氏不可同年故知膏肓墨守乃腐儒之妄述賣餅太官誠智士之明鑒也逮史漢繼作踵武相承王充著書既甲班而乙馬張輔持論又劣固而優遷王充謂彪文義浹備紀事詳贍觀者以為甲以太史公為乙也張輔名士優劣論曰世人論司馬遷班固之才優劣多以班為勝余以為失遷叙三千年事五十萬言班固二百年事八十萬言煩省不敵固之不如必矣然此二書雖互有修短逓聞得失而大抵同風可為連類張晏云遷殁後亡龜䇿日者傳褚先生補其所缺言詞鄙陋非遷本意按遷所撰五帝本紀七十列傳稱虞舜見阨遂匿空而出宣尼既殂門人推奉有若其言之鄙又甚於兹安得獨罪褚生而全宗馬氏也劉軌思商㩁漢史雅重班才唯譏其本紀不列少帝而輒編髙后按宏非劉氏而竊養漢宮時天下無主呂宗稱制故借其嵗月寄以編年而埜雞行事自具外戚譬夫成為孺子史刋攝政之年厲亡流彘厯紀共和之日而周邵二公各世家有傳班氏式遵曩例殊合事宜豈謂雖濬發於巧心反受嗤於拙目也劉祥撰宋書序録歴說諸家晉史其略云法盛中興荒拙少氣王隠徐廣淪溺罕華夫史之叙事也當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該一作核若斯而已可矣必令同文舉之含異等公幹之有逸如子雲之含章類長卿之飛藻此乃綺揚繡合彫章縟綵欲稱實録其可得乎以此詆訶知其妄施彈射矣夫史之曲筆蕪書蜀本作偽宋本作蕪不過一二語其負罪為失已多而魏收雜以寓言殆將過半固以知倉頡已降罕見其流而李氏齊書稱為實録者何也葢以重規亡考未達伯起以公輔相加字出大名事同元歎既無徳不報故以虚美相酬然必謂昭公知禮吾不信也語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如王邵之抗詞不撓可以方駕古人而魏收持論激揚稱其有慚正直夫不彰其罪而輕肆其誅此所謂兵起無名難為制勝者尋此論之作葢由君懋書法不隠取咎當時或有假手史臣以復私門之恥不然何惡直醜正盜憎主人之甚乎夫人廢興時也窮達命也而書之為用亦復如是葢尚書古文六經之冠冕也春秋左氏三傳之雄霸也而自秦至晉年踰五百其書隠没不行於世既而梅氏冩獻杜侯訓釋然後見重一時擅名千古乃老經撰於周日莊子成於楚年遭文景而始傳值嵇阮而方貴若斯流者可勝紀哉故曰廢興時也窮達命也適使時無識寳世缺知音若論衡之未遇伯喈太𤣥之不逢平子逝將煙燼火滅泥沈雨絶安有殁而不朽揚名於後世者乎
  探賾第二十七
  古之述者豈徒然哉或以取捨難明或以是非相亂由是書編典誥宣父辨其流詩列風雅卜商通其義夫前哲所作後來是觀茍失其指歸則難以傳授而或有妄生穿鑿輕究本源是乖作者之深㫖誤生人之後學其為繆也不亦宜乎昔夫子之作魯史學者以為感麟而作按子思有云吾祖厄於陳蔡夫以彼聿修傳諸貽厥欲求實録難為爽誤事則義包微婉因攫苺而剙詞時逢西狩乃泣麟而絶筆儒者徒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以為自反袂拭面稱吾道窮然後追論五始定名三叛此豈非獨學無友孤陋寡聞之所致邪孫盛稱左氏春秋書吳楚則略荀恱漢紀述匈奴則簡葢所以賤夷狄而貴諸夏也按春秋之時諸國錯峙關梁不通史官所書罕能周悉異乎炎漢之世四海一家馬遷乘傳以求自古遺文而州郡上計皆先集太史若斯之備也況彼吳楚者僻居南裔地隔江山去彼魯邦尤為迂闊丘明所録安能備諸且必以蠻夷而固略也若駒支預於晉㑹長狄埋於魯門葛盧之辨牛鳴郯子之知鳥職斯皆邊隅小國人品最微猶復收其瑣事見於方冊安有主盟上國勢迫宗周爭長諸華威陵强晉而可遺之者哉又荀氏著書抄撮班史其取事也中外一槩夷夏皆均非是獨簡胡鄉蜀本作略宋本作簡而偏詳漢室盛既疑丘明之擯吳楚遂誣仲豫之抑匈奴可謂强奏庸音特為足曲者也葢明月之珠不能無瑕夜光之璧不能無纇故作者著書或有病累而後生不能詆訶其過又更文飾其非遂推而廣之强為其說者葢亦多矣如葛洪有云司馬遷發憤作史記百三十篇伯夷居列傳之首以為善而無報也項羽列於本紀以為居髙位者非關有徳也按史之於書也有其事則記無其事則闕尋遷之馳騖今古上下數千載春秋已往得其遺事者葢惟首陽山之二子而已然適使夷齊生於秦氏死於漢日而乃升諸傳首庸謂有情今者考其先後隨而編次斯則理之常也烏可怪乎必謂子長以善而無報推其傳始若伍子胥大夫種孟軻墨翟賈誼屈原之徒或行仁而不遇或盡忠而受戮何不求其品類同在一科而乃異其篇目分為數卷也又遷之紕繆其流甚多夫陳勝之為世家既云無據項羽之稱本紀何必有憑必謂遭彼腐刑怨刺孝武故書違凡例志存激切若先黄老而後六經進奸雄而退處士此之乖刺復何為乎隋内史李徳林著論稱陳夀蜀人其撰國志黨蜀而抑魏刋之國史以為格言按曹公之創王業也賊殺母后幽逼主上罪百田常禍千王莽文帝臨戎不武為國好奢忍害賢良疎忌骨肉而夀評皆依違其事無所措言劉主地居漢宗仗順而起夷險不撓終始無瑕方諸帝王可比少康光武譬以侯伯宜輩秦繆楚莊而夀評抑其所長攻其所短是則以魏為正朔之國典午攸承蜀乃僭偽之君中朝所嫉故典稱曹美而虚說劉非安有背曹而向劉疎魏而親蜀也陳夀上書諸葛亮集云陛下邁蹤古聖蕩然無忌故雖誹謗之言咸肆其辭而無所革也夫無其文而有其說不亦憑虚亡是者邪習鑿齒之撰漢晉春秋以魏為偽國者此葢定邪正之途明逆順之理爾而檀道鸞稱其當桓氏執政故撰此書欲以絶彼瞻烏防兹逐鹿歴觀古之學士為文以諷其上者多矣若齊倫失徳豪士於焉作賦賈后無道女史由其獻箴其一作之斯皆短什小篇可率爾而就也安有變三國之體統改五行之正朔勒成一史傳諸千載而藉其權以濟物取誡當時豈非勞而無功博而非要與夫班彪王命一何異乎求之人情理不當耳自二京版蕩五胡稱制崔鴻鳩諸偽史聚成春秋其所列者十有六家而已魏收云鴻世仕江左故不録司馬劉蕭之書又恐識者尤之未敢出行於外按于時中原乏主海内横流逖彼東南更為正朔適使素王再出南史重生終不能别有異同忤非其議安得以偽書無録而猶罪歸彦鸞者乎且必以崔氏祖宦吳朝故情私南國必如是則其先徙居廣固委質慕容何得書彼南燕而與羣胡並列愛憎之道豈若是邪且觀鴻書之紀綱皆以晉為主亦猶班書之載吳項必繫漢年陳志之述孫劉皆宗魏世何止獨遺其事不取其書而已哉但伯起躬為魏史傳列島夷不欲使中國著書惟崇江表所以輒假言崔志用紓魏羞且東晉之書宋齊之史考其所載㡬三百篇而偽邦墳籍僅盈百卷若使收矯鴻之失南北混書斯則四分有三事歸江外非惟肥瘠非類衆寡不均兼以東南國史皆須紀傳區别兹又體統不純難為編次者矣收之矯妄其可盡言乎於是考衆家之異說參作者之本意或出自胸懐枉申探賾或妄加向背輒有異同而流俗腐儒後來末學習其狂狷成其詿誤自謂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銘諸舌端以為口實惟智者不惑無所疑焉













  史通卷七
<史部,史評類,史通>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八       唐 劉知幾 𢰅内篇
  模擬第二十八
  夫述者相効自古而然故列禦冦之言理也則憑李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雲之草𤣥也全師孔公符朗則比蹟於莊周范曄則參蹤於賈𧨏況史臣注記其言浩博若不仰範前哲何以貽厥後來盖模擬之體厥途有二一曰貌同而心異二曰貌異而心同何以言之盖古者列國命官卿與大夫為别必於國史所記則卿亦呼為大夫此春秋之例也當秦有天下地廣殷周變諸侯為帝王目宰輔為丞相而譙周𢰅古史考思欲擯抑馬記師放孔經其書李斯之棄市也乃云秦殺其大夫李斯夫以諸侯之大夫名天子之丞相以此而擬春秋所謂貌同而心異也當春秋之世列國甚多每書他邦皆顯其號至於魯國直云我而已如金行握紀海内大同君靡客主之殊臣無彼此之異而干寳𢰅晉紀至天子既葬必云葬我某皇帝且無二君何我之有以此而擬春秋又所謂貌同而心異也狄滅二國君死城屠齊桓行覇興亡繼絶左傳云邢遷如歸衛國忘亡言上下安堵不失舊物也如孫皓暴虐人不聊生晉師是討後予相怨而干寳晉紀云吳國既滅江外忘亡豈江外安典午之善政同歸命之未滅乎以此而擬左氏又所謂貌同而心異也春秋諸國皆用夏正魯以行天子禮樂故獨用周家正朔至如書元年春王正月者年則魯君之年月則周王之月考竹書紀年始達此義而自古說春秋者皆妄為解釋也如曹馬受命躬為帝王非是以諸侯守藩行天子班厯而孫盛魏晉二陽秋每書年首必云某年春帝正月夫年既編帝紀而月又列帝名以此而擬春秋又所謂貌同而心異也五始所作是曰春秋三傳並興各釋經義如公羊傳屢云何以書記其事也此則先引經語而繼以釋辭勢使之然非史體也如吳均齊春秋每書災變亦曰何以書記異也夫事無他議言従已出輒自問而自荅者豈是敘事之理者邪以此而擬公羊又所謂貌同而心異也且史漢每於列傳首書人名字至傳内有呼字處則於傳首已詳如漢書李陵傳稱隴西任立政陵字立政曰師古曰呼其字少公歸易耳夫上不言立政之字而輒言字立政曰少公者此省文従可知也至令狐徳棻周書於伊婁穆傳首云伊婁穆字奴干既而續云太祖字之曰奴干作儀同面向我也夫上書其字而下復曰字豈是事従簡易文去重復者邪以此而擬漢書又所謂貌同而心異也昔謝承家語有云蒼梧繞娶妻而美以讓其兄雖則為讓非讓道也又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法言曰士有姓孔字仲尼其文是也其質非也如向之諸子所擬古作其殆蒼梧之讓姓孔而字仲尼者歟盖語曰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異備一作治必以先王之道持今世之民此韓子所以著五蠧之篇稱宋人有守株之說也世之述者銳志於竒喜編次古文𢰅敘今事而巍然自謂五經再生三史重出多見其無識者矣惟夫明識之士則不然何則其所擬者非如圖畫之寫真鎔鑄以象物以一作之以此而似彼其所以為似者取其道術相會義理互同若斯而已亦有孔父賤為匹夫恓惶放逐而能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亦何必居九五之位處南面之尊然後謂之連類者哉盖左氏為書敘事之最自晉已降景慕者多有類效顰彌益其醜然求諸偶中亦可言焉盖君父見害臣子所耻義當略說不忍斥言故左傳敘桓公在齊遇害而云彭生乗公薨於車如干寳晉紀敘愍帝殁于平陽而云晉人見者多哭賊懼帝崩以此而擬左氏又所謂貌異而心同也夫當時所記或未盡則先舉其始後詳其末前後相會隔越取同若左氏成七年鄭獲楚鍾儀以獻晉至九年晉歸鍾儀於楚以求平其類是也至裴子野宋略敘索虜臨江太子劭使力士排徐湛江湛僵仆於是始與劭有隙其後三年有徐江為元凶所殺事以此而擬左氏又所謂貌異而心同也凡列姓名罕兼其字茍前後互舉則觀者自知如左傳上言羊斟則下曰子臧前稱子産則次見國僑其類是也至裴子野宋略亦然何者上書桓𤣥則下有敬道後敘殷鐵則先著景仁以此而擬左氏又所謂貌異而心同也左氏與論語有敘人酬對茍非煩辭積句但是往復唯諾而已則連續而說去其對曰問曰等字如裴子野宋略云李孝伯問張暢卿何姓曰姓張張長史乎以此而擬左氏論語又所謂貌異而心同也善人君子功業不書見於應對附彰其美如左傳稱楚武王欲伐隨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至蕭方三十國春秋說朝廷聞慕容雋死曰中原可圖矣桓温曰慕容恪在其憂方大以此而擬左氏又所謂貌異而心同也夫將敘其事必預張其本彌縫混說無取睠言如左傳稱叔輒聞日食而哭昭子曰叔其將死乎秋八月叔輒卒至王邵齊志稱張伯徳夢山上掛絲占者曰其為幽州乎秋七月拜為幽州刺史以此而擬左氏又所謂貌異而心同也盖文雖缺略理甚昭著此邱明之體也至如叙晉敗於邲先濟者賞而云上軍下軍爭舟舟中之指可掬夫不言攀舟亂以刃斷指而但曰舟指可掬則讀者自覩其事矣至王邵齊志述髙季式破敵於韓陵追奔逐北而云夜半方歸槊血滿袖夫不言奮槊深入撃刺甚多而但稱槊血滿袖則聞者亦知其義矣以此而擬左氏又所謂貌異而心同也大抵作者自魏以前多效二史従晉已降喜學五經夫史才文淺而易摸經文意深而難擬既難易有别故得失亦殊盖貌異而心同者摸擬之上也貌同而心異者摸擬之下也然人皆好貌同而心異不尚貌異而心同者何哉盖鑒識不明嗜愛多僻悅夫似史而憎夫真史此子張所以致譏於魯侯有葉公好龍之喻也袁山松云書之為難也有五煩而不整一難也俗而不典二難也書不實録三難也賞罰不中四難也文不勝質五難也夫擬古而不類此乃難之極者何為獨闕其目乎嗚呼自子長已還似皆未覩斯義後來明達其鑒之哉
  書事第二十九
  昔荀悅有云立典有五志焉一曰達道義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勲五曰表賢能干寳之釋五志也體國經野之言則書之用兵征伐之權則書之忠臣烈士孝子貞婦之節則書之文誥専對之辭則書之才力技藝殊異則書之於是採二家之所議徵五志之所取盖記言之所網羅書事之所總括粗得於兹矣然必謂故無遺恨猶恐未盡者乎今更廣以三科用増前目一曰敘㳂革二曰明罪惡三曰旌怪異何者禮儀用舍節文升降則書之君臣邪僻國家喪亂則書之幽明感應禍福萌兆則書之於是以此三科參諸五志則史氏所載庶幾無闕求諸筆削何莫由斯但古作者鮮能無病茍書而不法則何以示後盖班固之譏司馬遷也論大道則先黄老而後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姧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此其所蔽也又傳𤣥之貶班固也論國體則飾主闕而折忠臣敘世敎則貴取容而賤直節述時務則謹辭章而略事實此其所失也尋班馬二史咸擅一家而各自彈射遞相瘡痏夫雖自卜者審而自見為難可謂笑前人之未工忘已事之已拙上知猶其若此而況庸庸者哉茍自前哲之指蹤校後來之所失若王沉孫盛之伍伯起徳棻之流論王業則黨悖逆而誣忠義敘國家則抑正順而褒簒奪述風俗則矜夷狄而陋華夏此其大較也必伸以糺擿窮其負累雖擢髪而數庸可盡邪子曰於予何誅於數家見之矣抑又聞之怪力亂神宣尼不語而事鬼求福墨生所信故聖人於其間若存若亡而已若吞燕卵而商生啟龍漦而周滅厲壊門以禍晉鬼謀社而亡曹江使返璧於秦皇圯橋授書於漢相此則事闗軍國理涉興亡有而書之以彰靈驗可也而王隠何法盛之徒所𢰅晉史乃専訪州閭細事委巷瑣言聚而編之目為鬼神傳錄其事非要其言不經異乎三史之所書五經之所載也范曄博採衆書裁成漢典觀其所取頗有竒工至於方術篇及諸蠻夷傳乃錄王喬左慈禀君槃瓠言唯迂誕事多詭越可謂美玉之瑕白圭之玷惜哉無是可也又自魏晉已降著述多門語林笑林世說俗說皆喜載啁謔小辨嗤鄙異聞雖為有識所譏頗為無知所悅而斯風一扇國史多同至如王思狂躁起驅蠅而踐筆畢卓沉湎左持螯而右杯劉邕榜吏以膳痂齡石戲舅而傷贅其事蕪穢其辭猥雜而歴代正史持為雅言茍使讀之者為之解頥聞之者為之撫抃固異乎記功書過彰善癉惡者也大抵近代史筆敘事為煩㩁而論之其尤甚者有四夫祥瑞者所以發揮盛徳幽贊明王至如鳳皇來儀嘉禾入獻秦得若雉魯獲如麕求諸尚書春秋上下數千載其可得言者盖不過一二而已爰及近古則不然凡祥瑞之出非闗理亂盖主上所惑臣下相欺故徳彌少而祥彌多政逾劣而瑞逾盛是以桓靈受祉比文景而為豐劉石應符比曹馬而益倍而史官徵其謬說錄彼邪言真偽莫分是非無别其煩一也當春秋之時諸侯力爭各擅雄伯自相君長經書某使來聘某君來朝者盖明和好所通盛徳所及此皆國之大事不可闕如而自史漢已還相承繼作至於呼韓入侍肅慎來廷如此之流書可也若乃藩王岳牧朝會京師必也書之本紀則異乎春秋之義若漢書載楚王囂等來朝宋書載檀道濟等來朝之類是也夫臣謁其君子覲其父抑惟恒理非復異聞載之簡䇿一何辭費其煩二也乃若百職遷除千官黜免其可以書名本紀者葢惟槐鼎而已故西京撰史唯編丞相大夫東觀著書止列司徒太尉而近世自三公已下一命已上茍沾厚祿莫不備書且一人之身兼預數職或加其號而闕其位或無其實而有其名贊唱為之口勞題署由其力倦具之史牘夫何足觀其煩三也夫人之有傳也盖唯書其邑里而已其有開國承家世祿不墜積仁累徳良弓無改項籍之先世為楚將石建之後廉謹相承此則其事尤異略書於傳可也其失之者則有父官令長子秩丞郎聲不著於一鄉行無聞於十室乃敘其名位一二無遺此實家牒非闗國史其煩四也於是考兹四事以觀今古足驗積習忘返流宕不歸乖作者之規模違哲人之準的也孔子曰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其斯之謂矣亦有言或可記功或可書而紀闕其文傳亡其事者何則始自太上迄于中古其間文籍可得言焉夫以仲尼之聖也訪諸郯子始聞少皥之官叔向之賢也詢彼國僑載辨黄熊之祟或八元才子因行父而獲傳或五羖大夫假趙良而見識則知當時正史流俗所行若三墳五典八索九邱之書虞夏商周春秋檮杌之記其所缺略者多矣既而汲冢所述方五經而有殘馬遷所書比三傳而多别裴松補陳壽之闕謝綽拾沈約之遺斯又言滿五車事逾三篋者矣夫記事之體欲簡而且詳疎而不漏若煩則盡取省則都捐此乃忘折中之宜失均平之理惟夫博雅君子知其利害者焉
  人物第三十
  夫人之生也有賢不肖焉蜀本不肖上有一有字宋本無若乃其惡可以誡世其善可以示後而死之日名無得而聞焉是誰之過歟盖史官之責也觀夫文籍肇剏史有尚書柔逺疎通網羅歴代至如有虞進賢時宗元凱夏氏中㣲國傳寒浞殷之亡也是生飛廉惡來周之興也實有散宜閎天若斯人者或為惡縦暴其罪滔天或累仁積徳其名盖世雖時淳俗質言約義簡此而不載闕誰大焉洎夫子修春秋記二百年行事三傳並作史道勃興若秦之由余百里奚越之范蠡大夫種魯之曹沬公儀休齊之寗戚田穰苴斯並命代大才一作命世天才挺生傑出或陳力就列功冠一時或殺身成仁聲聞四海茍師其徳業可以治國字人慕其風範可以激貪勵俗此而不書無乃太簡又子長著史記也馳騖窮古今上下數千載至如臯陶伊尹傳說仲山甫之流並列經誥名存子史功烈尤顯事跡居多盍各採而編之以為列傳之始而斷以夷齊居首何齷齪之甚乎既而孟堅勒成漢書牢籠一代至於人倫大事亦云備矣其間若薄昭楊僕顔駟史岑之徒其事所以見遺者盖略小而存大耳夫雖逐麋之犬不復顧兎而雞肋是棄能無惜乎當三國異朝兩晉殊宅若元則仲景時才重於許洛何禎許詢文雅髙於揚豫而陳壽國志王隠晉史廣列諸傳而遺此不編斯亦網漏吞舟過為迂闊者觀東漢一代賢明婦人如秦嘉妻徐氏動合禮儀言成規矩毁形不嫁哀慟傷生此則才徳兼美者也董祀妻蔡氏載誕胡子受辱虜庭文詞有餘節槩不足此則言行相乖者也至蔚宗後漢傳標列女徐淑不齒而蔡琰見書欲使彤管所載将安準的裴幾原刪略宋史時稱簡要至如張褘隂受君命戕賊零陵乃宗道不移飲鴆而絶雖古之鋤麑義烈何以加諸鮑照文宗學府馳名海内方於漢代褒朔之流事皆闕如何以申其褒奨夫天下善人少而惡人多其有書名竹帛者盖惟記善而已故太史公有云自獲麟以來四百餘年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廢而不載余甚懼焉即其義也至如四凶列於尚書三叛見於春秋西漢之紀江充石顯東京之載梁冀董卓此皆干紀亂常存滅興亡所繫既有闗時政故不可闕書但近史所刋有異於是至如不才之子羣小之徒或隂情醜行或素飡尸祿其惡不足以曝揚其罪不足以懲誡莫不搜其鄙事聚而為錄不其穢乎抑又聞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而斗筲之才何足算也若漢傳之有傳寛靳歙蜀志之有許慈宋書之虞邱進魏史之王㦥若斯數子者或才非㧞萃或行不逸羣徒以片善取知㣲功見識闕之不足為少書之維益其累而史臣皆責其譜狀徵其爵里課虚成有裁為列傳不亦煩乎語曰君子於其所不知盖闕如也故賢良可記而簡牘無聞斯乃𧦴所不該理無足咎至若愚智畢載妍媸靡擇此則燕石妄珎齊竽混吹者矣夫名刋史冊自古攸難事列春秋哲人所重筆削之士其慎之哉
  史通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九       唐 劉知幾 撰内篇
  覈才第三十一
  夫史才之難其難甚矣晉令云國史之任委之著作每著作郎初至必撰名臣傳一人斯盖察其所由茍非其才則不可叨居史任歴觀古之作者若蔡邕劉峻徐陵劉炫之徒各自謂長於著書達於史體然觀侏儒一節而他事可知按伯喈於方朔上書謂宜廣班氏天文志夫天文之於漢史實附贅之尤甚者也必欲申以掎摭但當鋤而去之安可仍其過失而益其蕪累亦奚異觀河傾之患而不遏以隄防方欲疏而導之用速懐襄之害述史如此将非練達者歟孝標持論析理誠為絶倫而自敘一篇過為煩碎山西一志直論文章諒難以偶跡遷固比肩陳范者也孝穆在齊有志於梁史及還江左而書竟不成嗟乎以徐公文體而施諸史傳亦猶㶚上兒戲異乎真将軍幸而量力不為可謂自卜者審矣光伯以洪儒碩學而迍邅不遇觀其鋭情自敘欲以垂示将來而言皆淺俗理無要害豈所謂誦詩三百雖多亦奚以為者乎昔尼父有言文勝質則史盖史者當時之文也然朴散淳銷時移世異文之與史皎然異轍故以張衡之文而不嫺於史以陳壽之史而不習於文其有賦述兩都詩裁八詠而能編次漢冊勒成宋典若斯人者其流幾何是以略觀近代有齒跡文章而兼修史傳其為式也羅含謝客宛為歌頌之文蕭繹江淹直成銘贊之序温子昇尤工複語工一作喜盧思道雅好麗詞江總猖獗以沉迷庾信輕薄而流宕此其大較也然向之數子所撰者盖不過偏記雜說小卷短書而已猶且乖濫踳駁一至於斯而況責之以刋勒一家彌綸一代使其始末圓備表裏無咎盖亦難矣但自世重文藻詞宗麗淫於是沮誦失路靈均當軸每西省虚職東觀佇才凡所拜授必推文士遂使握管懐鈆多無銓綜之職連章累牘罕逢㣲婉之言而舉俗共以為能當時莫之敢侮假令其間有術同彪嶠才若班荀懐獨見之明負不刋之業而皆取窘於流俗見嗤於朋黨遂乃哺糟歠醨俯同妄作被褐懐玉無由自陳此管仲所謂用君子而以小人參之害覇之道者也昔傳𤣥有觀孟堅漢書實命代竒作及與陳宗尹敏杜撫馬嚴𢰅中興紀傳其文曾不足觀豈拘於時乎不然何不類之甚者也是後劉珍朱穆盧植楊彪之徒又繼而成之豈亦各拘於時而不得自盡乎何其益陋也嗟乎拘時之患其來尚矣斯則自古之所歎豈獨當今者哉
  序傳第三十二
  盖作者自敘其流出於中古乎按屈原離騷經其首章上陳氏族下列祖考先述厥生次顯名字自叙發跡實基於此降及司馬相如始以自敘為傳然其所敘者但記自少及長立身行事而已逮於祖先所出則蔑爾無聞至馬遷又徵三閭之故事倣文園之近作模楷二家勒成一卷於是揚雄遵其舊轍班固酌其餘波自敘之篇實煩於代雖屬辭有異而兹體無易尋馬遷史記上自軒轅下窮漢武疆宇修闊道路綿長故其自敘始於氏出重黎終於身為太史雖上下馳騁終不越史記之年班固漢書止敘西京二百年事耳其自敘也則逺徵令尹起楚文王之世近錄賓戲當漢明帝之朝苞括所及踰於本書逺矣而後來敘傳非止一家競學孟堅從風而靡施於家牒猶或可通列於國史每見其失者矣然自敘之為義也茍能隠已之短稱其所長斯言不謬即為實錄而相如自序及記其客逰臨卭竊妻卓氏以春秋所諱持為美談雖事或非虚而理無可取載之於傳不其愧乎又王充論衡之自紀也述其父祖不肖為州閭所鄙而已荅以瞽頑舜神鯀惡禹聖夫自敘而言家世固當以揚名顯親為主茍無其人闕之可也至若盛矜於已而厚辱其先此何異證父攘羊學子名母必責以名敎實三千之罪人也夫自媒自衒士女之醜行然則人莫我知君子所耻按孔氏論語有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不如丘之好學也又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又曰文王既沒文不在兹乎又曰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則聖達立言也時亦揚露巳才或託諷以見其情或選辭以顯其跡選一作巽終不盱衡自伐攘袂公言且命諸門人各言爾志由也不讓見嗤無禮歴觀揚雄已降其自敘也始以誇尚為宗至魏文帝傅𤣥陶梅葛洪之徒則又踰於此者矣何則身兼片善行有㣲能皆剖析具言一二必載豈所謂憲章前聖謙以自牧者歟又近古人倫喜稱閥閱其蓽門寒族百代無聞而騂角挺生一朝暴貴無不追述本系妄承先哲至若儀父振鐸並為曹氏之初淳維李陵俱稱拓㧞之始河南馬祖遷彪之說不同吳興沈先約炯之言有異斯皆不因真律無假寧楹直據經史自成矛盾則知楊姓之寓西蜀班門之雄朔野或胄纂伯僑或家傳熊繹恐自我作古失之彌逺者矣盖諂祭非鬼神所不歆致敬他親人斯悖徳凡為敘傳宜詳此理不知則闕亦何傷乎
  煩省第三十三
  昔荀卿有云錄遠略近則知史之詳略不均其為患者乆矣及干令昇史議干寳字令昇晉人歴詆諸家而獨歸美左傳云邱明能以三十卷之約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孑遺斯盖立言之髙標著作之良模也又張世偉著班馬優劣論云張輔字世偉晉人遷敘三千年事五十萬言固敘二百四十年事八十萬言是班不如馬也然則自古論史之煩省者咸以左氏為得史公為次孟堅為非自魏晉已還年祚轉促而為其國史亦不減班書此則後來逾煩其失彌甚者矣余以為近史蕪累誠則有諸亦猶古今不同勢使之然也輒求其本意略而論之何者當春秋之時諸侯力爭各閉境相拒闗梁不通其有吉凶大事見知於他國者或因假道而方聞或以同盟而始赴茍異於是則無得而稱魯史所書實用此道至如秦燕之據有西北楚越之大啟東南地僻界於諸戎人罕通於上國故載其行事多有闕如且其書自宣成已前三紀而成一卷至昭襄已下數年而占一篇是知國阻隔者記載不詳年淺近者𢰅錄多備杜預釋例云文公已上書日者二百四十九宣公已下亦俱六公書日者四百三十二計年數略同而日數加備此亦乆逺遺落不與近同也是則儒者注書已見之矣此邱明隨聞見而成傳何有故為簡約者哉及漢氏之有天下也普天率土無思不服會計之吏嵗奏於闕廷輶軒之使月馳於郡國作者居於京兆府徵事於四方用使夷夏必聞逺近無隔故漢氏之史所以倍増於春秋也降及東京作者彌衆至如名邦大都地富才良髙門甲族世多髦俊邑老鄉賢競為别錄家牒宗譜各成私傳於是筆削所採聞見益多此中興之史所以又廣於前漢也夫英賢所出何國而無書之則與日月長懸不書則與煙塵永滅是以謝承尤悉江左京洛事缺於三吳陳壽偏委蜀中巴梁語詳於二國如宋齊受命梁陳握紀或地比禹貢一州或年方秦氏二世夫地之褊小年之窘迫適使作者採訪易洽巨細無遺耆舊可詢隠諱咸露此小國之史所以不減於大邦也夫論史之煩省但當求其事有妄載若於榛蕪言有闕書傷於簡略斯則可矣必量世事之厚薄限篇第以多少理則不然且必謂邱明為省也若介葛辨犧於牛鳴叔孫志夢於天壓楚人敎晉以抜斾城者謳華以棄甲此而畢書豈得謂之省邪且必謂漢書為煩也若武帝乞漿於柏父陳平獻計於天山長沙戲舞以請地楊僕怙寵而移闗此而不錄豈得謂之煩邪由斯而言則史之煩省不中從可知矣又古今有殊澆淳不等帝堯則天稱大書惟一篇周武觀兵孟津言成三誓伏犧止畫八卦文王加以繫辭俱為大聖行事若一其豐儉不類懸隔如斯必以古方今持彼喻此如蚩尤黄帝交戰阪泉施於春秋則城濮鄢陵之事也有窮簒夏少康中興施於兩漢則王莽光武之事也夫差既滅勾踐覇世施於東晉則桓𤣥宋祖之事也張儀馬錯為秦開蜀施於三國則鄧艾鍾會之事也而往之所載其簡如彼後之所書其審如此若使後來同於往世限一槩以成書將恐學者必詬其疎遺尤其率略者矣而議者茍嗤沈蕭之所記沈約字休文梁人著宋書蕭衍字子顯著齊書事倍於孫習孫盛字安國晉人著晉書習鑿齒字彦威亦著晉書華謝之所編華嶠謝忱亦著漢史語煩於班馬不亦繆乎故曰論史之煩省者但當求其事有妄載言有闕書斯則可矣必量世事之厚薄限篇第以多少理則不然其斯之謂也







  史通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       唐 劉知幾 撰内篇
  雜述第三十四
  昔在三墳五典春秋檮杌即上代帝王之書中古諸侯之記行諸歴代以為格言其餘外傳則神農嘗藥厥有本草夏禹敷土實著山經世本辨姓著自周室家語載言傳諸孔氏是知偏記小說自成一家而能與正史參行其所從來尚矣爰及近古斯道漸煩史氏流别殊途並騖㩁而為論其流有十焉一曰偏記二曰小錄三曰逸事四曰瑣言五曰郡書六曰家史七曰别傳八曰雜記九曰地理書十曰都邑簿夫皇王受命有始有卒作者著述詳略難均有權記當時不終一代若陸賈楚漢春秋樂資山陽公載記王韶晉安陸紀姚梁後略此之謂偏記者也普天率土人物𢎞多求其行事罕能周悉則有獨舉所知編為短部若戴逵竹林名士王粲漢末英雄蕭世誠懐舊志盧子行知巳傳此之謂小錄者也國史之任記事記言視聴不該必有遺逸於是好竒之士補其所亡若和嶠汲冡紀年葛洪西京雜記顧協璅語謝綽拾遺此之謂逸事者也街談巷議時有可觀小說為言猶賢於已故好事君子無所棄諸若劉義慶世說裴榮期語林孔思尚語錄陽松玠談藪此之謂瑣言者也汝潁奇士江漢英靈人物所生載光郡國故鄉人學者編而記之若周稱陳留耆舊周裴汝南先賢陳壽益部耆舊虞預㑹稽典錄此之謂郡書者也髙門華胄奕世載徳才子承家思顯父母由是紀其先烈貽厥後來若揚雄家牒殷敬世傳孫氏譜記陸宗系厯此之謂家史者也賢士貞女類聚區分雖百行殊途而同歸於善則有取其所好各為之錄若劉向列女梁鴻逸民趙採忠臣徐廣孝子此之謂别傳者也隂陽為炭造化為工流形賦象于何不育求其怪物有廣異聞若祖台志怪干寳搜神劉義慶幽明劉敬叔異苑此之謂雜記者也九州土宇萬國山川物産殊宜風化異俗如各志其本國足以明此一方若盛𢎞之荆州記常璩華陽國志辛氏三秦羅含湘中此之謂地理書者也帝王枽梓列聖遺塵經始之制不常厥所茍能書其𮜿則可以龜鏡將來若潘岳闗中陸機洛陽三輔黄圖建康宫殿此之謂都邑簿者也大抵偏記小錄之書皆記即日當時之事求諸國史最為實錄然皆言多鄙朴事罕圓備終不能成其不刋永播來葉徒為後生作者削藁之資焉逸事皆前史所遺後人所記求諸異說為益實多及妄者為之則茍載傳聞而無銓擇由是真偽不别是非相亂如郭子横之洞㝠王子年之拾遺全搆虚辭用驚愚俗此其為弊之甚者也瑣言者多載當時辨對流俗嘲謔㑭夫樞機者藉為舌端談話者將為口實乃蔽者為之則有詆訐相戲施諸祖宗䙝狎鄙言出自牀第莫不昇之紀錄用為雅言固以無益風規有傷名教者矣郡書者矜其鄉賢美其邦族施於本國頗得流行置於他方罕聞愛異其有如常璩之詳審劉炳之該博而能傳諸不朽見羙來裔者盖無幾焉家史者事惟三族言止一門正可行於家室難以播於邦國且箕裘不墮則其錄雖存茍薪搆已亡則斯文亦喪者矣别傳者不出胸臆非由機杼徒以博採前史聚而成書其有足以新言加之别說者盖不過十一而已如寡聞末學之流則深所嘉尚至於探幽索隠之士則無所取材雜記者若論神仙之道則服食鍊氣可以益壽延年語魑魅之途則福善禍淫可以懲惡勸善斯則可矣及繆者為之則茍談怪異務述妖邪求諸𢎞益其義無取地理書者若朱贛所採浹於九州闞駟所書殫於四國斯則言皆雅正事無偏黨者矣其有異於此者則人自以為樂土家自以為名都競美所居談過其實又城池舊跡山水得名皆傳諸委巷用為故實鄙哉都邑簿者如宫闕陵廟街𢋨郭邑辨其規模明其制度斯則可矣及愚者為之則煩而且濫博而無限故論榱棟則尺寸皆書記草木則根株必數務求詳審持此為能遂使學者觀之瞀亂而難紀也於是考兹十品徵彼百家則史之雜名其流盡於此矣至於其間得失紛糅善惡相兼既難為覼縷故粗陳梗槩且同自鄶無足譏焉又按子之將史本為二說然如吕氏淮南𤣥晏抱朴凡此諸子多以敘事為宗舉而論之抑亦史之雜也但以名目有異不復編於此科盖語曰衆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歴觀自古作者著述多矣雖復門千戸萬波委雲集而言皆瑣碎事必藂殘固難以接光塵於五傳並輝烈於三史古人以比玉屑滿篋良有㫖哉然則芻蕘之言明王必擇葑菲之體詩人不棄故學者有博聞舊事多識其物若不窺别錄不討異書専治周孔之章句直守遷固之紀傳亦何能自致於此乎且夫子有云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知之次也茍如是則書有非聖言多不經學者博聞盖在擇之而已
  辨識第三十五
  夫設官分職佇勣課能欲使上無虚稱下無虚受其難矣哉昔漢文帝幸諸將營而目周亞夫為真将軍嗟乎必於史職求其若斯乃為難遇者矣史之為務厥途有三焉何則彰善貶惡不避强禦若晉之董狐齊之南史此其上也編次勒成鬱為不朽若魯之邱明漢之子長此其次也髙才博學名重一時若周之史佚楚之倚相此其下也苟三者竝闕復何為者哉昔魯叟之修春秋也不藉三相之勢漢臣之著史記也無假七貴之權而近古每有撰述必以大臣居首按晉起居注載康帝詔盛稱著述任重理藉親覽遂以武陵王領秘書監尋武陵才非河獻識異淮南而輒以彼藩翰董斯邦籍求之稱職無聞焉爾既而齊撰國史和士開總知唐修本草徐世勣監綂夫使辟陽長信指撝南董之前周勃張飛彈壓桐雷之右斯亦怪矣大抵監史為難斯乃尤之尤者若使直若南史才如馬遷精勤不⿰忄觧 -- 懈若揚子雲諳識故事若應仲遠兼斯具美督彼羣才使載言記事藉為模楷搦管操觚歸其準的斯則可矣但今之従政則不然凡居斯職者必恩幸貴臣凡庸賤品飽食安步坐嘯畫諾若斯而已矣夫人既不知善之為善則亦不知惡之為惡故凡所引進皆非其才或以勢利見升或以干祈致擢遂使當官効用江左以不樂為謡拜職辨名洛中以不閒為說言之可為大噱可為長歎也曽試論之世之従仕者若使之為將也而才無韜略使之為吏也而術靡循良使之屬文也而匪閑於辭賦使之講學也而不習於經典斯則負乗致冦悔𠫤旋及雖五尺童兒猶知調笑者矣唯夫修史者則不然或當官卒嵗竟無刋述而人莫之知也或輒不自揆輕弄筆端而人莫之見也由斯而言彼史曹者崇扄峻宇深附九重雖地處禁中而人同方外可以養拙可以藏愚繡衣直指所不能繩强項申威所不能及斯固素食之窟宅尸祿之淵藪也凡有國有家者何事於斯職哉昔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又語云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觀歴代之置史臣有同嬉戲而竟不廢其職者盖存夫愛禮恡彼典刑者乎昔邱明之修傳也以避時難子長之立記也藏於名山班固之成書也出自家庭陳壽之為志也創於私室然則古來賢雋立言垂後何必身居𪠘宇跡參僚屬而後成其事乎是以深識之士知其若斯退居清淨杜門不出成其一家獨斷而已豈與夫冠猴獻狀評議其得失者哉
  自敘第三十六
  予幼奉庭訓早遊文學年在紈綺便受古文尚書每苦其辭艱瑣難為諷讀雖屢逢捶撻而其業不成嘗聞家君為諸兄講春秋左氏傳每廢書而聴逮講畢即為諸兄說之因竊歎曰若使書皆如此吾不復怠矣先君竒其意於是始授以左氏朞年而講誦都畢于時年甫十有二矣所講雖未能深解而大義略舉父兄欲令博觀議疏精此一經辭以獲麟已後未見其事乞且觀餘部以廣異聞次又讀史漢三國志既欲知古今㳂革厯數相承於是觸類而觀不假師訓自漢中興已降迄乎皇家實錄年十有七而窺覽略周其所讀書多因假賃雖部帙殘缺篇題有遺題音第至於敘事之紀綱立言之梗槩亦粗知之矣但于時將求仕進兼習揣摩至於專心諸史我則未暇洎年登弱冠射策登朝於是思有餘間遂其本願旋游京洛頗積嵗年公私借書恣情披閱至如一代之史分為數家其間雜記小書又競為異說莫不鑚研穿鑿盡其利害加以自小觀書喜談名理其所悟者皆得諸衿腑非由染習故始在總角讀班謝兩漢便怪前書不應有古今人表後書宜為更始立紀當時聞者共責以童子何知而敢輕議前哲於是赧然自失無辭以對其後見張衡范曄集果以二史為非其有暗合於古人者盖不可勝紀始知流俗之士難與之言凡有異同蓄諸方寸及年以過立言悟日多常恨時無同好可與言者維東海徐堅晚與之遇相得甚歡雖古者伯牙之識鍾期管仲之知鮑叔不是過也復有永城朱敬則沛國劉允濟吳興薛謙光河南元行沖陳留吳兢壽春裴懐古亦以言議見許道術相知所有㩁揚得盡懐抱每云徳不孤必有鄰四海之内知我者不過數子而已矣昔仲尼以睿聖明哲天縦多能覩史籍之繁文懼覽之者不一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以修春秋讚易道以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邱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訖于周其文不刋為後王法自兹厥後史籍逾多茍非命世大才孰能刋正其失嗟予小子敢當此任其於史傳也嘗欲自班馬已降迄于姚李令狐顔孔諸書莫不因其舊義頗加𨤲革但以無夫子之名而輒行夫子之事將恐致驚愚俗取咎時人徒有其勞而莫之見賞所以每握管歎息遲回者乆之非欲之而不能實能之而不欲也既朝廷有知意者遂以載筆見推由是三為史臣再入東觀則天朝為著作佐郎轉左史今上初即位又除著作長安中以本官兼修國史㑹遷中書舍人暫罷其任神龍元年又以本官兼修國史迄今不之改今之史舘即古之束觀也每惟皇家受命多歴年所史官所編粗惟記錄至於紀傳及志則皆未有其書長安中年㑹奉詔預修唐史及今上即位又勑撰則天大聖皇后實錄凡所著述常欲行其舊議而當時同作諸士及監修貴臣每與其鑿枘相違齟齬難入故其所載削皆與俗沉浮雖自謂依違茍従然猶大為史官所嫉嗟乎雖任當其職而吾道不行見用於時而美志不遂鬱怏孤憤無以寄懐必寢而不言嘿而無述又恐歿世之後誰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見其志昔漢世劉安著書號曰淮南子其書牢籠天地博極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其錯綜經緯自謂兼於數家無遺力矣然自淮南以後作者無絶必商㩁而言則其流又衆盖仲尼既歿㣲言不行史公著書是非多謬由是百家諸子詭說異辭務為小辨破彼大道故揚雄法言生焉儒者之書博而寡要得其糟粕失其菁華而流俗鄙夫貴遠賤近傳兹牴牾自相欺惑故王充論衡生焉民者冥也冥然罔知率彼愚䝉墻面而視或訛音鄙句莫究本源或守株膠柱動多拘忌故應劭風俗通生焉五常異禀百行殊𮜿能有兼偏知有長短茍隨才而任使則片善不遺必求備而後用則舉世莫可故劉劭人物志生焉夫𨳩國承家立身行事一文一武或出或處雖賢愚壤隔善惡區分茍時無品藻則理難銓綜故陸景典語生焉詞人屬文其體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異彩後來祖述識昩圓通家有詆訶人相掎摭故劉勰文心生焉若史通之為書也盖傷當時載筆之士其道不純思欲辨其指歸殫其體統夫其書雖以史為主而餘波所及上窮王道下掞人倫總括萬殊包吞千有自法言已降迄于文心而往以納諸胸中曽不蔕芥者矣夫其為義也有與奪焉有褒貶焉有鑒誡焉有諷刺焉其為貫穿者深矣其為網羅者宻矣其所商略者逺矣其所發明者多矣盖談經者惡聞服杜之媸論史者憎言班馬之失而此書多譏往哲喜述前非獲罪於時固其宜矣猶冀知音君子時有觀焉尼父有云罪我者春秋知我者春秋抑斯之謂也昔梁徵士劉孝標作敘傳其自比於馮敬通者有三而予輒不自揆亦竊比於揚子雲者有四焉何者揚雄嘗好雕蟲小伎老而悔其少作余幼喜詩賦而壯都不為耻以文士得名期以述者自命其似一也揚雄草𤣥累年不就當時聞者莫不哂其徒勞余撰史通亦屢移寒暑悠悠塵俗共以為愚其似二也揚雄撰法言時人競尤其妄故作解嘲以訓之余著史通見者亦互言其短故作釋䝉以拒之其似三也揚雄少為范逡劉歆所重及聞其撰太𤣥經則嘲以恐盖醤瓿然劉范之重雄者盖貴其文彩若長楊羽獵之流耳如太𤣥深奥難以探𧷤既絶窺踰故加譏誚余初好文筆頗獲譽於當時晚談史傳遂減價於知已其似四也夫才唯下劣而跡類先賢是用銘之於心持以自慰抑猶有遺恨懼不似揚雄者有一焉何者雄之𤣥經始成雖為當時所賤而桓譚以為數百年外其書必傳其後張衡陸績果以為絶倫參聖夫以史通方諸太𤣥今之君山即徐朱等數君是也後來張陸則未之知耳嗟乎倘使平子不出公紀不生將恐此書與糞土同捐煙燼俱滅後之識者無得而觀此予所以撫卷漣洏淚盡而繼之以血也












  史通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一      唐 劉知幾 撰外篇
  史官建置第一總十四條
  夫人寓形天地其生也若蜉蝣之在世如白駒之過隙猶且恥當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聞上起帝王下窮匹庶近則朝廷之士逺則山林之客其於功也名也莫不汲汲焉孜孜焉蜀本其字上有諒字宋本無夫如是者何哉皆以圖不朽之事也何者而稱不朽乎蓋書名竹帛而已向使世無竹帛時闕史官雖堯舜之與桀紂伊周之與莽卓夷惠之與跖蹻商冒之與曾閔俱一從物化墳土未乾而善惡不分妍媸永滅者矣茍史官不絶竹帛長存則其人已亡杳成空寂而其事如在皎同星漢用使後之學者坐披囊篋而神交萬古不出户庭而窮覽千載見賢而思齊見不賢而内自省若乃春秋成而逆子懼南史至而賊臣書其記事載言也則如彼其勸善懲惡也又如此由斯而言則史之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之急務為國家之要道有國有家者其可缺之哉故備陳其事編之於後其一條
  蓋史之建官其來尚矣昔軒轅氏受命倉頡沮誦實居其職至於三代其數漸繁按周官禮記有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左史右史之名大史掌國之六典小史掌邦國之志内史掌書王命外史掌書使乎四方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曲禮曰史載筆大事書之於策小事簡牘而已大戴禮曰太子既冠成人免於保傅則有司過之史韓詩外傳云據法守職而不敢為非者太史令也斯則史官之作肇自黄帝備於周室名目既多職務咸異至於諸侯列國亦各有史官求其位號一同王者至如孔甲尹逸名重夏殷史佚倚相譽髙周楚晉則伯黶司籍魯則邱明受經此並厯代史臣之可得言者降及戰國史氏無廢趙鞅晉之一大夫爾猶有直臣書過操簡筆於門下田文齊之一公子爾每坐對賓客侍史記於屏風至若秦趙二主澠池交㑹各命其御史書某年某月皷瑟皷𦈢此則春秋君舉必書之義也然則官雖無闕而書尚有遺故史臣等差莫辨其序按吕氏春秋曰夏太史終古見桀惑亂載其圖法出奔商商太史髙勢見紂迷亂載其圖法出奔周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亦以其圖法歸周又春秋晉齊太史書趙崔之弑鄭公孫黑强與於盟使太史書其名且曰七子昭二年晉韓宣子來聘觀書於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然則諸史之任太史其最優乎至秦有天下太史令胡母敬作博學章此則自夏迄秦斯職無改者矣漢興之世武帝又置太史公位在丞相上以司馬談為之漢法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叙事如春秋及談卒子遷嗣遷卒宣帝以其官為令行太史公文書而已尋自古太史之職雖以著述為宗而兼掌厯象日月隂陽管數司馬遷既沒後之續史記者若褚先生劉向馮商揚雄之徒並以别職來知史務於是太史之署非復記言之司故張衡單颺王立髙堂隆等其當官見稱唯知占候而已其二條
  當王莽代漢改置柱下五史秩如御史聽事侍傍記跡言行蓋効古者動則左史書之此其義也其三條漢氏中興明帝以班固為蘭臺令史詔撰光武本紀及諸列傳載記又楊子山為郡上計吏獻所作哀牢傳為帝所異徴詣蘭臺斯則蘭臺之職者蓋當時著述之所也自章和已後圖籍盛於東觀凡撰漢記相繼在乎其中而都謂著作竟無他稱其四條
  當魏太和中始置著作郎職𨽻中書其官即周之左史也晉元康初又職𨽻秘書著作郎一人為之大著作專掌史任又置佐著作郎八人宋齊已來以佐名施於作下改佐著作郎為著作佐郎舊事佐郎職知博採正郎資以草傳如正佐有失則秘監職司其憂其有才堪撰述學綜文史雖居他官或兼領著作亦有雖為秘書監而仍領著作郎者若中朝之華嶠陳壽陸機束晳江左之王隱虞預干寶孫盛宋之徐爰蘇寶生梁之沈約裴子野斯並史官之尤美著作之妙選也而齊梁二代又置修史學士陳氏因循無所變革若劉涉謝吳顧野王許善心之類是也其五條
  至若偏隅僭國夷狄偽朝求其史官亦可言者按蜀志稱王崇補東觀許蓋掌禮儀又郄正為秘書郎廣求益部書籍斯則典校無闕屬辭有所矣而陳壽評云蜀不置史官者得非厚誣諸葛乎别有曲筆篇言之詳矣吳歸命時有左右二國史之職薛瑩為其左華覈為其右又周處自左國史遷東觀令以斯考察則其班秩可知其六條
  偽漢嘉平初公師或以太中大夫領左國史撰其國君臣紀傳前涼張駿時劉慶遷儒林郎中常侍在東苑撰其國書蜀與西涼二朝記事委之門下南涼主烏孫初定霸基欲造國紀以其參軍郎韶為國紀祭酒使撰録時事自餘偽主多置著作官若前趙之和苞後燕之董綂是也其七條
  元魏初稱制即有史臣雜取他官不常厥職故如崔浩髙閭之徒唯知著述而未列名號其後始於秘書置著作局正郎二人佐郎四人其佐參史者不過一二而已普㤗以來參史稍替别置修史局其職有六人當代都之時史臣每上奉王言下詢國俗兼取工於翻譯者來置史曹及洛京之末朝議又以為國史當專任代人不宜歸之漢士於是以谷纂山偉更主文籍凡經二十餘年其事闕而不載斯蓋猶秉夷禮有互鄉之風者焉其八條
  髙齊及周迄于隋氏其史官以大臣綂領者謂之監修國史自領則近循魏代逺効江南參雜其間變通而已唯周建六官改著作之正郎為上士佐郎為下士名諡雖易而班秩不殊如魏收之擅名河朔柳虬之獨步關右王邵魏澹展効於開皇之朝諸葛頴劉炫宣功於大業之世亦各一時也其九條
  曁皇家之建國也乃别置史館通籍禁門西京則與鸞渚為鄰東都則與鳳池相接而館宇華麗酒饌豐厚得厠其流者實一時之美事至咸亨年以職司多濫髙宗喟然而稱曰朕甚懵焉乃命所司曲加推擇如有居其職而闕其才者皆不得預於修撰詔曰修撰國史義存典實自非操履忠正識量該通才學有聞難堪斯任如聞近日已來但居此職即知修撰非唯編緝訛舛亦恐漏洩史事自今宜遣史司精簡堪修史人灼然為衆所推者録名進内自餘雖居史職不得輒聞見所修史籍及未行用國史等之事由是史臣拜職多取外司著作一曹殆成虛設凡有筆削畢歸於館始自武德迄乎長壽其間若李仁實以直辭見憚敬播以敘事推工許敬宗之矯妄牛鳳及之狂惑此其善惡尤著者也其十條
  又按晉令著作郎掌起居集注撰録諸言行勲伐舊載史籍者元魏置起居令史每行幸讌㑹則在御左右紀錄帝言及賓客酬對後别置修起居注二人多以餘官兼掌至隋以吏部散官及校書正字閑於述注者修之納言監領其事煬帝以為古有内史外史今既有著作宜立起居遂置起居舍人二員職𨽻中書省如庾自直崔濬祖虞世南蔡允恭等咸居其職時謂得人唐氏因之又加置起居郎二員職與舍人同每天子臨軒侍立於玉階之下郎居其左舍人居其右人主有命則逼階延首而聽之退而編録以為起居注龍朔中改名左史右史今上即位仍從國初之號焉髙祖太宗時有令狐德棻吕才蕭鈞褚遂良上官儀髙宗則天時有李安期顧允髙智周張大素凌季友斯並當時得名朝廷所屬也夫起居注者編次甲子之書至於策命章奏封拜薨免莫不隨事記録言惟詳審凡欲撰帝紀者皆稱之以成功今為載筆之别曹立言之貳職故略述其事附於斯篇其十一條
  又按詩邶風静女之三章君子取其彤管夫彤管者女史記事規誨之所執也古者人君外朝則有國史内朝則有女史内之與外其任皆同故晉獻惑亂驪姬夜泣牀第之私房中之事不得掩焉楚昭王讌遊蔡姬許從孤死矣夫宴私而有書事之册蓋受命者即女史之流乎至漢武帝時有禁中起居注明德馬皇后撰明帝起居注凡斯著述似出宫中求其職司未聞位號隋世王邵上疏請依古法復置女史之班具録内儀付於外省文帝不許遂不施行大抵自古史官其㳂革廢置如此夫仲尼修春秋公羊髙作傳漢魏之陸賈魚豢晉宋之張璠范曄雖身非史職而私撰國書若斯人者有異於是故不復詳而録之其十二條
  夫為史之道其流有二何者書事記言出自當時之簡勒成刪定歸於後來之筆然則當時草創者資乎博聞實録若董狐南史是也後來經始者貴於雋識通才若班固陳壽是也必論其事業前後不同然相須而成其歸一揆其十三條
  觀夫周秦已往史官之取人其詳不可得而聞也至於漢魏已降則可得而言然多竊虛號有聲無實按劉曹二史皆當代所撰能成其事者蓋唯劉珍蔡邕王沈魚豢之徒耳而舊史載其同作非止一家如王逸阮籍亦預其列且叔師硏尋章句儒生之腐者也嗣宗沈湎麴糵酒徒之狂者也斯豈能錯綜時事裁成國典乎而近代趨競之士尤喜居於史職至於措辭下筆者十無一二焉既而書成繕寫則署名同獻爵賞既行則攘袂爭受遂使是非無凖真偽相雜生則厚誣當時死則致惑來代而書之譜傳以為美談載之碑碣增其壯觀既而自厯行事稱其所長則云某代著某書某年成某史加封若干户獲賜若干段諸如此類往往而有遂使讀者皆以為名實相符功賞相副昔魏帝有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此則効歟其十四條




  史通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二      唐 劉知幾 撰外篇
  古今正史第二總十八條
  易曰上古結繩以理後世聖人易之以書𢍆儒者云伏犧氏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又曰伏犧神農黄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髙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春秋傳載楚左史能讀三墳五典禮記曰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由斯而言則墳典文義三五典策至於春秋之時猶大行於世爰及後世其書不傳惟唐虞已降可得言者然自堯而往聖賢猶述求其一二髣髴存焉而後來諸子廣造竒説其語不經其書非聖故馬遷有言神農已前吾不知矣班固亦曰顓頊之事未可明也斯則墳典所記無得而稱者焉
  右説三墳五典
  堯舜相承已見墳典周監二代各有書籍至孔子討論其義刪為尚書始自唐堯下終秦繆其言百篇而各為之序屬秦為不道坑儒禁學孔子之末孫曰孔惠壁藏其書漢室龍興旁求儒雅聞故秦博士伏勝能傳其業詔太常使掌故⿱目兆 -- 晁錯受焉時伏生年且百歲言不可曉口授其書纔二十九篇自是傳其學者有歐陽氏大小夏侯宣帝時復有河内女子得㤗誓一篇獻之與伏生所誦合三十篇行之於世其篇所載年月不與序相符㑹又與左傳國語孟子所引泰誓不同故漢魏諸儒謂馬融鄭𤣥王肅也咸疑其繆古文尚書者即孔惠之所藏科斗之文字也魯恭壞孔子舊宅始得之於壁中博士孔安國以校伏生所誦增多二十五篇更以𨽻古字寫之編為四十六卷司馬屢採其事故遷多有古説安國又受詔為之訓傳値武帝末巫蠱事起經籍道息不獲奏上藏諸私家劉向取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脱誤甚衆至於後漢孔氏之本遂絶其有見於經典者諸儒皆謂之逸書馬融鄭𤣥杜預也王肅亦注今文尚書而大與古文孔傳相類或肅私見其本而獨秘之乎晉元帝時豫章内史梅𧷤始以孔傳奏上而缺舜典一篇乃取肅之堯典從慎徽以下分為舜典以續之自是歐陽大小夏侯家等學馬融鄭𤣥王肅諸注廢而古文孔傳獨行列於學官永為世範齊建武中吳興人姚方興采馬王之義以造孔傳舜典云於大航購得詣闕以獻舉朝集議咸以為非梁武帝時為博士議曰孔敘稱伏生誤合五篇蓋文句相連所以或令舜典必有曰若稽古伏生雖云昏耄何容由是遂不見用也及江陵版蕩其文入北中原學者得而異之隋學士劉炫遂取此一篇列諸本第故今人所習尚書舜典元出於姚氏者焉
  右説尚書
  當周室微弱諸侯力爭孔子應聘不遇自衛而歸乃與魯君子左丘明觀書於太史氏因魯史記而作春秋上遵周公遺制下明將來之法自隱及哀盡十二公行事經成以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失其真故論本事而為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説經也春秋所貶當世君臣其事實皆形於傳故隱其書而不宣所以免時難也及末世口説流行故有公羊穀梁鄒夾之傳鄒氏無師夾氏有録無書故不顯於世漢興董仲舒公孫𢎞並治公羊其傳習者有嚴頴二家之學宣帝即位聞衛太子私好穀梁乃召名儒蔡千秋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因置博士平帝初立左氏逮於後漢儒者數廷毁之㑹博士李封卒遂不復補一作用至和帝元興十一年鄭興父子奏請重立於學官至魏晉其書漸行而二傳亦廢今所用左氏本即杜預所注者
  右説春秋
  又當春秋之世諸侯國自有史故孔子求衆家史記而得百二十國書如楚之書鄭之志魯之春秋魏之紀年此其可得言者左丘明既配經立傳又撰諸異同號曰外傳國語二十一篇斯蓋採書志等文非唯魯之史記而已楚漢之際有好事者録自古帝王公侯鄉大夫之世終乎秦末號曰世本十五篇春秋之後七雄並爭秦并諸侯則有戰國策三十三篇漢興太中大夫陸賈紀録時功作楚漢春秋九篇孝武之世太史公司馬談欲錯綜古今勒成一史其意未就而卒子遷乃述父遺志採左傳國語刪世本戰國策據楚漢列時事上自黄帝下訖麟趾作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凡百三十篇都謂之史記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諸名山副在京師以俟後聖君子至宣帝時遷外孫楊惲祖述其書遂宣布焉而十篇未成有録而已張晏漢書注云十篇沒後亡失此説非也元成之間㑹稽褚先生更補其缺作武帝記三王世家龜策日者等傳其龜策日者辭多鄙陋非遷本意也晉散騎常侍巴西譙周以遷書周秦已上或采家人諸子不專據正經於是作古史考二十五篇皆憑舊典以糺其繆今則與史記並行於代焉
  右説史記
  史記所書年止漢武太初已後闕而不録其後劉向向子歆及諸好事者若馮商衛衡揚雄史岑梁審肆仁晉馮叚肅金丹馮衍𮧯融蕭奮劉恂等相次撰續迄於哀平間猶名史記至建武中司徒掾班彪以為其言鄙俗不足以踵前史又雄歆偽褒新莽誤後惑衆不當垂之後代者也於是採其舊事旁貫異聞作後傳六十五篇其子固以父所撰未盡一家乃起元髙皇終乎王莽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綜其行事上下通洽為漢書紀表志傳百篇其事未畢㑹有上書云固私改作史記者有詔京兆收繫悉録家書封上固弟超詣闕自陳明帝引見言固續父所作不敢改易舊書帝意乃解即出固徵詣校書受詔卒業經二十餘載至章帝建初中乃成固後坐竇氏事卒於洛陽獄書頗散亂莫能綜理其妹曹大家叶攻乎反博學能屬文奉詔校敘又選髙才即馬融等十人從大家授讀其八表及天文志等猶未克成多是待詔東觀馬續所作而古今人表不類本書始自漢末迄乎陳世為其注解者凡二十五家至於專門受業遂與五經相亞初漢獻帝以固書文煩難省乃詔侍中荀悅依左氏傳刪為漢紀三十篇命秘書給紙筆經五六年乃就其言簡要亦與本傳並行
  右說漢書
  在漢中興明帝始詔班固與睢陽令陳宗長陵令尹敏司𨽻從事孟冀作世祖本紀并撰功臣及新市平林公孫述事作列傳載記二十八篇自是以來春秋世亦以煥炳而忠臣義士莫之撰勒於是又詔史官謁者僕射劉珍及諫議大夫李充雜作紀表名臣節士儒林外戚諸傳起自建武訖乎永初事業垂竟而珍充繼卒復命侍中伏無忌與諫議大夫黄景作諸王王子功臣恩澤侯表南單于西羌傳地理志至元嘉元年復令太中大夫邉韶大軍營司馬崔寔議郎朱穆曹壽雜作孝穆崇二皇及順烈皇后傳又増外戚傳入安思等后儒林列傳入崔篆諸人寔壽又與議郎延篤雜作百官表順帝功臣孫程郭願及鄭衆蔡倫等傳凡百十有四篇號曰漢紀嘉平中光禄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楊彪盧植著作東觀接續紀傳之可成者而邕别作朝㑹車服二志後坐事徙朔方上書求還續成十志㑹董卓作亂大駕西遷史臣廢棄舊文散逸及在許都楊彪頗存注記至於名賢君子自本初已下闕續魏黄初中唯著先賢表故記殘缺至晉不成大始中秘書丞司馬彪始討論衆說一作作綴其所聞起元光武終於孝獻録世十二編年二百通綜上下旁引庻事為紀志傳凡一十三篇號曰續漢書又散騎常侍華嶠刪定東觀記為後漢書帝紀十二皇后紀二三譜十典列傳七十總九十七篇其十典竟不成而卒自斯已後作者相繼為編年者四族創紀傳者五家推其所長華氏居最而遭晉室東徙三惟一存至宋宣城太守范曄乃廣集學徒窮覽舊籍刪煩補畧作後漢書凡十紀十志八十列傳合為百篇㑹曄以罪被收其十志亦未成而死先是晉東陽太守袁宏抄撮漢氏後書依荀悅體著後漢紀十三篇世言漢中興史者唯范袁二家而已
  右說後漢書
  魏史黄初太和中始命尚書衛覬繆襲草創紀傳累載不成又命侍中韋誕應璩秘書監王沈大將軍從事中郎阮籍司徒右長史孫該司𨽻校尉傅元等復共撰定其後王沈獨就其業勒成魏書四十四卷其書多為時諱殊非實録吳大帝之季年始命太史令可孚郎中項峻撰吳書峻孚俱非史才其文不足紀録至少帝時更勑韋曜周昭薛瑩梁廣華覈訪求往事相與紀述並作之中推瑩為首當歸命侯時廣昭先亡曜瑩徙黜史官久闕書遂無聞覈表請曜瑩續成前史其後曜獨終其書定為五十五卷至晉受命海内大同著作陳壽乃集三國史撰為國志凡六十五篇夏侯湛時亦著魏書見壽所作便壞己草而罷及壽卒梁州大中正范穎表言國志明乎得失辭多勸誡有益風化願垂採録於是詔下河南尹就家寫其書先是魏時京兆魚豢私撰魏略事止明帝其後孫盛撰魏氏春秋王隱撰蜀記張勃撰吳録異聞間出蜀本作錯宋本作間其流最多宋文帝以國志載事傷於簡略乃命中書郎裴松兼採衆書補注其闕由是世言三國志者以裴注為本焉
  右說三國志
  晉史洛京時著作郎陸機始撰三祖紀佐著作郎束晢又撰十志㑹中朝䘮亂其書不存先是厯陽令陳郡王鈐有著述才每私録晉書及功臣行狀未就而卒子隱博學多聞受父遺業西都事跡多所詳究過江為著作郎受詔撰晉史為其同僚虞預所斥坐事免官家貧無資書未遂就乃依征西將軍庾亮於武昌鎮亮給其紙墨由是獲成凡為晉書八十九卷咸康六年始詣闕奏上隱雖好述作而辭拙才鈍其書編次有序者皆鈐所修章句混漫者必隱所作時尚書郎領國史干寶亦撰晉紀自宣訖愍七帝五十三年凡二十二卷其書簡略直而能婉甚為當時所稱晉江左史官自鄧粲孫盛王韶之檀道鸞已下相次繼作逺則偏記兩帝近則唯敘六朝至宋湘東太守何法盛始撰晉中興書勒成一家首尾該備齊隱士東莞臧榮緒又集東西二史合成一書皇家貞觀中有詔以前後史十有八家制作雖多未能盡善乃勑史官更加纂録採正典與雜説數十餘部兼引偽史十六國書為紀十志二十列傳七十載記三十并序例目録合為百三十二卷自是言晉史者皆棄其舊本競從新撰者焉
  右說晉書
  宋史元嘉中著作郎何承天草創紀傳自此以外悉委奉朝請山謙之補承天殘缺後又命裴松之續成國史松之尋卒史佐孫冲之表求别自創立為一家言蜀本家下有之字宋本無孝建初又勑南臺侍御史蘇寶山續造諸傳元嘉名臣皆其所撰寶山被誅大明六年又命著作郎徐爰踵成前作爰因何孫山蘇所述勒為一書其臧質魯爽王僧達諸傳又皆孝武自造而序事多虛難以取信自永光已後至禪讓十餘年中闕而不載至齊著作郎沈約更補綴所遺製成雜史自義熙肇號終乎昇明三年為紀十志三十列傳六十合百卷名曰宋書永明末其書既行河東裴子野更刪為宋略二十卷沈約見而歎曰吾所不逮也由是世之言宋史者以裴略為上沈書次之
  右說宋書
  齊史江淹始受詔著述以史之所難無出於志故先著其志以見其才沈約復著齊紀二十篇紀八志十一列傳四十合成五十九篇時奉朝請吳均亦表請撰齊史乞給起居注并群臣行狀有詔齊氏故事布在流俗聞見既多可自搜訪也均遂撰齊春秋三十篇其書稱梁帝為齊明佐命帝惡其實詬燔之然其私本竟能與蕭氏所撰並傳於後
  右説齊書
  梁史武帝時沈約與給事中周興嗣步兵校尉鮑行卿秘書監謝吳相承撰録已有百篇值承聖淪沒並從焚蕩廬江何之元沛國劉璠以所聞見究其始末合撰梁典三十篇而紀傳之書未有其作陳祠部郎中姚察有志撰勒施功未周但既當朝務兼修國史至於陳亡其書不就
  右説梁書
  陳史初有吳郡顧野王北地傅縡各為撰史學士其武文二帝紀即顧傅所修太建初中書郎陸瓊續撰諸篇事傷煩雜姚察就加刪改粗有條貫及江東不守持以入關隋文帝常索梁陳事跡察具以所成每篇續奏而依違荏苒竟未絶筆皇家貞觀初其子思亷為著作郎奉詔撰成二史於是憑其舊藁加以新録彌厯九載方始畢功定為梁書五十六卷陳書三十六卷今並行世焉
  右説陳書
  十六國史前趙劉聰時領左國史公師彧撰髙祖本紀及功臣傳二十人甚得良史之體凌修譖其訕謗先帝聰怒而誅之劉曜時平輿子和苞撰趙記十篇事止當年不終曜滅後趙石勒命其臣徐光宗歴傅暢郭愔等撰上黨國記起居注趙書其後又令王蘭陳宴程隂徐機等相次撰述至石虎並令刋削使勒功業不傳其後燕太傅長史田融宋尚書庫部郎郭仲産北中郎參軍王度追撰石事集鄴都記趙紀等書前燕有起居注杜輔全録以為燕紀後燕建興元年董統受詔草創後書著本紀并佐命功臣王公列傳合三十卷慕容垂稱其敘事富贍足成一家之言但褒述過美有慙董史之直其後申秀范享各取前後二燕合成一史南燕有趙郡王景暉嘗事德超撰二主起居注超亡仕於馮氏官至中書令仍撰南燕録六卷蜀初號曰成後改稱漢李勢散騎常侍常璩撰漢書十卷後入晉秘閤改為蜀李書璩又撰華陽國志具記李氏滅前涼張駿十五年命其西曹邊瀏集内外事以付秀才索綏作涼國春秋五十卷又張重華䕶軍參軍劉慶在東苑專修國史二十餘年著涼記十二卷建康太守索暉從事中郎劉昞又各著涼書前秦史官初有趙淵車敬梁熙韋譚相繼著述苻堅嘗取而觀之見茍太后幸李威事怒而焚滅其本後著作郎董誼追録舊語十不一存及宋武帝入關曾訪秦國事又命梁州刺史吉翰問諸仇池並無所獲先是秦秘書郎趙整參撰國史值秦滅隱於南洛山著書不輟有馮翊車頻助其經始一作費整卒翰乃啓頻纂成其書以元嘉九年起至二十八年方罷定為三卷而年月失次首尾不倫河東裴景仁又正其訛僻刪為秦記十一篇後秦扶風馬僧䖍河東衛隆景並著秦史及姚氏之滅殘缺者多泓從弟和都仕魏為左民尚書又追撰秦紀十卷夏天水趙思群北地張淵於真興承光之世並受命著其國書及統萬之亡多見焚燒西涼與西秦北燕其史或當代所書或他邦所録叚龜龍記吕氏宗欽記秃髮氏韓顯宗記吕馮氏唯此三者可知自餘不詳誰作魏世黄門侍郎崔鴻乃考覈衆家辨其同異除煩補闕錯綜綱紀易其國書曰録主紀曰傳都謂之十六國春秋鴻始以景明之初求諸國逸史逮至始元年鳩集㡬備而以猶闕蜀事不果成書推求十有五年始於江東購獲乃増其篇目勒為十卷鴻沒後永安中其子繕寫奏上請藏諸秘閣由是偽史宣布大行於時
  右說十六國春秋
  元魏史道武時始令鄧淵著國記為十卷而條例未成暨乎元明廢而不述神嘉二年又詔集諸文士崔浩浩弟覽髙閭鄧頴⿱目兆 -- 晁維范亨黄輔等撰國書為十卷又特命浩總監史任務從實録復以中書郎髙允散騎侍郎張偉並參著作續成前史書敘述國事無隱惡而刋石寫之以示行路浩坐此夷三族同作死者百二十八人自是遂廢史官至文成帝和平元年始復其職而以高允典著作修國記允年已九十手目俱衰時有校書郎中劉模長於緝綴乃令執筆而口占授之如是者五六歲所成篇卷模有力焉初國記自鄧崔以下皆相承作編年體至孝文大和十一年詔秘書丞李彪著作郎崔光始分為紀傳異科宣武時命邢巒追撰孝文起居注既而崔光遵業補續下説孝明之世温子昇復修孝武紀濟隂王暉業撰辨宗室録魏史官私所撰盡於斯矣齊天寶二年勑秘書監魏收博採舊聞勒成一書又令刁柔辛元植房延祐睦仲讓裴昻之髙孝幹等助其編次收所取史官懼相凌忽故刁辛諸子並乏史才唯以髣髴學流憑附得進於是大徵百家譜狀斟酌以成魏書上自道武下終孝靖紀傳與志凡百三十卷收諂齊氏於魏室多不平既黨北朝又厚誣江左性憎勝己喜念舊惡甲門盛德與之有怨者莫不被以醜言沒其善事遷怒所至毁及髙曾書成始奏詔收於尚書省與諸家論討前後列訴者百有餘人時尚書令楊遵彦一代貴臣勢傾朝野收撰其家傳甚美是以深被黨援諸訟史者皆獲重罰或有斃於獄中羣怨謗聲不息孝昭世勑收更加研審然後宣布於外武成嘗訪諸群臣猶云不實又令治改其所變易甚多由是世薄其書號為穢史至隋開皇勑著作郎魏澹與顔之推辛德源更撰魏書矯正收失澹以西魏為真東魏為偽故文恭列紀孝靖稱傳合紀傳論例總九十二篇煬帝以澹書猶未能善又勑左僕射楊素别撰學士潘徽褚亮歐陽詢等佐之㑹素薨而止今世稱魏史者猶以收本為主焉
  右説後魏書
  髙齊史天統初太常少卿祖敬徵述獻 起居名曰黄初傳天録時中書侍郎陸元規常從文宣征討著皇帝實録惟記行師不載他事自武平後史官楊休之杜臺卿祖崇儒崔子發等相繼注記逮於齊滅隋秘書監王邵内令史李德林並少仕鄴中多識故事王乃憑述起居注廣以異聞造編年書號曰齊志十有六卷其序云二十卷今世間傳者唯十六卷焉李在齊預修國史創紀傳書二十七卷至開皇初奉詔續撰増多齊史三十八篇已上送官藏之秘府皇家貞觀初勑其子中書舍人百藥仍其舊録雜採他書演為五十卷今之言齊史者唯王李二家云
  右説北齊書
  宇文周史大統年有秘書丞柳虬兼領著作直辭正色事有可稱至隋開皇中秘書監牛𢎞追撰周紀十有八篇略敘紀綱仍皆牴牾皇家貞觀初勑秘書丞令狐德棻秘書郎岑文本共加修緝定為周書五十卷
  右説後周書
  隋史當開皇仁壽時王邵為書八十卷以類相從定其篇目至於編年紀傳並闕其體煬帝世唯有王胄等所修大業起居注及江都之禍仍多散逸皇家貞觀初勑中書侍郎顔師古給事中孔頴達共撰成隋書五十五卷與新撰周史並行於時初太宗以梁陳及齊周隋氏並未有書乃命學士分修事具於上仍使秘書監魏徵總知其務凡有贊論徵多預焉始以貞觀三年創造至十八年方就唯姚思亷貞觀二年起功多於諸史一歲合五代紀傳并目録凡二百五十二卷書成下於史閣唯有十志斷為三十卷尋擬續奏未有其文又詔左僕射于志寧太史令李淳風著作郎韋安仁符璽郎李延壽同撰其先撰史人唯令狐德棻重預其事太宗崩後刋勒始成其篇第雖編入隋書其實别行俗呼為五代史志
  右説隋書
  惟大唐之受命也義寧武德間工部尚書温大雅首撰創業起居注三篇自是司空房元齡給事中許敬宗著作佐郎敬播相與自立編年體號為實録迄乎三帝世有其書貞觀初姚思亷始撰紀傳粗成三十卷至顯慶元年太尉長孫無忌與于志寧令狐德棻著作郎劉允之楊仁卿起居郎顧允等因其舊作綴以後世復為五十卷雖云繁雜時有可觀龍朔中敬宗又以太子少師總統史任更増前作混成百卷如高宗本紀及永徽名臣四夷等傳多是其所造又起草十志未半而終敬宗所作紀傳或曲希時㫖或猥釋私憾凡有毁譽多非實録必方諸魏伯起亦猶張衡之蔡邕焉其後左史李仁實續撰于志寧許敬宗李義府等傳載言紀事見推直筆惜其短世一作歲功業未終至長壽中春官侍郎牛鳳及又斷自武德終於宏道撰為唐書百有十卷鳳及以喑聾不才而輒議一代大典凡所纂録皆素責私家行狀而世人敘事不能自達或言皆比興全類咏歌或語多鄙樸實同文案而總入編次了無𨤲革其有出自胸臆申其機杼發言則媸鄙怪誕敘事則參差倒錯故閱其篇第豈謂可觀披其章句不識所以既而悉收姚許諸本欲使其書獨行由是皇家舊事殘缺殆盡長安中余與正諌大夫朱敬則司封郎中徐堅左拾遺吳兢奉詔更撰唐書勒成八十卷神龍元年又與堅兢等重修則天實録編為三十卷夫舊史之壞其亂如繩錯綜艱難朞月方畢雖言無可擇事多遺恨庶將來削藁猶有憑焉大抵自古史臣撰録其梗槩如此蓋屬詞比事以月繫年為史氏之根本作生人之耳目者略盡於斯矣自餘偏記小説則不暇具而論之
  右説唐書













  史通卷十二
<史部,史評類,史通>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三      唐 劉知幾 撰外篇
  疑古第三總十二條
  蓋古之史氏區分有二焉一曰記言二曰記事而古人所學以言為首至若虞夏之典商周之誥仲虺周任之言史佚臧文之説凡有遊談專對獻䇿上書者莫不引為端緒歸其的凖其於事也則不然至若少昊之以鳥名官陶唐之以御龍拜職夏氏之中衰也其盜有后羿寒浞齊邦之始建也其君有蒲姑伯陵斯並開國承家異聞竒事而後世學者罕傳其說唯夫博物君子或粗知其一隅此則記事之史不行而記言之書見重斷可知矣及左氏之為傳也雖義釋本經而語雜他事遂使兩漢儒者嫉之若讎故二傳大行擅名後世又孔門之著述也論語專述言辭家語兼陳事業而自古學徒相授唯稱論語而已由斯而談並古人輕事重言之明效也然則上起唐堯下終秦繆其書所録唯有百篇而書之所載以言為主至於廢興行事萬不記一語其缺略可勝道哉故令後人有言唐虞以下帝王之事未易明也按論語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又曰成事不說事已成不可復解説遂事不諫事已遂不可復諫止既往不咎事已往不可復追咎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由用也可用而不可使知者百姓日用而不能知自此引經四處注皆全寫先儒所釋也夫聖人立教其言若是在於史籍其義亦然是以美者因其美以美之雖有其惡不之毁也之一作加惡者因其惡而惡之雖有其美不之譽也之一作加故孟子曰堯舜不勝其美桀紂不勝其惡魏文帝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漢景帝曰學者不言湯武受命不為愚斯並曩賢精鑒已有先覺而拘於禮法限以師訓雖口不能言而心知其不可者蓋亦多矣又按魯史之有春秋也外為賢者内為本國事靡洪纎動皆隱諱斯乃周公之格言然何必春秋在於六經亦皆如此故觀夫子之刋書也夏桀讓湯武王斬紂其事甚著而芟夷不存此事出周書案周書是孔子剛尚書之餘以成其録也觀夫子之定禮也隱閔非命惡視不終而奮筆昌言云魯無簒弑觀夫子之刪詩也凡語國風皆有怨刺在於魯國獨無其章魯多淫僻豈無刺詩蓋夫子刪去而不録觀夫子之論語也君娶於吳是謂同姓而司敗發問對以知禮斯驗聖人之飾智矜愚愛憎由己者多矣加以古文載事其詞簡約推者難詳缺漏無補遂令後來學者莫究其源蒙然靡察有如聾瞽今故訐其疑事以著於篇凡有十條列之於後其一條
  蓋虞書之美放勛也云克明峻德而陸賈新語又曰堯舜之臣比屋可封蓋因堯典成文而廣造竒説也按春秋傳云髙陽髙辛二氏各有才子八人謂之元凱此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堯不能舉帝鴻氏少昊氏顓頊氏各有不才子謂之渾沌窮竒檮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凶増其惡名以至於堯堯不能去縉雲氏亦有不才子天下謂之饕餮以比三族俱稱四凶而堯亦不能去斯則當堯之世小人君子比肩齊列善惡無分賢愚共貫但論語有云舜舉咎繇不仁者遠是則當咎繇未舉不仁甚多彌驗堯時群小在位者矣又安得謂之克明峻德比屋可封者乎其疑一也其二條堯典序又云將遜于位讓于虞舜孔氏注曰堯知子丹朱不肖故有禪位之志按汲冢𤨏語云舜放堯於平陽而書云某地有城以囚堯為號識者憑斯異説頗以禪授為疑然則觀此二書已足為證者矣而猶有所未覩也何者據山海經謂放勛之子為帝丹朱而列君於帝者得非舜雖廢堯仍立堯子俄又奪其帝者乎觀近有姦雄奮發自號勤王或廢父而立其子或黜兄而奉其弟始則示相推戴終亦成其簒奪求諸厯代往往而有必以古方今千載一揆斯則堯之授舜其事難明謂之讓國徒虛語耳其疑二也其三條
  虞書舜典又云五十載陟方乃死注云死蒼梧之野因葬焉按蒼梧者於楚則川號汨羅在漢則邑稱零桂地總百越山連五嶺人風婐劃地氣熇瘴雖使百金之子猶憚經履其途況以萬乘之君而堪廵幸其國且舜必以精華既竭形神吿勞捨兹寶位如釋重負何得以垂殁之年更踐不毛之地兼復二妃不從怨曠生離萬里無依孤魂溘盡讓王髙蹈豈其若是者乎厯觀自古人君廢逐若夏桀放於南巢趙嘉遷於房陵周王流彘楚帝徙郴語其艱棘未有如斯之甚也斯則陟方之死其殆文命之志乎其疑三也其四條
  汲冡書云舜放堯於平陽益為啓所誅又曰太甲殺伊尹文王殺季歴凡此數事語異正經其書近出世人多不之信也按舜之放堯文之殺季無事别説足驗其情已於此篇前後言之詳矣夫惟益與伊尹受戮並於正書猶無其證㩁而論之如啓之誅益仍可覈也何者舜廢堯而立丹朱禹黜舜而立商均益手握機權勢同舜禹而欲因循故事坐膺天禄其事不成自貽伊咎觀夫近古簒奪桓獨不全馬仍反正若啓之誅益亦猶晉之殺元乎若舜禹相代事業皆成雖益覆車伏辜夏后亦猶桓効曹馬而獨致元興之禍者乎其疑四也其五條湯誥云湯伐桀戰于鳴條又云湯放桀於南巢唯有慙德而周書殷祀篇稱桀讓湯王位云云此則有異於尚書如周書之所説豈非湯既勝桀力制夏人使桀推讓歸王於己蓋欲比跡堯舜襲其髙名者乎又按墨子云湯以天下讓務光而使人説曰湯欲加惡名於汝務光遂投清冷之泉而死湯乃即位無疑然則湯之飾讓偽跡甚多考墨家所言雅與周書相㑹夫書之作本出尚書孔父截剪浮詞裁成雅語去其鄙事直云慙德豈非欲滅湯之過増桀之惡者乎其疑五也其六條
  夫五經立言千載猶仰而求其前後理甚相乖何者稱周之盛也則云三分有二商紂為獨夫語殷之敗也又云紂有臣億萬人其亡流血漂杵斯則是非無凖向背不同者焉又按武王為泰誓數紂過失亦猶近代之有呂相為晉絶秦陳琳為袁檄魏欲加之罪能無辭乎而後來諸子承其偽説竟列紂罪有倍五經故孔子曰桀紂之惡不至是君子惡居下流班生亦云安有據婦人臨朝劉向又曰世人有弑父害君桀紂不至是而天下惡者皆以桀紂為先此其自古言辛癸之罪將非厚誣者乎其疑六也其七條
  微子之命篇云殺武庚按禄父即商紂之子也屬社稷傾覆家國淪亡父首梟懸母軀分裂永言怨恥生死莫二向使其侯服事周而全軀保其妻子也仰天俯地何以為生含齒載髮何以為貌既而合謀二叔徇節三監雖君親之怨不除而臣子之誠可見考諸名教生死無慙議者茍以其功業不成便以頑人為目必如是則有君若夏少康有臣若伍子胥向若隕讎雪怨衆敗身滅亦當𨽻跡醜徒編名逆黨者邪其疑七也其八條論語曰大矣周之德也三分天下有其二猶服事殷按尚書云西伯戡黎殷始咎周夫姬氏爵乃諸侯而輙行征伐結怨王室殊無媿畏此則春秋荆蠻之滅諸姬論語季氏之伐顓㬰也又按其書曰朱雀云云文王受命稱王云云夫天無二日地惟一人有殷猶存而王號遽立此即春秋楚及吳越僭號而陵天子也然則戡黎滅崇自同王者服事之道理不如斯亦猶近者魏司馬文王害權臣黜少帝坐加九錫行駕六馬及其沒也而荀朂猶謂之人臣以終蓋姬之事殷當比馬之臣魏必稱周德之大者不亦虛為其說乎其疑八也其九條論語曰太伯可謂至德也已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按呂氏春秋所載云云斯則太王鍾愛厥孫將立其父太伯年居長嫡地實妨賢向若强顔茍視懷疑不去大則類衛伋之誅小則同楚建之逐雖欲勿讓君親其立諸且太王之殂太伯來赴季厯承考遺命推讓厥昆太伯以形質已殘有辭獲免原夫毁兹玉體從彼被髮者本以外絶嫌疑内釋猜忌譬雄雞自斷其尾用獲免於人犧者焉又按春秋晉士蒍申生之將廢也曰為吳太伯猶有令名斯則太伯申生事如一體直以出處有異故成敗不同若夫子之論太伯也必美其因病成妍轉禍為福斯則當矣如云可謂至德者無乃謬為其譽乎其疑九也其十條
  尚書金縢篇云管蔡流言公將不利於孺子左傳云周公殺管叔而放蔡叔夫豈不愛王室故也按尚書君奭篇序云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斯則旦行不臣之禮挾震主之威跡居疑似坐招訕謗雖奭以亞聖之德負明允之才目覩其事猶懷憤懣況彼二叔者才處中人地居下國側聞異議能不懷猜原其推戈反噬事由誤我而周公自以不諴遽加顯戮與夫漢代赦淮南明帝寛阜陵一何逺哉斯則周公於友于之義薄矣而詩之所述用為美談者何哉其疑十也其十一條
  大抵自春秋以前尚書之世其作者述事如此今取其正經雅言理有難曉諸子異説義或可憑叅而㑹之以相研覆如異於此則無論焉夫逺古之書與近古之史非唯繁約不類故亦向背皆殊何者近古之史也言唯詳備事罕甄擇使夫學者覩一邦之政則善惡相參觀一主之才而賢愚殆半至於逺古則不然夫其所録也略舉綱維務存褒諱尋其終始隱没者多嘗試言之向使漢魏晉宋之君生於上代堯舜禹湯之主出於中葉俾史官易地而書各敘時事校其得失固未可量若乃輪扁稱其糟粕孔氏述其傳疑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武成篇吾取其二三簡推此而言則逺古之書其妄甚矣豈比夫王沈之不實沈約之多詐若斯而已哉其十二條
  惑經第四總二十一條
  昔孔宣父以大聖之德應運而生生人已來未之有也故使三千弟子七十門人鑚仰不及請益無倦然則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其間切磋酬對頗亦互聞得失何者覩仲由之不悅則矢天厭以自明答言偃之弦歌則稱戲言以釋難斯則聖人之設敎其理含𢎞或援誓以表心或稱非以受屈豈與夫庸儒末學文過飾非使夫問者緘辭杜口懷疑不展若斯而已哉嗟夫古今世殊師授路隔恨不得親膺洒掃陪五尺之童躬奉德音撫四科之友而徒以硏尋蠧簡穿鑿遺文菁華久謝糟粕為偶遂使理有未達無由質疑是用握卷躊躇揮毫悱憤儻梁木斯壞魂而有靈敢効接輿之歌輙同林放之問但孔氏之立言行事刪詩讃易其義既廣難以具論今惟摭其史文評之於後其一條
  按夫子所修之史是曰春秋切詳春秋之義其所未諭者有十二何者趙孟以無辭伐國貶號為人𣏌伯以夷禮來朝降爵稱子虞班晉上惡貪賄而先書楚長晉盟譏無信而後列此則人倫臧否在我筆端直道而行夫何所讓奚為齊鄭及楚國有弑君各以疾赴遂皆書卒昭九年公子圍弑其君郟敖襄七年鄭子駟弑其君僖公十年齊人弑其君悼公而春秋但書云楚子麇卒鄭伯頑卒齊侯陽生卒夫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凡在含識皆知恥懼茍欺而可免則誰不願然且官為正卿返不討賊地居冢嫡藥不親嘗遂皆被以惡名播諸來葉必以彼三逆方兹二弑躬為梟獍則漏網遺名跡涉𤓰李乃凝脂顯録嫉惡之情豈其若是其所未諭一也其二條
  又案齊乞野幕之弑事起陽生楚靈乾谿之縊禍由常壽而春秋捐其首謀捨其親弑乞謂齊陳乞比楚公子比也亦何異魯酒薄而邯鄲圍城門火而魚池及必如是則邾之閽者私憾射姑以其君急而好潔可行欺以激怒遂傾瓶水沃庭俾廢爐而爛卒斯亦罪之大者曷不書弑乎宜書云閽弑邾子其所未諭二也其三條
  蓋明鏡之照物也妍媸必露不以毛嬙之面或有疵瑕而寢其鑒也虛空之傳響也清濁必聞不以綿駒之歌時有誤曲而輟其應也夫史官執簡宜類於斯茍愛而知其醜憎而知其善善惡必書斯必實録觀夫子修春秋也多為賢者諱狄實滅衛因桓恥而不書河陽召王成文美而稱狩斯則情兼向背志懷彼我茍書法其如是也豈不使賢人君子靡憚憲章雖玷白圭無慙良史也其所未諭三也其四條
  哀八年及十三年公再與吳盟而皆不書八年注云不書盟恥吳夷也十三年注云盟不書諸侯恥之故不録也桓二年公及戎盟戎實豺狼非我族類夫非所諱而仍諱謂當恥而無恥求之折衷未見其宜其所未諭四也其五條
  諸國臣子非卿不書必以地來奔則雖賤亦志斯豈非國之大事不可限以常流者邪如陽虎盜入于讙擁陽關而外叛傳具其事經獨無聞何哉且弓玉云亡猶獲顯記城邑失守反不沾書略大存小理乖懲勸其所未諭五也其六條
  按諸侯世嫡嗣業居䘮既未成君不避其諱此春秋之例也何為般野之沒皆書以名而惡視之殂直云子卒其所未諭六也其七條
  凡在人倫不得其死者邦君已上皆謂之弑卿士已上通謂之殺此又春秋之例也按桓二年書曰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僖十年又曰晉里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及宜改為殺夫臣當為殺而稱及與君弑同科茍弑殺不分則君臣靡别者矣公羊傳曰及者何累也雖有此釋其義難通既未釋此疑共編於未諭他皆倣此也其所未諭七也其八條
  夫臣子所書君父是黨雖事乖正直而理合名教如魯之隱桓戕弑昭哀放逐姜氏淫奔子般夭酷斯則邦之孔醜諱之可也如公送晉葬公與吳盟為齊所止為邾所敗盟而不至㑹而後期並諱而不書豈非煩碎之甚且按汲冢竹書其晉春秋及紀年之載事也如重耳出奔惠公見獲書其本國皆無所隱唯魯春秋之記其國也則不然何者國家之事無大小茍涉嫌疑動稱恥諱厚誣來世奚獨多乎其所未諭八也其九條
  案昭十二年齊納北燕伯者何燕伯子陽公子陽生也左傳曰納北燕伯欵于唐唐杜注云陽即唐燕之别邑子曰我乃知之矣在側者曰子茍知之何以不革曰如爾所不知何夫如是夫子之修春秋皆遵彼乖僻習其訛謬凡所編次不加刋改者矣何為其間則一褒一貶時有弛張或㳂或革曾無定體其所未諭九也其十條
  又書事之法其理宜明使讀者求一家之廢興則前後相㑹討一人之出入則始末可尋如定六年書鄭滅許以許男斯歸而哀元年書許男與楚圍蔡夫許既滅矣君執家亡能重列諸侯舉兵圍國者何哉盖其間行事必當有說經既不書傳又闕載缺略如此尋繹難知其所未諭十也其十一條
  按晉自魯閔公已前未通於上國至僖二年滅下陽已降漸見於春秋盖始命行人自達於魯也而𤨏語春秋載魯國閔公時事言之甚詳斯則聞事必書無假相赴者也盖當時魯史他皆倣此至於夫子所修也則不然凡書異國皆取來吿茍有所吿雖小必書如無其吿雖大亦闕故宋飛六鶂小事也以有吿而書之晉滅三邦大事也謂滅耿滅魏滅霍也以無吿而闕之用使巨細不均繁省失中比夫諸國史記奚事獨為疎闊尋兹例之作也蓋因周禮舊法魯䇿成文夫子既撰不刋之書為後王之則豈可仍其過失而不中規矩者乎其所未諭十一也其十二條
  蓋君子以博聞多識為工良史以實録直書為貴而春秋記他國之事必憑來者之辭而來者所言多非其實或兵敗而不以敗吿君弑而不以弑稱或宜以名而不以名或應以氏而不以氏或春崩而以夏聞或秋葬而以冬赴皆承其所説而書遂使眞偽莫分是非相亂其所未諭十二也其十三條
  凡所未諭其類尤多静而思之莫究所以豈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者歟將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者歟如其與奪請謝不敏其十四條
  又世人以夫子固天攸縦將聖多能便謂所著春秋善無不備而審形者少隨聲者多相與雷同莫知指實㩁而為論其虛美者有五焉按古者國有史官具列時事觀汲墳所記墳一作冢皆與魯史符同至如周之東遷其説稍備隱桓已上難得而詳此之煩省皆與春秋不别又獲君曰止誅臣曰刺殺其大夫曰執我行人鄭棄其師隕石于宋五其事並出竹書紀年唯鄭棄師出瑣語晉春秋也諸如此句多是古史全文則知夫子之所修者但因其成事就加雕飾仍舊而已有何力哉加以史䇿有闕文時月有失次皆存而不正無所用心斯又不可能而殫説矣而太史公云夫子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其虛美一也其十五條
  又案宋襄公執滕子而誣之以得罪楚靈王弑郟敖而赴之以疾亡春秋皆承吿而書曾無變革是則無辜者反加以罪有罪者得隱其辜求諸勸戒其義安在而左丘明論春秋之義云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彰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其虛美二也其十六條
  又春秋之所書本以褒貶為主故國語晉司馬侯對其君悼公曰以其善行以其惡戒可謂德義矣公曰孰能對曰羊舌肸習於春秋至於董狐書法而不隱南史執簡而累進又𡩋殖出君而卒自憂名在䇿書故知當時史臣各懷直筆斯則有犯必死書法無捨者矣自夫子之修春秋也盖他邦之簒賊其君者有三謂齊鄭楚已解於上本國之殺逐其君者有七隱閔般惡視五君被弑昭哀二主被逐也莫不缺而靡録使其有逃名者而孟子云孔子成春秋亂臣賊子懼無乃烏有之談歟其虛美三也其十七條
  又按春秋之文雖有成例或事同書異理殊書一故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隱桓之間則彰至定哀之際則㣲為其切當世之文而亡褒諱之辭也斯則危行言遜吐剛茹柔推避以求全依違以免禍而孟子云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其虛美四也其十八條
  按趙穿殺君而稱宣子之弑江乙亡布而稱令尹所盜此則春秋之世有識之士莫不㣲婉其辭隱晦其說斯盖當時之恒事習俗所常行而固云仲尼沒而㣲言絶觀㣲言之作豈獨宣父者邪其虛美五也其十九條考兹衆美徵其本源良由達者相承儒敎傳授既欲神其事故談過其實語曰衆善焉必察之孟子曰堯舜不勝其美桀紂不勝其惡尋世之言春秋者得非覩衆善而不察同堯舜之多美者云其二十條
  昔王充設論有問孔之篇雖論語羣言多見指擿而春秋雜義曽未發明是用廣彼舊疑増其新覺將來學者幸為詳之其二十一條










  史通卷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四      唐 劉知幾 撰外篇
  申左第五
  古之人言春秋三傳者多矣戰國之世其事罕聞當前漢專用公羊宣皇已降穀梁又立於學至成帝世劉歆始重左氏而竟不列學官大抵自古重兩傳而輕左氏者固非一家美左氏而議兩傳者亦非一族互相攻擊各自朋黨籠聒紛競是非莫分然則儒者之學茍以專精為主至於治章句通訓釋斯則可也至於論大體舉宏綱則言罕兼統理無要害故使今古疑滯莫得而申者焉必揚㩁而論之言傳者固當以左氏為首但自古學左氏者談之又不得其情如賈逵撰左氏長義稱在秦者為劉氏乃漢室所宜推先但取悅當時殊無足採又按桓譚新論曰左氏傳於經猶衣之表裏而東觀漢記陳元奏云光武興立左氏而桓譚衛宏並共毁訾故中道而廢班固藝文志云丘明與孔子觀魯史記而作春秋有所貶損事形於傳懼罹時難故隱其書末世口説流行遂有公羊穀梁鄒氏夾氏諸傳而於固集復有難左氏九條三評等科夫以一家之言一人之説而參差相背前後不同斯又不足觀也夫解難者以理為本如理有所闕欲令有識心伏不亦難乎今聊次其所疑列之於後
  盖左氏之義有三長而二傳之義有五短按春秋昭二年韓宣子來聘觀書於太史氏見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然春秋之作始自姬旦成諸仲尼丘明之傳所有筆削及發凡例皆得周典杜預釋例公羊穀梁之論春秋皆因事以起問因所問以辨義之精者曲以所通無他凡例也左丘明則周禮以為本諸稱凡以發例者皆周公之舊制者也傳孔子教故能成不刋之書著將來之法其長一也又按哀三年魯司鐸火南宮敬叔命周人出御書之時於魯文籍最備丘明既躬為太史博總羣書至如檮杌紀年之流鄭書晉志之類凡此諸籍莫不畢覩其傳廣包他國每事皆詳其長二也論語子曰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夫以同聖之才而膺授經之托加以達者七十弟子三千逺自四方同在一國於是上詢夫子下訪其徒凡所採摭實廣聞見其長三也如穀梁公羊者生於異國長自後來語地則與魯史相違論時則與宣尼不接安得以傳聞之説而與親見者爭先乎譬猶近世漢之太史晉之著作撰成國典時號正言既而先賢耆舊謂楚國先賢傳汝南先賢行狀益部耆舊傳襄陽耆舊傳等書語林世說競造異端强書他事夫以傳自委巷而將班馬抗衡訪諸古老而與子孫並列斯則難矣彼二傳之方左氏亦奚異於此哉其短一也左氏述臧哀伯諫桓納鼎周内史美其讜言王子朝吿于諸侯閔馬父嘉其辨説凡如此類其數實多斯盖當時發言形於翰墨立言不朽播於他邦而丘明仍其本語就加編次亦猶近代史記載樂毅李斯之文漢書録⿱目兆 -- 晁錯賈生之筆尋其實也豈是子長藁削孟堅雌黄所搆者哉觀二傳所載有異於此其録人言也語乃齷齪一作齟齬文皆瑣碎夫如是者何哉盖彼得史臣之簡書此傳流俗之口說故使隆促各異豐儉不同其短二也尋左氏載諸大夫詞令行人應答其文典而美其語博而奥如僖伯諫君觀魚富辰諫王納帶王孫勞楚而論九鼎季札觀樂而談國風其所援引皆據禮經之類是也述逺古則委曲如存如郯子聘魯言少昊以□名官季孫行父稱舜舉八元八凱魏絳答晉悼公引虞人之箴子革諷楚靈王誦祈招之詩其事明白非厚誣之類徵近代則循環可覆如呂相絶秦述兩國世隙聲子班荆稱楚材晉用晉士渥濁諫殺荀林父説晉文公敗楚於濮有憂色子服景伯謂吳云楚圍宋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猶無城下之盟祝鮀稱踐土盟晉重耳魯申蔡甲午之類也必料其功用厚薄措思深淺諒非經營草創出自一時琢磨潤色獨成一手斯盖當時國史已有成文丘明但編而次之配經稱傳而已也如二傳者記言載事失彼菁華尋源討本取諸胷臆夫自我作故無所凖繩故理甚迂僻言多鄙野比諸左氏不可同年其短三也按二傳雖以釋經為主其缺漏不可殫論如經云薨而左傳云公子圍所殺及公羊作傳重述經文無所發明依違而已其短四也漢書載成方遂詐稱戾太子至於闕下雋不疑曰昔衛蒯瞶得罪於先君將入國太子輙拒而不納春秋是之遂命執以屬吏霍光由是始重儒學按雋生所引乃公羊正文如論語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夫子不為也何則父子爭國梟獍為曹禮法不容名教同嫉而公羊釋義反以衛輙為賢是違夫子之教失聖人之㫖奬進惡徒疑誤後學其短五也若以彼三長校兹五短勝負之理為主而於内則為國隱惡於外則承赴而書求其本事大半失實已於疑經篇載之詳矣尋斯義之作也盖是周禮之故事魯國之遺文夫子因而修之亦存舊制而已至於實録付之丘明用使善惡必彰真偽盡露向使孔經獨用左傳不作則當代行事安得而詳者哉盖語曰仲尼修春秋逆臣賊子懼又曰春秋之義也欲盖而彰求名而亡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尋春秋所書實乖此義而左傳所録無媿斯言此則傳之與經其猶一體廢一不可相須而成如謂不然則何者稱為勸戒者哉杜預釋例曰凡諸侯無加民之惡而稱人以執皆時之赴吿欲重而罪以加民為辭國史承以書於䇿而簡牘之記具存夫子因示虛實故左傳隨實而著本狀以明其得失也案杜氏此釋實得經傳之情者也
  儒者茍譏左氏作傳多敘經外别事如楚鄭與齊三國之賊弑隱桓昭襄四君之簒逐其外則承吿如彼其内則隱諱如此若無左氏立傳其事無由獲知然設使世人習春秋而唯取兩傳也則當其時二百四十年行事茫然闕如俾後來學者代成聾瞽者矣且當秦漢之世左氏未行遂使五經雜史百家諸子其言河漢無所遵憑故其記事也當晉景行覇公室方强而云韓氏攻趙有程嬰杵臼之事出史記趙世家魯侯禦宋得雋乘丘而云莊公敗績有馬驚流矢之禍楚晉相遇唯在邲役而云二國交戰置師於兩堂出賈誼新書子罕相國宋睦於晉而云晉將伐宋覘其哭陽門蜀本哭下有於字宋本無介夫乃止出禮記魯師滅項晉止僖公而云項實齊桓所滅春秋為賢者諱出公羊傳襄年再盟君臣和叶而云諸侯失政大夫皆執國權出穀梁傳其記時也盖秦穆居春秋之始而云其女為荆昭夫人出列女傳韓魏處戰國之時而云其君陪楚莊王葬馬出史記滑稽傳列子書論尼父而云生在鄭穆公年出劉向七録扁鵲醫療虢公而云時當趙簡子日出史記扁鵲傳欒書仕於周室而云以晉文如獵犯顏直言出劉向新序荀息死於奚齊而云觀晉靈作臺累碁申誡出劉向説苑或以先為後或以後為先日月顛倒上下翻覆古來君子曽無所疑及左傳既行而其失自顯語其𢎞益不亦多乎而世之學者猶未之悟所謂㤀我大德日用而不知者焉然自丘明之後迄及魏滅年將千祀其書寢廢至晉太康年中汲冢獲書全同左氏汲冡所得書尋亦亡逸今惟紀年瑣語師春在焉案紀年瑣語載春秋時事與左氏同師春多載春秋時筮者繇辭將左氏相校遂無一字差舛故束晳云若使此書出於漢世劉歆不作五原太守矣於是摯虞束晳引其義以相明王接荀顗取其文以相證杜預申以注釋注謂注解釋謂釋例干寶籍為師範事具干寶晉紀敘例中由是世稱實録不復言非其書漸行物無異議故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於是授春秋於丘明授孝經於曽子史記云孔子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次春秋七十子之徒口授其㫖傳所刺譏褒諱之文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各異端失其真意故因孔氏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夫學者茍徵此二說以考三傳亦足以定是非明真偽者矣何必觀汲冢而後信者乎從此而言從一作以則三傳之優劣見矣








  史通卷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五      唐 劉知幾 撰外篇
  㸃煩第六總十八條
  夫史之煩文已於敘事篇言之詳矣然凡俗難曉下愚不移雖七卷成言而三隅莫反盖語曰百聞不如一見是以聚米為谷賊虜之虛實可知畫地成圖山川之形勢易悉昔陶隱居本草藥有冷熱味者朱墨㸃其名阮孝緒七録書有文惪殿者丹筆寫其字由是區分有别品類可知今輙擬其事鈔自古史傳文有煩者皆以筆㸃其上其㸃用朱粉雌黄並得凡字經㸃者盡宜去之如其間有文句虧缺者細書側注於其右其側書亦用朱粉雌黄等如正行用粉則别注者用朱黄以此為别或囘易數字或加足片言俾分布得所彌縫無闕庶觀者易悟其失自彰如我摭實而談是非茍誣前哲其一條
  孔子家語曰魯公索氏將祭而亡其牲孔子聞之曰公索氏不及二年必亡矣一年而亡門人問曰昔公索氏亡其祭牲而夫子曰不及二年必亡今果如期而亡夫子何以知然除二十四字其二條
  家語曰晉將伐宋使覘之宋陽門之介夫死司城子罕哭之哀覘者反言於晉侯曰宋陽門之介夫死而司城子罕哭之哀民咸悦矣宋殆未可伐也除三十一字移三字 其三條史記五帝本紀曰諸侯之朝覲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百姓之獄訟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謳歌者皆不謳謌丹朱而謳謌舜舜年二十以孝聞三十而帝堯問可用者云云舜年二十以孝聞三十堯舉之除二十九字加七字 其四條夏本紀曰禹之父曰鯀鯀之父曰帝顓頊顓頊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𤣥孫而顓頊之孫也禹之曾大父曰昌意及父鯀皆不得在帝位為人臣除五十七字加五字案顓頊紀中已具云黄帝是顓頊祖矣此篇下云禹是顓頊孫則其上不得更言黄帝之𤣥孫既上云昌意及鯀不得在帝位則於下文不當復云為人臣今就於朱㸃之中復有此重復造次筆削庸可盡乎其五條
  項羽本紀曰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起時年二十四其季父項梁梁父楚將項燕為秦將王翦所殺者也項氏世世楚將封於項故姓項氏除三十字加二十四字釐革其次序 其六條呂氏本紀曰呂太后者高祖微時妃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及高祖為漢王得定陶戚姬愛幸生趙隱王如意高祖嫌孝惠為人仁弱高祖以為不類我常欲廢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類我又戚姬幸常獨從上之關東日夜泣涕欲立其子如意以代太子呂后年長常留守希見上益疎如意立為趙王後幾代太子者數矣賴大臣諍之及留侯䇿太子得無廢此事見高惠二紀及諸王叔孫通張良等傳過為重疊矣今又見於呂后紀固可略而不言除七十五字加十二字 其七條
  宋世家曰初元公之孫糺景公殺之景公卒糺之公子得正殺太子而自立是為昭公昭公者父公孫糺糺父公子襦秦即元公少子也景公殺昭公父糺故昭公怨殺太子而自立除三十六字加十三字 其八條
  三王世家曰大司馬臣去病昩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過聽使臣去病待罪行間宜專邊塞之思慮暴骸中野無以報乃敢惟他議以干用事者誠見陛下憂勞天下哀憐百姓以自忘虧膳貶樂損郎貟皇子賴天能勝衣趨拜至今無號位師傅官陛下恭讓不恤羣臣私望不敢越職而言臣切不勝犬馬之心昧死願陛下詔有司因盛夏吉時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聞皇帝陛下三月乙亥御史臣光守尚書令奏未央制曰下御史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臣光尚書令丞非下御史書到言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湯大常臣充大行令臣息太子太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上言大司馬臣去病上疏曰陛下過聽使臣去病待罪行間宜專邊塞之思慮暴骸中野無以報乃敢惟他議以干用事者誠見陛下憂勞天下哀憐百姓以自忘虧膳貶樂損郎貟皇子賴天能勝衣趨拜至今無號位師傅官陛下恭讓不恤羣臣私望不敢越職而言臣切不勝犬馬之心昧死願陛下詔有司因盛夏吉時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制曰下御史臣與中二千石臣賀等議曰古者裂地立國並建諸侯以承天子所以尊宗廟重社稷也今臣去病上疏不㤀其職因以宣恩乃道天子卑讓自貶以勞天下慮皇子未有號位臣青翟臣湯等昧死請立皇子臣閎臣旦臣胥為諸侯王昧死請所立國名除一百八十四字加一字 其九條
  已上有言語相重者今略㸃發如此但此一篇所記全宜削除今輙具列於斯籍為鑒戒者爾凡為史者國有詔誥十分不當取其一焉故漢元帝詔曰盖聞安民之道本由隂陽間者隂陽錯謬風雨不時朕之不德庶幾羣公有敢言朕之過者今則不然婾合茍從未肯極言朕甚閔焉永惟蒸庶之饑寒逺離父母妻子勞於非業之作衞於不居之宫恐非所以佐隂陽之道也其罷甘泉建章宫衞士各令就農百家各省費條奏毋有所諱有司勉之毋犯四時之禁丞相御史舉天下明隂陽灾異者各三人及荀悅撰漢紀略其文曰朕惟衆庶之饑寒逺離父母妻子勞於非業之作衞於不居之宫其罷甘泉建章宫衛士各令就農丞相御史舉天下明隂陽灾異者各三人自餘抄撮他皆倣此近則天朝諸撰史者凡有制誥一字不遺唯去詔首稱門下詔尾云主者施行而已時武承嗣監修國史見之大怒謂史官曰公輩是何人而敢輙減詔書自是史官寫詔書雖門下贊詔亦録後予聞此説每唱噱而已必以三王世家相比其煩碎則又甚於斯是知史官之愚其來尚矣今之作者何獨笑武承嗣而已哉其十條
  魏公子傳髙祖始微少時數聞公子賢及即天子位每過大梁常祠公子髙祖十二年從撃黥布還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歲以四時奉祠公子太史公曰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以徵信陵君故事說者云當戰國之時夷門者城之東門也天下諸公子亦有嘉士者矣然而信陵君之接岩穴隱者不恥下交名冠諸侯有以也高祖每過之祠奉不絶除十五字加二十字 其十一條魯仲連傳曰仲連好竒偉倜儻之畫而不肯仕宦任職好持髙節遊於趙孝成王時而秦王使白起破趙長平之軍前後四十餘萬秦遂東圍邯鄲趙王恐諸侯之救兵莫敢撃秦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湯隂不進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涽王爭强為帝已而復歸帝號今齊涽王已益弱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復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決此時魯連適遊趙㑹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萬之衆於外今又内圍邯鄲而不去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此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吾始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先生平原君遂見新垣衍曰東國有魯連先生者今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交之於將軍新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之髙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平原君曰勝已洩之矣新垣衍許諾魯連見新垣衍而無言新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皆有求平原君者也今吾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所求於平原君者也曷居此重圍之中而不去魯連云云梁未觀秦稱帝之害也使梁觀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新垣衍曰稱秦帝之害何如魯連曰云云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悅也嘻亦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焉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連曰固矣吾將言之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云云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而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適㑹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撃秦軍遂引而去於是平原君欲封魯連辭謝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致酒酒酣前起以千金為魯連壽云云除三百七十五字加七字 其十二條
  屈原傳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弔屈原賈生名誼洛陽人也謫賈生為長沙王太傅賈生既辭往聞長沙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又以謫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弔屈原其詞曰云云賈生為長沙傅二年有鴞飛入賈生舍止於坐隅楚人命鴞曰鵩賈生既以謫居長沙長沙卑濕自恐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為賦以自廣其詞曰云云懷王騎墮馬而死無後賈生自傷無狀歲亦死時年三十三矣除七十六字加三字 其十三條扁鵲倉公傳曰太倉公者齊太倉長臨淄人也姓淳于氏名意少而喜醫方術高后八年更受師同郡公里公乘陽慶慶年七十餘無子使意盡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與之傳黄帝扁鵲之脉書五色診病知人死生多驗詔問所為治病死生驗者幾何人主名為誰詔問故太倉長臣意方𠆸所長及所能治病有其書無有皆安受學受學幾何歲嘗有所驗何縣里人也何病醫藥與其病之狀皆何如其悉以對臣意對曰自意少時喜藥醫方試之多不驗者至髙皇后八年中得見師臨淄元里公乘陽慶已年七十餘意得見事之謂意曰盡去而方書非是也慶有古先道遺傳黄帝扁鵲之脉書五色診病知人死生決嫌疑定可治及藥書甚精我家給富心愛公欲盡以我禁方書悉敎公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臣意即避席再拜謁受其脉書上下經五色診竒咳術揆度隂陽外變藥論石神接隂陽禁書受讀解驗之可一年明歲即驗然尚未精也要事之三年所常以為人診病決死生有驗精良今慶已死十年臣意年盡三十九也齊侍史成自言病也臣意診其脉吿曰君之病惡不可言也已下皆述一生醫療効驗事除二百九十五字 其十四條宋世家初云襄公嗣位仍謂為宋襄公不去宋襄二字吳世家云闔閭越世家云勾踐每於其號上加吳王越王字句句未嘗捨之孟嘗君傳曰馮公形容狀貌甚辨按形容狀貌同是一説而敷演重出分為四言凡如此流不可勝載其十二諸侯表曰孔子次春秋約其辭文去其煩重又屈原傳曰其文約其辭微觀子長此言實有深鑒及自撰史記榛蕪若此豈所謂非言之難而行之難乎其十五條
  漢書龔遂傳曰上遣使者徵遂議曹王生請從功曹以為王生每嗜酒亡節度不可從遂不聽從至京師王生日飲酒不視太守㑹遂引入宫王生醉從後呼曰明府且止願有所白遂還問其故王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陳對宜曰皆聖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既至前上果問以治狀遂對如王生天子悅其有讓笑曰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議曹敎戒臣也云云上以議曹王生為水衡丞除八十四字其十六條
  新晉書袁宏傳曰袁宏有逸才文章絶美曾為詠史詩是其風情所寄少孤貧以運租自業謝尚時鎮牛渚秋夜乘月率爾與左右微服泛江㑹宏在舫中諷其所作詠史詩詠聲既清詞又藻麗遂駐聽久之遣問焉答曰是袁臨汝郎誦詩即其詠史之作也尚傾率有勝致即迎升舟與之談論申旦不寐自此名譽日茂云云從桓温北伐作北征賦其文之髙者嘗與王珣伏滔同在桓温坐温令滔讀其北征賦至聞所傳於相傳云獲麟於北野誕靈物以瑞德奚受體於虞者疚尼父之慟泣似實慟而非假豈一性之足傷乃致傷於天下其本至此便改韻珣云此賦方傳千載無容率爾今於天下之後便改移韻從事然於寫送之致似為未盡滔云得益寫韻一句或為小勝宏應聲答曰感不絶於予心愬流風而獨寫云云謝安嘗賞其機對辨速後安為揚州刺史自吏部郎出為東陽郡乃祖道於冶亭時賢皆集謝安欲以卒迫試之臨别執其手顧就左右以一扇而授之曰聊以贈行宏應聲答曰輙當奉揚仁風慰彼黎庶顧者無不歎服時人歎其卒而能要焉此事出檀道鸞晉陽秋及劉義慶世説除一百一十四字加一十九字 其十七條
  十六國春秋曰郭瑀有女始筓妙選良偶有心於劉昞遂别設一席於座前謂諸弟子曰吾有一女年向成長欲覔一快女壻誰坐此席者吾當婚焉昞遂奮衣來坐神志湛然曰向聞先生欲求快女壻昞其人也除二十二字其十八條










  史通卷十五
<史部,史評類,史通>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六      唐 劉知幾 撰外篇
  雜説上第七總二十五條
  春秋二條
  按春秋之書弑也稱君君無道稱臣臣之罪如齊之簡公未聞失德陳恒構逆罪莫大焉而哀十四年書齊人弑其君壬于舒州斯則賢君見抑而賊臣是黨求諸舊例理獨有違但此是絶筆獲麟之後弟子追書其事豈由以索續組不類将聖之能者乎何其乖刺也其一條按春秋左氏傳釋經云滅而不有其地曰入如入陳入衞入鄭入許即其義也至柏舉之役子常之敗庚辰吴入獨書以郢夫諸侯列爵並建國都惟取國名不稱都號何為郢之見入遺其楚名比於他例一何乖踳尋二傳所載皆云入楚豈左氏之本獨為謬歟其二條
  左氏傳二條
  左氏之敘事也述行師則簿領盈視叱聒沸騰論偹火則區分在目修飾峻整言勝㨗則收獲都盡記奔敗則披靡橫前申盟誓則慷慨有餘稱譎詐則欺誣可見談恩惠則煦如春日紀嚴切則凜若秋霜敘興邦則滋味無量陳亡國則淒凉可憫或腴辭潤簡牘或美句入詠歌跌宕而不群縱橫而自得若斯才者殆将工侔造化思渉鬼神著述罕聞古今卓絶如二傳之敘事也榛蕪溢句疣贅滿行華多而少實言拙而寡味若必方於左氏也非惟不可為魯衞之政差肩雁行亦有雲泥路阻君臣禮隔者矣
  左傳稱仲尼曰鮑莊子之智不如葵葵猶能衞其足夫有生而無識有質而無性者其惟草木乎然自古設比興而以草木方人者皆取其善惡薰蕕榮枯貞脆而已必言其含靈畜智隱身遠禍則無其義也尋葵之向日傾心本不衞足由人覩其形似强為立名亦由今俗文士謂鳥鳴為啼花發為笑花之與鳥安有啼笑之情哉必以人無喜怒不知哀樂便云其智不如花花猶善𥬇其智不如鳥鳥猶善啼可謂之讜言哉如鮑莊子之智不如葵葵猶能衞其足即其例也而左氏録夫子一時戲言以為千載篤論成㣲婉之深累玷良直之高範不其惜乎
  公羊傳二條
  公羊云許世子止弑其君曷為加弑譏子道之不盡也其次因言樂正子春之視疾以明許世子之得罪尋子春孝道義感神明固以方駕曽閔連蹤丁郭茍事親不逮樂正便以弑逆加名斯擬失其流責非其罪蓋公羊樂正俱出孔父門人思欲更相引重曲加談述所以樂正行事無理輙書致使編次不倫比喻非類言之可為嗤怪也
  語曰彭蠡之濵以魚食犬斯則地之所富物不稱珍按齊宻邇海隅鱗介惟錯故上客食肉中客食魚斯即齊之舊俗也然食魴鱠鯉詩人所貴必施諸他國是曰珍羞如公羊傳曰晉靈公使勇士殺趙盾見其方食魚飱曰子為晉國重卿而食魚飱是子之儉也吾不忍殺子蓋公羊生自齊邦不詳晉物以東土所賤謂西州亦然遂目彼嘉饌呼為菲食著之實録以為格言非惟與左氏有乖亦於物理全爽者矣
  汲冡紀年一條
  語曰傳聞不如所見斯則史之所述其謬已甚況乃傳寫舊記而違其本録者乎至如虞夏商周之書春秋所記之説可謂偹矣而竹書紀年出於晉代學者始知后啓殺益太甲誅伊尹文王殺季厯共伯名和鄭桓公厲王之子則與經典所載垂剌甚多又孟子曰晉謂春秋為乘尋汲冡瑣語即乘之流䢸其晉春秋篇云平公疾夢朱羆窺屏左氏亦載斯事而云夢黃熊入門必欲捨傳聞而取所見則左傳非而晉史實矣嗚呼向若此二書不出學者為古所欺一作惑則代成聾瞽無由覺悟也
  史記八條
  夫編年叙事混雜難辨紀傳成體區别易觀昔讀太史公書每怪其所採多是周書國語世本戰國䇿之流近見皇家所撰晉史其所採亦多是短部小書省功易閲者若語林世説搜神記幽明録之類是也如曹干兩氏紀孫檀三陽秋則皆不之取故其中所載美事遺略甚多劉遺民曹纉皆於檀氏春秋有傳至於今晉書則了無其名若以古方今則知史公亦同其失矣斯則遷之所録甚為膚淺而班氏稱其勤者何哉孟堅又云劉向揚雄博極羣書皆服其善叙事豈時無英秀易為雄覇者乎不然何虚譽之甚也史記鄧通傳云帝崩景帝立向若但云景帝立不言文帝崩斯亦可知矣何用兼書其事乎其一條
  又倉公傳稱其傳黃帝扁鵲之脉書五色診病知人死生决嫌疑定可否召問其所長對曰傳黃帝扁鵲之脉書以下他文盡同上説夫上旣有其事下又載其言言事雖殊委曲何别按遷之所述多有此類而劉揚服其善叙事也何哉其二條
  太史公撰孔子世家多採論語舊説至管晏列傳則不取其本書謂管子晏子也以為時俗所有故不復更載也按論語行於講肆列於學宫重加編勒祗覺煩費如管晏者諸子雜家經史外事棄而不録實杜異聞夫以可除而不除宜取而不取以兹著述未覩厥義其三條
  昔孔子力可翹闗不以力稱何則大聖之德具美者衆不可以一介末事持為百行端首也至如達者七十分以四科而太史公述儒林則不取㳺夏之文學著循吏則不言冉季之政事至於貨殖為傳獨以子貢居先掩惡揚善旣忘此義成人之美不其闕如其四條
  司馬遷序傳云為太史七十年而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絏廼喟然而歎曰是予之罪也身虧不用矣自叙如此何其略哉夫云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絏者乍似同陵䧟沒遂寘於刑又似為陵所間獲罪於國遂令讀者難得而詳頼班固載其與任安書書中具述被刑所以儻無此録何以克明其事者乎其五條
  漢書載子長與任少卿書厯説自古述作皆因患而起末云不韋遷蜀世傳吕覧按吕氏之修撰也廣昭俊客比蹟春陵共集異聞擬書荀孟思刊一字購以千金則當時宣布為日久矣豈以遷蜀之後方始傳乎且必以身旣流移書方見重則又非闗作者本因發憤著書之義也而輙引以自喻豈其倫乎若要舉多故事成其博學何不云虞卿窮愁著書八篇而曰不韋遷蜀世傳吕覧斯蓋識有不該思之未審耳其六條
  昔春秋之時齊有夙沙衞者拒晉殿師郭最稱辱伐魯行唁臧堅抉死此閹官見鄙其事尤著者也而太史公與任少卿書論自古刑餘之人為士君子所賤者惟以彌子瑕為始何淺近之甚耶但夙沙出左氏傳漢代其書不行故子長不之見也夫博攷前古而捨兹不載至於乘傳車採禹穴亦何為者哉其七條
  魏世家太史公曰説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國削弱至於亡余以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業未成魏雖得阿衡之徒曷益乎夫論成敗者固當以人事為主必推命而言則其理悖矣蓋晉之獲也由夷吾之愎諌秦之滅也由胡𤣥之無道周之季也由幽王之惑褒姒魯之逐也由稠父之違子家然則敗晉於韓狐突已志其兆亡秦者胡始皇久銘其説檿弧箕服章於宣厲之年徵褰與襦顯自文武之世惡名早著天孽難逃假使彼四君才若桓文德同湯武其若之何茍推此理而言則亡國之君他皆倣此安得於魏無譏責者哉夫國之将亡也若斯則其将興也亦然蓋媯後之為公子也其筮曰八世莫之與京畢氏之為大夫也其占曰萬名其後必大姬宗之在水滸也鸑鷟鳴於岐山劉姓之在中陽也蛟龍降於豐澤斯皆瑞表於先而福居其後向使四君德不半古才不逮人終能坐登大寶自致宸極矣乎必如史公之議也諸本史上有太字宋夲無則亦當以其命有必至理無可辭不復嗟其智能頌其神武者矣夫推命而論興滅委運而忘褒貶以之垂誡不其惑乎自兹以後作者著述往往而然如魚豢魏略虞世南帝王論或敘遼東公孫之敗魚豢魏略議曰當青龍景初之際有彗星出於箕而上徹是謂掃除遼東而更置也茍其如此人不能違則德教不設而淫濫首施以取族滅殆天意也或述江左陳氏之亡虞世南帝王略論曰永定元年有㑹稽人史溥為揚州從事夢人着朱衣武冠自天而下手執金版有文字溥㸔之有文曰陳氏五主二十四年諒知㝠數非獨人事其理並以命而言可謂與子長同病者也其八條
  諸漢史十條
  漢書孝成紀賛曰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内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尊嚴若神可謂穆穆天子之容貌矣又五行志曰成帝好㣲行選期門郎及私奴客十餘人皆白衣袒幘自稱富平侯家或乘小車御者在茵上或皆騎出入皆一作駿遠至旁縣故谷永諌曰陛下晝夜在路獨與小人相隨亂服共坐溷淆無别公卿百寮不知陛下所在積數年矣蜀夲積下有一有字宋夲無由斯而言則成帝魚服嫚遊鳥集無度雖外飾威重而内肆輕薄人君之望不其闕如觀孟堅紀志所言前後自相矛盾者矣其一條
  觀太史公之創表也於帝王則敘其子孫於公侯則紀其年月列行縈紆以相屬編字戢孴而相排雖燕越萬里而於徑寸之内犬牙可接雖昭穆九代而於方寸之中雁行有敘使讀書者閲文便覩舉目可詳此其所以為快也如班氏之古今人表者唯以品藻賢愚激揚善惡為務爾既非國家逓襲禄位相承而亦複界重行狹書細字比於他表殆非其類歟蓋人列古今本殊表限必恡而不去則宜以志名篇始自上上終于下下並當明為標牓顯列科條以種類為篇章持優劣為次第仍每於篇後云若干品凡若干人亦猶地理志肇述京華末陳邊塞先列州郡後言户口也其二條
  自漢已降作者多門雖新書已行而舊録仍在必校其事則可得而言按劉氏初興書惟陸賈而已子長述楚漢之事專據此書譬夫行不由徑出不由户未之聞也然觀遷之所載往往與舊不同如酈生之初謁沛公髙祖之長歌鴻鵠非惟文句有别遂乃事理皆殊又韓王名信都而輙去都留信用使稱其名姓全與淮隂不别班氏一凖太史曽無弛張靜言思之深所未了其三條司馬遷之敘傳也始自初生及乎行厯事無巨細莫不偹陳可謂審矣而竟不書其字者豈墨生所謂大忘者乎而班固仍其本傳了無損益此又韓子所以致守株之説也如固之為遷傳也其初宜云遷字子長憑翊夏陽人其序曰云云至於事終則言其自敘如此著述之體不當如是耶其四條
  馬卿為自敘傳具在其集中子長因録斯篇即為列傳班氏仍舊更無改作固於馬揚傳末皆云遷雄之自敘如此至於相如篇下獨無此言蓋止憑太史之書未見文園之集故使言無畫一其例不純其五條
  漢書東方朔傳委瑣煩碎不類諸篇且不述其亡沒嵗時及子孫繼嗣正與司馬相如司馬遷揚雄傳相類尋其傳體必曼倩之自敘也但班氏脱略故世莫之知其六條
  蘇子卿父建行事甚寡韋元成父孟德業稍多漢書編蘇氏之傳則先以蘇建標名列韋相之篇則不以韋孟冠首並其失也其七條
  班固稱項羽賊義帝自取天亡又云于公髙門以待封嚴母掃地以待䘮如固斯言則深信夫天怨神怒福善禍淫者矣至於其賦幽通也復以天命久定非人所移故善惡無徵報施多爽斯則同理異説前後自相矛盾者焉其八條
  或問張輔著班馬優劣論云遷敘三千年事五十萬言固敘二百年事八十萬言是固不如遷也斯言為是乎荅曰不然也按太史公書上起黃帝下盡宗周年代雖存事跡殊略至於戰國已下始有可觀然遷雖敘三千年事其間詳偹者惟漢興七十餘載而已其省也則如彼其煩也則如此求諸折中未見其宜班氏漢書全取史記仍去其日者倉公等傳以為其事煩蕪不足編次故也若使遷固易地而處撰成漢書将恐多言費辭有踰班氏安得以此而定其優劣耶其九條
  漢書㫁章事終新室如叔皮存沒時入中興而輒引與前書共編者蓋序傳之常例者耳荀悦既刪略班史勒成漢紀而彪論王命列在末篇夫以規諷隗囂翼戴光武忽以東都之事擢居西漢之中必如是則賔戲幽通亦宜同載者矣其十條








  史通卷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七      唐 劉知幾 撰外篇
  雜説中第八總十六條
  諸晉史
  東晉之史作者多門何氏中興實居其最而為晉學者曽未之知儻湮滅不行良可惜也王檀著書王隱檀道鸞是晉史之尤劣者方諸前代其陸賈禇先生之比歟道鸞不揆淺才好出竒語所謂欲益反損求妍更媸者矣其一條
  臧氏晉書稱苻堅之竊號也雖疆宇狹於石虎至於人物則過之按後石之時田融趙史謂勒為前石虎為後石也張據𤓰涼李專巴蜀自遼而左人屬慕容沙漠而南地歸司馬逮於苻氏則兼而有之禹貢九州實得其八而言地劣於趙是何言歟夫識事未精而輕為著述此其不知量也張勔抄撮晉史求其異同而被褐此言不從沙汰罪又甚矣其二條
  夫學未該博鍳非詳正凡所修撰多聚異聞其為踳駁難以覺悟按應劭風俗通載楚有葉君祠即葉公諸梁廟也而俗云孝明帝時有河東王喬為葉令嘗飛鳬入朝及干寶搜神記乃隱應氏所通而收其流俗怪説又劉敬昇異苑稱晉武庫失火漢高祖斬蛇劒穿屋而飛其言不經故梁武帝令殷芸編諸小説及蕭方等撰三十國史乃刊為正言既而宋求漢事旁取令昇之書范曄後漢書唐徵晉語近憑方等之録謂皇家撰晉書編簡一定膠漆不移故令俗之學者説鳬履登朝則云漢書舊記稱蛇劒穿屋必曰晉典明文摭彼虚詞成兹實録語曰三人成市虎斯言其得之者乎其三條
  馬遷持論稱堯世無許由應劭著録云漢代無王喬其言儻矣至士安撰高士傳具説箕山之蹟令昇作搜神記深信葉縣之靈此並向聲背實捨真從偽知而故為罪之甚者其四條
  近者宋臨川王義慶著世説新書上敘兩漢三國及晉中朝江左事劉峻註釋摘其瑕疵偽蹟昭然理難文飾而皇家撰晉史多取此書遂採康王之妄言違孝標之正説以此書事奚其厚顔其五條
  漢吕后以婦人稱制事同王者班氏次其年月雖與諸帝同編而記其事蹟實與后妃齊貫皇家諸學士撰晉書首發凡例序例一卷晉書之首故云首發凡例而云班漢皇后除王吕之外不為作傳並編敘行事寄出外戚篇所不載者惟元后耳安得輒引吕氏以為例乎蓋由讀書不精識事多闕徒以本紀標目以編高后之年遂疑外戚裁篇輒敘娥姁之事其為率略不亦甚耶其六條
  揚王孫布囊盛屍祼身而𦵏伊籍對吴以一拜一起未足為勞求兩賢立身各有此一事而已而漢書蜀志為其立傳前哲致議言之詳矣然楊能反經合義足矯奢𦵏之𠎝伊以敏辭辨對可免使乎之辱列諸篇第猶有可取近者皇家撰晉書著劉伶畢卓傳舊晉史本無劉畢傳皇家新撰以補前史所闕其敘事也直載其嗜酒沉湎悖禮亂德若斯而已為傳若此復何所取者哉其七條
  宋略一條
  裴幾原刪略宋史定為二十篇芟煩撮要實有其力而所録文章頗傷蕪穢如文帝除徐傅官詔顔延年元后哀冊文顔峻討二凶檄孝武擬李夫人賦裴松之上注國志表孔熈先罪許曜詞凡此諸文是尤不宜載者何則羡亮威權震主負芒猜忌将欲取之必先與之既而罪名具列刑書是正則先所降詔夲非實録而乃先後雙載坐令矛盾兩傷夫國之不造史有哀冊自晉宋已還多載於起居注詞皆虚飾義不足觀必以略言之故宜去也昔漢王數項袁公檄曹若不具録其文難以暴揚其過至於二凶為惡不言可知無俟檄書始明罪状必刊諸國史豈宜異同孝武作賦悼亡鍾心内寵情在兒女語非軍國松之所論者其事甚下兼復文理非工熈先構逆懷奸矯言欺衆且所為草藁本未宣行斯並同在編次不加銓擇豈非蕪濫者耶向若除此數文别存他説則宋年美事遺略蓋寡何乃應取而不取宜除而不除乎但近代國史通多此累有同自鄶無足致譏若裴氏者衆作之中所可與言史者故偏舉其事以申掎摭云
  後魏書二條
  宋書載佛狸之入冦也其間勝負蓋皆實録焉魏史所書謂魏收所撰者則全出沈本如事有可恥者則加減隨意依違罕言至如劉氏獻女請和太武以師婚不許此言尤可怪也何者江左皇族水鄉庻姓若司馬劉蕭韓王或出於亡命或起自俘囚一詣桑乾皆成禁臠此皆魏史自述非他國所傳然則北之重南其禮若此安有黃旗之主親屈己以求婚而白登之陣反懷疑而不納一作乃致疑而不納其言河漢不亦甚哉觀休文宋典誠曰不工必比伯起魏書更為良史而收每云我視沈約正如奴耳出闗東風俗傳此可謂飾嫫母而誇西施持魚目而笑明月者也其一條
  近者沈約晉書喜造竒説稱元帝牛金之子以應牛繼馬後之徵鄴中學者王邵宋孝王言之詳矣而魏收深嫉南國幸書其短著司馬叡傳遂具録休文所言又崔浩謟事狄君曲為邪説稱拓拔之祖本李陵之胄當時衆議相斥事遂不行或有竊其書以渡江者沈約撰宋書索虜傳仍傳伯淵所述凡此諸妄其流甚多儻無迹可尋則真偽難辨者矣其二條
  北齊諸史三條
  王邵國史至於論戰争述紛擾賈其餘勇彌見所長至如敘文宣逼孝靖以受魏禪二王殺楊燕以廢乾明雖左氏載季氏逐昭公秦伯納重耳欒盈起於曲沃楚靈敗於乾谿殆可連類也又敘高祖破宇文於卭山周武自晉陽而平鄴雖左氏書城濮之役鄢陵之戰齊敗於鞍吴師入郢亦不是過也其一條
  或問曰王邵齊志多記當時鄙言為是乎為非乎對曰古往今來名目各異區分壤隔稱謂不同所以晉楚方言齊魯俗語六經諸子載之多矣自漢已降風俗屢遷求諸史籍偹覩其事或君臣之目施諸朋友或尊官之稱屬諸君父曲相崇敬標以處士王孫輕相侮辱號以僕夫舎長亦有荆楚訓多為夥廬江目橋為圯南呼北人曰傖西謂東胡曰虜渠們底箇底音丁禮反江左彼此之辭乃若君卿中朝汝我之義斯並因地而變隨時而革布在方冊無假推尋足以知甿俗之有殊驗土風之不類然自二京失守四夷稱制夷夏相雜音句尤媸而彦鸞伯起務存隱諱謂長為藏蓋為姚萇諱重規德棻志在文飾遂使中國數百年内其俗無得而言蓋語曰知古而不知今謂之陸沉又曰一物不知君子所恥是則時無遠近事無巨細必藉多聞以成博識如今之所謂者若中州名漢闗右稱羌易臣以奴呼母云姊主上有大家之號師人致兒郎之説凡如此例其流甚多必尋其本原莫詳所出閲諸齊志則了然可知由斯而言邵之所録其為宏益多矣足以開後來之䝉蔽廣來者之耳目㣲君懋吾幾靣墻於近事矣而子奈何妄加譏誚者哉其二條皇家修五代史館中墜藁仍存皆因彼舊事定為新史觀其朱墨所圖鈆黃所拂猶有可識者或以實為虚以是為非其北齊國史皆稱諸帝廟號及李氏之撰齊書謂李百藥其廟號有犯時諱者謂有世字犯太宗文皇帝諱也即稱諡焉至如變世祖為文襄改世宗為武成茍除兹世字而不悟襄成有别諸如此謬不可勝紀故其列傳之敘事也或以武定臣佐降在成朝或以河清事迹擢居襄代故時日不接而隔越相偶使讀者瞀亂而不測驚駭而多疑嗟乎因斯而言則自古著書未能精讜書成絶筆而遽捐舊章遂令玉石同燼真偽難尋者不其痛哉其三條
  周書一條
  今俗所行周史是令狐德棻等所撰其書文而不實雅而無檢真跡甚寡客氣尤煩尋宇文初習華風事由蘇綽至於軍國詞令皆準尚書太祖勑朝廷他文悉準於此蓋史臣所記皆禀其規栁虬之徒從風而靡按綽文雖去彼淫麗存兹典實而䧟於矯枉過正之失乖夫適俗隨時之義茍記言若是則其謬逾多爰及牛𢎞彌尚儒雅即其舊事因而勒成務累清言罕逢佳句而令狐不能别求他術用廣異聞惟憑本書重加潤色案宇文氏事多見於王邵齊志隋書及蔡允恭後梁春秋其王褒庾信等又多見於蕭韶太清記蕭大圜淮海亂離志裴政太清實録杜臺卿齊記而令狐德棻了不兼採以廣其書蓋以其中有鄙言故致遺略遂使周氏一代之史多非實録者焉
  隋書二條
  昔賈誼上書⿱目兆 -- 晁錯對䇿皆有益於國足貽勸戒而編於漢史讀者猶恨其繁如隋書王邵袁充兩傳惟録其詭辭妄説遂盈一篇尋又申以詆訶尤其䧟惑夫人載言示後者貴於辭理可觀既以無益而書孰若遺而不載蓋學者神識有限而述者注記無涯以有限之神識觀無涯之注記必如是則閱之心目視聼告勞書之簡編繕寫不給嗚呼茍自古著述其皆若此也則知李斯之設坑穽董卓之成帷蓋雖其所行多濫終亦有可取焉其一條
  按隋史譏王君懋撰齊隋二史其敘録煩碎至如劉臻還宅訪子方知王邵思書為奴所侮此而畢載其失更多可謂尤而效之罪又甚焉者矣其二條










  史通卷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八      唐 劉知幾 撰外篇
  雜説下第九總二十五條
  諸史六條
  夫盛服飾者以珠翠為先工繢事者以丹青為主至若錯綜乖所分布失宜則綵絢雖多巧妙不足者矣其一條觀班氏公孫𢎞傳賛直言漢之得人盛於武宣二代至於平津善惡寂滅無覩持論如是其義靡聞必矜其美辭愛而不棄則宜㣲有改易列於百官公卿表後庶尋文究理頗相附㑹以兹編録不猶愈乎其二條
  又沈侯謝靈運傳論全説文體偹言音律此正可為翰林之補亡流别之總説耳季充撰翰林論摯虞撰文章流别集如次諸史傳實為乖越陸士衡有云離之則雙美合之則兩傷信矣哉其有事可書而不書者不應書而書者至如班固敘事㣲小必書至高祖破項垓下斬首八萬曽不渉言李齊與後主紀則書幸於侍中穆提婆第於孝昭紀則不言親戎以伐奚於邊疆小冦無不畢紀如司馬消難擁數州之地以叛曽不挂言略大舉小其流非一昔劉勰有云自卿雲已前多役才而不課學向雄已後頗引書以助文然近史所載亦多如是故雖有王平所識僅通十字霍光無學不知一經而述其言語必稱典誥良由才乏天然故事資虚飾者矣其三條
  按宋書稱武帝入闗以鎮惡不伐遠方馮異於渭濵遊覧追想太公夫以宋祖無學愚智所委安能援引古事以詶荅羣臣者乎斯不然矣更有甚於此者覩周齊二國俱出隂山必言類互鄉則宇文尤甚按王邵齊志宇文公呼高祖曰漢兒夫以獻武普嗣未變胡俗王宋所載其鄙甚多矣周帝仍因之以華夏則知其言不逮於齊遠矣而牛𢎞王邵並掌䇿書其載齊言也則淺俗如彼其載周言也則文雅若此夫如是何哉非兩邦有夷夏之殊由二史有虚實之異故也夫以記宇文之言而動遵經典多依史漢周史述太祖論梁元帝而曰蕭繹可謂天之所廢誰能興之者乎又宇文測為汾州或譛之太祖怒曰何謂間我骨肉生此貝錦此並六經之言也 又曰榮權吉士也寡人與之言無二此三國志之辭也其餘言皆如此豈是宇文之語耶又按裴政梁太清實録稱元帝使王琛聘魏長孫儉謂宇文曰王琛眼睛全不轉公曰瞎奴使癡人來豈得怨我此言與王宗所載相類可謂真宇文之言無愧於實録矣此何異荘子述鮒魚之對而辨類蘇張賈生敘鵩鳥之辭而文同屈宋施於寓言則可求諸實録則否矣其四條世稱近史編語謂言語之語也惟周多美辭夫以博採古文而聚成今説是則俗之所傳有雞九錫酒孝經房中志醉鄉記或師範五經或規模三史雖文皆雅正而其事悉虚無諸本作在字宋本作其字豈可便謂南董之才宜居班馬之職也自梁室云季雕蟲道長謂太清已後平頭上尾尤忌於時對語麗辭盛行於俗始自江外被於洛中而史之載言亦同於此何之元梁典稱議納侯景高祖曰文叔得王郎降而隗囂滅安世用羊祜之言而孫皓平夫漢晉之君事殊僣盜梁主必不捨其諡號呼以姓名此由湏對語麗辭故也又姚最梁略稱高祖曰得旣在我失亦在予不及子孫知復何恨夫變我稱予互文成句求諸人語理必不然此由避平頭上尾故也又蕭韶太清記曰云云温子昇永安故事言爾朱世隆之攻没建州日怨痛之響上徹青天酸苦痛極下傷人理此語皆非簡要而徒積字成文並由避聲對之為患也或聲從流靡或語湏偶對此之為害其流甚多假有辨如酈叟吃若周昌子羽修飾而言仲由率爾而對莫不拘以文禁一槩而書必求實録多見其妄矣其五條夫晉宋已前帝王傳授始自錫命終於登極其間牋疏欵曲詔䇿頻煩雖事皆偽迹言並飾譲猶能偹其威儀陳其文物俾禮容可識朝野具瞻逮於近古我則不暇至如梁武之居江陵齊宣之在晉陽或文出荆州假稱宣德之令江陵之建業地濶數千餘里宣德皇后下令旬日必至以此而言其偽可見或書成并部虚云孝靖之勑凡此文誥本不施行必也載之起居編之國史豈所謂撮其機要剪截浮辭者哉但二蕭陳隋諸史通多失此晉魏及宋自創業後稱公王即帝位皆數十年間事耳夫功德日盛稍進累遷足驗禮容不欺揖遜無失自齊梁已降稱王公及即帝位皆不出旬月之中耳夫以廹促如是則於禮儀何有者哉又按北齊文宣帝将受魏禪宻撰錫遜勸進㫁表又詔入奏請注一時頓盡則始知無前後節文等差降殺惟王邵所撰齊志獨無是焉夫以累易古人以為嗤如彦淵之改魏收也以非易非彌見其失矣而撰隋文史者稱澹大矯收失者何哉且以澹置書方於君懋豈惟其間可容數人而已史臣美澹而譏邵者隋史每論皆云史臣曰今故因其成事呼為史臣豈所謂通鍳乎語曰蝉翼為重千鈞為輕其斯之謂矣其六條
  别傳九條
  劉向列女傳云夏姬再為夫人三為王后夫為夫人則難以驗也為王后則㫁可知矣按其時諸國稱王惟楚而已如巫臣諫荘將納姬氏不言曽入楚宫則其為后當在周室蓋周德雖衰猶稱秉禮豈可族稱姬氏而妻厥同姓者乎且魯娶於吴謂之孟子聚麀之誚起自昭公未聞其先已有斯事禮之所載何其闕如雜記曰夫人之不命於天子自魯昭公始也又以女子一身而作嬪三代求諸人事理必不然尋夫春秋之後國稱王者有七蓋由向誤以夏姬之生當夫戰國之世稱三為王后者謂厯嬪七國諸王校以年代殊為垂剌至於他篇兹例甚衆故論楚也則昭王與秦穆同時言齊也則晏嬰居宋景之後列女傳曰齊傷槐女景公時人謂晏子曰昔景公之時大旱三年夫謂宋景為昔即居其後今粗舉一二其流可知其一條
  觀劉向對成帝稱武宣行事世傳失實事具風俗通其言可謂明鍳者矣及自造洪範五行及新序説苑列女神仙諸傳而皆廣陳虚事多搆偽辭非其識不周而才不足蓋以世人都可欺故也嗚呼後生可畏何代無人而輙輕忽若斯者哉夫傳聞失真書事失實蓋事有不獲巳人所不能免也至於故為異説以惑後來則過之尤甚者矣其二條
  按蘇秦荅燕易王稱有婦人将殺夫令妾進其藥酒妾佯僵而覆之又甘茂謂蘇氏云貧人女與富人女㑹績曰無以買燭而子之光有餘子可分我餘光無損子明此並戰國之時遊説之士寓言設理以相比興及向之著書也乃用蘇氏之説為二婦人立傳定其邦國加其姓氏以彼烏有持為指實何其妄哉又有甚於此者至如伯竒化鳥對吉甫以哀鳴宿瘤隱形干齊王而作后此則不附於物理者矣復有懷嬴失節目為貞女劉安覆族定以登仙夫言如是豈顧邱明之有傳孟堅之有史哉其三條
  揚雄法言好論司馬遷而不及左邱明常稱左氏傳惟有品藻二言而已是其鍳物有所不明者也且雄哂子長愛竒多雜又曰不依仲尼之筆非書也自序又云不讀非聖之書然其撰甘泉賦則云鞭宓妃云云劉勰文心已議之矣然則文章小道無足致嗤觀其蜀主本紀稱相魄化而為䳌荆屍變而為鱉其言如是何其鄙哉所謂非言之難而行之難也其四條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欲求不朽𢎞之在人何者交趾遠居南裔越裳之俗也燉煌僻處西域昆戎之鄉也求諸人物自古闕載蓋由地居下國路絶上京史官注記所不能及也既而士燮著録劉炳裁書則磊落英才粲然盈矚者矣向使兩賢不出二郡無記彼邊隅之君子何以取聞於後世乎是知著述之功其力大矣豈與夫詩賦小技校其優劣者哉其五條
  自戰國已下詞人屬文皆偽立客主假相詶荅至於屈原離騷辭稱遇漢父於江渚宋玉高唐賦云夢神女於陽臺夫言並文章句結音韻以兹敘事足驗憑虚而司馬遷習鑿齒之徒皆採為逸事編諸史籍疑誤後學不其甚耶必如是則馬卿遊梁枚乘讃其好色曹植至洛宓妃覩於巖畔撰魏史者亦宜編為實録矣其六條嵇康撰高士傳取莊子楚辭二漁父事合成一篇夫以園吏之寓言騷人之假説而定為實録斯已謬矣況此二漁父者校年則前後别時論地則南北殊壤而輙併之為一豈非惑哉茍如是則蘇代所言雙禽蚌鷸此亦漁父之一事何不同書於傳乎必惟取褕袟緇帷之林濯纓滄浪之水彌見其末學也蘇代所言雙禽鷸畔伍胥所遇渡水蘆中斯並漁父善事亦可同歸一録何止褕袟緇帷之林濯纓滄浪之水若斯而已也莊周著書以寓言為主嵇康述高士傳多引其虚辭至若神有混沌編諸首録茍以此為實則其流甚多至如蛙鱉競長蚿蛇相憐鷽鳩笑而後言鮒魚忿以作色向使康撰幽明録齊諧記並可引為真事矣夫識理如此何為而薄周孔哉其七條
  杜元凱撰列女記博採經籍前史顯録古老明言而事有可疑猶闕而不載斯豈非理存雅正心嫉邪僻者乎君子哉若人也長者哉若人也其八條
  李陵集有與蘇武書詞彩壮麗音句流靡觀其文體不類西漢人殆後來所為假稱陵作也缺而不載良有以焉遷史編於李傳中斯為繆矣遷史李傳無此書恐誤記耳 其九條
  雜説十條
  夫自古之學者談稱多矣精於公羊者尤憎左氏習於太史者則偏嫉孟堅夫能以彼所長而攻此所短持此之是而述彼之非兼善者鮮矣其一條
  又觀世之學者或躭翫一經或專精一史談春秋者則不知宗周既殞而人有六雄論史漢者則不悟劉氏云亡而地分三國亦有武陵隱士滅迹桃源滅一作遁當此晉年猶謂㬥秦之地也假有學窮千載書總五車見良直而不覺其善逢抵捂而不知其失葛洪所謂藏書之箱篋五經之主人而夫子有云雖多亦安用為其斯之謂也其二條
  夫鄒好長纓齊珍紫服斯皆一時所尚非百王不易之道也至如漢代公羊擅名三傳晉年荘子高視六經今並挂壁不行綴旒無絶豈與夫春秋左氏古文尚書雖暫廢於一朝終獨高於千載校其優劣可同年而語哉其三條
  夫書名竹帛物情所競維聖人無私而君子亦黨蓋易之作也本非記事之流而孔子繋詞輙盛述顔子稱其殆庻雖言則無媿事非虚美亦由視予猶父門人日親故非所要言而曲垂編録者矣既而揚雄寂寞師心典誥至於童烏稚子蜀漢諸賢謂嚴李栁司馬之徒太𤣥法言恣加褒賞雖内舉不避而情有所偏者焉夫以宣尼叡哲子雲叅聖在於著述不能忘私則自中庸已降抑可知矣如謝丞漢書偏黨吴越魏收代史盛誇胡塞復焉足怪哉其四條
  子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儒誠有之史亦宜然蓋左邱明司馬遷君子之史也吴均魏收小人之史也其薰蕕不類何相去之遠哉其五條
  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史云史云文飾云乎哉何則史者固當以好善為主嫉惡為次若司馬遷班叔皮史之好善者也晉董狐齊南史史之嫉惡者也必兼此二者而重之以文飾其唯左邱明乎自兹已降吾未之見也其六條
  夫所謂直筆者不掩惡不虚美書之有益於褒貶不書無損於勸誡但舉其宏綱存其大體而已非謂絲毫必録瑣細無遺者也如宋孝王王邵之徒其所記也喜論人帷薄不修言貌鄙事訐以為直吾無取焉其七條夫故立異端喜造竒説漢有劉向晉有葛洪近者沈約又其甚也後來君子幸為詳焉昔魏史稱朱異有口才摯虞有筆才故知喉舌翰墨其辭本異而近世作者撰彼口語同諸筆文斯皆以元瑜孔璋之才而處邱明子長之任文之與史何相亂之甚乎其八條
  夫載筆立言名流今古如馬遷史記能成一家揚雄太𤣥可傳千載此則其事尤大記之於傳可也至於近代則不然其有雕蟲末技短才小説或為集不過數卷如陳書隂鏗傳云有集五卷其類是也或著書纔至一篇如梁書孝元記云撰同姓名人録一卷其類是也莫不一二列名編諸傳末如梁書孝紀云撰妍神記同姓名人録陳書姚察傳云撰西征記辨茗酪記後魏書劉芳傳云撰周官音禮記音齊書祖鴻勲傳云撰晉詞記凡此書或一卷兩卷而已自餘人有文集或四卷五卷者不可勝記故不具列之事同七略巨細必書斯亦煩之甚者其九條
  子曰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人無得而稱焉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若漢代青翟劉舎位登丞相而班史無録姜詩趙壹身止計史而謝書有傳即其例也今之修史者則不然其有才德闕如而位官通顯史臣載筆必為立傳其記也止具其生前厯官沒後贈諡若斯而已矣雖其間伸以状蹟粗陳一二么麽常事曽何足觀始自伯起魏書迄乎皇家五史五史謂五代史通多此體流蕩忘歸史漢之風忽焉不嗣者矣其十條














  史通卷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十九      唐 劉知㡬 撰外篇
  漢書五行志錯誤第十
  班氏著志牴牾者多在於五行蕪累尤甚今輒條其錯繆定為四科一曰引書失宜二曰叙事乖理三曰釋災多濫四曰古學不精又於四科之中疏為雜目類聚區分編之如后
  第一科
  引書失宜者其流有四一曰史記左氏交錯相併二曰春秋史記雜亂難别三曰屢舉春秋言無定體四曰書名去取所記不同
  其志叙言之不從也先稱史記周單襄公告魯成公曰晉將有亂又稱宣公六年鄭公孫曼蒲與王子伯廖語欲為卿按宣公六年自左傳所載也夫上論單襄則持史記以標首下列曼蒲則遺左氏而無言遂令讀者疑此宣公上出史記而不云魯后莫定何邦是非難悟進退無準此所謂史記左氏交錯相併也
  志云史記成公十六年公㑹齊侯于周按成公者即魯侯也班氏凡說魯之某公皆以春秋為冠何則春秋者魯史之號言春秋則知公是魯君今引史記居先成公在下書非魯史而公捨魯名膠柱不移守株何甚此所謂春秋史記雜亂難别也
  按班書為志本以漢為主在於漢時直記其帝號諡耳至於他代則云某書某國君此其大例也至如叙火不炎上具春秋桓公十四年次叙稼穡不成直云莊公二十八年而已夫以火稼之間别書漢莽之事年代已隔去魯尤疎洎乎改說異端仍取春秋為始而於莊公之上不復以春秋建名遂使漢帝魯公同歸一揆必為永例理亦可容在諸異科事又不爾求之畫一其例無常此所謂屢舉春秋言無定體也
  按本志叙漢已前事多略其書名至如服妖章初云晉獻公使太子率師佩之金玦續云鄭子臧好為聚鷸之冠此二事之上每加左氏為首夫一言可悉而再列其名省則都捐繁則太甚此所謂書名去取所記不同也
  第二科
  叙事乖理者其流有五一曰徒發首端不副徵驗二曰虚編古語討事不終三曰直引時談竟無他述四曰科條不整尋繹難知五曰標舉年號詳略無準
  志曰左氏昭公十五年晉籍談如周葬穆后既除喪而燕叔向曰王其不終乎吾聞之所樂必卒焉今王一嵗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賔燕樂憂甚矣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將安用之按其後七年王室終如羊舌所說此即其效也而班氏了不言之此所謂徒發首端不副徵驗也
  志云左氏襄公二十九年晉汝齊語智伯曰齊髙子容宋司徒皆將不免子容専司徒侈皆亡家之主也専則速及侈則將以力弊九月髙子出奔北燕所載至此更無他說按左氏昭公二十年宋司徒奔陳而班氏採諸本傳直寫片言閱彼全書唯徵半事遂令學者疑丘明之說有是有非汝齊之言或得或失此所謂虚編古語討事不終也
  志云成帝於鴻嘉永始之載好為微行置私田於民間谷永諫曰諸侯夢得田占為失國而況王者畜私田財物為庶人之事乎已下弗云成帝悛與不悛谷永言效與不效諫詞雖具諸事闕如此所謂直引時談竟無他述者也
  其述庶徵之恒寒也先云釐公十年冬大雨雹隨載劉向之占次云公羊經曰大書雹續書董生之解按公羊所說與上奚殊而再列其辭俱云大雨雹而又此科言大雪與雹繼言隕霜殺草起自春秋訖乎漢代其事既盡仍重叙雹災分散相離斷絶無趣夫同是一類而限成二條首尾紛挐章句雜糅此所謂科條不整尋繹難知者也
  夫人君改元肇自劉氏史官所録須存凡例按斯志之記異也首列元封年號不詳漢代何君次言地節河平具述宣成二帝宣帝地節四年成帝河平二年其紀年號如此武稱元鼎每嵗皆書始云元鼎二年續復云元鼎三年按三年宜除元鼎之號也哀曰建平同年必録始云哀帝建平三年續復云哀帝建平三年按同是一年宜云是嵗而已不當言重其事也此所謂標舉年號詳略無準者也
  第三科
  釋災多濫其流有八一曰商㩁前世全違故實二曰影響不接牽引相㑹三曰敷演多端準的無主四曰輕持善政用配妖禍五曰但伸解釋不顯符應六曰考覈雖讜義理非精七曰妖祥可知寢嘿無說八曰不循經典自任胷懐
  志云史記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是嵗韓魏趙簒晉而分其地威烈王命以為諸侯天子不恤同姓而爵其賊臣天下不附矣按周當戰國之世微弱尤甚故君疑竊斧臺名逃債正比夫泗上諸侯附庸小國者耳至如三晉跋扈欲為諸侯雖假王命實由已出譬夫近代莽稱安漢匪平帝之至誠卓號太師豈獻王之本願而作者茍責威烈以妄施爵賞坐貽妖孽豈得謂人之情偽盡知之矣者乎此所謂商㩁前世全違故實也志云昭公十六年九月大雩先是昭母夫人歸氏薨昭不戚而大蒐于比蒲又曰定公十一年九月大雩先是公自侵鄭歸而城中城二大夫圍鄆按夫大蒐于比蒲昭之十一年城中城圍鄆定之六年也其二役去雩皆非一載夫以國家常事而坐延災眚嵗月既遥而方聞感應斯豈非烏有成說扣寂為辭者哉此所謂影響不接牽引相㑹也
  志云嚴公七年秋大水董仲舒劉向以為嚴母姜與兄齊侯淫共殺桓公嚴釋公讎復娶齊女未入而先與之淫一年再出㑹於道逆亂臣下賤之應也又云十一年秋宋大水董仲舒以為時魯宋比年有乘丘鄑之戰百姓愁怨陰氣盛故二國俱水謂七年魯大水今年宋大水也按此說有三失焉何者嚴公十年十一年公敗宋師於乘丘及鄑夫以制勝克敵䇿勲命賞可以祈榮降福而反愁怨貽災邪其失一也且先是數年嚴遭大水亦謂七年校其時月殊在戰前而云與宋交兵故二國大水其失二也況於七年之内已釋水災始以齊女為辭終以宋師為應前後靡定向背何依其失三也夫以一災示眚而三說競興此所謂敷演多端準的無主者也
  其釋厥咎舒厥罰恒燠以為其政弛慢失在舒緩故罰之以燠冬而無冰尋其解春秋之無冰也皆主内失黎庶外失諸侯不事誅賞不明善惡蠻夷猾夏天子不能討大夫擅權邦君不能制若斯而已矣次至武帝元封六年冬無冰而云先是遣衛霍二將軍窮追單于斬首十萬餘級歸而大行慶賞上又閔恤勤勞遣使巡行天下存賜鰥寡假與乏困舉遺逸獨行君子詣行在所郡國有以為便宜者上丞相御史以聞於是天下咸喜按漢帝其武功文徳也如彼其先猛後寛也如此豈是有懦弱凌遲之失而無刑罰戡定之功哉何得茍以無冰示災便謂與昔人同罪矛盾自已始末相違豈其甚邪此所謂輕持善政用配妖禍者也
  志云孝昭元鳯三年太山有大石立眭孟以為當有庶人為天子者京房易傳云太山之石顛而下聖人受命人君虜又曰石立於山同姓為天下雄按此當是孝宣皇帝即位之祥也夫宣帝出自閭閻坐登宸極所謂庶人受命者也以曾孫血屬上纂皇統所謂同姓之雄者也昌邑見廢謫居逺方所謂人君虜者也班書載此徵祥雖具有剖析而求諸後應曾不縷陳叙事之宜豈其若是茍文有所闕則何以成言者哉此所謂但申解釋不顯符應也
  志云成帝建始三年小女陳持弓年九嵗走入未央宮又云綏和二年男子王褒入北司馬門上前殿班志雖已有證據言多疎闊今聊演而申之按女子九嵗者九則陽數之極也男子王褒者王則巨君之姓也入北司馬門上前殿者王莽始為大司馬至哀帝時就國帝崩後仍此官因以簒位夫入司馬門而上殿亦由從司馬而升極災祥示兆其事甚明忽而不書為略何甚此所謂解釋雖讜義理非精也
  志云哀帝建平四年山陽女子田無嗇懐妊三月兒啼腹中及生不舉葬之陌上三日人過聞啼聲母掘土收養尋本志雖述此妖災而了無解釋按人從胞至育含靈受氣始末有恒數前後有定準至在孕甫爾遽發啼聲者亦由物有基業未彰而形象已兆即王氏簒國之徵生而不舉葬而不死者亦猶物有期運已定非誅剪所平即王氏受命之應也又案班志以小女陳持弓者陳即莽之所出如女子田無嗇者田故莽之本宗事既同占言無一槩豈非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乎此所謂妖祥可知寢嘿無說也
  當春秋之時諸國賢俊多矣如沙麓其壊梁山云崩鶂退蜚於宋都龍交鬭於鄭水或伯宗子産具述其非妖或卜偃史過盛言其必應葢于時有識君子以為美談故左氏書之不刋貽厥來裔既而古今路阻聞見壤隔至漢代儒者董仲舒劉向之徒始别搆異聞輔申他說以兹後學凌彼先賢葢今諺所謂季與厥昆爭知嫂諱者也今諺云弟與兄爭嫂字以其名鄙故稍文釋之而班志尚捨長用短捐舊習新茍出異同自矜魁博多見其無識者矣此所謂不循經典自任胷懐也
  第四科
  古學不精者其流有三一曰博引前書網羅不盡二曰兼採左氏遺逸甚多三曰屢舉舊事不知所出
  志曰庶徵之恒風劉向以為春秋無其應劉歆以為釐十六年左氏傳釋六鶂退飛是也案舊史稱劉向學榖梁歆學左氏既祖習各異而聞見不同信矣而周木斯拔鄭車僨濟風之為害被於尚書春秋向則略而不言歆則知而不傳又詳言衆怪歴叙羣妖述雨㲠為災而不録趙毛生地書異鳥相育而不載宋雀生鸇斯皆見小忘大舉輕略重葢學有不同識無通鑑故也且當炎漢之代厥異尤竒若景帝承平赤風如血于公在職亢陽為旱在紀與傳各具其祥在於志中獨無其說者何哉所謂博引前書網羅不盡也
  左傳云宋人逐猰狗華臣出奔陳又云宋公子地有白馬景公奪而朱其尾鬛他弟辰以蕭叛班志書此二事以為犬馬之禍此二事是班生自釋非引諸儒所言按左氏所載斯流實繁如季氏之逆也由鬭雞而傅介衛侯之敗也因養鶴以乗軒曹亡首於獲雁鄭殺萌於解黿郄至奪豕而家滅華元殺羊而卒奔此言白黑之祥羽毛之孽何獨捨而不論唯徵犬馬而已此所謂兼採左氏遺逸甚多也按太史公書自春秋已前所有國家災眚賢哲占候皆出於左氏國語者也今班志所引上自周之幽厲下終魯之定哀而不云國語唯稱史記豈非忘本徇末逐近棄逺者乎此所謂屢舉舊事不知所出也
  所定多目凡一十九種但其失既衆不可殫論故每目之中或時舉一事庶觸類而長他皆可知又按斯志之作也本欲明吉凶釋休咎懲惡勸善以誡將來至如春秋已還漢代而往其間日食地震石隕山崩雨雹雨魚大旱大水犬豕為禍桃李冬花多直叙其災而不言其應載春秋時日食三十六而二不言其應漢時日食五十三而四十不言其應又惠帝二年武帝征和二年宣帝本始四年元帝永和三年綏和四年皆地震隕石凡四十總不言其應又皇后二年武都山崩成帝和平二年楚國雨雹大如斧蜚鳥死成帝鴻嘉四年雨魚于信都孝景之時大旱者二昭成二年大雨水三河平元年長安有如人狀被甲兵弩繫之皆狗也又鴻嘉中狗與豕交惠帝五年十月桃李花棗食皆不言其應此乃魯史之春秋漢書之帝紀耳何用復編之於此志哉昔班叔皮云司馬遷叙相如則舉其郡縣蕭曹仲舒並時之人不記其字或縣而不郡葢有所未暇也若孟堅此志錯繆殊多豈亦刋削未周者邪不然何脫略之甚也亦有穿鑿成文强生異義如蜮之為惑麋之為迷隕五石者齊五子之徵崩七山者漢七國之象叔服㑹葬成伯來奔亢陽所以成妖鄭易許田魯謀萊國食苖所以為禍諸如此比一作事其類𢎞多徒有解釋無足觀採知音君子幸為詳焉
  漢書五行志雜駁第十一春秋時事違誤最多總十五條
  魯文公二年不雨班氏以為自文即位天子使叔服㑹葬毛伯錫命又㑹晉侯于戚上得天子外得諸侯沛然自大故致亢陽之禍按周之東遷日以微弱故鄭取温麥射王中肩楚絶苞茅觀兵問鼎事同列國變雅為風如魯者方大邦不足比小國有餘安有暫降衰周使臣遽以驕矜自恃坐招厥罰亢陽為怪求諸人事理必不然天髙聽卑豈其若是也其一條
  春秋成公元年無冰班氏以為其時王札子殺召伯毛伯按今春秋經札子殺毛召事在宣十五年而此言成公時未達其說下去無冰凡有三載春秋昭公九年陳火董仲舒以為陳夏徵舒殺君楚嚴王嚴即莊也皆依本書不改其事下同託欲為陳討賊陳國闢門而待之因滅陳陳之臣子毒恨尤甚極陰生陽故致火災按楚嚴王之入陳乃宣十一年事也始有蹊田之謗取愧叔時愧一作譏終有封國之恩見賢尼父毒恨尤甚其理未聞按陳前後為楚所滅者三始宣十一年為楚嚴王所滅次昭八年為楚靈王所滅後哀十七年為楚惠王所滅今董生誤以陳次亡之役是楚始滅之時遂妄有占候虚辨物色尋昭之上去於宣魯易四主嚴之下至於靈楚經五代雖懸隔頓别而混雜無分嗟乎下帷三年誠則勤矣差之千里何其闊哉其二條
  春秋桓公三年日有食之既京房易傳以為後楚莊始稱王兼地千里按楚自武王僭號鄧盟是懼荆戸又歴文成繆三王方至於莊是則楚之為王已四世矣何得言莊始稱之者哉又魯桓公薨後歴莊閔釐文宣釐即僖依本書不改其字下同凡五公而楚莊始作霸安有桓三年日食而已應之者邪非唯叙事有違亦自占候失中者矣其三條春秋釐公二十九年秋大雨雹劉向以為釐公末年公子遂専權自恣至於弑君陰脅陽之象見釐公不悟遂後二年殺公子赤立宣公按遂之立宣殺子赤也此乃文公末代輒謂僖公暮年世實懸殊言何倒錯其四條春秋釐公十二年日有食之劉向以為是時莒滅杞案十四年諸侯城縁陵公羊傳曰曷為城杞滅之孰滅之葢徐莒也如中壘所釋當以公羊為本爾然則公羊所說不如左氏之詳左氏襄公二十九年晉平公時杞尚存云云 其五條
  春秋文公元年日有食之劉向以為後晉滅江按本經書文四年楚人滅江今云晉滅其說無取且江居南裔與楚為隣晉處北方去江殊逺稱晉所滅其理難通其六條
  左氏傳魯襄公時宋有生女子赤而毛棄之隄下宋平公母共姬之御者見而收之因名曰棄長而美好納之平公生子曰佐後宋臣伊戾讒太子痤而殺之事在襄二十六年先是大夫華元出奔晉事在成十五年華合比奔衛事在昭六年劉向以為時則有火災赤眚之明應也按災祥之作將應後來事蹟之彰用符前兆如華元奔晉在成十五年㕘諸棄隄實難符㑹又合比奔衛在昭六年而與華元奔晉俱云先是惟前與後事並相違者焉其七條春秋成公五年梁山崩七年鼷鼠食郊牛角襄公十五年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皆以為自此後晉為雞澤之㑹諸侯盟大夫又盟後為溴梁之㑹諸侯在而大夫獨相與盟君若綴旒不得舉手又襄公十六年五月地震劉向以為是嵗三月大夫盟於溴梁而五月地震矣又其二十八年春無冰班固以為天下異也襄公時天下諸侯之大夫皆執國權君不能制漸將日甚榖梁云諸侯始失政大夫執國權又曰諸侯失政大夫盟政在大夫大夫之不臣也按春秋諸國權臣可得言者如三桓六卿田氏而已如雞澤之㑹溴梁之盟其臣豈有若向之所說者邪然而榖梁為大夫不臣諸侯失政譏其無禮自擅在兹一舉而已非是如政由甯氏祭則寡人相承世官遂移國柄若斯之失也董劉之徒不窺左氏直憑二傳遂廣為他說多肆侈言仍云君若綴旒臣將日甚何其妄也其八條
  春秋昭十七年六月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時宿在畢晉國象也晉厲公誅四大夫失衆心以弑死後莫敢復責其大夫六卿遂相與比周専晉國晉君還事之按晉厲公所屍唯三郤耳何得云誅四大夫者哉其九條又州滿既死今春秋左氏本皆作州蒲誤也當為州滿事具王邵續書志悼公嗣立選六官者皆獲其才逐七人者盡當其罪以辱及揚干將誅魏絳覽書後悟引愆授職此則生殺在已寵辱自由故能申五利以和戎馳三駕以挫楚威行夷夏霸復文襄而云不復責大夫何厚誣之甚也自昭公已降晉政多門如以君事臣居下僭上者此乃因昭之失漸至陵夷匪由懲厲之弑自取淪辱也豈可輒持彼後事用誣先代者乎其十條
  哀公十三年十一月有星孛于東方董仲舒劉向以為周之十一月夏九月日在氐出東方者軫角亢也或曰角亢大國之象為齊晉也其後田氏簒齊六卿分晉按星孛之後一年春秋之經盡矣又十一年左氏之傳盡矣自傳盡後二十八年齊康公為田和所滅又七年晉靜公為韓魏趙所滅上去星孛之嵗皆出百餘年辰象所纒氛祲所指其相感應何太疎闊者哉且當春秋既終之後左傳未盡之前其間衛弑君越滅吳魯遜越云云賊臣逆子破家亡國多矣此正得東方之象大國之徵何故捨而不述逺求他代者乎又范與中行早從殄滅智入戰國繼踵云亡輒與三晉連名勑以六卿為目殊為謬也尋斯失所起可以意測何者二傳所引事終西狩獲麟左氏所書語連趙襄滅智漢代學者唯讀二傳不觀左氏故事有不周言多脫略且春秋之後戰國之時史官闕書年祀難記而學者遂疑簒齊分晉時與魯史相鄰故輕引災祥用相符㑹白珪之玷何其甚歟其十一條
  春秋釐公三十三年十二月隕霜不殺草成公五年梁山崩七年鼷鼠食郊牛角劉向以其後三家逐魯昭公卒死於外之象按乾侯之出事由季氏孟叔二孫本所不預況昭子以納君不遂發憤而卒論其義烈道貫幽明定為忠臣猶且無愧編諸逆黨何乃厚誣夫以罪由一家而兼云二族以此題目何其濫歟其十二條左氏傳昭公十九年龍鬭於鄭時門之外洧淵劉向以為近龍孽也鄭小國攝乎晉楚之間重以强吳鄭當其衝不能修徳將鬭三國以自危亡是時子産任政内惠於民外善辭令以交三國鄭卒無患此能以徳銷災之道也按昭之十九年晉楚連盟干戈不作吳雖强暴未擾諸華鄭無外虞非子産之力也又吳為逺國僻在江干必略中原當以楚宋為始鄭居河潁地匪夷唐謂當要衝殊為乖角求諸地理不其爽歟其十三條
  春秋昭公十五年六月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時宿在畢晉國象也云云日比再食其事在春秋後故不載於經按自昭十四年迄于獲麟之嵗其間日食復有七焉事列本經披文立驗安得云再食而已又在春秋之後也且觀班志編此七食其六皆載董生所占復不得言董以事後春秋故不存編録再思其語三覆所由斯葢孟堅之誤非仲舒之罪也其十四條
  春秋昭公九年陳火劉向以為先是陳侯之弟招殺陳太子偃師楚因滅陳春秋不與蠻夷滅中國故復書陳火也按楚縣中國以為邑者多矣如邑有宜見於經者豈可不以楚為名者哉葢當斯時陳雖暫亡尋復舊國故仍取陳號不假楚名獨不見鄭禆竈之說斯災也曰五年陳將復封封五十二年而遂亡此其效也自斯而後若顓頊之墟宛丘之地如有應書於國史豈可復謂之陳乎其十五條





  史通卷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史通卷二十      唐 劉知㡬 撰外篇
  暗惑第十二總十四條
  夫人識有不燭神有不明則真偽莫分邪正靡别昔人有以髮繞灸誤其國君者有置毒於胙誣其太子者夫髮經炎炭必致焚灼毒味經時無復殺害而行之者偽成其事受之者信以為然故使見咎一時取怨千載夫史傳叙事亦多如此其有道理難憑欺誣可見如古來學者莫覺其非葢往往有焉今聊舉一二加以駁難列之如左其一條
  史記本紀曰瞽叟使舜穿井為匿空旁出瞽叟與象共下土實井瞽叟象喜以舜為巳死象乃止舜宮
  難曰夫杳㝠不測變化無恒兵革所不能傷網羅所不能制若左慈易質為羊劉根竄引入壁是也時無可移禍有必至雖大聖所不能免若姬伯拘於羑里孔父厄於陳蔡是也然俗之愚者皆謂彼幻化是為聖人豈知聖人智周萬物才兼百行若斯而已與夫方内之士有何異哉如史記云重華入於井中匿空出去此則其意以舜是左慈劉根之類非姬伯孔父之徒苟識事如斯難以語夫聖道矣且按太史公黄帝堯舜軼事時時見於他說余擇其言尤雅者著為本紀書首若如向之所述豈可謂之雅邪其二條
  又史記滑稽傳孫叔敖為楚相楚王以霸病死居數年其子窮困負薪優孟即為孫叔敖衣冠抵掌談語嵗餘像孫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莊王置酒優孟為夀王大驚以為孫叔敖復生欲以為相
  難曰葢語有之人心不同有如其面故窳隆異等修短殊姿皆稟之自然得諸造化非由倣傚俾有遷革如優孟之象孫叔敖也衣冠談說容或亂真眉目口鼻如何取類而楚王與其左右曾無疑惑者邪昔陳隼既亡累年而活秦諜從縊六日而蘇遂使竹帛顯書今古稱怪況叔敖之没時日已久楚王必謂其復生也先當詰其枯骸再肉所由闔棺重開所以豈有片言不接一見無疑遽欲加以寵榮復其禄位此乃類夢中行事豈人倫所為者哉其三條
  又史記田敬仲世家曰田常成子以大斗出貸以小斗收齊人歌之曰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
  難曰夫人既從物故然後加以易名田常見存而遽呼以諡此之不實明然可知又按左氏傳石碏曰陳桓公方有寵於王論語陳司敗問孔子昭公知禮乎史記家令說太上皇曰髙祖雖子人主也諸如此說其例皆同然而事由過誤易為筆削若田氏世家之論成子也乃結以韻語簒成歌詞欲加刋正無可釐革故獨舉其失以為標冠云其四條
  又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曰孔子既没有若狀似孔子弟子相與共立為師事之如夫子他日弟子進問曰昔夫子甞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商瞿長無子母為取家孔子曰瞿年四十後當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敢問夫子何以知之有若嘿然無應弟子起曰有若避此非子之坐也
  難曰孔門弟子七十二人柴愚參魯宰言游學師商可方回賜非類此並聖人品藻優劣已詳門徒商搉臧否又定如有若者名不𨽻於四科譽無偕於十哲逮尼父既没方取為師以不答所問始令避坐同稱達者何見事之晚乎且退老西河取疑夫子猶使喪明致罰投杖謝愆何肯公然自欺詐相䇿奉此乃童兒相戲非復長老所為觀孟軻著書首陳此說馬遷裁史仍習其言得自委巷曾無先覺悲夫其五條
  又史記漢書皆曰上自雒陽南宮從複道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所封皆故人親愛所誅皆平生讎怨此屬畏誅故相聚謀反爾上乃憂曰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誰最甚者上曰雍齒留侯曰今先封雍齒以示羣臣羣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侯
  難曰夫公家之事知無不為見無禮於君如鷹鸇之逐鳥雀按子房之少也傾家結客為韓報仇此則忠義素彰名節甚著其事漢也何為屬羣小聚謀將犯其君遂嘿然杜口俟問方對倘若髙祖不問竟欲無言者邪且將而必誅罪在不測如諸將屯聚圖為禍亂密言臺上猶懼覺知羣議沙中何無避忌為國之道必不如斯然則張良慮反側不安雍齒以嫌疑受爵葢當時實有其事也如複道之望坐沙而語是說者敷演妄益其端耳其六條
  又東觀漢記曰赤眉降後積甲與熊耳山齊云云難曰按盆子既亡棄甲誠衆必與山比峻則未之有也昔太誓云前徒倒戈血流漂杵孔安國曰葢言之甚也如積甲與熊耳山齊者抑亦血流漂杵之徒歟其七條又東觀漢記曰郭伋為并州牧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於道次迎拜伋問兒曹何自逺來對曰聞使君始到喜故奉迎伋辭謝之事訖諸兒送至郭外問使者何日當還伋使别駕計日告之既還先期一日伋為違信止於野亭須期乃入
  難曰葢此事不可信者三焉按漢時方伯儀比諸侯其行也前驅竟野竟一作蔽後乘塞路鼓吹沸喧旌棨填咽彼草萊稚子齠齓童兒非唯羞赧不見亦自驚惶失據安能犯騶駕凌襜帷首觸威嚴自陳襟抱其不可信一也又方伯按部舉州振肅至於墨紱長吏黄綬羣官率彼吏人顒然佇候兼復掃除逆旅行李有程嚴備供具憩息有所如棄而不就居止無常必公私闕擬客主俱窘凡為良二千石固當知人所苦安得輕赴數童之期坐失百城之望其不可信二也夫以晉陽無竹古今共知假有傳檄他方葢亦事同大夏訪諸商賈不可多得況在童孺彌復難求羣戲而乘如何克辦其不可信三也凡說此事總有三科搉而論之了無一實異哉其八條又魏志注語林曰匈奴遣使人來朝太祖令崔琰在座而已握刀侍立既而使人問匈奴使者曰曹公何如對曰曹公美則美矣而侍立者非人臣之相太祖乃追殺使者云云
  難曰昔孟陽卧牀詐稱齊后紀信乘纛矯號漢王或主遘屯䝉或朝罹兵革故權以取濟事非獲已如崔琰本無此急何得以臣代君者哉且凡稱人君皆慎其舉措況魏武經綸霸業南面受朝而使臣居君座君處臣位將何以使萬國具瞻百寮僉矚也又漢代之於匈奴其為綏撫勤矣雖復賂以金帛結以親姻猶恐虺毒不悛狼心易擾如輒殺其使者不顯罪名復何以懐四夷於外蕃建五利於中國且曹公必以所為過失懼招物議故誅彼行人將以杜兹謗口而言同綸綍聲遍寰區欲葢而彰止益其辱雖愚暗之主猶所不為況英略之君豈其若是夫芻蕘鄙說閭巷讇言諸如此書通無擊難而裴引語林斯事編入魏史注中持彼虚詞亂兹實録故特申掎摭辨其疑誤者焉葢曹公多詐好立詭謀流俗相欺遂為此說 其九條
  又魏世諸小書皆云文鴦侍講殿瓦皆飛云云
  難曰案漢書云項王叱咤慴伏千人然則呼聲之極大者不過使人披靡而已尋文鴦武勇逺慚項籍況侍君側固當屏氣徐言安能使檐瓦皆飛有踰武安鳴鼓且瓦既飄隕則人必震驚而魏帝與其羣臣焉得巋然無害也其十條
  又晉陽秋曰胡質為荆州刺史子威自京師省之見父十餘日告歸質賜絹一疋為路粮威曰大人清髙不審於何得此絹質曰是吾俸禄之餘
  難曰古人謂方牧為二千石者以其禄有二千石故也名以定體貴實甚焉設使亷如伯夷介若黔敖茍居此職終不患於貧餒者如胡威之别其父也一縑之財猶且發問則千石之俸其費安施料以牙籌推以食箸察其厚薄知不然矣或曰觀諸史所載兹流非一如張湛為蜀郡乗折轅車吳隠之為廣川貨犬待客並其類也必以多為證則足可無疑然人自有身安弊緼口甘麄糲而多藏鏹帛無所散用者故公孫𢎞位至三公而卧布被食脫粟飯汲黯所謂齊人多詐者是也安知胡威之徒其儉亦皆如此而史臣不詳厥理直謂清白當然繆矣哉其十一條
  又新晉書阮籍傳曰籍至孝母終正與人圍碁對者求止籍留與決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及葬食一蒸㹠飲酒二斗然後臨穴直言窮矣舉聲一號因復吐血數升毁瘠骨立殆致滅性
  難曰夫人才雖下愚識惟不肖始亡天屬必致其哀但以苴絰未㡬悲荒遽輟如謂本無戚容則未之有也況嗣宗當聖善將没閔凶所鍾合門惶恐舉族悲咤居里巷者猶停舂相之音在鄰伍者尚申匍匐之救而為其子者方對局求決舉杯酣觴但當此際曾無感惻則心同木石志如梟獍者安有既臨泉穴始知摧慟者乎求諸人情事必不爾又孝子之喪親也朝夕孺慕鹽酪不甞斯可至於癯瘠矣如甘㫖在念則觔肉内寛醉飽自支一作得則肌膚外博況乎溺情㹠酒不改平素雖復時一嘔慟豈能柴毁骨立乎葢彼阮生者不修名教居喪過失而說者遂言其無禮如彼人以其志操尤異才識甚髙而談者遂言其至性如此惟毁及譽皆無取焉其十二條
  又新晉書王祥傳曰祥漢末遭亂扶母攜弟覽避地廬江隠居三十餘年不應州郡之命母終徐州刺史呂䖍檄為别駕年垂耳順覽勸之乃應召于時冦賊充斥祥率勵兵士頻討破之時人歌曰海沂之康實賴王祥年八十五太始五年薨
  難曰祥為徐州别駕冦盜充斥固是漢建安中徐州未清時事耳有魏受命凡三十五年上去徐州冦賊充斥下至晉太始五年當六十年已上矣祥於建安中已垂耳順更加六十載至晉太始五年薨則當年一百二十嵗矣而史云年八十五薨者何也如必以終時實年八十五則為徐州别駕止可年二十五六矣又云其未從官已前隠居三十餘載者但其初被檄時止年二十五六自此而往安得復有三十餘年乎必謂祥為别駕在建安後則徐州清晏何得云于時冦賊充斥祥率勵兵士頻討破之乎求其前後無一符㑹也其十三條凡所駁難具列如右葢精五經者討羣儒之别義練三史者徵諸子之異聞加以探賾索隠然後辨其紕繆如向之諸史所載則不然何者其叙事也唯記一途直論一理而矛盾自顯表裏相乖非復抵捂直成狂惑者爾尋兹失所起良由作者情多忽略識惟愚滯或採彼流言不加銓擇或傳諸繆說即從編次用使真偽混淆是非參錯葢語曰君子可欺不可罔至如邪說害正虚詞損實小人以為信爾君子知其不然語曰盡信書不如無書葢為此也夫書彼竹帛事非容易凡為國史可不慎諸其十四條
  忤時第十三
  孝和皇帝時韋武弄權母媪預政凡有附麗之者起家而綰朱紫予以無所傅㑹取擯當時一為中允四載不遷㑹天子還京師朝廷願從者衆予求番次在大駕後發因逗留不去守司東都杜門却掃凡經三載或有譖予躬為史臣不書國事而取樂丘園私自著述者由是驛召至京令専執史筆于時小人道長綱紀日壊仕於其間忽忽不樂遂與監修國史蕭至忠等諸官書求退曰僕幼聞詩禮長涉藝文至於史傳之言尤所耽恱尋夫左史右史是曰春秋尚書素王素臣斯稱微婉志晦兩京三國班謝陳習闡其謩中朝江左王陸干孫紀其厯劉石僭號方䇿委於和張宋齊應録惇史歸於蕭沈亦有汲冢古篆禹穴殘編孟堅所亡葛洪刋其雜記休文所缺荀綽裁其拾遺凡此諸家其流葢廣莫不賾彼泉藪尋其枝葉原始要終備知之矣若乃劉峻作傳自述長於論才范曄為書盛言矜其賛體斯又當仁不讓庶㡬前哲者焉然自䇿名仕伍待罪朝列三為史臣再入東觀竟不能勒成國典貽彼後來者何哉靜言思之其不可有五故也何者古之國史皆出自一家如魯漢之丘明子長晉齊之董狐南史咸能立言不朽藏諸名山未聞籍以衆功方云絶筆唯後漢東觀大集羣儒著述無主條章靡立由是伯度譏其不實公理以為可焚張蔡二子紏之於當代傅范兩家媸之於後葉今者史司取士有倍東京人自以為荀袁家自稱為政駿毎欲記一事載一言皆閣筆相視含毫不斷故白首可期而汗青無日其不可一也前漢郡國計書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後漢公卿所撰始集公府乃上蘭臺由是史官所修載事為博爰自近古此道不行史臣編録唯自詢採而左右二史闕注起居衣冠百家罕通行狀求風俗於州郡視聽不該討㳂革於臺閣簿籍難見雖使尼父再出猶且成其管窺況僕限以中才安能遂其博物其不可二也昔董狐之書法也以示於朝南史之書弑也執簡以往而近代史局皆通籍禁門深居九重欲人不見尋其義者葢由杜彼顔面防諸請謁故也然今館中作者多士如林皆願長喙無聞䶦舌儻有五始初成一字加貶言未絶口而朝野具知筆未栖毫而縉紳咸誦夫孫盛紀實取嫉權門王邵直書見讎貴族人之情也能無畏乎其不可三也古者刋定一史纂成一家體統各殊指歸咸别夫尚書之教也以疏通知逺為主春秋之義也以懲惡勸善為先史記則退處士而進奸雄漢書則抑忠臣而飾主闕斯並曩時得失之例良史是非之準作者言之詳矣頃史官注記多取稟監修楊令公則云必須直詞宗尚書則云宜多隠惡十羊九牧其令難行一國三公適從何在其不可四也切以史置監修雖古無式尋其名號可得而言夫言監者葢總領之義耳如創紀編年則年有斷限草傳叙事則事有豐約或可略而不略或應書而不書此刋削之失例也屬詞比事勞逸宜均揮鈆奮墨勤惰須等某表某篇付之此職某傳某志歸之彼官此銓配之理也斯並宜明立科條審定區域儻人思自勉則書可立成今監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無遵奉用使爭學茍且務相推避坐變炎涼徒延嵗月其不可五也凡此不可其流實多一言以蔽三隅自反而時談物議安得笑僕編次無聞者哉比者伏見明公每汲汲於勸誘勤勤於課責或云墳籍事重努力用心或云嵗序已淹何時輟手切以網維不舉而督課徒勤雖威以刺骨之刑勗以懸金之賞終不可得也語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所以比者布懐知已歴詆羣公屢辭載筆之官願罷記言之職者正為此爾抑又有所未諭聊復一二言之比奉髙命令𨽻名修史其職非一如張尚書崔岑二吏部鄭太常等既迫以吏道不可拘之史任以僕曹務多閒勒令専知下筆夫以惟寂惟寞乃使記事記言茍如其例則栁常侍劉祕監徐禮部等並門可張羅府無堆案何事置之度外而使各無羈束乎必謂諸賢載削非其所長以僕鎗鎗佼佼故推為首最就如斯理亦有其說何者僕少小從仕早躡通班當皇上初臨萬邦未親庶務而以守兹介直不附奸臣遂使官若土牛棄同芻狗逮鑾輿西幸百寮畢從自惟官曹務簡求以留後居臺常謂朝廷不知國家於我已矣豈謂一旦忽承恩㫖州司臨門使者結轍既而驅駟馬入函關排千門謁天子引賈生於宣室雖歎其才召季布於河東反增其愧明公既位居端揆望重台衡飛沈屬其顧盼榮辱由其俛仰曾不上祈宸極申之以寵光僉議搢紳縻我以好爵其相見也直云史筆闕書為日已久石渠掃第思子為勞今之仰追唯此而已抑明公足下獨不聞劉炫蜀王之說乎昔劉炫仕隋為蜀王侍讀尚書牛𢎞甞問之曰君王遇子其禮如何曰相期髙於周孔見待下於奴僕𢎞不悟其言請聞其義炫曰吾王每有所疑必先見訪是相期髙於周孔酒食左右皆饜而我餘𤁋不霑是見待下於奴僕也僕亦竊不自揆輒敢方於鄙宗何者求史才則千里降追語宦途則十年不進意者得非相期髙於班馬見待下於兵卒乎又人之品藻貴識其性明公視僕於名利何如哉當其坐嘯洛城非隠非吏惟以守愚自得寧以充詘攖心但今者黽勉從事攣拘就役朝廷厚用其才竟不薄加其禮求諸隗始其義安施儻使士有澹雅若嚴君平清亷如段干木與僕易地而處亦將彈鋏告勞積薪為恨況僕未能免俗能不蔕芥於心者乎當今朝號得人國稱多士蓬山之下良直差肩芸閤之中英竒接武僕既功虧刻鵠筆未獲麟徒殫太官之膳虚索長安之米乞已本職還其舊居多謝簡書請避賢路唯明公足下哀而許之至忠得書大慚無以酬答又惜其才不許解史任而宗楚客崔湜鄭愔等皆惡聞其短共讎嫉之俄而蕭宗等相次伏誅然後獲免於難




  史通卷二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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