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摭言/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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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自寒苦
编辑(不第即貴附)
武德五年,李義琛與弟義琰、従弟上德,三人同舉進士。義琛等隴西人,世居鄴城。國初,草創未定,家素貧乏,與上德同居,事従姑,定省如親焉。隨計至潼關,遇大雪,逆旅不容。有咸陽商人見而憐之,延與同寢處。居數日,雪霽而去。琛等議鬻驢,以一醉酬之;商人竊知,不辭而去。義琛後宰咸陽,召商人,與之抗禮。琛位至刑部侍郎、雍州長史;義琰,相高宗皇帝;上德,司門郎中。
王播少孤貧,嘗客揚州惠昭寺木蘭院,隨僧齋餐。諸僧厭怠,播至,已飯矣。後二紀,播自重位出鎮是邦,因訪舊遊,向之題已皆碧紗幕其上。播繼以二絕句曰:「二十年前此院遊,木蘭花發院新修。而今再到經行處,樹老無花僧白頭。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阇黎飯後鐘。二十年來塵撲面,如今始得碧紗籠。」
鄭朗相公初舉,遇一僧,善氣色,謂公曰:「郎君貴極人臣,然無進士及第之分。若及第,即一生厄塞。」既而狀元及第,賀客盈門,惟此僧不至。及重試,退黜,唁者甚眾,而此僧獨賀,曰:「富貴在裏。」既而竟如其所卜。
李絳,趙郡贊皇人。曾祖貞簡;祖岡,官終襄帥。絳為名相。絳子璋,宣州觀察。楊相公造白檀香亭子初成,會親賓落之。先是璋潛遣人度其廣狹,織一地毯,其日,獻之。及收敗,璋從坐。璋子德璘名過其實,入梁終夕拜。
徐商相公常於中條山萬固寺泉入院讀書。家廟碑云:「隨僧洗缽。」
韋令公昭度少貧窶,常依左街僧錄凈光大師,隨僧齋粥。凈光有人倫之鑒,常器重之。
好放孤寒
编辑元和十一年,歲在丙申,李諒公下三十三人皆取寒素。時有詩曰:「元和天子丙申年,三十三人同得仙。袍似爛銀文似錦,相將白日上青天。」
李太尉德裕頗為寒畯開路,及謫官南去,或有詩曰:「八百孤寒齊下淚,一時南望李崖州。」
昭宗皇帝頗為寒畯開路。崔合州榜放,但是子弟,無問文章厚薄,鄰之金瓦,其間屈人不少。孤寒中惟程晏、黃滔擅場之外,其餘以呈試考之,濫得亦不少矣。然如王貞白、張玭詩、趙觀文古風之作,皆臻前輩之閫域者也。
升沈後進
编辑太和中,蘇景胤、張元夫為翰林主人,楊汝士與弟虞卿為漢公,尤為文林表式。故後進相謂曰:「欲入舉場,先問蘇張;蘇張猶可,三楊殺我。」
大中、咸通中,盛傳崔慎由相公嘗寓尺題於知聞。或曰:王凝、裴瓚、舍弟安潛,朝中有無呼字知聞,廳裏絕脫靴賓客。凝,終宣城;瓚,禮部尚書;潛,侍中。
太平王崇、竇賢二家,率以科目為資,足以升沈後進,故科目舉人相謂曰:「未見王竇,徒勞漫走。」
奇章公始舉進士,致琴書於灞浐間,先以所業謁韓文公、皇甫員外。時首造退之,退之他適,第留卷而已。無何,退之訪湜,遇奇章亦及門。二賢見刺,欣然同契,延接詢及所止。對曰:「某方以薄技卜妍醜於崇匠,進退惟命。一囊猶置於國門之外。」二公披卷,卷首有《說樂》一章,未閱其詞,遽曰:「斯高文,且以拍板為什麼?」對曰:「謂之樂句。」二公相顧大喜曰:「斯高文必矣!」公因謀所居。二公沈默良久,曰:「可於客戶坊稅一廟院。」公如所教,造門致謝。二公復誨之曰:「某日可遊青龍寺,薄暮而歸。」二公其日聯鑣至彼,因大署其門曰:「韓愈、皇甫湜同謁幾官先輩。」不過翌日,輦轂名士咸往觀焉。奇章之名由是赫然矣。
論曰:馬不必騏驥,要之善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茍華而不實,以比周鼓譽者,不為君子腹誹,鮮矣!」
知己
编辑張燕公知房太尉,獨孤常州知梁補闕,二君子之美,出於李翺。《上楊中丞書》云:「竊以朝廷之士,文行光明,可以為後進所依歸者,不過十人。翺亦常伏其門下,舉其五人則無;無誘勸之心,雖有卓犖奇怪之賢,固不可得而知也。其餘或雖知,欲為薦言於人,復懼人不我信;因人之所不信,復生疑而不信;自信猶且不固,矧曰能人之固是以再往見之,或不如其初;三往復,不如其載。若張燕公之於房太尉,獨孤常州之於梁補闕者,萬不見一人焉!」
李翺《感知己賦序》:「貞元九年,翺始就州序之貢與人事。其九月,執文章一通,謁右補闕梁君。當此時,梁君譽塞天下,屬詞求進士,奉文章走梁君門下者,蓋無虛日。梁君知人之過也,亦既相見,遂於翺有相知之道焉,謂翺得古人之遺風,期翺之名不朽於無窮;許翺以拂試吹噓。翺初謂其面相進也。亦未幸甚。十一月,梁君遘疾而歿,翺漸遊於朋友公卿間,往往皆曰:『吾既籍子姓名於補闕梁君也。』翺乃知其非面進也。當時意謂先進者遇人特達,皆合有此心,亦未謂知己之難得也。梁君歿,於茲五年,翺學聖人經籍教訓文句之為文,將數萬言,愈昔年見梁君之文,弗啻數倍,雖不敢同德於古人,然亦幸無怍於中心。每歲試於禮部,連以文章罷黜,名聲晦昧於時,俗人皆謂之固宜,然後知先進者遇人特達,亦不皆有此心,乃知己之難得也。夫見善而不能知,雖善何為!知而不能譽,則如弗知;譽而不能深,則如勿譽;深而不能久,則如弗深;久而不能終,則如勿久。翺雖不肖,幸辱梁君所知。君為之言於人,豈非譽歟!謂其得古人之遺風,豈非深歟!而逮及終身,豈非久歟!不幸梁君短命遽歿,是以翺未能有成也。其誰將繼梁君之志而成之歟!已焉哉,天之遽喪梁君也!是使予之命久迍邅厄窮也!遂賦知己以自傷。」其言怨而不亂,蓋《小雅》騷人之餘風也。
李元賓曰:「觀有倍年之友朱巨源。」
李華撰《三賢論》(劉齊虛,蕭穎士,元德秀)或曰:「吾讀古人之書,而求古人之賢,未獲。」遐叔謂曰:「無世無賢人,其或世教不至,淪於風波,雖賢不能自辯,況察者未之究爾。鄭衛方奏,正聲間發。極知無味,至文無采。聽者不達,反以為怪譎之音;太師、樂工亦朱顏而止。曼都之姿,雜為憔悴,缊絮蒙蕭艾,美醜夷倫,自以為陋。此二者,既病不自明,復求者亦昏;將割其善惡,在遷政化俗,則賢不肖異貫,而後賢者自明,而察者不惑也。予兄事元魯山而友劉、蕭二功曹:此三賢者,可謂之達矣。」或曰:「願聞三子之略。」遐叔曰:「元之志行當以道紀天下,劉之志行當以中古易今世。元齊愚智,劉感一物不得其政,蕭呼吸折節而獲易元之道。劉之深,蕭之志,及於夫子之門,則達者其流也。然各有病:元病酒,劉病賞物,蕭病貶惡太亟,獎能太重。元奉親孝而樂天知命,以為王者作樂,崇德殷,薦上帝以配祖考,天人之極致也,而辭章不稱,是無樂也。於是作《破陣樂》,詞協商、周之頌;推是而論,則見元之道矣。劉名儒、史官之家,兄弟以學著,用述《詩》、《書》、《禮》、《易》、《春秋》,為古五說,條貫源流,備古今之變;推是而論,則見劉之深矣。蕭以《詩》、《書》為煩,尤罪子長不編年,乃為列傳,後代因之,非典訓也;將正其失,自《春秋》三家之後,非訓齊生,人不錄以序,纘修以迄於今,志就而歿;推是而論,則見蕭之志矣。元據師保之席,瞻其人□劉,備卿佐之服,居賓友之地;言理亂根源,人倫隱明,參乎元精,而後見其妙。蕭若百煉之鋼,不可屈抑,當廢興去就之際,一死一生之間,而後見其大節;視聽過速,欲人人如我,志與時多背,常見詬於人中;取其節之舉,足可以為人師矣:學廣而不遍精,其貫穿甚於精者;文方復雅尚之至,嘗以律度百代為任,古之能者往往不至焉。超邁蹈厲,可無知者言也。茂挺父為莒丞,得罪清河張惟一,時佐廉使按成之。茂挺初登科,自洛還莒,道邀車發辭哀乞,惟一涕下,即日舍之,且曰:『蕭贊府生一賢,方資天下風教,吾由是得罪,無憾也!』夫如是,得不謂之孝乎?」或曰:「三子者,各有所與?」遐叔曰:「若太尉房公,可謂名卿矣;每見魯山,即終日嘆息,謂余曰:『見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盡矣!』若司業蘇公,可謂賢人矣,每謂當時名士曰:『僕不幸生於衰俗,所不恥者,識元紫芝。』廣平程休士美,端重寡言;河間邢宇深明,操持不茍;宇弟宙次宗,和而不流;南陽張茂之季豐,守道而能斷;趙郡李萼伯高,含大雅之素;萼族子丹叔南,誠莊而文;丹族子惟嶽謀道,沈遠廉靜;梁國喬澤德源,昂昂有古風;宏農楊拯士扶,敏而安道;清河房垂翼明,志而好古;河東柳識方明,遐曠而才:是皆慕元者也。劉在京□下,常浸疾,房公時臨;扶風聞之,通夕不寐,顧謂賓従曰:『即若不起,無復有神道!』尚書劉公清言;『見皇王之理矣。』殷直清有識,尚恨言理少,未對劉面,常想見其人。河東裴騰士舉,朗邁真直;弟霸士會,峻清不雜;隴西李廙敬叔,堅明沖粹;范陽盧虛舟幼真,質方而清;潁川陳讜言士然,讀而不厭;渤海吳興宗秀長,專靜不渝;潁川陳謙不器,行古人之道;渤海高適達夫,落落有奇節:是皆重劉者也。工部侍郎韋述修國史,推蕭同事;禮中侍郎楊俊掌貢舉,問蕭求人海內,以為德選;汝南邵軫緯卿,有詞學標幹;天水趙驊雲卿,才美行純;陳郡殷寅直清,達於名理;河南源衍秀融,粹而俊澄;會稽孔至惟微,述而好古;河南陸據德鄰,恢恢善於事理;河東柳芳仲敷,該博故事;長樂賈至幼鄰,名重當時;京兆韋收仲成,遠慮而深;南陽張友略維之,履道體仁;友略族弟邈季遐,溫其如玉;中山劉潁士端,疏明簡暢;穎川韓拯佐元,行略而文;樂安孫益盈孺,溫良忠厚;京兆韋建士經,中明外純;潁川陳晉正卿,深於《詩》、《書》;天水尹微之誠,貫百家之言:是皆後於蕭者也。茂挺與趙驊、邵軫洎華最善,天下謂之『蕭、李之交』。殷寅,源衍睦於二交間,不幸元罷魯山,終於陸渾;劉避地逝於安康;蕭歸葬先人,歿於汝南。今復求斯人,有之無之是必有之,而察之未克也。三賢不登尊位,不享下壽,居委順賢,人之達也;不蒙其教,生人之病。余知三賢也深,故言之不怍。」一云:李華復有權、臯、張友略。(出臯墓銘)
顏真卿與陸據、柳芳善。
杜紫微覽趙渭南卷《早秋詩》云:「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吟味不已,因目嘏為「趙倚樓」。復有《贈嘏詩》曰:「命代風騷將,誰登李杜壇灞陵鯨海動,翰苑鶴天寒。」「今日訪君還有意,三條冰雪借予看。」紫微更《寄張祜》略曰:「睫在眼前長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
貞元中,李元賓、韓愈、李絳、崔群同年進士。先是四君子定交久矣,其遊梁補闕之門;居三歲,肅未之面,而四賢造肅多矣,靡不偕行。肅異之,一日延接,觀等俱以文學為肅所稱,復獎以交遊之道。然肅素有人倫之鑒。觀、愈等既去,復止絳、群,曰:「公等文行相契,他日皆振大名;然二君子位極人臣,勉旃!勉旃!」後二賢果如所卜。
李華著《含元殿賦》,蕭穎士見之,曰:「景福之上,靈光之下。」
白樂天初舉,名未振,以歌詩謁顧況。況謔之曰:「長安百物貴,居大不易。」及讀至《賦得原上草送友人詩》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況嘆之曰:「有句如此,居天下有甚難!老夫前言戲之耳。」
李太白始自西蜀至京,名未甚振,因以所業贄謁賀知章。知章覽《蜀道難》一篇,揚眉謂之曰:「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
蔣凝,江東人,工於八韻,然其形不稱名。隨計途次襄陽,謁徐相商公,疑其假手,因試《峴山懷古》一篇。凝於客次賦成,尤得意。時溫飛卿居幕下,大加稱譽。
論曰:夫求知者,匪言不通;既通者,匪節不合。得之於內,失之於外,萬萬不能移也。所以越石父免於羈束,未旋踵而責以非禮,善窺其合而已矣。其有屬辭敘事,言雖訐直,知之者不其咎歟茍異於是,其如險诐何!